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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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为最近几天都没怎么睡过好觉,加上心里有了一些美好愿望,祝年年这一晚进入了深度睡眠。

醒来时听到敲门声,继而是轻微的咳嗽声,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满怀期待地睁开眼——

“陈静安?”门口的一个声音问。

“不是,”祝年年答,“我们没换回来。”

心里失落极了,哪怕知道门口站着的是陈长宁都不能缓解。

陈长宁感冒了,脸色更显苍白,祝年年想照顾他,可她连陈家的药放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用担心,”陈长宁掩饰咳嗽,“突然降温,着凉了,正常。”

“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小感冒。”他把早餐替她摆好,在她对面落座,眉目间忧思深重。

“那你吃过药了吗?”

陈长宁叼着豆浆吸管摇头,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巨雷,闪电呼啸爬过,他久久看着窗外,失神地说:“雨下得很大。”

祝年年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闪电依旧狰狞地攀爬在天幕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初中物理老师讲的,光速比声速快,所以人总是先看到闪电,再听到声音。

“我和陈静安的交换人生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她怅惘地问。到这一天,她心中那些身份互换后的旖旎想法全变了,可以说,当初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焦虑。以前觉得哪怕一辈子都换不回去也是一件高兴的事,现在哪怕多当陈静安一天,她都感觉压力山大,胸口宛如有一把火在烧。

陈长宁喝豆浆的动作一停,紧接着一串咳嗽发作,越来越剧烈的咳嗽。

祝年年给他拿纸巾,看他咳得面色发红,满面担忧地问道:“是不是要吃点药,抗病毒感冒、消炎之类的药?”

陈长宁只是摇头。

出门前,雨照样下得很大,陈长宁给祝年年拿了伞,弓着身子在鞋柜里翻找了许久,拿出一双灰黑色的雨鞋。

“今天雨很大,陈静安的鞋子大多不防水,你穿这个吧。”他把雨鞋放在地上。

长大后,祝年年很少穿雨鞋,完全忘了这是一种最难穿上的鞋子。她一手拿着雨伞,站立失衡,差点往前扑倒,是门口一只及时伸来的手,稳稳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站好。

后来,在她依次穿完两只雨鞋的时间里,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

她和陈静安身份互换,那么这股身体接触带来的强烈心动,是属于生理反应还是属于心灵反应?这份心动到底是属于她的,还是属于陈静安的?

走出单元楼前,祝年年脑子里想的是这个。

昨晚听陈静安说陈长宁和她会有那样亲密的肢体接触后,祝年年已经很难抹除这则信息带来的隐秘**了。

路上雨声喧哗,祝年年稍稍移动视线,就能看见陈长宁的侧脸。他清隽而瘦削的脸因生病而苍白,衬着雨幕和街景,有一种清冷又鲜艳的美。他的鼻子长得尤其好看,祝年年以前听邓莎莎用过一句话形容——“想在陈长宁的鼻子上滑雪”。

够了。

祝年年兀自摇了摇头,想将自己无边发散的桃色幻想甩出大脑。

和陈静安身份互换的第六天,祝年年想用心记下和陈长宁相处时的点滴,哪怕这样并肩在雨中行走,于她而言也是幸福的时光。以后如果换回去,她希望神秘力量可以保存她的这段记忆。

“昨晚我和爸妈谈过了,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下完第二节课,我在年级组办公室等你,去和陈静安的班主任申请转科。”

陈长宁略带沙哑的声音瞬间将祝年年拉回当下场景。

周遭车声雨声重新入耳,她定了定神,回道:“好。”

“你和陈静安中午还会碰头吗?”

祝年年脑中划过昨晚睡前短信的记忆,察觉到自己的停顿引来陈长宁的探究目光,她赶紧说:“会。”

陈长宁一手撑伞,另一手握拳在嘴边挡咳嗽。他停在公交车站前,侧身和祝年年面对面,神情郑重地说道:“请帮我转告她,我知道她和你互换的真相。”

“但你不是……”

“她应该知道自己胡闹够了。”陈长宁接过祝年年没说下去的话,“你告诉她,昨晚我在网上查到一些资料,你们的情况在科学界有讨论,正确的描述是,记忆互换。”

“记忆……我们不是灵魂互换吗?”祝年年不解道。

“灵魂是宗教和哲学概念,在科学界没有被证实存在性。”陈长宁缓声道,“你是文科生,理解起来比较麻烦,不用知道得太详细。”

他的搪塞很客气,至少听上去是这样。

祝年年还是感觉到受伤。她记起陈静安说他的优秀给人压力,现在想想,确实是的。

转科的事项聊得很顺利,有陈长宁亲自出马,加上陈爸爸陈妈妈也先后和班主任通过电话,前后没用多久时间就确定了。

大约是为了保险起见,陈长宁最后还在班主任这里留下一个B方案,声明万一以后陈静安又胡闹后悔,能否再给最后一次机会转回来。班主任尽管看上去为难,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由于涉及档案信息,转科的手续还需要到教务处跑一趟。教学楼和教务处的楼有长廊相连,办完手续出来,祝年年看见长廊另一头,爸爸——她的爸爸,正和陈静安一同朝她和陈长宁走过来。

陈长宁咳嗽声剧烈,整个上半身微微弓起。

祝年年赶紧帮他拍背顺气。

四人相会时,祝海深先打了招呼:“你们也来办转科?”

陈长宁脸上红潮未褪,仍挤出礼貌的笑意点了点头。

“年轻人是不是感冒了?”祝海深关切地问。

“有些着凉。”陈长宁的目光短暂地在陈静安身上扫过,“谢谢祝叔叔关心,我们回教室了。”

“好,去吧,注意身体,实在不行就去趟医院。”

“好。”

陈静安这边,祝年年的转科手续办得也很顺利。把祝爸爸送出教学楼时,第三节课已经开始了十几分钟,教室外空无一人。陈静安一路低着头默默行走,脑中想着,回头见到邓晖,她要怎样以祝年年的身份向他请教科学原理?在“L”形长廊拐角处,一个高高的身影突然挡在她面前。

陈长宁先偏过头去,用纸巾掩着咳了一会儿。陈静安下意识地想帮帮他,一抬手,想起自己是祝年年,最终什么也没做。

等陈长宁缓和了一些,陈静安用祝年年的语气柔声问:“长宁学长找我?”

“你跟我来。”陈长宁转身道。

陈静安静止不动。

陈长宁停步,转身看向她,递了个疑问神色。

陈静安温柔一笑:“你不说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陈长宁沉默,像压抑着什么厚重情绪,许久,他沉声说:“陈静安。”

陈静安表情凝固了。

两人在长廊一角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虽然是长廊,方位却四通八达,谁来谁往一眼就能发现,很安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陈静安问。

陈长宁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转身离开之前,他轻声留下一句话:“我查到一些资料。”

陈静安没有犹豫,立刻跟了过去。

体育用品器材室在室内体育馆旁边的角落,没有班级在上午排体育课,器材室自然而然成为无人之地。

陈静安对他口中说的资料万分好奇,加上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很配合地跟他走进去,等他在门口一边咳嗽一边关上门。

器材室的窗户很高,光线从上方照下来,雨天天暗,室内也就很暗。陈静安站在一排篮球旁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查到什么资料?”

“记忆互换,或者平行时空。”

他离她一步远,说话有很厚重的鼻音。

察觉到这一点,陈静安故意动作很大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不是病毒感冒,会不会传染?”她可不想放过气他的机会。

陈长宁笑了,他脸色很白,所以显得眼睛很黑。他笑,陈静安就认为他是开心的。早上见到他的时候,陈静安发现他很不开心,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不过,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逗他开心好像成为一种本能。

“你把感冒传染给我的时候还少吗?”陈长宁道。

“彼此彼此了。”陈静安连忙说,“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祝年年的?不对,我的脸还是祝年年。”

“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我总是低估你阴险狡诈的程度!”

“说回资料,”陈长宁皱了一早上的眉头渐渐松弛,“如果你和祝年年是记忆互换,也许可以去找医生,脑神经方面。”

“什么意思,让我和祝年年换脑吗?”

陈长宁不说话,光抬着眼看她。

“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发毛。”陈静安故作夸张地搓了搓手臂,“还有平行时空呢?是说我和祝年年进入了平行时空,还是平行时空里的陈静安和祝年年进入了我们?”

“都有可能。”

“这个说法我想过,不成立。”

陈长宁递来询问的眼神。

“如果要证明我是我,从生理上来说,是我的身体,但从意识层面来说,就复杂了,对吧?”她也朝陈长宁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陈长宁耸了耸肩。

“如果是平行时空的话,我还是我,祝年年还是祝年年,我们一起进入平行时空,或许能和平行时空里另外的我们交换身份,哪怕平行时空里的祝年年是陈静安,陈静安是祝年年,我们可以和她们交换身份,但这个世界的我们之间无法进行交换,所以不成立。”

“思路很清晰,”陈长宁道,“基本符合逻辑,不过这套逻辑受限于当前科学理论水平和人类认知水平。就像是地心说之前,没人会去怀疑还有日心说,还有银河系,还有无垠宇宙一样。”

“照你的意思,真相也许超出我们的认知,那你查资料又有什么用?”陈静安不服气地问。

陈长宁静静看着她,忽然又咳嗽起来,一长串的咳嗽。陈静安没忍住,还是走上前去帮他拍背顺气。

“要不要去校医室?”

陈长宁避开她的方向,一边咳嗽,一边摇头作答。

“咳得不难受吗?”

“难不难受你不是看着吗?”陈长宁哽着声音回道,语气像赌气。

陈静安帮忙拍背的手一停:“哦,你感冒了怪我?”

陈长宁咳嗽暂停,他主动往旁边走开两步,和陈静安隔开距离。

“怪我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别这么做作,有话直说。”

“你问我查资料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你在祝家当公主是不是还没当够,嫌陈家太简陋不想回来了?”他脸上因咳嗽而上泛的气血还没散去,说话显得像是质问。

“你什么意思?”

陈长宁看了陈静安一眼,很快移开视线,淡淡道:“不想和你吵架。”

“凭什么你说完我就不许吵架了?你明明早知道我和祝年年换了身份,故意不说,就是看我笑话对吗?所以你是觉得我想当公主?”陈静安被他充满讽刺意味的“公主”两个字气死了,想到自己之前以为他不知道,还正好演了那么多场劣质的假公主戏码,心里又羞愤又懊恼,整个人气得发抖。

“陈静安你不要胡扯。”

“明明是你先胡扯的,你永远要把我想得那么糟糕那么烂,”话到此处,陈静安心中想到另一件事,又是一痛,“所以你哪怕知道这几天家里的陈静安是祝年年,你明明知道她不是我,可是你却对她那么好。你可以对别人那么好,就是不肯对我好。”

陈长宁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太过分了,陈长宁!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帮助,不要你假惺惺地帮我查资料,我宁愿在祝家当一个假公主,也不要被你瞧不起。”

说完这番话,陈静安跑了。器材室体育用品多,她在慌乱中踩到一个小哑铃,哑铃一头击中她的脚背,钻心地疼,她也顾不上了,就想消失,彻底消失。

不想再见到陈长宁。

这一天中午,雨还是下个不停,雨势一点也没有变小的征兆。祝年年从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正犹豫一会儿要不要去八班找陈静安另约碰头地点,班上的陈芳提醒她:“文科班的祝年年来过一趟,给你带了一本书,我放你桌上了。”

祝年年点点头道了声“谢谢”,想着应该是陈静安先来通知她了。

到座位,看见桌上摆着一本《科幻世界》,祝年年立刻翻了翻书页,在里面找到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

对不起,最近我们的中午碰头会能暂停吗?我觉得自己最近有点jealousof(嫉妒)你,不太健康。不过你放心,时间和事态都很紧急,我会尽快getridofit(扔掉它)的。安青争耳东。

附: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给我回信,像这样夹在《科幻世界》里就好。

再附:写英文绝不是为了装酷,是实在不好意思写出那几个字。

祝年年看笑了,为陈静安字里行间透出的坦诚和淘气。

思及陈长宁早上的交代,她也立刻找出稿纸,提笔写回信。

祝年年在给陈静安写回信的时候,她的母亲梁慧茹刚在家拿出她的通信工具。

一支粉色的索尼爱立信手机。

最近三天,梁慧茹每次打扫女儿房间,其实都无数次涌起过想偷看女儿手机的欲望。因为昨夜的失眠,加上一整天没停过的雨,她出不了门。反反复复左右思量过后,她还是走进女儿的房间,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出了女儿的手机。

确定要看的决定是在瞬间做下的,梁慧茹打开手机界面,找到发件箱,一条一条翻看短信。

梁慧茹没有想到,这个翻阅的过程对她来说,竟无异于观看世界上最恐怖的电影。

她支撑不住,倒在了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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