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媒体厅的灯重新亮起。
练习生们有些面色凝重,有些跃跃欲试,有些则纠结万分,反倒是最后排的下位圈心态更好些,毕竟他们只有上位和中位圈挑剩的曲子能选,万一不幸被分进了不擅长的组,也只能自认倒霉。
出道位九人所在的第一排,因不需要考虑现实性的“导师会不会要我”,或者“有没有名额给我选择”,都暗自有了一首,或者几首心仪的曲目,镜头扫过,左右各自议论纷纷,像是在征求同伴的意见。
“你准备选什么?”顾夜宁隔着贺天心问管风弦。
管风弦面露难色,这表情他做起来都有股西子捧心的忧郁美感,睫毛垂落的时候,顾夜宁注意到好几台相机对准了他的脸。
“我在想,到底是选程星导师的《死亡无日》,还是PD的《黄铜唱片机》。”管风弦斟酌着说。
“哇,我猜的一点没错,就知道你在这两首里纠结。”贺天心喜滋滋地说。
管风弦的定位相对模糊,但比起谢逅的情况稍微好些,大致还是偏向于主唱的位置,白肃的那首《get this》风格特别,炫技较多,也并不太符合管风弦的气质,就算再想挑战自己,也不是好的选择。
至于《死亡无日》,对于了解一些管风弦过去的顾夜宁来说,会觉得他能够掌握其精髓,演绎出想要表达的东西。但即使如此,顾夜宁不敢替管风弦乱选,因为上辈子他选的是沈廉组,表现尚佳,可这次换了曲子,他无法预料对方是否应该更改合作对象。
“从氛围感上来说,两首曲子都挺适合你。”顾夜宁最后只能端水,“或许可以从演唱难度和舞台呈现的效果区别上来分析。”
管风弦轻轻叹了一口气。
恰好工作人员开始为他们分发填写志愿的表格和笔,顾夜宁接过来,兀自在第一志愿上写上了沈廉《黄铜唱片机》。
第二和第三志愿都空着没有写。
贺天心填完了自己的,又对着两边的人探头探脑。
“管风弦还是选了《死亡无日》当第一志愿,《黄铜唱片机》是第二志愿,第三志愿选了徐若瑾老师的《那棵树》。”贺天心和他分享情报,“我选了SSWAN老师,如果他不要我,我就去找兰妮老师,希望她不要嫌弃我是被第一志愿淘汰下来的,再不行我就去祝鸿老师那儿跳舞,让他指导我,说不定我一下子就开了窍变成了舞蹈达人,不至于破罐子破摔。”
顾夜宁想拦住他说这番话已经来不及了,盯着他露出了“你赶紧弥补一下”的表情。
贺天心装作没看见他“你说错话了”的眼神暗示。
“你就选了PD的歌?”他转移了话题。
顾夜宁把自己的志愿表交上去,闻言点了点头。
“不过PD感觉还挺喜欢你的,不会让你流落到其他地方去。”贺天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夜宁倒是有点惊讶:“你觉得PD喜欢我?”
贺天心一脸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顾夜宁迟疑了一下。他其实一直觉得沈廉对他的观感很复杂,上辈子他补过全部的节目,沈廉在单人采访的时候不止一次提起过他,总体是觉得他有些“奇怪”,虽然沈廉也说“这个奇怪不是不好的意思”,但顾夜宁心知,以对方经历过太多风雨的性格,很难对自己这样练习生产生好感。
至于这辈子,他背负得更多,沈廉对他的观感估计会更复杂。
“我一直觉得,他超级看重你。”贺天心说。
虽然不清楚贺天心的想法缘何而来,但总归这里不是个讨论PD喜好的好时机,顾夜宁没有追问下去,此时练习生们已纷纷填好了自己的志愿,将表格递交上去。
导演将这一沓子志愿表按照排名顺序收好,交给负责筛选志愿的负责人,即将按第一志愿的选择率先送往分别等候在每个练习室的导师。
开了暖气的房间内,气氛无由来的紧张起来。大概是空气不够流通,那种无形的压力,沉沉地从天而降,悬在练习生们头顶。即使不同位次的练习生们担忧的内容显而易见的不一致。
拍摄也暂时告一段落。
吴肇从台上下来,和黎昼,以及陈思燃分别打了招呼之后,走向了明烨,随即他半蹲下来,在明烨身边笑着聊起了天,明烨也歪着头和他寒暄着,表情里看不出勉强,顾夜宁觉得,明烨对吴肇的观感应该不好不坏,不需要诚挚谈心,但挂上虚假应付的笑容倒也不必。
——以吴肇的人脉,和哪个练习生认识都不稀奇。
但顾夜宁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投去了目光。
随即他发现,吴肇一边和明烨说着话,一边又带着灿烂的笑容,和谢逅握了握手。谢逅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但从态度上看,他对吴肇至少没有恶感,并且关系不是点头之交那么简单——毕竟谢逅可不是什么愿意和点头之交说闲话的类型。
那封信的主人,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顾夜宁收回目光,又按压了一下自己的胃部。
希望录完导师舞台选择之后,能赶紧放他们去吃饭,哪怕吃一盘沙拉也行。
好在这次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下一轮的录制就再次开始。
作为第一名的顾夜宁享有优先权,他是所有练习生中第一个前往导师所在地点进行选择的。
他在一众人的掌声和喝彩里站起身,冲对他比大拇指的吴肇鞠了个躬,然后又挥了挥手,勉强进行了一番浮于表面的互动,接着大步离开了多媒体厅。
在录制完他的选择之后,他可以趁着其他人选择导师的机会,在无人的角落里补充点零食,缓解胃部的不适。
选管组领着他进入了往日里练习的那条走廊。
这条走廊他很熟悉,一共七个练习室,七位导师正在竖着立牌的室内等候着他们。并且,牌子上写的并不是歌曲,而是导师名。
沈廉。白肃。程星。祝鸿……
站在走廊一头,眼见着一个个在没参加选秀前出现在电视上的大名对着自己,于大部分练习生而言都是种无声的压迫。
顾夜宁反而没有这样的顾虑。
沈廉在走廊中央的那个房间,他被示意可以开始选择后,就提步毫不犹豫地往那里走去,期间甚至没有扭头看任何其他导师的名字。
不过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他迟来地感觉到了紧张,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左胸口的位置。
心跳如雷。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
然后伸手握住门把,推开了自己命运重来的第二次选择之门。
沈廉正在练习室中央的桌子边等待,身边站着一位举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如实记录着每一个画面。偌大的房间内,四面都安置了摄像头,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一组等候的摄像人员,身边站着一名负责的工作人员,虽然在拍摄的画面里,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一对一”交流的空间,所有的对话,都还是有“演”的成分在。
刚开始的时候,面对这样无孔不入的记录形式,练习生们难免束手束脚,私人空间受到侵犯的感受并不好——尤其是被重点关注的那一批:他们无论和谁交流,身边都有摄像师跟随,但录制到现在,大部分人,包括顾夜宁在内已经对这样的画面习以为常。
沈廉的面前放着一沓选择表格,桌子另一侧则是七十人大名单,和一张他已经写满了字的A4纸,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他循声看来,和顾夜宁的视线于半空交汇。
随即,年长忧郁的PD冲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眼角的周围彰显着岁月留下的韵味,魅力十足。
“PD,我来了。”顾夜宁将门轻轻带上,原地鞠了个躬。
沈廉冲他招了招手。
顾夜宁连忙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夜宁,我选了你,你也选我作为第一志愿,我们称得上一拍即合。”沈廉并不卖关子,抬头注视着顾夜宁,将自己纸上写下的内容展示给他看。顾夜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顾夜宁”三个字在这张纸的最上方,显然沈廉提笔写下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
贺天心说的那番话无由来重新出现在脑海中。他说,沈廉挺喜欢自己的。
无论是喜爱,还是厚重的期待,亦或者是因为那段后台交流的对话带来的蝴蝶效应,都没关系。
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PD,你也是我唯一的选择。”顾夜宁说。
其实顾夜宁对自己的自信心,总是时有时无,尤其在重生之后。因为在那之前受过太多的伤害和打击,资本的操纵、大众的舆论、同伴的疏远,无妄之灾让顾夜宁自己坚持的“天道酬勤”成了笑话,明明和恨意到来一样简单,但他在面对那些炽烈的爱意时,总会下意识地怀疑自己。
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呢?
明明距离那么远,明明和我素不相识,明明不知道真实的我是怎样的,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们喜欢的是我,还是节目组剪辑后的我?
虽然他在极力克服,不钻牛角尖似的思考那些根本无意义的问题,只享受成长和被喜爱的过程,但刚才被贺天心这样说之后,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怎么可能?”。
PD喜欢的应当并不是自己这类练习生,他青睐才华横溢,灵气超然的类型,粉丝还会因为外貌和身材进行选择,可在PD眼里,自己除了努力好像一无是处。
只是那个瞬间,他从沈廉眼里看到了一些细微的,可能是他的错觉的……
欣赏?
由不得多想,沈廉冲他伸出了手,顾夜宁赶紧握住。
粗粝的掌心,这是一只经历过风雨的手,一触即分。
“加油。”沈廉说。
顾夜宁也回了个“加油”。练习室里除了沈廉的椅子外,没有其他的座位,于是他在沈廉的桌边一个便于对方和他交流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
沈廉虽然寡言,但作为前辈,还是不愿意让此时的画面冷场,只继续问道:“你觉得还有哪些练习生会选择来我们这个组?”
顾夜宁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回忆起之前森晚整理的对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黎昼。”
沈廉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顾夜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个,他之前和我说的。”
沈廉一愣,然后失笑。
“关系很好的两个小朋友,看来已经悄悄讨论过了。”他温和地说,“还有吗?你觉得还有谁会来?”
一些熟悉的脸一一从脑海中划过,顾夜宁谨慎地思考了一下,排除了已经确定第一志愿的贺天心和管风弦。
“我猜,可能有明烨和谢逅。”
沈廉低头看了看自己写下的名单,一点也不隐瞒地和顾夜宁商量:“我这名单上写了明烨的名字,那边的第一志愿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我想有点意外的惊喜会更有趣,不过你为什么觉得他会选我?”
因为上辈子他选了你。
顾夜宁不能这么说。虽然这辈子沈廉的歌曲不同,但明烨做选择只看利弊,不看适合——毕竟明烨的这个实力,要说和哪首歌特别适合,好像也没有,因此全凭心意。
那首《恐惧症》已经够红了,这次的《黄铜唱片机》,明烨不可能放着不要,“沈廉的队伍”能够带给他的“利”超出其他任何一首歌曲。
心思百转,顾夜宁在镜头前露出了只有自己清楚的,“我们关系很好”的卖腐专用微笑:“可能是因为我有点了解他吧,PD你的舞台,说不定能开发出他更多的潜力。”
“哦……”沈廉不疑有他,又问,“那为什么又说谢逅呢?”
因为谢逅只选最好的。
顾夜宁迟钝地察觉到,重生后的自己,除了对选秀的流程了若指掌,也几乎能够把握一部分练习生的心理,尤其是他曾经交好过的练习生,譬如现在的谢逅。
他记得曾经的谢逅和他说过,无论沈廉的选曲是什么,无论难不难驾驭,他都会选沈廉。
这方面,和明烨的想法有些类似。但明烨是自己趋利避害的选择,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谢逅则根本略去了这个步骤:对他来说,他只选最好的,最出名的,最优秀的,最无敌的,最高一等的。
这是个将对“最”的偏好展现得淋漓尽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