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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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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户照进雪白的病房,胡子渊依旧偎依在她身边。宁悦的两条胳膊,从肌肉到关节到骨头,都像散了架,软软的不受控制地垂在胡子渊的身前。整个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几乎也是瘫着的样子。带着孩子忙活了一晚上,爷俩的电话都是早上七点以后才接通。不是不开机,是睡眠太好,或者放得太远,都没听到。

不过,这不影响他们此刻表达自己的关心。胡成和公公围在婆婆的病床边。三四个医生站在那里,回答着两个大男人连珠炮似的问题。在两个大男人的保护下,一直说自己没事的婆婆好像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不舒服了。

的确是突发性心脏病,但是现在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在两个男人看来,更严重的是老太太的两根肋骨断了!

不错,宁悦在做心脏急救的时候,把老太太的肋骨压断了两根。

在医生反复确认肋骨断了可以续上,老太太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胡成和他爹还有老太太自己,终于放医生走了。

胡成一转身,皱眉对宁悦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连肋骨都压断了!你就不能等到护士来了让护士做吗?”

宁悦垂下眼皮,没有解释的欲望。她甚至有点恶搞地想着,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自己压根就不想这样做呢?

婆婆哼哼着发出颤音:“疼……”

公公迟疑了一下,说:“胡成,也不能那样讲。医生不是说了吗?幸亏抢救及时你妈才能脱离危险。”

胡成眉头皱得更紧了,对着宁悦说:“留你在家,你怎么照顾的妈?怎么能让妈这么晚摔倒在外面!”

宁悦心想:幸好房间是你妈自己选的,幸好你妈因为房间里不能有卫生间还跟人装修师傅吵了一架,幸好这一切我都没插手,不然如今都是我的错!不过,看起来也没大用。谁让昨晚就是我和老太太自己在家。想到这里,宁悦迎着胡成责备的目光凉凉地说:“要不咱们找个住家保姆,晚上爸妈上厕所也要有人搀着点!”

胡成更生气了:“你胡说什么!我妈至于那样吗!”

宁悦一撇嘴,头扭向一边。

“胡成!”婆婆出声了,“不怨宁悦,我是自己上厕所,不知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平时也没事,怎么就突然闹这么一出?”

那一家人又说到一起了,宁悦低头看看怀里一脸担心的胡子渊,低声问:“困不困?”

胡子渊摇摇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说完,打了个哈欠。

宁悦站起来告诉胡成,自己要带胡子渊回家,孩子也折腾了半宿没睡觉。

胡成只摆了摆手,胡成妈说:“你看你,让孩子也跟着折腾。小孩子睡不好觉,闹病怎么办!”

宁悦被责备了半天,现在连胡子渊睡不了觉都要怨自己。她不干了,站起来说:“哦,您是说让我把子渊自己放家里睡一晚上吗?”

胡成妈噎了一下:“你可以给胡成或者你爸打电话替你啊!”

“他们不接啊!”

“多打几遍啊!”

“打了……”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非要气死妈吗!”胡成突然插嘴,打断宁悦的话,还狠狠地瞪了一眼宁悦,似乎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宁悦的话戛然而止。她看着胡成,眼底跳跃的火焰慢慢地熄灭。如果这片大火燃烧起来,未来或许还有希望,但火焰熄灭了,剩下的只有漠然,只有徒劳挣扎后的绝望与了悟:“这里真的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宁悦一秒钟都不想留。她缓缓地扫视着屋里的每个人,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当目光最后落到胡子渊身上时,宁悦心头一痛: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小孩子注意到自己了!

胡子渊看着妈妈,茫然的眼神被渐渐浮起的泪水遮掩。宁悦走过去抱起他,轻轻地拍了拍,低声说:“没事了,妈妈带你回家!”

什么世道啊?救了陌生人,还有可能当个恩人,被人感谢。救了自家人,不被骂死就算万幸了,别说感谢,给你个“原谅”都是高抬贵手!

罗雅婷放下电话,有点无奈地笑了。自从上次想找宁悦谈话之后,就被各种出差和开会耽误。等到她终于得了空,想找宁悦聊聊,得到的消息居然是宁悦请假了。

“请假系统里没有啊?”罗雅婷还记得自己拿着电话认真地看了一下考勤记录。

潘洁在电话那边说:“她家老太太半夜晕倒了,还在医院急救,所以今天过不来。”

“但是一天呢,下午总能来吧?”

“说是孩子半宿跟着没睡,所以她得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罗雅婷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这样的人,就该留在家里!出来工作什么!耽误事!”

敲门声响起,进门的是秦灿:“听说你找宁悦好几次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的。”

秦灿坐在罗雅婷桌前。罗雅婷斟酌了一下,“宁悦这样的工作状态,真的适合上班吗?”

“谁家里都有个事儿。”

“她请假的次数也太频繁了吧?”罗雅婷倒是不着急,细声慢气地问。

秦灿忽然笑了,直起身子,认真地说:“要不,咱们也弄个homework吧。在家上班,还给公司节约资源。配台电脑就行。”

“一个后勤行政在家能做什么?”

“这就是我想找你谈的。秦灿拿出一份简历,“宁悦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们部门正好还需要一个律师。”

罗雅婷看都不看,笑了:“她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不过,再厉害的老虎没了战斗力也会被狼咬死。”迎着秦灿不解的目光,罗雅婷说,“这个圈子很小,当年她做一个案子的时候,和她唱对台戏的是我的同事。”

秦灿点点头:“那你想叙旧?”

罗雅婷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扭头看着窗外,默然不语。连秦灿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找宁悦说什么呢?

聊聊胡成吗?当年那个伤透她的心的男人,如今可还安好?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痛彻心扉的感受,让她从此在所有的甜蜜面前噤若寒蝉!

在她对宁悦起了好奇心,翻查她的简历和八卦的时候,除了小三田秋子,还找到了宁悦背后的男人——胡成。

罗雅婷的前夫——一场维持了四十二天的婚姻的男主角。

宁悦带着孩子在家里补觉休息,下午又捡着太阳好的时候,出门晒了晒太阳,跑了跑。一进门就看到胡成父子俩坐在沙发里,一副累瘫的模样。

看到宁悦进来,胡成说:“宁悦,妈说医院给做的饭太难吃了,外卖她嫌油,以后你给妈送饭吧。”

宁悦真想翻白眼。这是转性了吗?胡成妈在家做了一辈子饭,最爱吃外面的饭。总说人家做得好吃家里比不上,得空就想去饭店里吃。如今这样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不过,考虑到病人吃不得油腻,宁悦也理解。点点头说:“早饭和晚饭,我可以送,那中饭呢?”

“当然还是你做了。”胡成皱眉,“有什么问题?”

“我还得上班,赶不回来。”

“你不是被裁了吗?”胡成先前确认过宁悦的确被裁了,连赔偿金也给了。

宁悦淡淡地说:“我又回去了。”

“不可能!”胡成莫名其妙。

宁悦说:“无非是costdown,去掉一个员工的名额,改成外包,降低成本罢了。”

“什么!你答应了?”

“对啊,反正都是那些活。钱也差不多,外包不外包的,有区别?”

“当然有!你丢不丢人!说起来我胡成的老婆给人家做临时工,你有病啊!缺你这点钱吗?”

宁悦怒,刚想反驳,忽然觉到有人拉自己的手。低头一看,胡子渊怯怯地抬头看她。伸手拍了拍儿子,宁悦压着火,轻声说:“工作我是不能辞的。如果你觉得家里真的不缺钱,就雇个阿姨。就算我给妈做饭,爸每天吃饭也需要人来做。而且,我这十几年在家里没做过饭,你确定我做的东西能吃?”

胡成语噎:“不管吃不吃,这份工作你必须辞掉!哪怕你再找别的,都不要这样做了。家里现在更需要你。”

宁悦不理胡成,牵起胡子渊的手:“走,妈妈带你去书房画画。”

胡成刚想拦住宁悦,胡成爸忽然出声了:“胡成,你过来一下。”

胡成走过去,胡成爸一直等到听见书房传来关门的声音,才叹了口气:“胡成,上次子渊生病,我半夜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那女的是谁?”

胡成忽然想起来,似乎大家一直都回避这个话题。

胡成爸说:“一个男人,如果不能让女人感到安全,她就不会依靠你。宁悦希望出去工作,你今天让她辞了,明天她还会找。有时间,多回家住住。这儿才是你的家!子渊是你儿子!”

胡成心里翻江倒海。宁悦打过电话了,她从来没说过,但是她一直坚持上班。为什么?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关联?宁悦想干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胡成突然发现桌上的茶壶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拿了下来。他绕过去,捏起精致的小壶盖,仔细地盖上。

“咔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宁悦和胡成早就分房,胡成躺在自己的大卧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去宁悦和儿子的卧室。

门把手微微动了一下就卡住了。

胡成一愣,他不记得宁悦什么时候有锁门的习惯,还是这根本就是针对自己的?念头一起,胡成一夜的辗转都变成了愤怒。抬手就要砸门,手落下,还是变成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尽管如此,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也显得格外突兀。

门很快开了,宁悦带着一脸的不悦,恼火地阻止他再发出任何声响。

“大晚上的你锁什么门!”胡成压低声音质问。

宁悦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胡成明显地感觉到一股不耐烦和不屑扑面而来。

宁悦说:“有事吗?都快两点了,有事吗?”

胡成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温存的,他设想的是自己悄悄走进去,躺在宁悦身边,就像很早以前那样,温柔地搂住她,用吻唤醒她……可这一切,都被眼前锁住的门破坏了!不仅破坏了他的计划,甚至让他无法说出口!

胡成张口结舌,一时竟没了言辞。宁悦打了个哈欠,挥挥手:“早点睡吧,别折腾了。”

胡成看她要回去,一伸手攥住了宁悦的手腕,突兀的动作吓了宁悦一跳,猛的瞪大了眼睛,低声吼道:“干什么!”

“跟我回房睡去!”胡成霸道地往自己卧室里拖宁悦。

宁悦一惊,下意识地抱住墙边挣扎着。胡成毕竟力气大,一把扯开她的胳膊,直接拽了出来。宁悦踉跄了一下,心中却更加惊恐。扭着身子向后拖的时候,撕拉一声,睡衣竟然被扯破了!

雪白的皮肤在朦胧的夜色里带了一层淡淡的珠光,显得更加撩人,陌生而熟悉的体验席卷而来。宁悦曾经令他愉悦沉迷的身体从记忆深处来到眼前,她冷冷地看着他,带着疏离和不屑,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躲着他——他能感觉到细微的厌恶!他迫切地需要把那种令人不快的陌生去掉,他迫切地需要再次证明自己的所有权,他必须在这具躯体上再次宣誓自己的占有和成功!如果刚才胡成还有一丝犹豫,还有一些勉强,还有一点哄人的算计,那么现在只剩下迫切的本能了!

胡成的变化令宁悦惊恐,他们已经两三年没有夫妻生活了,尤其是最近,胡成哪怕靠近一些,宁悦都有恶心想吐的感觉。此刻胡成那么近地扯着她,向着卧室的方向拖进,目的一目了然!

不!宁悦惊恐地一脚踹起,居然正中胡成的肚子,趁着胡成弯腰的功夫,宁悦转身想跑回自己的卧室。就在门要被关上的时候,胡成又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伸手卡住门,侧身一挤,探手一抓,已经攫住宁悦的肩膀,“咣”的一下,宁悦先是脑袋被撞在门上发出闷响,接着整个人就被拽了出去!

黑暗中起风了,有野兽在暗处潜伏……宁悦被一拳打倒在地,眼前是纷飞的金星,耳边是胡成喘息:“敢踹我?长本事了?想跑?你试试!”

宁悦等着,等到力量再次到达指尖,胡成正拖着她往主卧走。宁悦一抬手,反手握住胡成的手腕,手指曲起如鸡爪,新剪的指尖锋锐的边缘就划出一条红色的肉棱子!胡成缩回手,宁悦翻身连滚带爬地往自己的卧室跑!可是剧痛再次传来,头发被胡成揪住,胡成恶狠狠地说:“如果儿子醒过来——”

宁悦忽然不动了。她的余光里,户外小区的景观灯从全遮光窗帘的下边透了过来,静静地铺在地上,晕染在雪白的天花板上。这两者之间,是一张上下子母床。下铺已经空了,上铺隐隐约约有个小小的一团,紧紧地锁在一起。

宁悦像一团烂肉沉到了地上,任由胡成拖进了主卧。然后,像一条死鱼一样,被扔到一张冰凉的床上……

当喘息在压抑的吼声里消失的时候,短暂的沉寂之后,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巴掌声!

宁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怒火本能地让她挣扎着想还手。可是,四肢已经被胡成死死压住,她只能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努力地瞪大着,瞪到眼角火辣辣,瞪到眼球的血管要爆裂,瞪到要把脸上的火焰全部引到那个面对面和她赤裸相对的人身上!

可是,黑暗中,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些无形的火焰除了钻进她的心里,焚烧着她的理智和尊严,什么也做不了!

胡成的声音响起来,被搅动的黑暗变得更加浓稠:“明天,辞职!”

宁悦没有说话。如果此时有光照在她的嘴上会显出死亡的白色,如果灯光可以多停留一会儿,会看到在一片死白色的下缘,会慢慢变红,然后一丝细细的艳红如蛇一般游出来,沿着死白色的边缘游出来,仿佛向死神的镰刀献祭的贡品,带着绝望的解脱主动而缓慢地走向黑暗!

“不!”宁悦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嘶哑,听起来那些被声带压缩的空气又被牙缝挤压着送出来。

一只温暖的正在慢慢变凉的手,抚上宁悦的脖子,慢慢地收缩。没有言语,没有选择。曾经压缩空气的声带,正被强大的外力慢慢挤压变形。当宁悦的身体发生不受控制的抽搐时,那股外力停顿了一下:“辞职!”

宁悦咬紧牙关,闭紧嘴唇。求生的本能冲击着她的大脑,她能做的只是用仅余的理智拒不发声!这种沉默激怒了胡成。他的手仿佛突然被猛兽控制,死死地咬住了宁悦的喉咙。胡成忽然感觉到身下那股时时存在的抗争之力突然消失了!他猛然惊醒,忽地撒开了双手,惊恐地瘫坐在宁悦的腿上!

宁悦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然后,她捂住了嘴。咳嗽依旧从指缝间溢出来,宁悦拼命扭动身子,试图把声音埋进柔软的枕褥之中!

胡成低头俯视狼狈扭动着上身,拼命抑制咳嗽声的妻子,观察良久,才从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原来如此!”

他弯下身子,双手撑在宁悦身侧,温柔地说:“子渊该到上学的年纪了,你说我是送他上寄宿,告诉他妈妈太忙照顾不了他呢,还是你辞职继续接送他上下学呢?”

宁悦停下来,肺部火烧火燎,却依然无法抵挡席卷而来的绝望:他才是决定一切的人,这场婚姻她输掉的不仅是事业和前途,还有做人的尊严和家庭里的地位!

胡成伸手捏住宁悦的下巴,粗鲁地扭过宁悦的头,继续用温柔的声调一字一顿地说:“听我的话,好好带子渊。我答应你,你永远是他的妈妈。否则,我总有办法让你变成一个养不起孩子的女人!”

胡成从宁悦身上下来,仰面躺下。席梦思轻轻地上下震荡着,胡成的肩膀微微下沉落在枕头的下缘,彻底放松下来。他闭上眼睛,淡淡地说:“滚!”

都解决了,无论是自己出轨的问题,还是宁悦辞职的麻烦,都解决了。而且,最主要的是,胡成有些释然:他知道宁悦想要的是什么了!

无论是生意场上的对手,还是家里的亲人,他最擅长的就是抓住弱点,然后予取予求!

即使深夜,卧室也不是完全的黑暗。因为胡子渊第一次自己在小床睡的时候,提出要晚上醒来时,可以看到妈妈。医生说小夜灯不利于孩子的发育,各种权衡之下,宁悦把窗帘下面的那条流苏去掉,使光线可以从下面透进来。

宁悦靠在窗户边,隔着纱帘向外张望。楼外就是小区的中心景观,一部分景观灯彻夜亮着。假山笼在景观灯的光晕里,又将光线散射出去。

房间里因此变得朦朦胧胧,树的影子,床的影子,被子的影子,孩子的影子……宁悦凝视着床头的某个位置,那里有一个半圆形的东西。只是个形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宁悦却知道,那是一朵永生花。美丽的玫瑰,封禁在有机玻璃的透明框架里,安放在天鹅绒的平面上,生命永远停留在高贵、美丽、迷人的那一刻。可是,那不过是死亡,永恒的美丽是以死亡为代价换来的。她是别人口中幸福的主妇,又是拿什么换来的!

泪水早已经流干了,宁悦拉好窗帘,轻轻躺回自己的床上。头顶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胡子渊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着什么。她瞪着干涸的眼睛,空洞地看着眼前看不清形状的永生花——慢慢地伸出手,拿过来,揭开底座,撕碎了。

一大早,宁悦带着胡子渊出门吃的早饭。胡成还在酣睡,胡子渊没有问爸爸为什么不吃,一路上紧紧拉住宁悦的手,不停地说着幼儿园里的事情。宁悦有点心不在焉,没听出孩子话里的紧张。直到来到幼儿园门口,宁悦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问胡子渊怎么了?胡子渊犹豫了一下说:“爸爸不好,打妈妈。”

宁悦的眼泪夺眶而出,把孩子紧紧揽进怀里。

昨天晚上,他看到了吗?看到了多少?

“妈妈。”胡子渊有点迟疑的声音,从宁悦的后脑勺传过来,“我会保护你的。”

宁悦不敢回头,她怕自己的眼泪吓着孩子,哽咽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重重地点头。

良久,宁悦才深吸一口气,把胡子渊重新拉到面前,郑重地告诉他:“爸爸和妈妈之间,的确有些问题。不过,这是大人的事情。妈妈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胡子渊伸手摸了摸宁悦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生了一双像极了胡成的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水波后面,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宁悦拿出纸巾,擦干净孩子的泪水,放缓了口气:“无论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都爱你,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尤其是妈妈,妈妈永远爱你!”

“我不要爸爸妈妈离婚!”小孩终于忍不住了,哭着扑进了宁悦的怀里,然后呜咽着说,“我不要爸爸打妈妈!”

宁悦从医院出来,手里拿着一份诊断证明,是自己脖子上伤痕的还有妇科的一些诊断。把诊断证明小心地收进档案袋里,袋子里已经存放了几张刚洗出来的照片,是她脖子上伤痕的自拍。

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宁悦习惯性地看了看表,已经迟到一个半小时了。同事们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潘洁说:“罗总找你。”

宁悦点点头,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走近秦灿的办公室,秦灿奇怪地问她怎么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宁悦说:“我要辞职。”

秦灿露出你疯了的表情。他当然记得一个半月之前,宁悦是怎么坚决要求留下这份工作的。现在宁悦面无表情的进来,又是那么坚决地说——辞职!

宁悦又重复了一遍。

秦灿终于找到了嗓子:“为什么?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事?你如果需要请假,我可以允许。”

宁悦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摸了摸扣紧的领子,目光移向别处,低声说:“没什么,还是辞职吧!”

“我记得你很希望保留这份工作啊!而且……”秦灿有点手足无措,他正在做一个hongwork的设计,如果申请成功,他打算第一个名额就交给宁悦。秦灿顿了顿,没有定论的事情就说出去,不是他的风格。他犹豫了一下,想起另外一件事,“你的劳动合同上,有很高的违约金。而且,你自己修改的结果——基本上是不能引用显失公平,或者格式合同之类抗辩的。”

宁悦说:“我知道。而且,我赔不起。”

秦灿一愣。

宁悦说:“所以,公司必须起诉我。”

秦灿摇头:“不不不!如果你真要辞职,我也会允许。合同无非是双方合意,我们签个补充……”

“不,秦主任,公司必须起诉我。”宁悦忽然激动起来,“如果您想帮助我,就一定要起诉我。”

秦灿仔细地打量宁悦,最后目光定格到她的脖子上。尽管衣领扣的严实,但若仔细看,仍然能在领边看到些微青淤色。秦灿不是菜鸟,他在律所实习的时候,也接过治安刑事或家事案子,对伤痕有一定的认识。

“你脖子怎么了?”秦灿一只胳膊支在办公桌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好像要看得更仔细一些。

宁悦的手指在领子边缘划了一下,“没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做过律师,应该怎么处理,还记得吧?”秦灿追问,神色凝重。

宁悦点头。秦灿看出宁悦的拒绝,犹豫着坐回椅子:“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

“那就打劳动仲裁,让我按照合同赔钱。”宁悦说,“我在合同里说明了,为了保证赔偿金的履行,愿意以个人房产作为担保。你们可以申请执行。”

秦灿摇摇头:“荒谬!”

宁悦点头:“的确。不过,只要有动作就行。如果您这样做了,也许我还能回来。我求您了!”宁悦的神色变的悲戚,过于恳切的样子让她此刻显得有些无助而慌乱。

秦灿的目光在宁悦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好,我会这么做的。但我个人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回来,又不能回来,一定要跟我商量。总会找到办法的。”顿了顿,秦灿说,“包括孩子!”

宁悦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我就这么明显吗?”

秦灿叹了口气:“你家里的事,我们多少都知道一点。大家同事这么久,你也别太见外。”

宁悦愣了一下,想了想,“潘洁吗?她家里有亲戚和田秋子认识。”

秦灿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宁悦居然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宁悦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既然田秋子不遗余力的折腾她,她如果连田秋子的底儿都摸不清楚,那真是愧对自己的职业了。

秦灿固然聪明,毕竟没有结婚。除了一些社会新闻和鸡汤文的描述,婚姻中男女的战争究竟有多惨烈,他根本没有触摸的途径。所以,见宁悦显然暗地里做了不少工作,有些吃惊。同时,站在朋友的角度,也多少有些放心。

中午,宁悦拎着做好的午饭,送到胡成妈的病床前。看到宁悦如此听话,胡成妈反而有些迟疑:“宁悦,你没事吧?”

宁悦低头笑了笑,把做好的饭菜推到老太太面前:“您尝尝,合不合口。”

胡成妈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宁悦听着老太太说话,知道是胡成打来的,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丝冷笑。

窗外繁花似锦,温暖不了她内心的阴冷凄凉。胡子渊都看到了!爸爸打妈妈,会对孩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让儿子看到或者感受到母亲受到虐待,然后在这样的阴影里长大?不,这不是她维护这段婚姻的初衷。她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胡成给也得给,不给?那她抢也要抢一个回来!

宁悦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全身的关节都在疼。宁悦狠狠地压了一下伤口,强烈的痛楚像火热的烙铁,把正被本能试图抹去的昨晚,再次烙印在记忆里!她要让自己记住这一晚,永远都不要忘记!

胡成,你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已经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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