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比宋时眠想象的还要大。
雨如瓢盆大水顷刻间泻下,狂风卷着树吹得呜呜作响,不过下午四点,天就已经完全黑了。
宋时眠坐在位置上,盯着外面的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手机屏幕。
随着他指尖轻点,手机屏幕短暂地亮了几秒,在大雨里,信号微弱得勉强只有两格。
这雨太大了,下得他格外地不安。
陆林瞧见了他的不安,搬着椅子坐在他身边,随便找了个话题,“你知道救你的那个人是谁吗?”
一声闷雷过后,宋时眠把手机放旁边的桌子上。
“知道。”
“谁啊?”
没想到下一秒宋时眠就说了个陆林意想不到的名字。
“厉潮。”
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会是他?刚刚那个爷爷不是说是个胖子吗?”
坐在床边的青年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以前就是个胖子。”
这倒是陆林不知道的事。
他想问问宋时眠他和厉潮的事,但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回忆过去。
“你来之前就猜到是他了吧?那你干嘛不直接问他,还跑那么远过来?”
宋时眠盯着玻璃上宛如瀑布的水幕,“我问了他也不会说。”
既然他不想说,他就自己来找答案。
来之前他还特意看了这两天的天气预报,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在磅礴的雨里,屋子门口的山在暗沉的光线下显得越发的压抑,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
老头端着茶慢吞吞地喝了口,往宋时眠那边瞥了眼,“别担心,山不会塌,我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了,这山就没塌过。”
“不过……”他悠悠叹了口气,“进度假村的那座桥就不一定了。”
百无聊赖的陆林顿时就朝他看过去,“桥?什么桥?”
“就你们进来走的那座桥,时间太久了,这雨又这么大,水一涨,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
陆林张了张嘴,“不会这么倒霉吧……”
宋时眠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厉潮的。
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屋里的两个人,拿着手机去了另一个房间。
手机信号不是很好,雨又大,厉潮的声音传过来断断续续的。
“眠……现……你……在哪……”
宋时眠看了眼信号,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机信号不好,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我现在就在那个农家乐里,等雨停了我明天就回来了。”
“我……看……”
得,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举着手机在屋里转了转,试图找到一个信号好的地方。
和陆林说话的老头看见了他的举动,朝他道,“你去楼上试试看,那里信号要好一点。”
宋时眠拿着手机上了楼,厉潮的声音顿时就清晰了很多。
“眠眠,你确定你在你说的那个农家乐?”
宋时眠抠了抠眼前开始脱落的墙皮,有些心虚,“在啊。”
那头厉潮的声音很平静,可宋时眠却听出了一丝冷意。
“你知道农家乐那片的地是谁开发的吗?”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宋时眠的心头。
“那是我们家的地。”
“我问了那边的负责人,现在大太阳的,哪里来的暴雨?”
“宋时眠,你到底在哪里?”
宋时眠沉默。
他的沉默让厉潮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瞒着我究竟去了哪里?我们是夫夫,哪怕你不想让我跟着,你跟我说就是,为什么要骗我……”
“我……”宋时眠张了张嘴,“抱歉,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最后才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连陆林都可以知道你去哪里……”
宋时眠闭了闭眼,如实道,“我跟他来了南县这边的度假村。”
说到南县这两个字时厉潮的呼吸重了几分,“你来那边做什么?”
宋时眠含糊道,“来办点事。”
他以为厉潮会刨根究底,没想到对方什么都没问,就连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雨太大了,你就在哪里待一晚上,明天再回来。”
宋时眠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不少。“你别担心我,我和陆林就住在山下的度假村里,很安全的。”
“嗯。”厉潮很轻地应了声,“害怕吗?”
雨声呼啸,闪电似乎要将天撕开一个口子,听着他的声音,宋时眠感觉自己也没那么怕了。
“不怕。”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我听到你那边打雷了,安全起见,先不说了,如果害怕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他太平静了,宋时眠总觉得有些反常,“我听到脚步声了,你下班了?”
“不下班,去见个客户,下午约了他吃饭。”
听他这么说,宋时眠安心了不少,“好,那你乖乖的在家,有事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后,宋时眠看着手机百分之五十点电有些担忧。
-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想法,反而越下越大。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幕重重下,除了雨雷声,周围寂静得可怕。
这家店许久没人,电早就停了。老头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三人脸上跳跃。
宋时眠把包里带的面包和零食拿出来给每个人分了点,这些就是他们搜罗出来的晚餐。
陆林咬了口面包,有些忧愁,“这雨什么时候停啊?先别说走不走的问题,这都没个睡觉的地方,总不能坐这里等天亮吧?”
老头往外面看了眼,“附近还开着的店最近离我们也有十多分钟,再等等吧,等雨小一点,我们去那边找个睡的地方。”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八点。
雨势终于变小了,好在店里还有两把没带走的雨伞,陆林和宋时眠一把,老头一把,他们朝着离他们最近的那家店走去。
外头的青石板小路已经变成溪流,才一出门,宋时眠的鞋就湿了,他们两个大男人挤一把伞,再加上风又大,跟没躲没什么两样。
宋时眠用手机照亮跟前的路,往下一看,水都淹过他的脚踝了,透着一股刺骨的冷。
手机的电量停在百分之三十八,可在这期间厉潮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
他的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到了。”
走前面带路的老头收了伞,站在一栋屋子前。
屋子没有开灯,透明的玻璃门里点着两支蜡烛,几个人围着蜡烛聊天。
老头在外面喊了声,没一会里面的一个男人出来开了门,瞧见老头的脸时他还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别说了,回来拿东西结果遇上了暴雨,有够倒霉的。”他侧身露出站在他后面的宋时眠和陆林,“遇上两个来这边的游客,我家那里住不了人,所以想着来这里看看。”
男人将门推开,“赶紧进来,这雨看着又变大了。”
三人收了伞进屋。
宋时眠看着跳跃的烛光,问了嘴,“是停电了吗?”
男人将门关上,“风太大,把电线刮断了,不止停电,暴雨把出去的桥给冲垮了,这破天气,真造孽。”
听见桥垮了,宋时眠和陆林齐齐变了脸色,陆林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没了桥,我们要怎么回去?”
男人张罗着他们坐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抬手给他们倒了杯热茶,“别担心,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出去,只不过要绕一些,等雨停了,你们可以走那条路回去。”
她好奇的问宋时眠他们,“这地方都要倒闭了,你们来玩什么?”
陆林笑着道,“嗨!这不来之前没了解,听说这里有过度假村就来了,没想到一来是这个鬼样子。”
陆林会说话,很快就和那几个打成了一片,宋时眠垂眼看着手机,没什么聊天的兴趣。
电量越低电掉得就越快,这么会的工夫,他手机的电只百分之二十。
“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他站起身,朝门边走去。
他拨通厉潮的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电话才被接上。
“怎么了?”
宋时眠抿唇,“你现在在哪?”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在回家的路上。”
“都快九点了,你才下班?”
厉潮似乎是笑了声,“你又不在家,我回去那么早干什么,回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然后想你吗?”
宋时眠有些愧疚,“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厉潮道,“所以在你还没回来之前不如好好想想到时候要怎么补偿我。”
聊了十多分钟,手机就发出了电量过低的警告。
“早知道就随身带个充电宝了。”
“度假村没电了?”
宋时眠无意识地跟他抱怨,“不仅没电,连上山的桥都被水给冲垮了。”
厉潮在那头沉默了瞬,声音有些压抑,“眠眠害怕吗?”
宋时眠侧眼往身后看了眼,桌子上的蜡烛快要燃烧完了,光芒越来越微弱。
“说实话,有点害怕。”
明明知道他们现在很安全,可曾经的经历还是让他对这个地方、对暴雨充满了恐惧。
哪怕宋时眠还想跟厉潮再说说话,可手机电量却不允许,说了没一会,他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他看着手里黑屏的手机,第一次产生换个新手机的想法。
桌上的蜡烛也燃烧完了,没了多余的蜡烛,大家只能选择睡觉。
店主没什么多余的房间,宋时眠和陆林只能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宋时眠盖着毯子有些难受的蜷缩在沙发上,奔波了一天,身体明明很困倦,可他的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偶尔天边掠过闪电,仿佛沉睡着的巨兽在那一刻睁开了眼睛。
短暂的光亮过后迎接他的只有窒息的黑暗。
他用手抵着指节上的戒指,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冰冷的戒指染上他的温度后才缓缓吐了口气。
他转过身,背对着外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
-
梦里还是雨,无边无际,像是要将他溺毙。
黑暗如同潮水一点点漫延,无尽的夜将他淹没。
恍惚间,宋时眠闻到了泥土的腥味,雨水混合着泥土溅在他脸上,四肢由一开始的疼痛渐渐变得僵硬麻木。
他的思绪脱离他的躯体漂浮在空中,意识在缓慢地消退。
他好像要死了……
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
过往如同走马灯在他脑海浮现,他的父母、老师、朋友、同学……
以及,
那个在树下枯等一晚也没等到祝福的生日。
还有连告别都没有的忽然离去。
说不恨是假的,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时眠都很排斥交朋友。
在浮沉的思绪里,宋时眠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他从泥土里被托起,豆大的雨砸在他背上,耳畔的声音在雨夜里交汇成杂乱的乐章。
世界空荡荡的,只有身下的人背着他缓慢但坚定的前行。
“宋时眠!你不能睡,醒醒!”
“……”
轰隆——
巨大的雷声响起,宋时眠猛地从沙发上惊醒。
陆林在一边打起了鼾,雨势比刚刚还要大。
宋时眠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不安。他摸黑起了身,走到窗边,看着茫茫夜色。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在闪电的光亮下,一道不甚明显的身影从下面走了上来。
那一瞬间,宋时眠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可几秒后,茫茫黑夜里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那光像是无尽黑夜里亮起的星,穿过厚重的雨幕,一点点地朝着自己的月亮奔赴而来。
待走近了,宋时眠终于看清了掩藏在手电筒后面的面容。
男人身上套着不合身的雨衣,全身都湿透了,就这么站在窗外面的院子里,和里面的宋时眠遥遥相望。
夜幕被闪电撕开,厉潮的狼狈清晰地倒映在他眼底。
那一瞬间,宋时眠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撕了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