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妤完全没有参与这次的议事安排, 她只听说这次的议事分为两天,为的是能够彰显大国的气度。
施妤正好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诸国议事上,仔细的调查那盒子到底是什么。
她已经跟了高羡这个贴身侍卫康渊好几日了。
这几日她越跟就越是发现, 高羡真的有东西瞒着她。
首先是这个侍卫每日都会去到一个地方, 那地方在西平算的上是偏远。
但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却有一处宅邸, 显然是很不正常。
康渊会在门口敲门,三长两短, 随后就会有人将门打开,递给他一个食盒, 至于里面的东西,施妤不得而知。
而后再跟着康渊,就会发现他很呵护那个食盒,在骑马时都是尽量的护着。
随后这食盒被转移至另一处府邸,再出来时, 康渊两手空空。
这一切都做的隐秘,而且高羡半个字都没有透露过。
施妤先从第一个府邸调查起。
每到清晨之时,这宅子的门会被打开,外头会送来一车绿叶子。
施妤在远处仔细的看了,那是桑叶。
桑叶,要桑叶做什么?
需要被保护的盒子,神秘的两座府邸,清晨被运送过来的桑叶。
这一切实在是毫不相关,施妤哪怕是想从其中想出些规律来,也是毫无头绪。
府邸周围都有人巡视,施妤不敢在清晨待太久, 打算晚上再去。
而这段时间,她的眉头一直拧着。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什么样的事要做的这么神秘,对她一句话不提。
到了晚上,施妤换上一身黑色的衣裳,古代的夜晚没有半点照明,穿着黑色衣裳十分不易被发现。
施妤早在白天就踩好了点,她三下五除二的爬到一棵大树上去。
“啊!我哭,我哭,别打我了!”
一声惨叫声蓦然划破寂静的夜空,那是属于幼童稚嫩的声音。
“让你哭,没叫你叫的这么大声。”随后是一声恶狠狠的女声,只是相对于那幼童的声音小了很多。
施妤在树上呆愣住。
哭声,眼泪,红肿的眼睛。
她的记忆被拉扯回到施嫦刚被捡回来时,施嫦兴致冲冲的要带自己和师傅去破庙,让那些乞讨的孩子以后都能够有一口饭吃,再也不用去乞讨。
可是到了以后只有那些孩子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红肿的眼睛,以及脸上干枯的泪痕。
施妤吸了口气,稳住心神,翻身从那府邸一跃而下。
这诺大的府邸没有半点有人居住的样子,施妤寻着声音往前走去。
她听到了许多孩童稚嫩的抽泣声。
他们在哭。
旁边夹杂着好几个人的呵斥,“都给我好好的哭,只能流眼泪,谁要是哭出了鼻涕今晚可有得他好受的!”
施妤将窗户纸戳了一个洞。
里面跪了不知道多少孩子,他们身形瘦若枯骨,浑身上下虽然干干净净,但是那双眼睛。
红肿的不成样子。
和她当时在破庙里见过的眼睛一样。
她终于知道那些孩子脸上干枯的泪痕,红肿的眼睛是怎么来的了,更知道孩子们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了。
若是这些孩子们哭不出来,那便是只有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折磨他们,让他们哭出眼泪来。
而疼痛往往是最有用的方法。
难怪当时那群孩子浑身上下瘦的极其不自然,当时她和师傅只当是因为这些孩子是乞儿,所以才会这么瘦弱。
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这府邸每日都不曾采买菜肉,只有清晨运进来的桑叶!这些孩子每日都只能生吃些桑叶,如何不瘦成这个样子。
似乎又有个孩子哭不出来了,带着刺的鞭子狠狠抽向了她的后背,这个女孩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她的脊骨甚至能够透过单薄的衣裳看出轮廓来。
施妤如坠冰窟。
她以为的大骊气数已尽,所谓的另寻明主,不过是换了一个吃人的恶鬼。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师傅守旧,责怪师傅不为天下苍生挺身而出?
而她自己呢?她太自大了,她以为她能够改变这个乱世,一如当初的鸣雌候。
但是她不是鸣雌候,高羡更不是骊高祖。
她有什么资格对那是年幼的施嫦说自己自己想要改变这种不公,到头来她竟然在助纣为虐。
放走那群孩子后,施妤崩溃了,更是绝望了。
烛火摇曳,西平节度府内。
“施典侍,这么晚了,圣人已睡下了,您到底有什么事?”
施妤不顾宫人的阻拦,甩开他们想要拦住她的手。
高羡已染服用了丹药睡的正熟,被宫人小心翼翼的叫醒的时候,他还未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所谓何事?”
高羡的语气略显不快。
那宫人瑟瑟发抖地说,“是.是施典侍有事。”
高羡揉了揉额头,“这么晚了,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宫人摇头,“这,奴也不知,她也不肯说。”
高羡将衣服穿好,瞧见施妤一身黑衣,倒是没问她这么晚到底有什么事要夜闯节度使府,而是先问了句,“为何穿着一身黑?”
施妤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有绝望,有漠然,有恨意,有凄凉。
“你高氏一族世世代代服用的长寿丹药,是用幼童的眼泪做药引,对吗?”
施妤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向千斤重的石块一般在高羡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高羡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施妤为什么会知道,又或者说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那可是高氏一族世世代代制造幼童纯净眼泪的地方。
那些孩子不能够吃东西,只能喝每日清晨的露水,只能吃桑叶。
幼童纯净的泪水,是长生不老丹药最好的药引。
高羡知道这东西施妤是断然不会接受的,而且这东西是高家世代秘闻,因此他才没有说。
此刻必须稳住施妤,高羡立刻下了决定。
施妤站在高羡的面前,她眼睛死死盯着高羡。
高羡尝试着解释,“那些孩子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只是要他们的眼泪而已,并未伤人性命,相反,他们每日还会有东西吃。”
“喝露水,吃桑叶也算有东西吃?你去看过那些孩子吗?你知道那些孩子一个个都骨瘦嶙峋的吗!你知道他们哭不出来会被怎么对待吗?各种各样的刑具,就是为了让他们哭出来。”施妤的声音陡然拔高。
高羡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更让她恶心,那个和她一样心怀天下的高羡好像就在这么一瞬间烂掉了,他身上的人皮掉落,露出里面无数张吃人的嘴,上位者的傲慢展露无遗。
高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自然不知道那些孩子会如何,他更没去看过。
不过是些乞儿罢了,若是不为高家提供眼泪,那么他们不也是饿死的下场,说不定连桑叶都没得吃。
高羡从心底里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觉得高氏世世代代有错。
他说,“只是些乞儿而已,就算放弃不管他们又能活几日呢?”
高羡这句话让施妤瞬间冷静了下来,她嘲讽一笑,“只是些乞儿罢了?可是我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些乞儿能够活下来,再也不用过上乞讨的日子。”
高羡转身坐在座位上,他语气冷漠地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会牺牲的,你所追求的平等永远不会实现,士农工商,奴隶与良民,官与民,哪个是平等的?这些乞儿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底层,他们注定就是要被牺牲的。”
施妤一时间甚至喘不上气,“高羡,你和你高氏族人午夜梦回,不会梦到那些孩子的脸吗?”
高羡靠近她,“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莫非你还想杀了我给那些孩子报仇?我不在了,河北道会是怎么样,你不会不清楚!你要为了乞儿的命,放弃整个河北道?你不是心怀天下吗?难道河北道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施妤颓然的站着,她此刻不知道应该做何选择,正如同高羡说的,目前河北道的百姓已是过的很好的了,但是若是高羡不在了,一切都难说。
高羡的一张好看的脸此刻阴沉无比,敢如此以下犯上的,确实只有她施妤一人。
但是施妤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时若是如此将她发落,那么往后怎么办,至少得让她将改造的弓箭做完才行。
于是他袖子一挥,“施典侍神智不清了,带下去禁足三个月!”
另一边。
施嫦在这西平潜伏了好几日,才终于摸到施妤的住所。
她此刻正穿着一身黑衣,好奇的在施妤的房间打量。
她摸了摸施妤书岸上的书。“嗯,师姐还是这么爱看书。”
随后她又将施妤的衣裳翻了出来,“果然,这么多年了,师姐还是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施嫦将施妤的房间搞得乱糟糟的,她还觉得不够,去施妤的梳妆台上将那些首饰翻了出来。
她切了一声,“还是大新好,娘子们不是短发就是马尾,十分方便,还用得着带着些什么簪子步摇的。”
施嫦左等右等,又从怀里掏出了她就如何说服施妤而写的草稿。
草稿主要分为好几个方面,大新百姓的衣食住行,以及大新的官僚制度,还有在大新才能实现师姐的理想。
她又看会,确定没有再添加的地方,索性睡到了施妤的床上去打滚。
师姐今日怎么还没回来。
她刚这么想,就听得门口吵闹道:“施典侍还是待在府中好好反思吧,敢和圣人这么说话,但是只是闭门思过的,您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施嫦:我师姐和高羡怎么说话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