夏季的暴雨,总是来得迅猛。
宋时眠摸索着将门窗都关好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瓢泼的雨声淹没,偶尔还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雷,听得他的心一惊一颤的。
他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手机,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个下午添加的那个手机号码,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
结果他还没打过去,对方就先打来过来了。
宋时眠想也不想的按下了接听键。
厉潮的声音混合在雨声里听上去莫名多了分可怜巴巴的意味,“学长,下了暴雨,我全身都湿了,可不可以找你借把伞?”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卖惨,可听着他可怜巴巴的声音,宋时眠还是控制不住的心软了。
“你在哪里?”
“就在你家门口。”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点。
宋时眠才一打开门,夜风席卷着雨顿时就朝他扑了过来,他握着门把手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厉潮站在屋檐下。
他还穿着早上那件纯白的衬衫,浑身都被雨水打湿,就这么湿漉漉的站在雨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
看见宋时眠开门探出半截身子,他可怜巴巴的喊了声“学长”。
宋时眠将门拉得大了点,冷着脸道,“进来。”
厉潮张嘴还想再卖两句惨,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宋时眠衣着单薄的站在门口,他顿时收敛了神色,很快就进了屋。
听着他在门口换鞋的动静,宋时眠拿着一块干毛巾丢他身上,“怎么?淋雨很好玩吗?”
厉潮被毛巾砸得脸上一疼,瞧着宋时眠的神色,低下头擦头发,老老实实的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忘记带伞了。”
外边雷声还在响,不过宋时眠倒没了刚刚心慌的感觉。
他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病人计较,推着他往浴室走,“赶紧去洗澡。”
他边推厉潮边随着他的力道慢吞吞地朝浴室挪,走了段距离忍不住回头道,“学长,我还没有换洗的衣服呢。”
宋时眠,“……”
他缓缓吸了口气,道,“三、二……”
厉潮神色一凝,迅速进了卧室,抽出不属于宋时眠的那套睡衣,乖巧的站在浴室门口跟宋时眠告别,“我去洗澡了,学长待会见。”
咔哒!
浴室门关上了,宋时眠站在门口,嘴角抽了抽。
不管怎么说,人总归是回来了,宋时眠缩回沙发上,给江清韵报了个平安,然后发现刚刚周柯给他发了条消息。
是条很勤恳的道歉信。
【对不起宋学长,回去之后我辗转难眠,总觉得自己的良心过意不去,所以我还是选择跟你坦白了。】
【下午跟你聊天的不是我,那是我室友,他觉得好玩就把手机拿过去了,如果他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你千万别生气,如果、如果实在气不过,你打我一顿出气也是可以的QAQ。】
大晚上的,宋时眠原本有点生气,看见这条消息莫名又有点想笑。
他回周柯。
【所以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QAQ……我不知道,我室友把聊天记录都删了,今天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如果他说了什么冒犯的话,我代他跟你道歉。】
浴室里的水声和外面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宋时眠换了个姿势。
【你的室友是?】
【啊哈哈……就是我工作的室友,绝对不是我潮哥!】
宋时眠懒得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那我还可以跟你打听厉潮吗?】
那边犹豫了一会才回他消息。
【我虽然是他室友,但我其实对他也不是很了解。】
【宋学长,我们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你跟陆林关系那么好,我相信你也是个好人,我可以跟你说一点关于他的事,但你别告诉别人。】
听见这条消息,宋时眠微微坐直身体。
【你别看他长得帅,家里又有钱的,其实蛮孤独的,四年了,我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朋友,到哪里干什么都独来独往的。】
【而且他还生着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反正要吃很多药,每天都吃,那么一大把,我看着就觉得苦,但他吃得面不改色。】
【对了,他还经常请假,一请就是半个月打底,哪怕这样,次次考试还是专业前几,不得不说,挺牛逼的。】
周柯想到哪说到哪。
【大一我就军训的时候见过他,我跟你说,那时候他可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还他还有点胖,估计是放假伙食吃得还不错,人看起来有点圆润,就是太沉默了,也不跟别人说话。】
【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休了半年的学,再回来人就瘦了下去。】
【虽然瘦是瘦了,不过看着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那时候还有人嘲笑他,说他是养在城堡里的娇贵小王子呢。】
【后来他就跟着我们打球,去健身房,去跑步,才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话的确不多,哪怕我跟他室友四年,也没见他怎么笑过,就好像天生情绪寡淡。】
【追他的人也很多,每天都有人找我要他微信,也有人当面跟他表白,不过他都拒绝了。】
【拒绝理由是:他有喜欢的人了。】
浴室的水声停了,过了会,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明明没说话,宋时眠忽然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从沙发翻爬起来,从茶几里找到他的耳机插了进去。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问周柯。
周柯回答他。
【实话跟你说吧,哪怕我跟陆林关系再怎么好,我也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主要是我今天回去想了想,总觉得你的名字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我回去翻了翻你的朋友圈,看见了你的背景图。】
【时间一久,你们可能忘记了,但你朋友圈的背景图和潮哥是一样的。】
他不说,宋时眠还真的忘记了。
他的背景图是厉潮换的,两只手牵在一起的照片,一模一样的两个婚戒很显眼。
周柯接着发消息。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名字眼熟,那时候还以为是校友,可能之前听过。】
【直到回去看见背景图,我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其实厉潮以前上课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在课本上写你的名字,有时候是三个字,有时候是两个字,有时候只有一个字。我天天跟他坐,哪怕不是故意的,也总能瞥见那么几回。】
【而且那时候他还爱去别的学院蹭课。】
【我还在奇怪,他怎么老是去别的学院的旁听?还是跟我们毫不相干的翻译系。大一课那么多,他宁愿请人代课都要去听,大二课少了,他反而不去了,现在想来,学长你就在翻译系吧?】
宋时眠握着手机,迟迟没有回消息,脸上的表情空白。
【前段时间,他跟我说他相亲结婚了,同窗四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开心,和他结婚的人应该也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矛盾,不过我感觉厉潮应该挺喜欢你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好好沟通解决嘛,冷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那室友虽然老是沉默寡言的,但天天去健身房锻炼,老抗揍了,学长不行你就多打他几顿?他看起来应该不太像是会还手的样子。】
宋时眠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下一秒,略显清冷的声音从他前面传了过来,“学长在笑什么?”
宋时眠第一时间就把手机屏幕给关了,“没什么。”
厉潮看了眼他关掉的手机,又看着从他耳朵延伸下来的白色耳机线,眯了眯眼睛,“在听什么呢?连我也听不得?”
宋时眠咳了咳,“工作上的事。”
他才刚说完,旁边的沙发就凹陷了下去,清纯学弟放着旁边更宽松的沙发不坐,非要挤在宋时眠身边,声音听起来柔软又无害。
“我是不是打扰到学长工作了?”
听着他说话,宋时眠满脑子都是周柯刚刚跟他说的那些话,张嘴想问他,但又想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又把疑问咽了下去。
只不过神情和刚刚相比柔和了很多。
“没打扰,你吃晚饭了吗?”
厉潮观察着他的神色,眼神闪了闪,默不作声地朝宋时眠靠得更近。
“不用费心,我不饿的,学长同意收留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学长呢?你放心,雨一停我立马就走,绝对不会打扰你跟你丈夫的。”
宋时眠,“……”
宋时眠这段时间叹的气加起来都比前二十几年还要多。
他伸出脚踹了厉潮一下,“冰箱里还有我吃剩的晚饭,你自己去热一热。”
厉潮扭捏,“这不太好吧,万一被你丈夫看见,误会我们的关系怎么办?”
宋时眠面无表情道,“那你就当他死了吧。”
厉潮,“……”
眼看着宋时眠的脸色越来越黑,厉潮默默起身去厨房热他吃剩的菜,顺手还给他煮了碗小馄饨。
那些川菜太辣了,他怕给宋时眠吃拉肚子。
外面的雨声听着丝毫没有想要停的想法,小公寓里灯光温馨,厚实的大门仿佛能将一切风雨阻隔。
宋时眠坐在椅子上,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碗里的馄饨,没什么胃口。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脑海里一会是陆林的声音。
“……你还记得大四的时候有个辩论赛吗?当时是学院双双联合又双双对抗,我们学院的队友就抽到了他们学院。那时候你感冒了,非说自己公鸭嗓去打辩论丢人,让我去了。”
一会是AI朗读的声音。
“我还在奇怪,那时候他怎么老是去别的学院的旁听?还是跟我们毫不相干的翻译系。大一课那么多,他宁愿请人代课都要去听,大二课少了,他反而不去了,现在想来,学长你就在翻译系吧?”
他总以为自己的大学生活是平淡而又无趣的,再加上眼睛的问题,所以从未关注身边的人。
他的眼睛让他看世界宛如隔了层白茫茫的纱,世界是模糊的,人的五官也是模糊的,色彩被切割、拉长,虚幻朦胧,光怪陆离。
因为看不清,他上课坐的都是第一排。这个位置一般来说都没什么人坐,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孤独而又沉默的听完一节课。
直到他大三的时候,独孤的第一排偶尔会多了个人。
他坐得离他很远,宋时眠依旧看不见他的五官,只能瞥见一个修长的坐姿。
沉默的坐在他身边,同他听完了一节又一节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