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胡虏无百年之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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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的语气决绝如铁。

文天祥望他一眼, 苍白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微笑:“多谢阁下。”

这一抹笑,是点染了丹砂与血泪的绝艳颜色,宛如一点苍凉的夕照晚影, 回笼在故国崖山的江天之上,徘徊未已,不忍复去。

于谦定了定神:“是我应尽之义。”

文天祥微微沉吟:“能否稍待片刻, 我还有几件事想要拜托你。”

于谦欣然道:“先生但说无妨。”

文天祥咬破指尖, 撕下一片衣袂,写下了一行字:“孔曰成仁, 孟曰取义, 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他将这片衣袂和自己的遗言, 一并托付到于谦手中:

“若你日后有暇,可在崖山海上,为众多军民、官家、君实、张太傅等人,就地立碑为祭。”

“而后,可去寻邓光荐, 我与君实的记录都在他处。想我此番死去, 尸骨难归故土,你可用手中的文字代为殓葬我, 坟前斜插一枝白梅向南开……”

于谦越听越不对, 急忙制止他:“先生正春秋鼎盛,这些交代后事的话,留待几十年后再说不迟!”

文天祥望向他,一时错愕:“你不是来帮忙杀我的?”

带他走=带他离开这个世界, 理应如此啊。

于谦:“……”

这误会大了!

他立刻解释道:“不不不, 我是来救先生的。我深知先生为人, 对先生只有一片纯然景仰,绝无加害之心。”

文天祥眸中秋水湛湛,漾出了一丝叹息之色:“你既然了解我,就应该在此时助我速死。”

自从数月前兵败被俘,他就早已心怀死志。

第一次,饮下随身带着的冰片之毒,未死成。

第二次,寻找到身边的利器,未死成。

又一次,试图激怒张弘范,还是未死成。

如今,他更是亲眼见证了崖山海战,国家毁灭,望着所有希望消逝。

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不过如是。

茫茫天地,他这一缕孤魂还能往何处去?

他绝无可能投效北虏为之驱策,却也无法于国灭之际再挽天倾。

改朝换代的动荡罅隙里,文天祥是最雪泥鸿爪的一抹惨痛留痕,注定要消融在长夜尽头,日出之前,不愿去拥抱那一缕并不属于他的天光。

死在此刻,对他来说,既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只盼死后,南风正劲,尚可以吹他魂魄翻越千山万水。

最后看一眼,曾奋战泣血过的河山,看一眼庐陵那缕凄凉的月,扬州的琼花,临安的春雨,京华年年破碎如斯。

文天祥深深地看着于谦。

尽管他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可他却觉得眼前人和他风骨这般相似,定然是能够理解他的。

——你能不能、成全我一回呢?

他的沉默掷地如金铁,是有重量的。

于谦感觉到了这种重量,神色中闪过了一抹挣扎之色,最后低声说:“我自是明白您的意思,可是……”

他进入副本的时间点,实在太微妙。

崖山海战都已经结束,大宋都已经灭亡了。

眼下,似乎只剩【拯救文天祥】这一个可争取的任务。

陛下的性命、景泰位面的局势、整个大明天下千千万万人的未来……

尽皆都寄托在这一个任务上。

别说文天祥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就算已经进了鬼门关,于谦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把他抢救回来。

于谦想到这里,紧握着他的手,沉声说:“先生如要赴死,就先打过我再说,否则,还是莫要再做此妄想了。”

文天祥:?

他看了一眼绯袍佩剑,意气风发,一看就很能打的少年版于谦。

再看看被关押连月,身形伶仃,还不知能不能拿动剑的自己。

“……”

此刻,丞相他似乎想说很多话,但最终都归于无言。

离了大谱。

天下岂有这般不讲武德之人!

于谦见状有点讪然:“先生,我们现在还没有到穷途末路、非死不可的时刻。”

文天祥面无表情:“我并不这么认为。”

于谦肃容说:“虽然大宋已经没有救了,但先生的人生不该到此为止,您对这人间,难道就没有一星半点的留恋了吗?”

文天祥缓缓摇头。

于谦:“……”

这要他如何继续说下去?

他回想了一下以前背过的文天祥年谱,灵光一闪道:“如今,先生的家人尚在远方,等待你的归来。”

“先生固然可以如你诗中说,「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可心中,当真能不为所动?

“还有先生的无数旧友故交,门生子弟,都在外面为了救你而四处奔走,庐陵张千载,平阳林景熙,江西谢枋得,钱塘汪元量……他们还在等你,在用尽一切办法救你出去。”

“对于他们来说,你不仅是大宋的右丞相,更是他们的好友文山。”

“国灭天崩已经不可避免,先生还要用自己的死,在你的故友、家人们的心上剜上一刀吗?”

文天祥听了许久,轻叹一声:“你对我是真的很了解。”

于谦骄傲:“那是!”

文天祥忽而说:“你是否听闻,之前两军僵持时,张弘范逼我去招降张世杰,我写了一首《过零丁洋》,掷在他面前。”

于谦点头。

文天祥问他:“若换作你,你会如何做?”

于谦毫不迟疑地回答:“自然是跟先生一样,一往无前,不惜为国死!”

文天祥声音中似乎染上了一丝笑意:“那你的家人朋友们怎么办?”

于谦朗声说:“我是为了心中的道,就义而死,相信他们会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的!”

……等等。

他怎么被绕进去了!

天幕上。

景泰位面的一众人大为恼火。

因为知道了于谦本来的结局,他们现在分外听不得这个“死”字。

【景泰皇帝朱祁钰】:?

【景泰皇帝朱祁钰】:不理解也不尊重你这个选择,廷益,以后此话休要再提。

【明. 景泰位面. 吏部尚书王文】:呸呸呸,石灰兄,你大白天何必说不吉利的话,谁要你赴死了!有事一起抗,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

【明. 景泰位面. 户部尚书陈循】:少保大人切不可如此!

【明. 景泰位面. 大学士商辂】:老师你怎么这样啊,哭哭(;′⌒`)

【明. 景泰位面. 太医院院使董宿】:放心,等于大人一回来,老夫就给你多安排几个治病项目,绝不让你再胡思乱想。

于谦:?

他只是在回答先生的问题而已,大家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众人见他神色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忌,顿时更加愤怒。

恨不得当场把于谦从副本里抓回来,让太医董宿好好检查一番。

真是不省心!

董宿本人更是微微一笑,拿出了十余厘米长的银针,慢悠悠地比划起来。

于谦:“……”

忽然感觉背脊一凉!

不过,被众人这么一打岔,他倒是浮现出了一缕灵感:

“先生一心求死,除了觉得大宋已经没有希望了,更是因为不忍见华夷倒置,膻腥纵横,只能用一死来恪守己心,是也不是?”

文天祥轻轻颔首:“是。”

于谦:“提到胡虏,我就有话要说了——”

南宋的覆灭,十万军民齐投海,无疑比之前的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悲壮。

此前朝代再如何变更,政权依旧在汉。

但大元的建立,却是一次民族的彻底更迭和重组。

当文脉被从中斩断,礼义在血与火间流亡。

当北地风霜更改了南国烟雨,铁骑刀枪倾轧了水云诗画。

当世界的所有都已颠覆,一切过去视为立身之本、生命之基的东西都已荡然无存,当国已不国,道已无道,世人亦非从前的世人。

除了怀抱最后的荣耀引颈一快,给旧纪元画下一个落日茕茕的尾声。

还能做什么呢?

从大历史的角度来说,元朝造成了民族融合,功在千秋。

然而,对于被裹挟在灾难中的宋人来说,谁能不为此感到痛彻心扉,神魂俱裂?

于谦继续说:“先生无需因此而担忧,只因,今日在崖山灭亡的是宋,而不是汉。胡虏无百年之运,多年以后,汉人衣冠犹未绝,中原星火仍照彻永夜。”

文天祥微微一怔。

于谦的声音如此坚定不移,让他即便在万念俱灰中,也忍不住去设想,在未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充满希望的新时代。

于谦又道:“一百年后,有一个汉人王朝接过宋人的旌旗,为崖山军民一洗血仇。”

“那个王朝,远比大宋更为强大,不仅收回了宋太祖心心念念的幽云十六州,而且盛世迭起,万国来朝,扬威四海……”

于谦略略说了一些,到景泰七年为止。

他并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

天幕上,忽然出现了许多字迹:

【成化大帝朱见深】:

“朕来说吧,于谦,你转述给文天祥。”

“先总结一下之前各位祖爷爷们的政绩。”

“我大明,有太祖高皇帝伐无道,诛暴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重开汉家日月天。”

“有永乐大帝修大典,征漠北,下西洋,平万邦,屹立于世界之巅。”

“有宣宗北击蒙古,保境安民,促成盛世之治。”

“有景帝临危受命,匡扶社稷,再续国祚。”

“朕登基之后,犁庭扫穴,摧枯拉朽,横扫灭杀建州女真。”

【弘治皇帝朱佑樘】:朕任用贤明,贬斥奸邪,休生养息,促成治世。

【明武宗朱厚照】:朕武略盖世,应州大捷,大败鞑靼小王子。

【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朱厚熜】:朕平息倭寇,大败葡萄牙,缔造中兴。

【万历皇帝朱翊钧】:朕……

【万历皇帝朱翊钧】:朕有何功绩?

【崇祯皇帝朱由检】:皇爷爷,您早期支持张居正改革,这应该算吧,虽然很快就废除了。

【万历皇帝朱翊钧】:……

【万历皇帝朱翊钧】:下一位!!!

【天启皇帝朱由校】:朕促成宁远大捷,收复澎湖,宣扬大明国威。

【崇祯皇帝朱由检】:终我大明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

【隆武皇帝朱聿键】:君王死社稷。

天幕前的观众们:!!!

草,燃起来了。

大秦位面,始皇帝赞叹道:“好一个风骨刚劲的大明!”

他回想起自己的半生功业,不觉感同身受。

这是一个气势磅礴的朝代,对另一个气势磅礴的朝代之认可,如同英雄之间,惺惺相惜。

大秦,亦有“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轩昂本色!

大汉武帝位面,刘彻十分感同身受:“这个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好样的。”

他想起了自己的“寇可往,我亦可往”,与大明虽然时空迥异,精神却万古如一。

大唐贞观位面,李二看着天幕微笑。

如今的大唐何其鼎盛,万国衣冠拜冕旒,让他与天幕也产生了无尽的共鸣。

还有许多的位面中。

横扫各族、统一北方的大秦天王苻坚;

一生不败、气吞万里如虎的宋武帝刘裕;

中亚霸主、西征逐鹿的西辽开国皇帝耶律大石……

等许多英气盖世、功勋千古的帝王。

都在此刻拍案叫绝,为后世的大明惊叹不已。

于谦将天幕上这些话,逐字逐句,转述给文天祥听:“先生或许觉得我在妄语……”

文天祥:“不,我信你。”

于谦:“但请你一定要记得,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什么,你信我?”

他错愕不已。

文天祥微微沉吟:“你先前提到了我的诗,「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于谦茫然:“怎么了?”

文天祥对他笑了笑:“这句诗,虽然很像我的风格,但我还没写过它,是我未来写的吧?”

于谦:“……”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

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再遮掩了:“我生活的年代离先生不过一百多年,先生在那时候,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

文天祥:“什么样的传说?”

于谦告诉他:“忠臣、孝子、大魁、宰相,古今惟公一人。芳名壮概,与宇宙同不朽。”

文天祥微微一叹:“看来我死得其所。”

夕阳如火烧,落满了海天一色,又在他微垂的眼睫上镀满。

或许是觉得光芒有些刺眼,他轻轻合上眼,纤细的眼睫便像是伤骨的孤鹤,翩跹坠下,抖落了那一线最微茫的光亮。

于谦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忽而沉声道:“确实死得其所,可我不想见到先生这么做。”

“我自小将先生视为偶像,可以说,若没有先生的事迹在前,便没有今日的我。后世的人都知道,先生代表了南宋的最高气节,英魂不朽,以一死保全了国家最后的风骨。”

文天祥静静听着。

于谦又说:“我效仿先生,亦成为了只为国谋,不谋己身之人,若能以一己性命,换来社稷安定,自是毫无犹豫。”

“可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私心里……还是希望先生能活着。”

哪怕不再有殉节的美名。

一个帝国倒塌的重量,不该由先生一人来背负。

他语气柔软而诚挚,宛似滚烫熔岩淬溅过冰原灼热,眉间的锐利锋芒也悄然敛去,只余一片澄明如水的温和,一字一字道:

“请先生,留在这人世间。”

那不是一个来自后世人的祈求,也不是来自大明太子少保的祈求。

那只是来自于谦,对一个视如信仰之光、景仰了许多年之人的祈求。

文天祥轻轻抿唇,似有若无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让人如何能拒绝……

他自起兵以来,习惯了万般风刀霜剑的逼仄与险恶,早就坦然受之,却很少遇见这样一份纯然不加掩饰的善意。

他终是叹了口气:“你已经有计划了?”

于谦还真有一个计划。

把先生救出去,自然是最重要的。

但在副本任务中,除了【拯救文天祥】,他还想争取一下【拯救中华】这个任务。

主要思路有两种。

一是组织义军抗元,可行性基本没有,难度更是如同登天。

如果让于谦从本心上来选的话,他并不介意“明知不可而为之”一下。

但他毕竟是进来做任务的,最好还是稳一手。

李渊通过明太祖获取了百分之十的任务进度,于谦也准备效仿一下,去俘虏营中救走某陈姓士兵。

将其送到安徽凤阳,娶妻生子,争取早点把外孙明太祖带到这个世界上。

历史上,文天祥去世和朱元璋出生,只相隔了四十五年,其实不是特别遥远。

只要陈姓士兵努努力,文天祥还是可以给朱元璋当一下帝师的。

想来,太祖陛下拥有了这样一位帝师,早年也不必流落皇觉寺,过得如此辛苦。

大明一统天下,再兴汉家天的进程,又可以加快了。

天幕前的洪武大帝:感动!

感动得无以复加!

于谦不愧是咱的梦中情臣。

原来不只是咱对他情有独钟,他居然对咱给予了如此深切的厚望!

好一场双向奔赴!

老朱简直受宠若惊,当场就想把于谦拉到洪武朝来干活。

洪武朝的大臣们:???

于谦你不要过来啊!!!

低头看了看自己微薄的俸禄,口袋空得仿佛能跑马。

这天底下,居然还真有人能符合咱家陛下的苛刻要求,两袖清风,家无余财啊!

此刻,于谦陷入了沉思。

帝师计划的顺利实施,建立在一个重要前提上。

那就是,如何成功将文天祥救出去。

于谦:“……”

等等,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哈。

天幕上。

一群皇帝正在帮忙出主意:

【梁武帝萧衍】:于谦,何不考虑一下假扮僧人逃跑,朕亲测有效。

【西辽感天皇后萧塔不烟】:树挪死人挪活,于谦不如学朕和辽德宗,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国。

【宋高宗赵构】:试试逃到海上,大有可为!

【汉高祖刘邦】:也可以半夜学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啊,说错了,是“大宋亡,放天祥”。

【汉高祖刘邦】:表明释放文天祥是天命所归,逼迫张弘范从命。

观众们:“……”

好一个鬼神之才的汉高祖。

【清圣祖康熙】:逃跑这种问题,得找个内行人士问问,@永历皇帝朱由榔。

【清圣祖康熙】:给诸位介绍一下,逆贼南明永历帝,五年间逃跑十六次,时人讥为“走天子”。

【永历皇帝朱由榔】:闭嘴,狗鞑子!

【魏孝文帝元宏】:这种问题必须找专业最对口的人咨询。

【魏孝文帝元宏】:@光武帝刘秀,在吗大魔导师?

【宋仁宗赵祯】:@光武帝刘秀,在吗大魔导师?

【唐肃宗李亨】:@光武帝刘秀,在吗大魔导师?

【汉光武帝刘秀】:都喊朕作甚,这题朕也不会。

【汉光武帝刘秀】:@于谦,不然朕去崖山海边,给你召唤一场陨石雨?

【明. 景泰位面. 挑战者于谦】:……

【汉光武帝刘秀】:开个玩笑。

【汉光武帝刘秀】:于谦你不要担心,万一你死在副本里面,等下次本位面通关的时候,朕可以把你垂钓出来。

【汉光武帝刘秀】:本朝司徒之位暂时空缺,你来的话,就是三公之首。

于谦:?

大可不必!

光武年间的司徒一连死了三个,是实打实的高危职业。

【宋孝宗赵瑗】:@于谦,朕去问问幼安,等会就回来。

【宋孝宗赵瑗】:他一定能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魏武帝曹操】:赵瑗这都能秀起来,属实是孤没想到的。

【宋哲宗赵煦】:来个赵瑗三连,【朕的绝世天才辛幼安】,【尔等都不如幼安远甚】,【这事换作幼安来,分分钟解决给你看】。

【宋哲宗赵煦】:再来个朱祁钰三连,【于谦日月争光】、【于谦世中无双】、【于谦是我大明团宠】。

【宋哲宗赵煦】:再来个李亨三连,【太宗爷爷说得对哇】,【太宗爷爷说得真对】,【太宗爷爷说得真是太对了】。

【汉武帝刘彻】:哈哈哈哈哈。

【秦孝公嬴渠梁】:赵煦显然已经掌握了弹幕的发言精髓。

【东晋康献太后褚蒜子】:谁人听了不竖起大拇指。

【永历皇帝朱由榔】:@于谦,延平王和李晋王让朕提醒你,能否尝试转航琉球群岛?

【后唐庄宗李存勖】:李晋王!是谁在呼唤朕的名字!

【唐高宗李治】:朕登基前的封号,也是李晋王。

【隋炀帝杨广】:晋王?谁还不是个晋王了。

南明,永历位面。

晋王李定国看着天幕,一阵无语。

一旁,郑成功伸手搭在他肩上,粲然一笑:“看来,宁宇,你那句词得改改了,【生死都从李晋王】的指向性不是很明确。”

李定国:???

别太过分了,这句词本来也不是他写的!

郑成功又笑道:“不如就改成【生死都从李宁宇】……不行,这样全诗就不押韵了,还是改成【生死都从李二郎】吧。”

永历帝一直缩在龙椅上,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这时,终于壮起胆子插了一句:“可是,延平王,李二郎这个名字经常被用来称呼唐太宗。”

郑成功陷入了沉思,那该改成什么好呢。

永历皇帝拉拉他的衣角,给他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请他过来。

郑成功欣然应允。

二人暂时抛弃前嫌,一边讨论,一边朝着李定国指指点点,发出了快乐的笑声。

李定国:“……”

等着!他这就去北伐!

这个宫里,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清高宗弘历】:走天子和他的臣子别太荒谬,这话留着跟全盛时期的张世杰说还差不多。

【清高宗弘历】:于谦就一个人,能转航到哪里去?

【明. 景泰位面. 太上皇朱祁镇】:哈哈哈哈,于谦要死了!死得好!

【清高宗弘历】:晦气!来个人把堡宗抬下去!

【宋仁宗赵祯】:现在文山先生和于谦都在船上,哪里都跑不了。

【宋仁宗赵祯】:只能等他们被转移的时候,再见机行事了。

【宋孝宗赵瑗】:@于谦,你还在吗?

【宋孝宗赵瑗】:幼安建议说,为了你和文山先生的人身安全,不行就先降了吧。

【宋孝宗赵瑗】:一来可以让元贼放松警惕,方便营救,二来,还可以效仿蜀汉姜维之事。

【蜀后主刘禅】:?

【蜀后主刘禅】:你别吓朕,什么蜀汉姜维之事,伯约咋了?

【景泰皇帝朱祁钰】:不可。

【景泰皇帝朱祁钰】:姜维能起事,是因为钟会本身就想造反,但张弘范深受忽必烈信任,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景泰皇帝朱祁钰】:廷益,莫要被上面那些人误导,相信自己的判断,朕也相信你。

【蜀后主刘禅】:有没有人来告诉朕,伯约怎么了?

【蜀后主刘禅】:到底有没有人啊!

于谦一行行看过去。

他转头望着文天祥:“先生,若从姜维前事?”

文天祥平静地抬手,指向远处一线青天碧浪:“圣主已去。”

于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姜维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是因为彼时,后主刘禅尚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但此时的小皇帝赵昺,连同其他一众赵家宗室,都已经葬身在崖海波涛里了。

为之奈何!

……

次日,张弘范例行来劝降,发现船上多出来一个于谦。

他之前从未见过此人,颇有些疑虑。

文天祥淡然解释说,这是家中的门生晚辈,未曾入仕,故声名不显。

张弘范惊奇道:“门生晚辈——他是你弟子?”

文天祥颔首说是。

张弘范将信将疑:“可你不是没有收过弟子吗?”

这些日子,为了劝降文天祥,他是什么手段都用过了,也连带抓捕了无数与文天祥关系亲近的人,轮番来劝说。

若是有弟子,早就被一道抓来了。

于谦:“因为之前的我还在争取。”

文天祥完美地进行了一波配合:“对,他现在是我弟子,门下唯一一个。”

张弘范:!

他立刻觉得机会来了,留下于谦,可能会使文天祥态度软化,索性将人关到了同一处。

是夜。

于谦找了一张白纸,把即将发生的事件都默写了出来。

他们将被押解前往大都,一路北上。

沿途中,唯一比较有希望逃离的机会,是在半道上的建康城。

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文天祥和好友邓剡(邓光荐),被羁押在建康二月有余。

后来,邓剡因为生病,留在了建康驿站医治,文天祥则继续渡江北上。

邓剡心知此一去,必成生离死别,于是在病中挣扎起身,挥泪相送,写下了千古名篇《念奴娇·驿中言别》。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

长江依旧是赤壁时的长江,水天也依旧是赤壁时的水天。

山河不老,却暗换流年。

最恨东风,当年肯成全周郎一场火烧赤壁,如今,却不肯成全文天祥再复河山。

于谦想了一下,觉得建康驿应该是最方便进行逃跑操作的地方。

一来,建康本身就有一部分抗元义士还散在民间活动,可以帮助他们。

二来,蒙古人攻下建康未久,设防定然不如江北地区严密。

三来,建康水路发达,便于出逃。

只需要想一个办法,让先生在建康的时候生病,设法留下来。

但还有一个问题。

原历史上,生病的是邓剡,这次肯定不能让他再生病。不然二人同时重病,元兵一看就知道里面有猫腻。

于谦想到这里,转头郑重其事地说:“先生,你一定要提醒邓光荐好好养生!”

文天祥:?

怎么就忽然跳到了养生话题。

但他确实很担心自己的朋友,遂写了一首问候诗,交给看守的士兵转达。

“先生且慢!”

于谦截下了那张诗稿,自己重抄了一份送走。

他把原文珍而重之地收好:“这是先生的真迹,还是留给我吧,等回家了,一定要挂在书房里裱起来。”

文天祥:“……好的。”

他见于谦依旧盯着他的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能将方才写字的笔递过去:“你想要这支笔?”

于谦满意地收起笔,但目光还是一动不动。

文天祥:?

他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衣袖,遮住了大半的手,只余一点溪深流云般莹白的指尖露在外面。

于谦终于收回视线,眸中似是染上了一抹遗憾之色。

文天祥:“……”

不是,你为什么会感到遗憾啊?

难道是因为不能把他也一起打包带走吗?!

他果断换了话题:“廷益以后还能回家么。”

“当然可以”,于谦语气轻快,“我的陛下、家人、好友们,都在故乡那一端等我归来。”

文天祥又问:“可有约定归期?”

于谦想了想,慎重地说:“这我便不清楚了。我为先生而来,只要先生长命百岁,我大概能在这里待上好几十年。”

他见先生还有些疑惑,就举了个生动形象的例子:

“汉明帝永平五年,刘阮二人入天台山,误见仙女,山中不过半年,归乡子孙已七世。”

“我亦如此,我无论在先生身边度过多久,和家乡都毫无关系,时间流速也不一样。”

忽然成了「仙女」的文天祥:“……”

行叭,你开心就好。

……

连日以来,元军在外面大摆庆功宴,欢声震天。

庆功宴中最隆重的一场,张弘范指定要文天祥出席,打的还是趁机劝降的主意。

许多之前投降的宋将也参加了宴会。

张宝、翟国秀、刘俊等人,都是在崖山海战中投降的。

特别是翟国秀,他的投敌等于是撕开了崖山军阵的防线,形成致命一击,直接导致了宋军的崩盘,可谓第一罪魁祸首。

这些降将们如今都在座中喝酒。

见到文天祥进来,有的面露愧色,愧疚于无法拯救家国。

有的不解痛惜,感慨文天祥太过执迷,不愿事新朝,恐难免一死。

还有一种人就比较奇葩了。

他们竟然很愤怒地看着文天祥,目眦欲裂。

当一束明光照进深渊暗夜,这束光便也有了罪。

这些人的所想,大概就类似于,“就你清高,显得我们好像很不堪”,“一缸墨水里面为何要出现一滴清水”,“得想个办法把他搞死,这样就没人能用他做例子,嘲笑我们变节了”,如此种种。

实在是无耻之尤。

文天祥目不斜视,径自从一众神情各异的人群中穿过。

于谦跟在先生后面,望着每一张面孔,试图将他们和史书里的那些人物对上号。

有一位形容清癯、衣衫飘飘的文士忽而出现,向这个方向走来。

文天祥告诉于谦:“他就是你要找的邓光荐。”

于谦:!

他回想了一下,觉得此人和先生,可称为神仙友情。

前半生,是发小、同窗,师出同门,风雨共度。

后来被元军扣押,于建康驿中,挥泪成生离死别。

后半生,邓剡隐居江南,年年为文天祥扫墓祭祀。

他用余生追溯记录往事,写成《文天祥传》,让这段义烈往事不至于埋没在黄沙岁月中。

邓剡本来跟着陆秀夫等人在崖山行朝,战败后欲投水自尽,投了好几次,都被元军执着地捞了回来。

此刻,他面带病容,弱不禁风,看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于谦想起了自己的建康驿出逃计划,对他拱了拱手:“请务必注意身体。”

邓剡苍白地笑笑,看向文天祥,目露询问之意。

文天祥眼睫如霜凝,轻轻一抬,表示于谦是他的门生故友。

邓剡顿时惊讶不已,那目光分明在问,“你还有哪个朋友是我不认识的?”

文天祥也回了他一个,“放宽心,我信他如信我自己”的眼神。

邓剡愈发错愕,回过身,将于谦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这是一个风骨清正,心思纯然,但一看便历经杀伐,一往无前的少年。

邓剡:嗯,乍一看,气质不逊于我。

再一看……

不知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他的眸光渐渐变了,控诉般地看着文天祥,仿佛在问,“你有如此人才,怎么不早点拉出来干活!此乃救世之才!”

文天祥无奈一叹。

是他不想么,是早些时候,于谦还没穿过来啊。

邓剡也知道木已成舟,转瞬神色怅然,也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几句话皆以眼神交流,且只在须臾间完成。

旁人根本无法察觉此地发生了什么。

于谦:“……”

好羡慕。

什么时候他和先生也能有这般默契啊。

张弘范强行将文天祥按在了上座,让他聆听大元将士们的欢歌,实属杀人还要诛心。

于谦担忧地望着先生,先生回了他一个“无事,且安”的眼神。

他只好来到一个视野不错的角落里,一边看着先生,一边吃瓜。

字面意义上的吃瓜。

“这瓜果甚是鲜美”,见邓剡也来到了这边,于谦抬手给他递了一片瓜,“光荐,你来了。”

邓剡慢吞吞地啃了两口瓜:“叫什么「光荐」,没大没小,你应该叫我一声师伯。”

毕竟他和文天祥是白鹭洲书院的同窗,于谦既然称呼文天祥为先生,难道不是他的小师侄么?

于谦微笑:“光荐。”

“不不不”,邓剡坚持不懈,“快叫师伯。”

于谦继续微笑:“光荐。”

邓剡深吸一口气,极力引诱道:“别叫光荐,你叫我一声师伯,我送你个见面礼怎样。”

于谦岿然不动:“光荐。”

“……”

邓剡与他对视半晌,见他毫无退让的意思,不禁郁闷至极:“为什么你称呼文山是「先生」,到我这里就变成了光荐?”

于谦语气十分坚决:“先生就是先生,青史浩荡,千秋万古,也不过只此一人。”

邓剡被这一句话震住了,许久才道:“……小师侄,你的想法很危险啊,文山他知道吗。”

于谦思考了一会:“可能知道吧。”

见邓剡满头问号,他补充说明道:“自从见到先生,我每天都要赞美他很多回,可能说过了这句话,也可能没有,我记不清了。”

邓剡顿时绝倒。

你们俩是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听。

下一刻,他诚恳地拉住于谦的手,使劲晃了晃。

“你究竟准备了多少类似的夸夸名句,能不能分享一下,我确实很需要!其实我以前也很擅长夸人的,但最近有个小朋友天天缠着我,我的夸夸底蕴已经快被他搬空了。”

于谦摆出了一副“不与尔等同流合污”的表情,冷漠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擅长夸人,我从来都是实话实说。”

邓剡:“……”

实话实说你都能「千古只此一人」,真要让你夸他,你还不得上天!

他不禁好奇,自家好友究竟是从哪儿挖来的这个绝世宝藏:“你家乡在何处?”

于谦:“浙江钱塘。”

邓剡若有所思:“我和文山有一个共同的故友,也是钱塘人。”

于谦想起一人:“汪元量?”

邓剡惊讶更甚:“原来你们认识。”

于谦摇头:“算不上认识,我小时候拜过他的墓碑,离故宅不远。”

邓剡无语:“人家现在分明还活得好好的!”

于谦:“没关系,他以后总会死的。”

邓剡:???

于谦也意识到了此话有歧义,当即描补道:“我是说,他在未来死了,事情是这样的——”

汪元量,号水云,钱塘人。

原本是南宋的宫廷琴师,国灭之日,掳陷于元营,曾多次前往囚牢中探望文天祥。

后因不愿仕元,孑然一身放归江南,终老河山。

他给后人留下的形象,永远是素淡而寂寞的。

似那一截故国江边湘妃泣血的竹,空染了血泪斑斑,守着早已老去的江南烟水,寥落地弹着一曲潇湘水云,直到岁华尽灭,人事全非。

既然已经说了汪水云的故事,于谦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来历,和未来建康驿出逃的计划,都告诉了邓剡。

从历史发展来看,这位的人品十分可靠,而且他也确实需要对方相助。

邓剡听完,一脸惊吓地看着他:“你莫要以为我好骗!”

于谦回想了一番邓剡的生平,开始给他挖坑:“近来,是否有个年轻人常来拜访你,态度很诚恳,想拜你为师?”

邓剡神色一变:“你这都知道!”

“当然是从史书中看来的”,于谦又问,“光荐觉得此人如何?”

邓剡提到自家弟子,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是个很好的孩子。”

“我被从崖山救上来之后,便一直试图寻死,但这孩子每次都会及时出现,将我救下,百般照顾。又说仰慕我文名已久,唯愿拜入我门下。”

“如此三番五次,我非草木,岂能不动容,便决定收下他了。我还准备把平生所学编成一本书给他,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相业》……”

他说得正高兴,忽见于谦面露古怪之色。

邓剡不由惊奇:“怎么,莫非我这个弟子青史留名了?”

于谦心想,何止是青史留名:“光荐收徒之前,难道就没思考过他的身份?”

对此,邓剡表示:“我当然思考过!”

“能在船上自由出入的,一定是个元人宦官子弟。不过呢,我跟他说我绝不仕元,只是收他为弟子,他居然还挺高兴的,说什么,既然这样的话,以后老师的元人学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摇了摇头,直叹气:

“这孩子如此憨憨傻傻,估计家中官职不会太高,难得有一颗求学进取之心。我不好多问,生怕打击到他。”

于谦:“……”

憨憨傻傻的分明是你才对吧。

他凝视着邓剡,一字一句道,“你这个学生,是张弘范的次子张珪,未来的元朝宰相、帝师、四朝老臣、汉法改革推行者。”

“你是张珪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人,犹在张弘范之上,张珪的汉法就全盘继承自你这里。”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些夸夸名句,不会就是给张珪准备的吧?”

【作者有话说】

邓剡:?那我走

于谦(微笑):你猜我为什么要把你拉进计划

好耶,评论区依照惯例掉落红包

这是摘自网络的:大明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忠臣、孝子、大魁、宰相,古今惟公一人,芳名壮概,与宇宙同不朽————郑思肖《文丞相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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