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黎非和雷修远准时等候在文古峰正殿,但见殿前两名老辈仙人带着十几名长老,只有他们两人是小辈弟子,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
黎非有些拘谨,跟长老们在一处总不像跟弟子们在一起轻松惬意些,她握紧雷修远的手,低声道:“修远,你猜长老们另外有什么要事?”
连问两遍,雷修远还是不说话,黎非抬头望他,却见他又盯着翠玄仙人那边看,看得居然十分入神。雷修远最近总有些怪怪的,从斗法大会后,时不时便会突然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黎非索性也不去打扰他的沉思,因见那十几名长老里只有冲夷、广微、东阳、清乐四人自己认识,其他的一概没见过,长老们神情都有些凝重,连一贯笑眯眯的东阳真人都神情严肃,脚下的葫芦滴溜溜转个不停。
无月廷的正门很快被打开,众人腾云疾飞而出,黎非只觉狂风扑面而来,她差点被这阵狂风从云头上吹落,立即站稳身体,却见烈日当空,这正午骄阳出乎意料的毒辣,阳春三月会有这种大日头,实在少见。更远处天际线竟隐隐带着一丝血红之色,狂风不停拍打肆卷,外界稀薄的灵气一会儿浓,一会儿又变得稀少,动荡不休。
守中仙人忽地长叹道:“灵气波动震荡已经开始,不日诸般异象将至,我等时日无多,只有尽量安排好后路。”
翠玄仙人见他说得伤感,不由笑道:“尚有诸多时日,何必如此伤怀,倒叫小辈们取笑了,这便走吧。”
黎非见他二人的对话十分古怪,更兼突如其来的狂风烈日诡异至极,她不禁也陷入沉思。
莫非……是海陨要来了?
一想到海陨要来,她便有种又要被迫面对身世的痛苦,这种痛苦如影随形,永不能释怀。小时候她特别想知道自己身世上所有的秘密,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父母,而自己没有;为什么其他人那么容易就能引灵气入体,而她修行方法却那么怪异。
可她现在却一点也不想知道了,一点点也不想。
眼前一花,日炎巨大的身躯忽然出现在面前,他也朝翠玄仙人那边一直张望,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刚找了你半天。”黎非压低声音跟他说话,“还以为你会被一个人丢在无月廷呢。”
日炎没说话,像是没听见似的,他跟雷修远一样,一直望着翠玄仙人。黎非再也忍不住,低声问:“你们都在看什么啊?”
日炎晃了晃耳朵,淡道:“那个仙人不错,能开辟小千世界了,他的小千世界中好像藏了东西……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怎么只得你跟那小子两名弟子?”
黎非暂且把海陨异象的事丢去脑后,笑道:“师父说要带我去捉妖物炼法宝,其他长老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日炎,我拿妖物炼法宝,你会不会不开心?”
日炎冷笑一声:“炼法宝?暴殄天物,再惊天动地的法宝,又岂有活生生的妖物厉害?你分明可以驭使活妖,居然要炼法宝!蠢材一个!”
黎非苦笑起来:“我不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鹤立鸡群,你以后别说了。再说,门派里根本没教过什么驭使妖物,我突然驭使个妖,岂不是很可疑?”
日炎长叹一口气:“唉,你这样……你既甘愿身为平凡人,便不该进书院,进门派,一个人逍遥天地间,自给自足,好过如今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黎非顿时默然,她当初是为了寻找师父,从此踏上修行之路,谁知一路走到如今,师父依旧没找到,他的身份却从江湖骗子变成了成名仙人,她身上更多了无数羁绊,师徒、朋友、知己、佳偶……无论她愿不愿意,这一身早已陷入其中,再也不能抽身离开,回去过那种孤寂漫长的日子。
日炎似乎也不愿再说这些闹心的事,他忽然开口道:“土主护身呢?现在就给我练起来!别以为赶路就能偷懒!”
黎非差点又从云头摔下去,她含怒带怨瞅着他,这只狐狸丝毫不松口:“今天不学会,以后别指望我再教任何仙法!”
她只好埋头开始推算灵气,六分土行灵气,三分金行灵气,一分水行灵气,悬殊过大,实在不好把握,一时间她身上诸般灵气光芒迸发不绝,倒引得其他长老纷纷称赞:“好一个用功的孩子,赶路也不忘修行。”
直到天快黑,土主护身总算能勉强维持一刻左右的工夫了,长老们落在一座巨大的城池中,黎非一见着满街红墙绿瓦,立即有了熟悉感,她小时候好像跟师父来过这座城,师父那会儿扮成大仙,还从这城中某个富贵人家骗了几十两银子呢!
长老们落入城中,反倒个个神情凝重起来,冲夷真人立即贴了两张符纸在两名弟子身上,一面交代:“我们只在此地休息一晚,谨记,不能在城内用任何仙法玄术。”
黎非只觉符纸贴在身上后,周身的灵气波动立即消失,甚至连外貌服饰都变了,自己变成了个村姑,雷修远竟成了个泥脚汉子,一行仙人变得与凡人一无二样,这是要隐瞒修行者的身份吗?忽听守中仙人开口道:“城内有不少其他仙家的人,我等此行谨慎为上,切莫暴露身份。”
这些长老到底出来做什么事,搞的这么神秘?
黎非四处打量一番,却见日炎老早就飞远自己瞎逛去了,自己前后左右都有长老相护,她不得不乖乖跟着一起走去客栈,冲夷长老见她四处乱看,不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到底年纪还小,一出来就眼花缭乱。
“等长老们办完事再好好玩耍,今日先在客栈休息,莫要随意出来走动。”
黎非默然点头,其实她也知道,假如没有他们两个弟子,长老们根本不用在客栈落脚休息,不过迁就他们两个修为不甚高深的小辈而已。
此行只有她与清乐长老两名女子,自然安排在一间客房中,清乐长老进屋后很快又出去了,黎非一个人将被褥铺在地上,翻来覆去倒有些睡不着。此时天才刚黑,她又刚刚吃过一碗素面,不小心吃多了肚子涨得难受,日炎不知去哪里玩,没人跟她说话解闷,只得爬起来在屋里四处走动走动。
雷修远应该和广微真人住一间房,不知他睡了没有,黎非想去看看他,他俩今天跟一群长老赶路,都没怎么说话,可又有点不好意思,万一他师徒俩都睡了,她过去敲门得有多尴尬啊。
黎非慢慢推开窗户,三月料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人间城镇才有的烟火气息,她小时候和师父来过这里,印象里好像某个巷子里有卖糯米团子的,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嘴馋的很,眼巴巴望着那些糯米团,一步都挪不动了,师父实在没办法就给她买了两个,趁着她一面吃,他就一面数落她:除了吃就是睡!平日里跟个闷葫芦似的,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待会儿跟我挣钱,要是说漏了嘴把词念错,看我怎么收拾你!
黎非想起这些旧事,不由莞尔。她伏在窗边,看着夜色下碌碌归客,忽见街对面款款行来一众穿着粉色罗裙的年轻女子们,领头的是两位看上去像长老的中年女子,一路行至客栈下,长老之一交代道:“近日夜间山林异象百出,不方便露宿,今日暂且在此处休憩一晚,你们谨记,莫要招惹是非,出门在外,惹是生非丢的是我火莲观的脸。”
火莲观?黎非立即来了精神,那个谁……叫什么的,是不是在火莲观?她一时情急,把人家名字给忘了,是个郡主吧?在书院整整一年不跟他们一起吃饭,非要在弟子房花钱买饭的那位,还逼着纪桐周跟她一起用午膳的……叫什么雅?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火莲观似乎只收女弟子,那一行十几人全是年轻姑娘,看修为就在二三道瓶颈之间的模样,想必是出来试炼的,这附近有他们的试炼地?
黎非眼见火莲观诸位女弟子进了客栈,全是女孩子到底跟别处不同,她们一进客栈,她在房里都能听见莺莺燕燕的说话声,过了好久才慢慢散去。又过一会儿,却见一个女弟子走了出来,站在客栈门口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黎非眯眼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姑娘容貌昳丽,随便往那边一站都艳光四射地,周围无数人都偷偷拿眼看她,却没人敢上前搭讪,她无论站姿、举止、神态,都有一种高傲至极的味道,昂首挺立,像只凤凰。
好像就是那个郡主吧?兰雅郡主!黎非终于把名字想起来了,快六年不见,此地乍遇故人,她难免兴奋,不过她跟兰雅关系极其一般,刚开始还因为争夺弟子房闹得不太愉快,后来纪桐周跟他们交好,这位小郡主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偶尔也会敷衍他们几句,即便在这里叫住她,她俩也无话可说,更何况长老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暴露身份。
黎非伏在窗户上只拿眼瞅她,兰雅见一个村姑从客栈三楼窗户那边探头出来盯着自己看,便淡漠地别过脑袋,视而不见。
忽然,她像是见到了什么人,面上登时迸发出欣喜之极的欢愉,这种神态让她一下从高傲的郡主变成了小女人,她上前两步,盈盈下拜,仪态一如从前那般高贵典雅。
黎非眼怔怔地看着一个穿着星正馆弟子服的少年男子一路行来,修眉俊目,雍容都丽,居然是纪桐周!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他面上神色意外的平静,再也不见往日浮躁,上前将兰雅虚扶而起,兰雅急急唤了声:“王爷!时隔五年零七个月,兰雅终于见到您了!”
五年零七个月,她记得真清楚……
纪桐周淡道:“啊,想不到火莲观在这附近有试炼地。”
兰雅痴痴看着他,情不自禁握住了他的袖子:“王爷,您百忙中愿意抽空来一趟,兰雅十分欢喜。”
纪桐周微微一笑,这种笑容让他略显阴郁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我随师父出来猎妖而已,刚好路过此地收到了你的传信术,便来看看,你长高不少。”
兰雅柔声道:“王爷才是真的长高许多,已成真正的伟男子了。”
黎非正拉长了耳朵听他俩说话,忽见纪桐周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目光冰冷,她心中一惊,故作自然地把脑袋别过去,假装看风景。
便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响,黎非立即回身道:“请进。”
门开了,一个泥脚汉子走进来,黎非呆了半天才想起,这是长老们的障眼法,她得适应一下雷修远的新形象。
她起身迎过去,这位泥脚汉子反倒退了一步,上下打量她,忽然嫌弃地皱眉笑道:“小村姑。”
黎非哈哈一笑:“你才是!泥脚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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