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还在继续。
阶梯式的排名座次舞台,最上方的一位席背后是《星光熠熠》节目的巨大LOGO标志——黑色背景,棋布星罗的白色星子之中,散布着九颗更大,更漂亮的金色星星。意即,从数百熠熠发光的星星里,选出的最出色,最有代表性的那九颗。
“那么,请我们的小顾,顾夜宁,先来说一下第一名的排名感言。”
前排的练习生们静了下来,目光直直落在顾夜宁身上。
后排第零轮上位圈的练习生们也不再谈笑,顾夜宁能够感受到他们从背后落下的关注,隐约有种如芒在背的慌张,但举起话筒的时候,他的头脑无比清晰。
试问有几个优等生,没有在学生时代经历过国旗下发言,在学校表彰大会进行过小型演讲呢?哪怕沉默寡言如顾夜宁,也逃不掉校长与班主任老师的期待。
“谢谢大家。”他弯下腰,先再次认真地致谢。
掌声淅淅沥沥地响起。
顾夜宁直起身。刚才笑话贺天心握手时掌心的汗,自己好像也是如此,因为抓握话筒太紧,明明不是热体质,话筒现在也湿漉漉的。
“刚刚入住合宿基地的时候,经常看见在大门方向有冲我挥手的粉丝,他们不辞辛苦,在雪地里等待,一等就是一天,只为了赌一个,看到我的瞬间。大概是心理学说的“约拿情结”吧,我有时候会困惑,甚至坐立不安,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和喜欢。”
“虽然有时还是想不明白,但无论大家为什么会喜欢我,为什么会因为喜欢我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来支持我,我会在这里长成堂堂正正,配得上所有支持我的人喜欢的那种,问心无愧的样子。”
更肉麻的话他说不出来,这一席话之后,他已经耳根发烫。
想说的话其实很多,一会儿觉得这只是第零轮,说那么多未免显得过于夸张,一会儿又想着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心情统统传达出去:许多练习生刚刚开始合宿,还没意识到粉丝盛大而无偿的喜爱有多么珍贵和重要,而他反而是太清楚,太珍惜,所以话语都凝结在了心口,踟蹰不前。
镜头里的漂亮年轻人,手指在话筒上抓握了好几次,像是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谢。”
他只是再次深深弯下腰去,九十度鞠躬。
“非常,感谢大家。”
排名公布结束后,顾夜宁和贺天心一同往阶梯台阶上走去。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六十七名练习生,统统站在自己的座位前等候顾夜宁二人上前彼此拥抱,说是真情实感也好,作秀也罢,在镜头前和乐融融的关系,永远是大众喜闻乐见的。
顾夜宁绕了一个大圈,从左边拥抱到右边,待结束后,又是中途调整和休息的时间,接下来需要录制的是第七十名的排名,接着练习生们将兵分两路,上位圈录制导师舞台选歌,中下位圈分批录制衍生节目——室内运动会。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又提起来闻了闻,各位练习生身上的香水味不同,混杂在一起,闻起来未免过于浓重了,许多人不是手腕后颈这样轻轻一喷,而是不要命一样当除臭喷雾,恨不得从头泼下去,把自己腌入味。
“……你们这群人身上的香水味儿也太浓了,我刚才被熏得打了几个喷嚏,镜头拍着,我强行忍住!”第二排右侧的贺天心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抱怨,显然也受到了香水的荼毒。
管风弦说:“谁也别说谁,你自己身上那味儿好不到哪里去。”
“谁叫今天录制时间太长了,不喷浓一点很快就散了,好多人中场休息的时候还给自己补了几次……”贺天心嘟囔着说。
他用的香水,前调有股沁凉微醺的酒味儿,但随着录制时间流逝,酒味散去,就变成了一大盘现烤出的,热烘烘的曲奇饼干,味道甜滋滋的,顾夜宁回忆起来,又觉得自己有点饿。
“夜宁是不用香水的吧?”贺天心转过身问他。
顾夜宁点了点头。
“不喜欢吗?”
“相比于不喜欢,不如说不怎么关心,只是闻到一些味道会觉得,这个味道挺不错的。”顾夜宁回答。
虽然他本人不用香水,只会在洗衣服的时候用些柔顺剂,但合宿这么长时间来,身边人爱用的香水他无意中就牢牢记住,甚至能够在距离好几米的位置闻香识人。
“那你有觉得谁的香水味特别好闻的吗?”贺天心又问。
更前一排的黎昼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颇为在意地转身倾听。
话题莫名其妙转到了香水的部分,顾夜宁迟疑了一下,发现前排的出道组练习生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他,似乎对他要做出的选择很感兴趣。
顾夜宁:“……”
意识到这群人居然真的在认真等自己做出选择后,他莫名觉得有点尴尬:“都挺好闻。”
这么主观的问题,即使真的认真选,他也想不到一个最佳答案。
前排的霍弋没有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竞争,但在短暂的沉默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自己身上的信息素,问这个干嘛?不知道的以为是在比赛卖香水争夺销冠呢”。
“信息素是什么?”坐在他隔壁的谢逅收回目光,盯着霍弋问。
陈思燃也跟着问:“信息素是什么?”
霍弋一时语塞。
好在此时录制即将再次开始,避免了霍弋暴露一些似乎不该暴露的奇特属性,他清了清嗓子,敷衍地说了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随即冲下方比划着,示意一左一右两位不要盯着自己,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接下来要宣布的第七十位上。
被霍弋无意识的一句话救下的顾夜宁松了一口气,也顺势往下望去,找到了还坐在最后一排的叶丛茗。
如果节目播出,顾夜宁一定会被大众夸赞“会选人”,《爱盲》A组的练习生暂且不提人品黑料,至少资质不错,外形出色,因此除了叶丛茗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台上落座,是罕见的全员入选前七十的小组。
叶丛茗孤零零坐在最后一排,组内另外九人在之前都已经被他送离,前方的练习生们小声议论着七十名的备选,他则将手摆在膝头,强迫症一般挺直后背,远远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以顾夜宁对叶丛茗的了解,如果再拖着不宣布,叶丛茗就快要崩溃了。
他下意识去看同公司的盛繁,见盛繁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呈少女的祈祷状放在胸口,一副诚挚祷告奇迹发生的模样,顾夜宁没能和他对视,倒是谢逅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戴着眼镜的存在感过于强了。
顾夜宁和谢逅对视了一秒,又或许更短,意味不明。
后者用指节抵了抵镜框,平静地转过身去,两个人都没注意到那个瞬间他们的画面被摄像机精准捕捉。
顾夜宁当然没忘记自己和谢逅那次不愉快的争执,就是关于叶丛茗的。
他也不确定在现在他和谢逅的关系发展情况下,节目组打算怎么剪辑那部分,但后来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细思考过,这辈子和上辈子,谢逅都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和喜怒无常,但有一点他说得对,那时候的自己看起来像个圣人。
偏执的,高高在上的,自作多情的。
“圣人”的形容,纯粹是贬义的。
“现在,由制作人们投票选出的第六十九名,至第一名的训练生都已经公布完毕了。大家都能看到吧,现在我们的台上席位,还剩下一个位置空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祝漾的声音,落在了她身后的唯一一把空出的椅子上。椅子是透明镂空的设计,贴在椅背的金色阿拉伯数字“70”,在灯光下烁烁闪光。
“让我再重申一遍。第零轮排名是不会淘汰任何一名训练生的,但这个位置,依旧非常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你是否能够拥有下一个舞台——珍贵的导师合作舞台。”祝漾将手中的台词本翻了一页,抬头看向前方。
一百三十一名练习生,如此庞大的数字,人头密密麻麻,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获得那个机会。
隐约的骚动。
下方的练习生们大多不安,双手或是落在膝盖,或是举起在脸前,挡住焦躁不安的表情。抖动的腿,挪动的脚尖,坐不住的姿势,不敢往前观望的眼神,所有人的情绪在镜头下一览无余,连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的人,也被这样的躁动带动,不自觉左右张望着。
台上的练习生们,则喃喃念叨着与自己关系亲近的人的名字。
“叶丛茗……叶丛茗……”顾夜宁也用口型,小声念出了同公司同伴的名字。
“那么现在我们来宣布,最靠近七十名的四位练习生,他们都是谁——请看大屏幕。”祝漾并不卖关子,她话音刚落,屏幕内四名有机会拿到这个资格的练习生的画面已经统统投射出现,顾夜宁在四宫格的画面里,看到了左下角叶丛茗的脸。
清晰的镜头,将叶丛茗表情的焦躁放大得一清二楚。
他深吸一口气。
另外三名练习生,他都并不熟悉,应当都住在二号楼。
“卧槽,有郝司文。”下方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谁?”顾夜宁身子往前,询问下排的贺天心和管风弦。
管风弦欲言又止,贺天心则难得一见地按住了自己的麦,超小声地对顾夜宁解释:“右下角,是昨晚疑似塌房的练习生之一,出来了好多爆料,不过真假还不清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左边的管风弦对顾夜宁使了个眼色,然后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对这个话题表现出太多的好奇心。
“不止呢,那家伙可不是普通的塌房。”下排有练习生正在和隔壁科普,大大咧咧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声音被麦收进去的模样,“说是各种照片小视频都曝出来了,特别精彩。”
“郝司文自己怎么说?”有人问。
“他和他宿舍的练习生解释过,大学时期他的确是交往了男朋友,照片他发在朋友圈,是被熟人卖了,两个人已经分手——其他两件事他都没做。”
“哪两件事?”
“啧啧啧,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贴吧求1和网黄约炮咯。”
“所以到底是不是他啊?”
“打码了谁知道,但是就当是他呗,如果是他这个乐子更有趣。”
议论声逐渐低了下去,台下的工作人员一脸严肃地示意众人不要大肆讨论无关的话题。显然刚才下排五六十名练习生的对话被听得一清二楚,许多人看起来都不太自在。
顾夜宁去看被放在叶丛茗画面右侧的郝司文,年轻人似乎也有点混血儿的特征,但不如谢逅明显,他的眼睛微肿,即使妆造也掩盖不住憔悴,眼下的两道泪沟深深,台上的议论从他的方向也能听到个七七八八。
他身边的练习生对他有明显的避让姿态,让他坐在那里显得愈发孤苦无助、坐立不安。
“我们现在就来公布,这最后一个席位的主人。”
“他是来自——”
“让我们祝贺,来自嘉荫娱乐的训练生,郝司文。”
“恭喜郝司文!”
画面里的叶丛茗深深地垂下了头。顾夜宁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在不走心的喝彩,与更多的窃窃私语中,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混在人群中鼓掌。
相较于任何之前宣布的位次,这一次的场面稍显清冷尴尬。没有人和郝司文拥抱祝贺,只有他身侧的两个练习生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祝贺,而叶丛茗所在的那一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蹒跚前行的郝司文身上。
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与七十名失之交臂的叶丛茗,和站上舞台的郝司文,谁的表情更难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