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转战千里

干卿底事Ctrl+D 收藏本站

钱塘江大潮, 在最不应该来的时候,到来了。

五年前,它的迟迟未至, 葬送了一整个南宋帝国。

如今,在平虏军最为鼎盛的时候,它又意外而至, 摧枯拉朽, 彻底断绝了他们一战扫平临安的希望。

于谦却没有时间再感叹什么“天不佑大宋。”

今夜,江潮格外迅猛, 每过一息, 都有无数的人马被潮水卷走。

纵然于谦就在钱塘长大,那么多年间, 他都从未见过如此浩荡磅礴的大潮。

仿佛是天意注定,这场迟到了五年的潮水,要为大宋最后兴起的希望做一次终结。

一股浪潮涌动过来,他下意识拉住了先生,语气急切道:“如今当何为?”

文天祥当机立断:“速变六合方位, 莫管辎重, 避往高地!”

“好!”于谦拔剑守在先生身边。

其实这个时候,军事上的最佳方案是一鼓作气, 冲入临安城中躲避。

但江潮泛滥, 将对城中百姓造成威胁,他不可能选择这么做。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明明可以选择用投石机等重器强行攻城,却选择了更为温和的围城进攻方式。

就是不想对生民、对这座故都造成破坏。

张千载登高一呼, 敲响了撤退的战鼓, 声如雷动, 裹挟着万千波涛轰鸣在天际。

平虏军纪律严明,第一通鼓尚未完毕,六部军已然依照六合的阵型,飞快变化。

此阵本出于初唐时期的六花阵,文天祥此前进行了大幅度改造,使其进可攻,退可守,与浙东临海一带的地形、以及平虏军的特性能够兼容。

众人各司其位,趁着呜呜连云的号角声中,维持着阵型飞速后撤,不同战阵之间互相勾连,极为严密,宛如蛰伏的游龙,穿行于刀锋乍现的暗夜间。

这本是一场极为有序的撤退——

然而,在自然的无穷伟力面前,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显得如此微弱而渺小。

又一波巨浪狂卷轰击过堤岸,平虏军原本齐整的阵型立刻被冲散,潮水将战士们裹挟着抛起,在浪花中沉沉浮浮,各自挣扎。

水雾浸染了远望的视线,皆成了一片白茫茫。

波浪冲刷过来,如同一道道利剑,将平虏军的六部各自隔断,无法再形成一个完整的军阵。

临安城中的义军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眦欲裂!

原本,义军们经过一夜厮杀血战,折损无数,已经控制住了城门。

正准备开门迎接平虏军,来一场内外交攻,扫平张珪。

然而此刻,江潮来势汹汹,自天边而至,盘旋着呼啸着仿佛要毁去所有的一切。

城头呼应的义军霎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继续开城,与平虏军汇合,江水势必会倒灌入城,滔滔席卷,引发浩劫。

无数的民居将会被冲垮,无数的百姓将因此而罹难。

临安城墙经过南宋多代皇帝累年经营,十分坚固,加之地势较高,若是就此关上城门,完全可以挡住潮水。

但这一次战斗,将断然再没有胜利的可能,并且,这或许也是大宋最后一次起义复兴的机会。

就在城内人心浮动焦灼的一刻,张珪意识到,自己翻盘的机会到了。

他用兵一向敢于冒险,早就派大部队出城,对平虏军四方形成围困之势,想要一举剿杀。

这才导致城中防务空虚,被内部义军钻了空子。

不过,现在嘛……

张珪一骑绝尘,领着千余亲兵,冲锋杀回了城垣之上,打了义士们一个措手不及。

“放箭!”

元兵都擅长弓马,刹那之间,箭镞在风中狂舞如雨,锐利地布满天空,声势之浩大无匹,几乎要刺破远处的海潮。

张珪披风席卷,站在女墙内侧,利落地拈弓搭箭,一连三箭,径直毙命了三个义军小头目。

元军士气大振,最终夺回了城门的控制权。

张珪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江岸的狂涛翻卷,微微沉吟。

江潮如此密集,用火器难以远程瞄准,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反而会不分敌我地造成惨烈打击。

那就只能,亲身上阵厮杀了。

下属早已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要让刀头饮血:“将军请传令开城门,我们一齐杀出去!”

“不可”,张珪断然道,“城门一开,临安百姓绝无生理,这些都是我要保护的子民——”

但他也不能就在这个地方干等着,坐视文天祥等人从容退兵。

张珪目光一扫,见城头尸横遍地,满是义军们倒下的躯体,忽而灵机一动:“把他们都丢下去,堆出一条路来!”

元兵得令,纷纷开始抛尸,集中在一处,不多时就堆叠成了高高一座小山,正好与城头平齐。

“都随我杀!”

张珪倒挂绳索,从城头踩着尸山一荡而下,厉声道:“一举剿灭叛军,就在今日!”

骏马在身后追随,一跃疾驰而下。

张珪全身浴血,落到地面,翻身上马,如一道锐利的惊电般飞快地冲到了临安城外,快得只见残影。

元兵们有样学样,紧随其后。

大潮向着临安城的方向动荡,许多平虏军的人根本来不及抵挡,就被踉跄裹挟到了正在冲锋的元军面前,未有反抗之机,就被轻而易举地斩杀。

即便在潮水中暂时稳定下来的,也已经被彻底冲散,分割成一段一段,狂涛奔流成天堑,仿佛不可逾越。

出城疾驰的元军趁机一重重包围了他们,无论如何左支右绌,都难以冲出。

于谦本拟率军同张千载部汇合,这时见此情形,根本找不到张千载在何处,只能自行留下,选择断后。

“先生快走!”

他拔剑唰唰解决掉了过来的几个敌人,一回头,却发现文天祥不见了。

于谦:?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开始四处寻找,但紧急搜索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反而自己也被巨浪拍到一边,与麾下众人失散。

四望皆是银涛滚滚,深波吞日,半个熟悉的人影也瞧不见,唯有血色在水流中不住地蔓延。

他一低头,忽见平虏军的大旗已经在浪花的冲刷下,轰然倒下,一路随波逐流地漂浮向远方。

年少时在钱塘观潮,曾见过站在潮头、手持红旗的弄潮儿。

于谦心中一动,捡起了那支旗帜,擎在手中,高高举起,一步迈出,立在了风口浪尖。

虽然他找不到先生,但先生可以来找他。

站在最醒目的位置,先生就能一眼看到他了。

他要告诉所有人,平虏军的旗帜没有倒下,一切希望都还在!

果然,平虏军众部远远地找到了旗帜,在苦战中,都是精神一振,竭尽所能向着于谦这个方向聚拢而来。

于谦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自然也吸引了元军最多的火力。

“都给我上,斩了他!”

有人在大声怒喝。

但于谦正衣衫猎猎,立在最为凶险的大浪之巅,四面皆是水墙翻涌,纵横奔走若云雷,落在他肩头泠泠迸溅如碎玉。

不谙水性的北地元兵们冲锋了几次,都被巨浪狠狠拍打了回去。

如此三番五次,折腾得七荤八素,元兵们转头再看独立潮头,一力擎旗的于谦,眼中已经充满了敬畏之色,如见天人下凡。

众人让开了一条道,让主帅张珪上前来。

张珪沉默着,拉开弓弦,一下对准了于谦。

于谦感觉到一股杀意将他锁定,在一片雪浪汹涌中,回首看去,手中仍旧高举着旗帜。

“是你。”

两年多不见,张珪宛如脱胎换骨,眉目间欢快稚气尽去,只有一片寒凉曲折,如夜幕下幽幽泛着银泽的深海。

二人遥遥相对,在这一刻彼此对峙,目光交错如刀。

在这种亘古的沉寂中,风涛席卷,张珪忽而开口:“你知道我的老师是怎么死的吗?”

于谦没想到他一上来忽而问起这个,怔了一下:“怎么死的?“

张珪冷冷地看着他:“是因为变法!”

“那天与你从白鹭洲回来,我心中困惑难解,就去问老师变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该不该变法。他很担心我变法不得善终,但他从来不阻止我做任何事,所以就说要把一切都教给我。”

“后来,我父亲去世,他更加担忧,生怕我以后入朝孤立无援,又什么都不懂,被人欺负,就不断地写书,把他认为一切未来可能用上的都写在里面,留给了我。”

“短短数月的时间,他一个重病之人,居然为我写了数十卷,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身体一向不好,又为此苦心劳神,最后就……”

说到这里,少年蓦地抿紧了唇。

于谦寂然了许久:“我对此问心有愧。”

“你问心有愧?”

张珪神色苍凉,蓦地抬头大笑:“我不关心你之前究竟谋划了什么,又是怎么说服老师的,到了这个时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可,你的老师是老师,别人的难道就不是么?我长这么大,就只遇见过这一个毫无保留对我好的人,你凭什么、凭什么……”

他手中的弓弦在剧烈颤动,仿佛随时要射出这一支长箭。

于谦默然无言。

张珪过了一会,又冷笑一声:“我倒是要谢谢你,我还没有做好开展变法举世皆敌的准备,就已经失去了老师和父亲,成了余生毫无牵绊的一介孤臣。”

“变法?当然要变,等平定了你们平虏军的动乱,我就正式进入朝堂。”

“那时你在白鹭洲问我,舍一人而平天下,可乎?”

“我现在以同样的问题问你”,凌厉的箭芒对准了于谦心口,张珪眉眼森寒,犹如利刃刺破了荒芜一色的冰原,“舍你一人而平此动乱,可乎?”

他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手指沉稳,忽而指尖一动,松开了弓弦。

于谦双手握着旗帜,不便拔剑,于是在心中默算着潮水的起伏,准备等一会直接躲入水中。

箭头裹挟着漫天寒光,破空飞来,映入他沉静如渊的眼眸中,愈发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文天祥迅速将他一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箭锋。

“小心!”

张珪怔怔地看着这一箭消失,许久未曾回过神。

他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这一战打得万分艰辛,日月无光,不时有箭雨炮火仓促而至。

狂风吹动大潮,卷往临安城元营的方向去。

平虏军被吹得七倒八歪,这个位置在下风口,天然就处于劣势,又因为久战折损了太多人马。

此刻,潮水虽然稍稍褪去,江面上却依旧刮着西北风。

一队来自上游的元人援军顺利赶到,切入战场。

他们和张珪互相配合,截断了平虏军的撤退之路,仗着火器之利,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于谦已经杀伐得完全麻木了,满身鲜血,感觉下一刻就会死在这里。

他在风中身影清拔,锐利如剑,始终不曾倒下。

……

景泰位面。

百官们看着这一幕,一个个心惊胆战,神色苍白,感觉快昏过去了。

好可怕。

哪怕这里很多人都经历过北京保卫战,还是被临安城下这一场战斗的残酷给吓住了。

一旁,太医院院使董宿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各种药材和设备,生怕于谦在副本中忽然战死。

虽然现实中不会死亡,但却会受重伤,必须早做准备才行。

厮杀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

平虏军付出了伤亡大半的代价,才总算撕开重围,搏出了一条血路。

这一战短暂结束,于谦稍稍放松下来。

他已经无法说清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疼痛,血痕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他要坠落到马下的时候,文天祥及时扶住了他。

“嘶”,于谦试着眨眼,却觉得好疼,“糟糕,我好像伤到眼睛了。”

“我看看”,先生冰冷的手指缓慢抹去他眼前的那些血迹,动作极轻,凝神看了半晌。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倦,像是苍茫林梢凝结了万古空碧的冻雪,慢慢道,“……无事,只是皮外伤。”

于谦视线中依旧空无一物,只好又闭上眼,感觉到在疾驰中,一路萧条的冷风飞速与自己擦肩而过。

“廷益”,文天祥轻声说,“今日一败,沿江防线庶几再无转圜余地。”

于谦“嗯”了一声。

他又道:“以后,你庆元、舟山一带能守则守,若实在事不可为,当就地解散平虏军,部众各自星散归田。”

“切不可再图谋南下入闽,重演一遭海上旧事,使我百姓生民徒受其害。”

“先生……”

于谦头脑昏昏沉沉,连续的战斗和重伤让他没法再思考问题。

“我好累”,他拽了拽先生的衣袖,“等坐船入江后,晚一点再讨论吧。”

反正现在有先生在呢,他可以暂时躲一下,这些分析就是晚点再做也没关系。

可是。

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若虚无的叹息,消散在风中:“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

于谦顿时精神了:“先生,这话可不兴乱讲啊,快收回去!”

他混乱中,睁开眼好一通挣扎,居然还真有效果,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起来。

他一低头,首先看到了一只苍白如玉的手伸到面前,接他下马。

这只手极稳,却又极端清瘦,腕骨伶仃的线条好像经冬霜雪一裂的沧浪流水。

于谦目光流转,忽然发现先生的身后居然插着一支羽箭。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使劲地眨了眨眼,定睛再看,那支箭居然还在那里,不偏不倚,进入甚深。

血色早已浸没了衣衫,犹如落梅浇满了一地白雪,人却一直凝立如故,使人难以想象,他到底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一直支撑到如今。

!!!

于谦一瞬间惊得魂飞魄散:“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要声张”,文天祥语气低沉,“扶我上船,这里还远不是安全之地。”

于谦知道,平虏军还没有脱险,他担心自己在人前出事会动摇军心,引发混乱。

他不敢动那支箭,小心翼翼地扶着先生进了船舱。

江上逝水在窗外缓缓流过,波光明灭,交映在先生沉凉眉目间,飘摇成一片松月鹤雪般的苍白,近乎透明一般。

于谦觉得,眼前人像是一星微弱的灯火,终将摇曳消失在风中,细雨洗旧,踪迹消磨。

他霍然起身:“我去让医师来!”

但先生制止了他,态度很坚决:“我知道情况,不必了。”

于谦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查看他的伤势。

他也是久经沙场历练的人,只一眼,他便知道,这种伤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于谦呆坐了一会,忽而抬手掐了自己一把,又使劲拍了拍脸:“不行,这一定是噩梦,我要赶紧醒过来。”

希望梦醒之后还在临安城下……不对,舟山岛中。

“莫要如此”,文天祥立时按住了他的手,敛眉叹息了一声,“世事古难全,天下的因缘际会也终有离散之日。”

“可是……”

于谦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抓紧了先生的指尖。

他那么用力,无望地宛如想要握住一捧东流水,一抹灯前烬,仿佛这样就能把先生留住,留在这人间。

“先生别这样”,于谦声音在轻轻发颤,“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文天祥问:“那廷益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于谦紧抿着唇角:“至少也得再过个三五十年吧,让我慢慢准备着。”

文天祥无奈,心想再过三五十年,那就不叫战死沙场,而是叫寿终正寝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我不许先生走”,于谦甚至小声威胁他说,“先生要是就这么走了的话,我回头就选七八十首算命术士诗编进你的文集,让后人都知道你给他们做广告。”

文天祥:“……”

你就是选七八百首算命诗,该走的还是要走啊。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拭去了他眉睫上一滴坠落的泪痕:“莫哭了,你这般作态,教人如何放心得下,会让我九泉之下都走得不安稳的。”

于谦心想,骗人,你若真不放心,那便不要离开才是。

文天祥用一种温和而无奈的眸光看着他,缓缓道:“为师知道,你在自己的时代独当一面,创造了许多的传奇,为人所敬仰……你在许多事情上,一定比我做得更好。可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总忍不住多担忧一些。”

就像此刻。

他知道这些话其实不是特别有必要说,于谦心里都明白,等缓过神来,自己就能将一切都处理好。

但天下事,总难免关心则乱:

“戮力扶危,济世救困,这条路并不好走,或许经历千霜万雪,天倾地折之后,方可见一线微弱曙光。”

“你今后莫要寒夜独坐,伏案至深更,若不得已而为之,记得叫上一个人在身边,以免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伤神伤身。”

“人生百年,国家百代,终有尽时。当你觉得实在走不下去,事不可为的时候,一定顺着自己的本心而为,就此放下吧。”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叮嘱,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最终,也只是简短地说上一声:

“为师要走啦,你好好照顾自己,离别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于谦心中一恸。

文天祥拍拍他:“放心,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来年等青松抽出新芽,枝枝叶叶皆向南,你就知道那是我来了。”

过了许久,于谦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好。”

先生说了这么多话,觉得气力有些不支,休息了一会,忽觉窗外阳光刺眼:“现在是何时了?”

于谦抬袖为他遮住了那片日光:“现在是……”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九日正午。

无比临近历史上文天祥在大都就义的时候。

于谦一顿,忽而改口道:“是祥兴五年十二月九日正午。”

这是一个在历史上,从未真正存在的年号。

宋末祥兴二年,崖山海战终结,宋朝灭亡。

“祥兴”已经永远停在了此处。

然而此时,于谦却又执着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一次证明什么:“现在是祥兴五年十二月九日正午。”

他的语气那么坚决,却如同深雪重掩的梁上新月,轻轻的一触即碎。

“很好”,先生倦怠地阖上眼眸,轻轻地问他,“我本来的结局是怎样的?”

于谦想对他笑一笑,泪水却先滚落了下来:“自然是终老林泉,长命百岁。”

文天祥明知绝无可能,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微笑说:“那我失去了长命百岁的一生,能够遇见廷益,也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于谦心中满怀悲怆:“先生遇见我,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我口口声声说为先生而来,想要拯救先生,到头来,什么都没能改变,你还是在历史上相近的时间离去了。”

他眸中盛着一抹破碎的光辉,只觉万念俱灰。

“不”,文天祥却说,“若论「拯救」的话,自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其实就已经拯救我了。”

于谦茫然看他。

文天祥缓缓道:“你告诉我,胡虏无百年之运,在未来会有大明这样一个时代,重新举起汉人的旗帜。我当时就觉得,即便死在那一刻,也可以就此瞑目了。”

这世间,最艰难的赴死,并不是历经万险千劫之后,终为心中的崇高道义而死。

而是死在了黎明之前的长夜。

甚至无从知晓,未来是否真的会有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他读了那么多书,见了那么多的民族都消逝在历史尘埃里,最忧虑的不过是汉人也变成了其中一个。

文天祥又道:“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你让我知道,后来者不绝如星火,我平生所追求的一切,都终将会在未来实现,那今生今世,还有什么可值得遗憾的呢?”

天幕上。

众人看着这一幕,内心震动不已。

【秦始皇嬴政】:忽然感觉到了副本的意义所在。

【秦始皇嬴政】:让英雄心怀希望,不致在昏暗长夜中孤独离去。

【宋仁宗赵祯】:朕好恨。

【宋仁宗赵祯】:李渊怎么就没长嘴,要是他参赛的时候,也给陆丞相透露一下该多好啊,可怜朕的君实先生。

【晋元帝司马睿】:刘越石托朕向文天祥传一句话。

【晋元帝司马睿】:千载之后仍有知音,高岸风骨我所敬仰。今日君先行一步,我以酹酒相浇,待杀完胡贼随后就来,来日泉下相逢,再话平生。

【宋孝宗赵瑗】:幼安也让朕给文山先生传一句话。

【宋孝宗赵瑗】:我们一定会完成北伐,收复失地,扫金灭蒙,克复中原的。在我们这个位面,文山先生一出生就会在江北,日后成为一个大一统王朝的丞相。

【永历皇帝朱由榔】:李晋王说,文山先生“精忠浩气,足以光昭青史,为天地生色”。

【永历皇帝朱由榔】:本位面定然誓抗胡虏,血战到底,绝不让你们的悲剧重演。

【宋太祖赵匡胤】:文天祥是我大宋的骄傲,往后千秋万载,都永远是整个青史永垂不朽的丰碑。

【汉武帝刘彻】:文山先生高风弥天壤,正气贯日月,千古唯此一人。

【周世宗柴荣】:可谓是赵宋一堆歹竹中,为数不多的好笋,朕致以万分的敬意。

【辽承天太后萧绰】:朕虽依旧不认可赵宋政权,但朕认可文天祥,先生以百折不回之气,万劫不逾之志,浩然之意,古来争光。

【宋武帝刘裕】:值板荡酷烈之秋,江山离析之际,枕戈击楫,只手擎天,诚是人间伟丈夫。

【明宣宗朱瞻基】:先生风骨,可谓万世不灭。

【大秦天王苻坚】:先生一路走好。

……

无数的字迹,千万的星点,浩浩荡荡在天幕上汇成了洪流,犹如明灯漂浮的碧海。

那是永恒不灭的星辰光辉,在今日为逝去的英灵送行。

于谦握着先生的手,把天幕上的每一句话都念给他听。

“这是始皇帝,这是宋武帝,这是辛弃疾,这是先生所敬仰的刘琨……”

文天祥听着,唇角似乎泛起了一丝笑意:“那廷益呢。”

于谦说:“自然是平生心之所向,我在另一个时空,也把自己活成了先生的模样。”

“谢谢你”,文天祥道,“我有点困……先睡一会。”

于谦的泪水蓦然砸落,哽咽地说:“好,先生休息吧。”

他依旧在念着天幕上的词,直到,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慢慢失去了温度。

“先生?”

没有应答。

周遭一切都寂静下来,就连江流仿佛都凝滞冻结了。

天地间,唯有寒气一肃,冷清万古。

平虏军的船只萧瑟地停在两岸,众人皆怆然而立,悲声大作,哭声跌碎入湍急的波涛声中,如同星子坠落在风底。

于谦神色平静,穿过了林立的刀剑和人群。

有人在让他节哀,有人在痛哭流涕,还有人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平静地发出命令,让大军重新启程,驶入了苍穹深处。

苍穹上,仍有一道道金色的字迹在浮现,如烟花绽放,在最璀璨的尽头盛开出了阳光,似痛极的余烬之中蜕变出的新生。

今日,又是一个霜晴日。

…….

经历了无比漫长的路途之后。

于谦收拢余部,带人回到了浙东庆元府。

这里虽然还处在平虏军的控制下,但根本无险可据,完全不是一个适合坚守的阵地。

从前元军南下灭宋时,攻下这里,只用了不到三日。

于谦在深思熟虑后,决定移师北上,仗着波涛汹涌和地势之利,与元军周旋。

临走前,他告知庆元全城百姓,时局危矣,敌军将至,有意随他们撤退者可随行。

城中百姓闻言,十室去之七八。

留下的二三成,实在是故土难离,或者根本无法行动之人。

这日,谢翱清点完军需,过来问于谦:“城中囤积着大量粮草器械带不走,怎么处理?”

于谦想了想:“就放在那里不动。”

谢翱大惊:“东西留在这里,等敌人打入城,岂不是平白资敌?莫如一把火烧了!”

于谦静默了片刻:“资敌便资敌吧。”

“若放火烧之,元军进来一无所获,必定恼怒,转而进犯勒索城中百姓。还有许多人都留在这里,无法随我们离去。”

谢翱叹了口气:“好。”

天幕上。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

【北齐神武帝高欢】:唉,不应该把东西留下的。

【北齐神武帝高欢】:张珪在临安城中被困日久,粮草所剩不多。加上现在也不是收获季,于谦若一把火烧了粮仓,至少能阻挡一阵元兵进攻的步伐。

【北齐神武帝高欢】:至于城中百姓,反正都救走七八成了,剩下的不幸死去,只能说时也命也,大不了日后再打回来给他们复仇就是了。

【魏武帝曹操】:孤同意高欢所说。

【魏武帝曹操】:慈不掌兵!

【燕成武帝慕容垂】:于谦,你现在回去放火还来得及!

【宋仁宗赵祯】:离谱,上面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宋仁宗赵祯】:合着死的不是你们家百姓,你当然毫无感觉!

【秦孝公嬴渠梁】:于谦这么做,从战略上来说确有不妥。

【秦孝公嬴渠梁】:但把本王换到他的位置,本王也会做出一样的抉择。

【武悼天王冉闵】:孤也一样!

【唐玄宗李隆基】:所以,这就是冉闵你把粮食全分给百姓,结果自己没军粮了,突围不成功被乱军杀死的原因所在?

【武悼天王冉闵】:???

【周世宗柴荣】:对于于谦的人格,朕表示万分敬佩。

【周世宗柴荣】:但对于平虏军的未来,朕并不是很看好。

【唐太宗李世民】:主帅文天祥都死了,宋都亡了三年多了,平虏军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吗。。。

【宋孝宗赵瑗】:不管了。

【宋孝宗赵瑗】:反正相信于谦,于谦一定可以创造奇迹的。

【魏武帝曹操】:这个赵瑗,真是于谦的脑残粉了,朱祁钰都没你敢吹。

【景泰皇帝朱祁钰】:???

【景泰皇帝朱祁钰】:曹孟德,你不要挑拨朕和廷益之间的关系!

【景泰皇帝朱祁钰】:@于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永远相信你。

于谦从天幕中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整装列队的平虏军,神色只余下了一片肃然。

“随我启程,北上京口!”

京口不仅是大运河的顶端,长江防线上最险要的重镇之一,也是宋武帝刘裕起兵的龙兴之地。

为了打下这处军事重镇,于谦在广陵一带布下疑兵,作大举之势,调走了一部分京口守军,并迅速占领了一座居高临下、悬临江中的浮山。

浮山之前,有一条入城的必经之路,堤坝极为狭窄,只能容忍数人并肩通过。

待守军回援时,众人纷纷从山上连射弓弩,喷发火器,将这支元人队伍纷纷逼入江中,而后换上对方衣衫,乔装打扮,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城中,诱杀城主,夺下城池。

接下来的日子,于谦坚壁清野,据险固守。

并效仿当年焦山一战的旧事,横江布下无数铁锁拦截,搁置江心石台若干,阻断元军的进攻。

每日江上白浪翻涌,炮火震天,来来又去去,张珪屡次进兵,皆被铁锁搞得人仰船翻,只得暂且按兵不动。

然而他不动,并不代表于谦也不动。

在一个寂无人声的深夜,于谦带着体量较小的船只若干,绕开了铁锁阵,水疾轻舟,直奔广陵。

广陵此前已经被平虏军故布疑阵许多次,早就对来来去去的传讯感到不耐烦,这时,听闻有敌人行迹,也当作如往常一般的骚扰信息,懒得理会。

一直到兵临城下,在晨光熹微中发起了冲锋,仍旧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于谦在极短的时间内先后拿下了京口、广陵。高邮地区与此二地,素来互为犄角之势,知道只剩自家绝对顶不住,干脆一纸传书,就这样降了。

长江上游诸城,初步已经连成了一片。

天幕前的众人:“……”

天呐,于谦杀疯了!

张珪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来这一手,只能也换上小船,一路穷追不舍。

然而天才的脑回路他永远都猜不到,当他以为于谦的下一个目标是扬中的时候,于谦已经回到了丹阳,一通狂轰滥炸,把控了丹阳和京口之间的水路。

当他以为于谦还要继续水战的时候,于谦转身又去攻下了绝对吃力不讨好的常州城,留了张千载等一群人,开始在那里开荒建设。

张珪杀入常州的时候,发现那里只剩下了一群农民在种地建房子,真正的平虏军精锐早已不知所踪。

过几日传来消息,哦,他们居然又回头打扬中了。

反正就是,以重镇京口为中心,转战千里,向四周辐射,你永远不知道于谦下一刻会出现在哪。

张珪:“……”

好烦啊这个人!

此时,正值元初新旧一代名将交替。

如张弘范、阿里海牙、阿术等老辈名将,或死或离,造成军中征伐的大将人选,颇有些捉襟见肘。

忽必烈有意让张珪多加历练,并未责备他用兵不顺,反而拜张珪为大将军,将平定义军之事,全权交与他负责。

夏日过去,元军的援兵也从西征线、和其他地方的平叛线上被抽调回来,大举赶到,形成包围之势。

平虏军的处境渐渐不妙起来。

敌我如此悬殊,以沿江方寸之地,对抗元朝举国之兵,本就难于登天。

眼看元军即将形成铁桶般的围困局面,于谦决定以进攻代替防守,放手一搏。

京口是建康城枢纽,扼其命脉。

他先以此切断了建康的外援,而后只留了少数人在京口镇守,全军进攻建康,试图一举攻下这座重镇,打通江淮一线的水上通道。

平虏军乘船过钟山,直抵建康,擂鼓奏鸣,开始架设云梯、炮台等器具,强行攻城。

天幕上。

众人都专心关注着这一战的结果。

【汉光武帝刘秀】:平虏军气势正盛,祝他们好运。

【汉光武帝刘秀】:若能打下建康,整个战局就能初步盘活了。

【唐太宗李世民】:很难。

【唐太宗李世民】:建康自古有天险,易守难攻,是整个南方的大本营,当年隋文灭陈,特意为此将城邑平荡耕垦,而且还有元人援军在源源不断赶来。

【北齐神武帝高欢】:张珪再败十次,依然有强大的国家给他兜底,于谦只要败一次,就是灭亡。

【陈武帝陈霸先】:于谦讨伐建康,这个战略肯定是没问题的,光凭京口守不了多久。

【陈武帝陈霸先】:可惜,双方力量对比太过惨烈。

【宋武帝刘裕】:朕当年亦是从京口起兵,召集北府军旧部,攻打建康桓玄。

【宋武帝刘裕】:而今元军之精锐,更胜桓玄部将百倍,平虏军战力,却较朕之当时犹有不如。

【宋武帝刘裕】:此消彼长之下,城中又无内应为援,焉能攻克建康?

……

总之。

众皇帝对此都不是很看好。

平虏军架设众多设备攻城,皆不奏效,又改为地道爆破,强行进攻。

可惜建康城墙高大,傍依山势,巍峨绵延百余里,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更是固若金汤,攻城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们远道而来,无法进行长久战,于谦见己方久攻不下,士气起伏不定,遂决定鼓舞众人,进行登城一战。

众人日夜相继,征伐不辍,期在必克。

镇守建康的人,是南宋降将高兴。

此君乃是最早投降的一批大将之一,入元后,战功赫赫,封公进王,手中沾惹了大量故国之人的血。

他对建康和江淮一带的战情无比熟悉,秉持的就是一个苟到底的心思,不关心会死多少人,只要把城守住就行。

任凭城下平虏军杀声动地,如何搦战挑衅,高兴就是岿然不动,坚守不出。

待对方攻势传急,高兴索性将城中百姓妇孺若干,排成一串挂在城头,属下众兵皆对着放箭,一通乱射。

平虏军果然心思大乱,直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时,高兴忽然纠结众兵,乔装打扮,从城后小道混入平虏军的粮草营地,放了一把烈火。

平虏军大惊之下,匆忙救火,高兴趁机反攻,杀得人头滚滚。

于谦见战情无以为继,下令于次日撤退。

众人本自慌张,幸而于谦当此关头,仍旧从容部署,举止有度,丝毫不乱,他们便也有了主心骨,沿江顺潮退去。

高兴气势如虹,正要乘胜追击,将这一支叛贼全歼。

不料于谦早有准备,沿途在竹里山一带设下伏兵,提前埋下引燃物、烈火若干,反击了一个措手不及。

他站在山巅,冷视着下方巨石滚落,烟尘满天,淅淅沥沥的血痕自苍白指尖坠落。

张弓搭箭许久,瞄准了高兴。

高兴反应迅速,听到箭镞破空飞来之声,立刻拉了一个身边士兵做挡,飞快地避开,却不小心跌入了身后的火焰中,痛得嗷嗷叫。

“可惜了”,于谦放下弓,一声轻叹。

他也知道,即便杀了高兴,平虏军也不可能再反败为胜。

但不能手刃汉人叛贼,终究是心气难平。

而且……

这也是真正意义上,平虏军最后的谢幕一战了。

……

张珪一路赶来,将灰头土脸的高将军捞出来。

本想着拍打拍打,还能凑合着继续用,结果一听说他在城头乱射平民百姓,当即就将人重新绑了,扔回到烈火中。

高兴大骂他为了几个贱民得罪自己,日后必不得好死!

张珪嗤笑:“放心,我也没想过要善终。”

他随手投进去一支火把:“高将军是在平虏之役中战死的,你们说,是吧?”

下属齐声道:“是!”

张珪收拢了高兴的旧部,又以怀柔的手段,通告沿线江淮城镇,一旦归顺只诛首恶,既往不咎。

并发布讨贼檄文传向四方,一时间,援军齐至。

众多元军汇师休整之后,打定主意,要大举围城京口,进行最后的总攻。

城中人声鼎沸,哭声盈门。

许多百姓知道眼下处境,都表示愿意誓死追随,毁家纾难,跟随平虏军继续转战别的地方。

于谦却一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他甚至解散了余下的所有平虏军主力,尤其是谢翱等六部主将,令他们趁敌师未至,各自星散,遁入民间,此后莫行兵戈事。

“就停在这里吧”,他说。

而后带着数百愿意和他一同赴死的义军,一同南下,回了舟山。

临行前,他特意派一队死士护送陈英离去。

于谦将那些陆秀夫托付给邓剡、而后邓剡又转而托付给他的崖山手卷,尽数交给了陈英。

一并托付的,还有从前与文天祥交谈话学,所做的种种记录,和他自己的一些学问书写。

“日后若有暇,勿使它们埋没。”

“好好活下去,蛰伏在人间,将你的外孙教导成一个正直、可靠、不屈不挠、浩气凛然的人,未来兴复中原衣冠,再开汉家盛世,使得天下人家家足稻梁,苍生不必再受倒悬之苦。”

“如此这般,我与先生,重壤下亦可以瞑目了。”

陈英垂泪道:“你放心,孩子一出生我就教他读书识字,学会这些东西,定不负所托。”

他又问:“那你呢?”

于谦沉默。

在此刻,他想起了文天祥死前的叮嘱:“若守不住……切不可再图谋南下,重演一遭海上旧事,使我百姓生民徒受其害。”

他这一生,从未向命运低头。

可到了此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世间确然存在着一些事,是人力无法企及的。

比如——

临安城前的那一场大潮,射向先生的那支箭,还有元人的铁军。

转战千里,翻过了关山难越,而关山之外,尚有青云高不可攀。

纵已竭尽所能,燃烧所有,也只能是惨淡长夜中的一抹霜火孤灯,照亮这短短一霎而已。

势单力薄,狂澜已难挽。

平虏军当然可以选择继续沿着长江,南下撤离,遁入闽地。

那里甚至仍有许多百姓箪食壶浆,心向往之,无比愿意支援义军。

可即便去了,也不过是多延续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而已。

元人的统治已经无法撼动,要想区区一地反攻全境,也已经成为了完全不可能的事。

继续转移作战,非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给江南地区的百姓招致更残酷的灾难和报复。

所以,于谦最终决定,就停留在舟山,哪里都不再去。

这就是最后的终结了。

正如在未来,面对夺门之变,他掌控兵权,明明拥有可以摧枯拉朽、制止一切的实力,却为了维护社稷稳定,而按兵不动,牺牲己身。

这一次,他同样在最后惨烈的落日余晖中,走向了自己选择的决绝终局。

宁正而毙,弗苟而全,正是如此。

……

南明永历位面。

永历皇帝看着这一幕,转头去问上首的郑成功:“延平王,还要去问于谦要不要带着平虏军,转航台湾、吕宋吗?”

郑成功长叹一声:“不必了。”

于谦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郑成功身边有着详尽的台湾和吕宋地图,每一处细小的路线和堡垒,都了如指掌。

在他的计划中,如果不是本次天幕出现,他将先后收复这两个地方。

台湾沦落在荷兰红毛鬼手中,百姓受尽屈辱,不断起义。

吕宋岛被西班牙人占据,岛上华人屡次遭到大规模屠杀。

郑成功勃然大怒,早有挥师报仇的念头。

为此,他制定了详尽的调查与作战计划,也打算接下来自己进入崖山海战副本,就直接带着崖山军民远航。

即便是后世魏源的《海国图志》,对台湾、吕宋二地,甚至澳洲地区,也不过泛泛之谈,远比不上郑成功知之甚详。

如果于谦愿意转航,他几乎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让对方带人平安抵达。

但是……

每个人终究是各有各的路要走。

“一杯酒,敬于忠肃公”,郑成功执起玉杯,遥对凉夜,清冷如霜河的眉宇间浮现出了一丝哀伤,“走好。”

还有许多的位面。

许多的人杰。

始皇帝、李世民、天王苻坚、霍去病、辛弃疾、刘琨等人,纷纷倾酒,送别英魂。

……

这一晚,元兵炮火轰击,大举围攻,舟山岛上亦是烈火冲天。

于谦高踞山岗,横琴于孤崖绝巅,高歌一曲《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凛冽长风吹开浩气万古,于谦怀抱昔日文天祥送给他的古琴,从容走入了猎猎的冲天火海。

明亮摧折的火焰在他眉间灼烧成一条长河,迎着如许的燃烽照夜,他最后留在世上的,是一个平和如归的微笑。

“先生……”

这一次来宋末,毕竟没有白来。

纵然到最后也无法改变什么,却也以身为炬火,点亮了一星细轫如斯、宁折不弯的希望。

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吾事,尽矣。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少保的高分隐藏支线,放心,不会停在这里的,毕竟要救景帝(。)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