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听雪院的香闺里,床幔后两道纤柔的身影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姐姐,你和阿娘这么好,我觉得上天有慧眼,无论何时,你们必定都会过得很幸福。”
宋姀的面容隐在暗处,无法窥清,听到这句话,她抚摸妹妹发丝的手顿住,久久未语。
宋妧想到顾氏方才说的所有道理,心里很受震撼。
“姐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嗯,都对。”黑暗处传来的声音依旧温柔,但仿佛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缠绕其中。
宋妧敏感,她自然有所察觉。
她猜不透原因,只能凭着本能说着各种安抚之言:
“我也认为我说的都对,姐夫是好男人,你们一定会和美的相伴一生,但是,假如有一天你后悔嫁给他,你也别怕,我和阿娘会保护你。”
“姐姐,我明白自己能够嫁给陛下做皇后,并不是我多优秀,而是我得了莫大的好运气投生在这里,这才有了很多机缘得以和陛下相遇。”
“我想保护你和阿娘,就要更快的成长,虽然有些慢,但我已经在变好了。”
说到这里,宋妧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或许我以后遇到大事,还是需要陛下来出手帮我,不过,我是陛下的妻子,我们要互相关怀,他们疼爱我,我也会永远陪着他们....”
少女轻灵软糯的声音,洋洋盈耳,脆生生的回响在寂寥的黑夜里,渐渐地驱散了宋姀心底压抑的悲伤。
她握住妹妹的手,耐心的回应:“人不可能世世圆满,坎坷不公的命运躲不过就要去面对,人也不可能永远都会面临厄难,春暖花开的新生我们也要好好迎接。”
“阿妧是个很乖很特别的姑娘,心有底线,知恩图报,必然会有好的机遇,那些不曾拥有的早晚都会有。”
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却没有准确的回复她的话,宋妧忍不住追问:“姐姐,如果你后悔了,我....”
“不会后悔。”宋姀打断她的话,柔声说:“阿妧,姐姐不会后悔的,这一世的圆满来之不易,我只会珍惜眼下的所有。”
“阿妧,别再和别人动手打架....”
“姐姐放心,我再也不会打架,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一提打架,宋妧就头皮发麻,这件事给她带来的责罚,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情绪上的折磨。
打完架之后,阿娘姐姐只要见到她就开始抹眼泪,一听说她要回宫就吃不下睡不好,当时这母女俩被折腾的人都消瘦了不少。
她心疼自责后悔,再也不敢莽撞行事。
此时,久久未听到回复,她难免忐忑,小声认错:“姐姐,那件事对不起,我以后....”
“阿妧谢谢你,这辈子有你真好。”宋姀将人抱紧,根本舍不得放手。
宋妧一愣,顾不得说话,依恋的缩进她怀里,鼻息间尽是自幼到大早已习惯的香气,她胸腔里暖意浮动,只觉得满足极了。
“姐姐,你说到底需要积几辈子的福德,这一世我才能有幸做你的妹妹。”
“可我上辈子什么也没做过,为何会是我?”
“姐姐,我不敢贪心,不敢妄求太多,这一世我们好好做姐妹,下一世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哪怕我们不相识,你也要好好的....”
清甜柔软的声音逐渐消散,卧房内静谧了下来,把妹妹哄睡之后,宋姀却在似梦非梦间陷入了熟悉又陌生的梦境里——
“侯爷,我早已不是完璧之身,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有,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女人面色苍白,身姿偏瘦,美貌不减反而更添几分羸弱娇怜,是前世的宋姀。
“我不喜欢强迫女人,我来是想告诉你,曾经欺辱你的秦文珠和谢枝还有你那个给你投下绝子药的恶婆婆,我都会挨个的替你解决,你且安心就是。”
说话的男人三十几许的年纪,本是极俊朗的容貌,偏生右脸多了一道贯穿至下颌的刀疤,损了相貌不说瞧着也很有几分骇人,正是前世的季恒。
“你好好休养,等你养好了,我便不会再给你时间,秦夫人,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明白。”季恒不想逼得太紧,说完这句话便想离开,谁知却被人抓住了袖子。
宋姀忍着羞愤,软了声音央求:“侯爷,我都顺从,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娘,您答应过我,会救她安置她....”
望着女人柔弱无依的模样,季恒眸光微动,心中起了丝奇怪的感觉,是怜惜和心疼。
他忽然缓和了神色,眼下只能先骗她:“只要你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见你娘。”
画面流转——
“季恒,你为何要骗我?我要救娘亲,你把她还给我,我与我娘相依为命,我不能没有她....”
宋姀神情崩溃,歇斯底里的痛哭着。
“季恒,你杀了我吧,我娘已经死了,我了无牵挂,你私藏我这个囚犯,如果被人发现,你必定会受牵连,陛下性情阴晴不定,你是天子近臣,会很危险的....”
季恒紧紧的揽住她的腰肢,在她耳边缱绻亲吻,半是威胁半是诱哄:
“我三十年前早就应该死了,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暗卫可懂?我都不怕死,你怕什么?”
“至于你娘,我已经替你好好安葬了,你还有个表弟吧,他是个好的,去晚了一步,没能救到你娘和你,很是自责。”
“顾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顾浩他还年轻,在朝堂上吃不开,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会照看他....”
“今晚乖乖等着我。”季恒眸中欲念炽盛,粗粝的手擦过她脸上的泪水,低头吻向她的唇,强势不容她反抗。
两人的第一次,室内的烛灯燃尽,天光大亮,动静也没消停。
画面再转——
宋姀置身佛堂,凝着面前鹤发童颜的游僧,淡声道:
“大师不用谢我,你我相遇是意外,救你也是意外,这座宅子不是我的,此处也不宜久留,您早些离开吧。”
“夫人在求什么?”游僧似是没有听懂逐客的话,他神色平和,望着精心布置的佛室,点头赞叹:
“你与佛相宜,与我有缘,你心中所求,何不说与我听听。”
宋姀沉默了瞬,从容道:“我想求一个圆满的下一世,想要让我娘渡过劫难,重获新生。”
“那你觉得你母亲的劫难是从何时开始?”游僧问。
宋姀没有片刻犹豫便回答:“是从嫁给我父亲开始,我想让她另择佳婿,换一个人生。”
游僧满目慈悲,“人既然生于世,定是有机缘在,天可以改命却难以杀生,你这想法要不得。”
宋姀很悲痛,“如果不是我,我娘也不会被秦家被宋正德牵连致死....”
她冷静了下来,沉声说:“我娘的第二个劫难或许是那个意外流失的孩子,从那时之后她便坏了身子,总是缠绵病榻。”
说完,她抬头,目光有了神采,“大师,你可能帮我?”
游僧从怀里掏出两张纸,上面写满了生辰八字。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选吧。”
宋姀喃喃:“不要让我娘生这个孩子,可以吗?”
看到游僧摇头后,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女孩,她抚摸着那张纸,陷入魔怔似得,盯着不放。
游僧笑道:“如果你母亲生了男孩,膝下有子,或许会得夫君另眼相看,或许....”
“宋正德他不配。”宋姀抬眸,视线灼灼,“我了解我娘,她疼爱的只是自己的孩子,没有男女之分。”
“我想要妹妹,我会疼她爱护她,会和她一起保护娘亲,我娘生了女儿必定能够和离,如若是男丁那便很麻烦....”
“夫人,那你就沉心静气的求便是了,贫僧告辞。”
“大师!这个小姑娘她才六岁,为何会成为孤魂野鬼?”宋姀心中不忍。
游僧释然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大师,如果您无处可去,我可以想办法....”
游僧朝皇城方向掐指一算,叹了口气,“贫僧自有去处,我若是再不现身,毁天灭地之责,谁也担不起....”
纷乱的画面逐一散去。
宋姀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拭去满脸的泪水,吻了吻妹妹的发顶,静静地下了床。
她打开窗户,看向院外。
薄日渐出,房檐上的雪融成了水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今日必定会是个难得的冬日艳阳天。
宜出行,宜嫁娶,亦是她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