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照启程去应天府的日子,就这么快定下来了。
甚至也没有在家里掀起更大的风波。家里人的心都因为张升煦的亲事提在了嗓子眼儿。
张周二人坐船北上的那日,周怀德派了马车到东沟巷的巷口来接,常听和忠言都来了,帮着张升照拿行李。
大嫂王巧平和张善云一起跟着马车,送两人到码头上坐船。
春末夏初的风格外热,还有一些黄梅雨来临前的气闷。
大嫂送别张升照,张善云和周怀德道别。
“怀德哥哥,去了应天府,你告诉我大哥哥,要经常给我写信。”
“好。”
“你告诉我大哥哥,要按时吃药,不可以情绪忽然激动。”
“好。”
“你告诉我大哥哥,如果在应天府看郎中,要把脉案抄录下来,写在信里告诉我。”
周怀德点了头,“好,我都会告诉他。但我不确定,他这样做,会不会让你觉得麻烦。”
善云一直垂着眼眸,“我不麻烦。如果大哥哥他觉得麻烦,那就告诉他不要这样做了。”
“好。”
她这些请求,说的是她大哥哥,指向的人却是周怀徳。
他听明白了。
终于,周怀德还是伸出了手,揉了揉善云的头发。“回去吧,车夫会送你们回家。”
善云抬起脸,看着周怀德,闷闷地说:“我知道了,怀德哥哥再见。”
送别再不舍,终是要离别的。
周怀德与张升照如期上了船,善云在码头上招手:“大哥哥再见,怀德哥哥再见。”
回到家时,张惠云正在厨房里,准备后日张升煦迎娶李娘子的喜宴菜式,见到善云没精打采的走进来,就问她:“是大哥哥走了令我妹妹这么失魂落魄,还是因为,怀德哥哥?”
善云走到她边上,帮她一起给糖包子整理形状。
这些糖包子是要在喜宴当天送给来喝喜酒的宾客当回礼的,一个个都搓成可爱的圆形,塞着满满的豆沙馅,象征着圆满与甜蜜。
“都不是。”张善云没精打采地说:“后天堂哥要娶亲了,可我还没有准备好给新嫂嫂的见面礼物。”
惠云从鼻子里发出了噗的一声笑,“什么意思,要我帮你出钱吗?”
“好呀,好姐姐。我正愁呢,为了给堂哥筹钱,我都把我家当底子都掏空了。新嫂嫂来了,我总不能丢了礼数。”
张惠云正经问她:“那你自己呢,有什么想买的?既然要买见面礼,不如给自己也顺路买点,姐姐把钱一并给你出了。”
善云停下手,拒绝道:“不买了。二姐姐,我也想攒钱。你上次不是说,想以后攒钱开酒楼吗,我觉得极有道理,我想攒一笔钱,以后自己开医馆。”
惠云没有转头看她,只是认真整着糖包子,“那好,以后你就把你的医馆开在我酒楼边上,来我这儿吃撑了、吃醉了、吃中毒了的,走两步就能去你那儿诊治。姐姐挣一文钱,你也能掙一文钱。”
张善云笑起来,“好,我姐姐好聪明,真是个大好的主意。”
忙忙碌碌的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日,新郎官儿张升煦起个大早,准备出门迎新娘子。
他给自己收拾捯饬得人模人样的,束了发,戴了花冠,胸前系着一朵大红的绢花,倒也看着踌躇满志。
正厅里摆着等新人来了以后做仪式的桌子,桌上摆放着四样新鲜蔬菜、四盘鲜果、一套茶杯茶盘,还有一壶清酒,一副同饮合卺酒的酒杯。
东沟巷好久没这么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喜事了。
隔壁康妈妈来帮忙,在张家的门口站着,往空中抛撒红纸包,里头包着铜钱和印着喜字的果子。
小孩子们激动地围着张家的院子转圈,捡撒在门口的果子吃。
张家姐妹几个都穿上了新衣服,守在自家院子里,等那炮仗噼里啪啦的响起,就知道是接亲的队伍走进巷子了。
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人头重叠。
“三妹妹,这炮仗声儿太响,你快到里面去!”杨学之捂着耳朵,把张善云藏在自己身后。张善云却一个劲地要往外挤,想看门外的接亲队伍。
喜婆穿着喜庆的红色媒婆衣服,底下是宽松的绿色裤子,头上歪歪地扎了一朵大红色的绢花。
左一步一声锣,右一步一声鼓。
可太有意思了。
喜婆身后跟着两排吹吹打打的乐人,也是穿着紫色的上装,翠绿色的绸布裤子,也格外喜庆。
张善云挪开杨学之的肩膀,给自己挤出个空位置来,“学之哥哥,不要挡着我。这些吹吹打打的乐人都是我婶婶花钱请来的,我要是没看着,这不白花了我婶婶的钱吗!”
“好,你看。”杨学之语气宠溺地让出一个位子来,让善云站到他前头。
队伍热热闹闹地,这就把迎亲的轿子送到了张家的小院门口。
穿着喜服、遮着金丝绣扇的新娘子被张升煦搀下轿子。
喜婆扯着嗓子喊道:“新媳妇过火盆儿咯!”
两个懂事又漂亮的小孩走在一对新人前面,边走边往半空中撒干桂圆和干枣子,寓意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看完热闹的仪式,张善云和张娇云、杨学之他们坐到桌子边上吃席。
这一桌都是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们,还有高舅舅家的大哥儿和二姐儿,还有沈丽贞、沈福广,还有大哥张升照的女儿张顺玉。空着两个座位,分别留给大嫂嫂和张惠云。
隔壁的几个妈妈和婶婶都在他们家帮忙,端茶的、递菜的,满院都是忙碌又快乐的中年女人,她们帮着摆满了院子里头好几个桌子,就跟自家办喜事一样热情招呼客人多吃多喝。
张惠云在厨房里掌勺,大嫂王巧平在帮她打下手,给她洗菜切配。
张善云一边吃,一边记着给二姐的碗里夹些菜,留着等她来了吃。小小的顺姐儿也学这样,给自己娘亲碗里夹着菜。
饭菜香夹着小孩子们吱吱喳喳的吵闹声,整个张家院子围绕在一片忙碌和欣喜之中。
直到后一刻,短暂而虚荣的假象忽然被打破——外面来了一群走南闯北的手艺人。他们没有带着礼品礼钱,却吵吵嚷嚷呼呼呵呵,与这样和谐的气氛格格不入。
打头的是那桃三娘,以及身怀六甲的柳娘。
张善云和张娇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杨学之站起来说:“三妹妹,你别出来,躲好!”
然后他和高舅舅跑出院子,将那一群来者不善的手艺人拦在了门外。
李娘子家的新亲戚们也来吃酒了,一个个不知所云的看向院子外面。李娘子和她的爹娘并几个姨母都坐在主桌,还有张升煦,这一桌子人一下子脸都白了。
外头的人大喊:“新郎官搞大了我家清白姑娘的肚子,今天还有脸在这讨新嫁娘?不给一个说法,我们是不会走的!”
这一伙儿人有几个手里还抄着家伙,一看就来者不善。
杨学之沉声质问:“三娘子拿了我们的银子,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忽然来闹这一出?”
桃三娘仍是那日花红柳绿的打扮,歪着身子提高嗓子说:“郎君,你们给的钱,不够我们给柳娘请大夫接生的呀。这不,只好在酒席上来找亲家公再要一些银钱了。”
“你们这是得寸进尺了!”高舅舅冲在前面,伸手指着眼前一群人:“哪来的道理,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那天是你亲手画的押,签的契约书,你现在倒想来抵赖?”
杨学之看向柳娘,见柳娘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走近柳娘一点,放缓语气说:“柳娘,你不要被你姨母所胁迫,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你这样跟着他们吵吵闹闹,对孩子有危险。”
柳娘听了,却只哭着摇头,恐惧地看了一眼桃三娘,再连忙低下头。显而易见,她是被自己的姨母还有这一众人胁迫,被架过来当刀子使的。
沈表哥这时也跑出门来,拿出他在衙门当差的派头,厉声喝到:“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一个个都想去蹲牢子吗!”
桃三娘翘起兰花指挡在嘴前,扭捏着嗓子说:“郎君好凶啊,我好害怕。”
沈福广不吃她这一套,“这样的好日子,看不出来别人家有要事在忙吗!这种时候来捣乱,真当江宁府衙门都是吃素的不成了!”
桃三娘却没有理会沈福广,挤眉弄眼地往院子里瞧。
未瞧见张升煦以及李家人出来,她便大喊道:“张家郎君为非作歹啊,糟蹋了姑娘家的清白身子不肯认了啊!”
喊得街坊邻里都听到了,张家院里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都冲出来了。
张惠云从人群中扒拉开来,跑在最前面来。
她后头跟着张善云。
高婶婶和张娇云都在安抚李家人,不住地道歉。李家的主母本来要出来找挑事的人评理,却见女儿气的坐在位子上直哭,所以留下来陪着女儿。
桃三娘见到人多了,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意地挂上笑脸:“今天这场喜酒,我们还就是喝定了。不管你们欢不欢迎,我和柳娘今天是不会走的。”
张惠云走到桃三娘面前站定,冷静问道:“三娘子,你想怎么样?有话不妨直说。”
“好,我最喜欢的就是娘子这样的爽快人。”桃三娘侧过头,斜看了她一眼,“今天你们再给我五十两银子的看大夫钱,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兄弟几个马上就走。否则,那就大家伙儿一起喝杯喜酒了!”
沈表哥凛声呵斥:“哪里有五十两银子给你,你这个婆娘疯了么!”
张善云被几个哥哥姐姐护在后面,但她却第一个发现柳娘不对,立刻喊道:“你们看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