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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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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帝死了, 死得很痛苦。

浩浩荡荡的万千汉人战魂齐聚,各执刀剑走向战场。

他们都是四十年间,为了抗清、为了驱除鞑虏、为了守护天下汉人衣冠而死的烈士与英杰。

有白袍染血的将军, 有殉国焚身的亲王,有一身傲骨的文士,有边荒地区的土司首领, 有流寇, 有义军,有商贾, 有游侠, 有底层小吏,更有数十万的普通百姓。

看起来似乎格格不入, 但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近乎一模一样的神情。

坚毅,决绝,肃杀,凛然无惧, 百死犹未悔。

早已被经年无边无际的鲜血与流火, 淬炼成了坚不可摧的利刃。

这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却注定会成为一支所向披靡的铁军。

战魂们从地狱劫火中归来, 重新握住了刀剑的那一刻, 就已于此世无敌,誓要继承前生遗志,重开汉家天!

郑成功高举长剑,只简短地说了一个字:“杀!”

长天之下, 万古之间, 烈日铮鸣, 铁甲怒啸。

千里的苍茫流云都随之而迸裂,无数的高呼应和声响起,一声声震荡云霄:“随陛下出征!”

“戚家军今日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会倒下,定要见到让清贼授首的那一刻!”

“忠贞营誓死追随陛下和李帅,尽斩鞑虏,灭清复明!”

“江阴城八万居民在此,回报八十一日之血债!”

“江南复社的各位文友们,今日就是书生报国、捐躯赴难的时候了!”

“顺治贼子,你屠我扬州满城,如今我扬州英魂齐聚,定要拿你爱新觉罗皇室的满门性命来换!”

“天雄军今日敢以死请缨,为陛下开路,还山河太平!”

“何妨舍此三尺躯,垒作他年帝国社稷一片瓦!”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

千千万万的声音汇成了一曲铿锵的战歌,没有人擂鼓,也无需擂鼓,天地河川就是他们的沙场与墓碑。

此一去,踏天路,何妨永不回!

京城之内,约有数量十万左右的清军守军,其中很多都是八旗精锐,有着众多大炮和火器,装备精良。

然而,他们一旦对上了英魂大军,就宛如纸糊般不堪一击,接连被斩杀,洞穿了身躯。

顺治帝见情况不妙,立刻高声疾呼,想要分出去一部分八旗军,回到后方屠杀汉人百姓,牵制这些英魂的注意力。

然而,八旗军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义愤填膺的英魂们撕裂了防线,横冲直撞过来:“畜生!”

他们怀着满腔怒火,杀得人头滚滚,满天血雨飘零。

不时有人在高声厉喝:“杀杀杀,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八旗鞑子!”

清兵面对如此绝境,自知今日难以幸免,反而将心一横,爆发出了一股极强的悍勇力气,四处拼杀,架起火炮轰击,想拉着亡魂们一同下地狱!

大多数亡魂装备都很糟糕,许多甚至是平民,仅有极少数装备了强大火炮,一时间,面对着等情况,只能和清兵进行以命换命的打法。

真. 以命换命。

亡魂死了之后还会复活,一直到天亮时分才会彻底消散,一个个都完全奋不顾身,遍体鳞伤,用自己的性命为同伴们堆出了一条前行之路。

碧血染尽了残阳,天际孤木飘摇,高悬的宫阙城垣仿佛都在呐喊声中摇摇欲坠。

这是一场从日暮到夜深,空前惨烈的厮杀。

亡魂们杀不尽,正如世间的星火般,永远不绝,即便暂时消退也会很快地卷土重来。

八旗军终于被击溃了,彻底被对方一次又一次的复活、如此的神迹给吓坏了,一个个魂飞魄散,只想着仓皇败逃,终是被英魂战士们一一斩杀干净。

城中的汉人百姓得到了喘息的余裕,也都拿着任何一切可能用来当武器的东西,冲出来加入了战场。

清廷所有的反扑都被彻底熄灭,众多的亲王贝勒将军战死,这座城市,即将彻底易主。

顺治帝早就慌了神,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离开城垣。

戚家军、天雄军、忠贞营中各自都有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全方位无死角地盯着他,一见他有逃跑的迹象,就是许多的冷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势必将他困死在城头。

郑成功提着剑,一步步走上城头,朔风凛然吹动衣袂,仿佛迎风飒飒的不朽旌旗,独自屹立在青天尽处,试手补天裂。

“一切都结束了。”

他一路厮杀而来,剑锋犹在滴血,这漫溢的敌人之血倒映入他眼中,瞬息间,就燃起了一片摇天撼地的火海。

顺治惊恐万状,拿过侍卫的刀想要作战,却吓得连刀都握不稳,扑通一声跌落在地。

“来人呐!快救驾……你别过来!”

最后的一些八旗死士护卫着他,足足有数百人,顺治见状,刚想稍微松一口气,却见郑成功挥剑斩下,直接就一连杀了十余人,姿态轻描淡写,什么死士在他剑下都如此不堪一击。

顺治:?

同为帝王,为什么他这么秀!

这一刻,他恍然间回忆起,郑成功的江山都是他自己从最早南澳岛的一舟一师起,亲手打下来的,既是君王也是名将,放在整个历史上,都是相当惊艳的水准。

顺治帝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在当年隆武朝庭覆灭时,就应当斩草除根!

他已经来不及再感叹,因为郑成功身后的孙承宗、戚金等战魂,很快如潮水般涌过来,将所有的八旗死士一扫而光,而后对着顺治磨刀霍霍。

顺治帝看着周围纷飞的鲜血,过于恐惧,一下子软瘫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不要杀朕!朕让位给你们!”

郑成功冷然俯视着他,叫人将他绑起来,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顺治只有一个,但想要杀贼的亡魂却有这么多,个个都跟清廷仇深似海。

如今元凶首恶在此,谁不想体会一下手刃仇寇的乐趣啊。

当即,他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把他拖到下方空地上去,那里四面开阔。”

“朕数一二三,所有人莫要留手,同时进攻,一起杀顺治!”

这么好的事,怎能不人人参与!

战魂们纷纷高呼:“好,听陛下的!”

很快,顺治久被高高地挂在了架子上,浑身颤抖,面如死灰,一柄利刃穿胸而过,将他直接钉死在那里。

不远处,众多的英魂战士团团围拢,里三层外三层。

有的提刀,有的握剑,有的挥鞭,有的手持马槊,有的拈弓搭箭,尽数对准了顺治一人。

郑成功开始倒数:“三——”

“二——”

英魂们都在旁边蓄势待发。

亦有人已然压抑不住情绪,正在号啕大哭:“我江阴满城百姓,于此见证靼清覆灭!”

“爹,娘,还有我家中殉国的三十四口,你们都看见了吗,鞑子终于死了!”

“嘉定、四川、广州、厦门、之屠、湘潭、南昌、赣州、大同、汾州、海宁……所有死在清兵屠杀中的人,从此都可以瞑目了!”

“天雄军主帅卢象升,携二万阵亡将士观礼顺治之死,乱枪为贺!”

“忠贞营李过,来报当年九宫山之仇,鞑子作乱屠杀之恨!”

“大明督师史可法,代表扬州百姓射出这一箭!”

“子曾经曰过,顺治你死有余辜,死一万次都不为过!这一剑,为的是你残害四方、妄图打断汉人脊梁的剃发易服!”

“顺治贼子吃我一鞭!”

“本王速速给他来一个白刃穿心!”

“嗷呜——”

“正打仗呢,谁家的滚滚跑到这里来了,还不赶紧抱走!”

李定国忙道:“对不住!”

他疾步走过去,将小滚滚抱起来。

这糯米团子忙活了一大通,早就累坏了,睁着乌黑清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一只乖巧的毛绒玩具。

本来吧,明军们都在城外,万分紧张地注视着里面的发展,生怕自家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待看见英魂大军出现,个个振臂高呼,欢欣鼓舞!

就说嘛,陛下无所不能,怎么可能有他完成不了的事!

然而,也正因为此刻郑成功和英魂大军都在城中,明军反倒不敢再轻举妄动,用火炮进攻,生怕产生误伤。

一时间,居然只能干看着,心中焦灼不已。

恰在此时,小滚滚忽然动了起来,趁着清军那边都在交战,没有留神城外,一下子蹭蹭爬上城墙,飞快地溜过去,爪子拨弄几下,就在里面打开了城门。

众人:!!!

惊呆了我的天,不愧是陛下的滚滚!

明军大军趁机一拥而上挤入城中,轰轰烈烈,踏遍如云,正好赶上对顺治的围攻。

郑成功朗声道:“三——”

霎时间,无数的攻击铺天盖地而来,尽数对准了顺治,顺治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直接轰成了碎片。

等许久之后,红着眼的战魂们发泄完毕,回过神来,赫然发现顺治……已经到处都是,根本就不知道哪一块才是他了。

一切都结束了。

但对于能够重返人间的亡魂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在了却心事之后,仿佛终于真正地重活过来,在血与火之间互相凝望,隔了一整个岁月的沧桑。

许多亡魂都是一同赴死的战友,又或是生前有所交集,彼此熟稔。

瞿式耜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颤抖地拉住了同样和他一道在桂林城殉难的张同敞,二人四目相对,忽而落泪,失声痛哭。

这哭声回荡在茫茫宫阙、渺渺城池之间,仿佛激荡起了什么别样的情绪,一时间,竟是在所有人群中蔓延开来。

它充满了苦涩与悲凉,哭天地,哭人间,哭此身已逝家国沦亡,哭天下百姓无人不苦。

却又蕴含着无限的沧桑和希望,在这样大获全胜、劫后余生的时刻。

他们遇见了最好的帝王,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

在未来,郑成功一定会带着大明乘风破浪,屹立绝巅。

虽然那个蓬蓬勃勃的新时代已经不属于他们,可他们,至少知道了未来会有那样一个时代存在,而不必在绝望中,一无所知地死去。

亡魂当中,即便是年代最早的天启帝师孙承宗,也是出生于纯粹的动荡乱世,基本没有见过一天真正的盛世该是什么样子。

更不用说十六岁的夏完淳这样的,一出生就是江山倾覆,四野板荡的动乱。

支撑着英雄们前进厮杀的,是想象。

想象他们的牺牲,可以换来无限光明的前景,让后人可以行走在阳光下。

现在大明确实会走向一个辉煌灿烂的未来,这让亡魂们的一切慷慨悲歌、灼烫热血都没有白费,即便是在此刻死去,也已经死而无憾了。

孙承宗热泪盈眶,喃喃道:“这真是太好了啊……”

……

英魂们很快找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江阴百姓正在围着阎应元絮絮叨叨,史可法见到了从前的老上司卢象升,走过去问候。

秦良玉和戚金有着浑河之战的交情,正并肩而立,大发感叹。

忠贞营的李过见到了从前的「联明抗清」发起者,大明最后的杰出政治家堵胤锡,一脸惊讶地问:“堵公,你怎么也死了?”

堵胤锡:“……”

不是,李赤心,你礼貌吗?

他微笑道:“托您的福,忠贞营太能吃了,我为了给大军筹集粮草,四处奔波,染了瘴病而死。”

李过尬笑不已。

夏完淳正在人群中四处溜达,忽然被一只手揪住了后衣领。

他一回头,见他的老师陈子龙,正立在一株经冬清寒的霜树下,对他露出了一抹甚是好看、但充满了杀气的微笑:“存古,你要不要好好解释一下,为师当时明明写信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还是死了?”

夏完淳:“……”

哦豁,要完!

小夏同学正满心愁苦,想着该如何萌混过关,忽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颤抖的呼唤:“子龙!”

陈子龙听见这道声音,霎时如同被一道利箭穿胸,钉在原地。

好半天,才艰难转过身来,颤抖着声音说:“夫人?”

柳如是从明军阵营中出现,拨开了一重又一重的人群阻挡,飞奔过来。

陈子龙如梦初醒,也同样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尚未开口,泪水已先流了出来:“真的是你……夫人!”

二人隔世重逢,相拥而泣。

被无情扔到一边的夏完淳:“……”

很好,师母来了,这下他完全不用担心了。

无数的明军也接连涌入了此地,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亲人挚友战死,如今,就身在这些亡魂大军中。

亡魂们自然也有许多放不下的亲人。

两方都在互相寻找着,急切地想见到自己遣怀挂念的人。

张煌言迎着人潮,四处行走,望见一个人,忽然泪水奔涌而出:“父亲!”

当年为了抗清,他一个人出征在外,招募义师,就连父亲去世都未曾归家见上最后一面,认为是平生憾事。

战魂张圭章迎面向他走来,满面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水。”

李定国提着小滚滚,本想去找郑成功,但此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吵吵嚷嚷。

他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费力地拨开人群,大声召唤他:“二哥,这边这边!”

他定睛一看,是上次战死在新会城的蜀王刘文秀,还有一群从前的西营将士,正在使劲向他挥手:“大家都在这里,你快过来!”

李定国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隆武帝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郑成功,可能这就是父子之间的灵犀相通吧。

他满头白发如雪,气质凌厉,眉目挺拔,看起来一派英姿飒爽,纵然龙袍上落满了血痕凌乱不堪,却也丝毫风采不减,反而衬出了一种长河血日般的苍茫肃杀。

郑成功丢下剑,怔怔地看着父皇向自己走来。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一时间,他竟有些迟疑,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背脊,将他揽入怀中:“好孩子,你这一路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到如今,真的辛苦了。”

“此生从生到死,你都是父皇最大的骄傲,何其幸甚,当年能遇见你。”

隆武帝笑着看他,眸光温和如月:“朕知道,这些年间错过了太多你的成长,给朕从头好好讲一讲吧。”

郑成功沉默许久,也笑了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从那年我焚青衣开始说起……”

……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在交谈,或哭或笑,隔世之后,生死之交,再度相逢。

然而,就在此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呼喊:

“阿爹————爹————!”

这一声嚎叫,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也太过于惨烈了。

一波三折,宛如惊雷般回荡在天际,让人很难想象一个凡人的嗓音居然能喊出这般效果。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战魂和活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无论原本在干什么,痛哭流涕也好,互诉衷肠也好,在做其他任何事的也好,都一齐抬头,万分惊讶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迎着无数道目光的注视。

十九岁的临国公、少年将军、抬棺死战、高山自焚的真. 铁血战士,一路狂奔着越过重重人群,飞扑过去,以一个考拉上树的姿态,直接挂在了他义父李过身上。

“阿爹阿爹阿爹”,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对方,“我好想你呀!”

众人:吃鲸. jpg

这居然是李过的儿子?!

笑死,任你李过英雄一世,到头来,还不是要被自家崽崽上树。

李过:“……”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体会到社死的感觉?!

他有些无奈地低下头,推了推李来亨:“小亨,你先下去,这么多人看着。”

“绝不!”

小老虎手脚并用,紧紧地缠着他,死活都不肯放开,声音中很快染上了一丝哽咽:“我知道,一松开手,阿爹就会不见了,就像那年在南宁……”

李来亨吸了吸鼻子,看起来脆弱极了,一点也不像独当一面、威风凛凛的明军主将。

李过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发顶,语气低柔又可靠:“莫怕,没事了啊,有爹爹在。”

可是,小老虎哭得越来越凶了,满脸都是泪水。

他平日一向很坚强的,唯独此刻,和最亲近的人靠在一起,心中却忽然就一下子充满了委屈,涌出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对方说:

“阿爹,你走之后很多人都欺负我,忠贞营到处受刁难,我也过得很不好。我做梦都想见你一回,可你怎么总也不来……”

李过叹了口气,抬手给他轻柔地抹去眼泪,抱着人走到一边,准备哄自家小孩:“各位,见笑了。”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都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风中不时传来了李过的低语声,万分轻柔:“好啦,是爹爹的错,回来得太迟。”

“我只能留到日出之时,不剩几个时辰,小亨不想同我讲讲这些年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未来那个汉奸李国英,逼你在茅麓山上自焚了?!真该死,他已经死了又如何,走,爹爹这就带你去把他的鬼魂召唤出来,虐杀一通!”

“小亨说暂时不想去杀他啊,也是,为了这么一号人浪费时间不值当。”

“莫哭了,爹爹答应你,以后经常到梦中来见你。”

……

“这就是凶神恶煞的第二代闯军领袖吗”,忠肃公卢象升两眼发直,说话都有点飘,“跟我见过的那两个一代完全都不一样。”

他当年可是一连打败了两个闯王,高迎祥和李自成来着!

眼前这个宠崽狂魔是谁啊,反正他不认得!

忠贞营的老朋友堵胤锡,闻言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卢公习惯就好,他们一向都是这样相处的。”

郑成功旁观了一出闹剧,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收回目光。

忽见身边隆武帝拉着他的手,正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皇儿……”

这语气,真可谓平沙回雁,一波三折,和方才的李来亨竟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妙。

郑成功一瞬心生警觉,难以置信地问道:“父皇,你不会也想让我像他一样吧,绝无可能!”

他堂堂天下之主,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好吧,皇儿说了算”,隆武帝颇为遗憾地说,神色中居然还带着一丝惆怅。

唉,孩子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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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凉凉地看着他,仿佛在思考,自家父皇是不是还魂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隆武帝面对他如此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面不改色,熟练地转移话题道:“父皇深感遗憾,中间睡了太久,直接错过了你的登基即位……”

郑成功陡然想起一事:“不,我只是昭告天下,还没有正式登基。”

隆武帝错愕地看着他,慢慢反应过来:“你是想等打入京师,完成一统之后再登基?好,很好,这个安排再好不过了。”

如果可以的话,没有谁想在半壁河山上称帝登基,又或者只有一州之地。

但他经历过当年唐鲁之争,深知只有事先登基,才能在大义上占据名分,立起旗帜。

而郑成功没有这样做,只能证明他个人的影响力已经远远大于明廷的帝位,他一个人,就代表了当世的人心所向。

“太好了”,隆武帝又重复了一遍,眼眶湿润了。

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确定,他的孩子未来会是一个远胜过他百倍的千古明君。

朱聿键这个名字,原本或许平平无奇,但终将因为和郑成功联系在一起,而万古生光。

郑成功抓住他的手,心中有个念头如惊电般闪过:“父皇,我现在就登基,我要让你、让所有战魂见证我登基。”

隆武帝:???

他顿时惊呆了,立刻道:“不可!时间如此紧迫,这如何赶得上?”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传递向周围,所有人顿时大惊,纷然聚拢过来。

一来,他们震惊于郑成功居然决定打进京城再登基,可见一开始就是奔着平定天下来的。

满目河山,少一寸土都不行,当真是让人感佩不已。

二来,如果要现在举办典礼的话……

陈子龙皱眉问:“太仓促了,一切都没准备,怎么做得到?”

“让我来筹备吧!”

孙承宗却断然道,眸中漾起了希冀的清光,“当年天启陛下的登基就是我操持的,这一套流程我了如指掌,一定可以在天亮前解决。”

史可法立刻劝阻:“不妥!自古以来,岂有天子在夜间登基,大不吉利!”

他一向重视礼节,当年,弘光在南京即位,典礼办得乱七八糟,当时他就觉得是不祥之兆,大事不妙,后来弘光朝廷果然一年多就遭到覆灭。

所以,史可法对这一点特别忌讳:“况且,京师大战方休,血气充溢四野,环境险恶,这等情形如何能作龙兴之地?切莫恶了新朝的气运!”

李过却直言道:“就是你们文人总有一堆顾忌,搞什么有的没的。我就是想在消散前,见到陛下登基,这样我死也瞑目了。史阁部,你敢说你不想?”

史可法一噎:“当然想,但是……”

比起自己个人的心愿来说,肯定还是国家的前途未来更重要啊!

很多人也都表示了相似的意见,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未来会有一个很好的时代,这就足够了。

至于说,不能亲眼见到郑成功登基,只是稍有遗憾,比本来亡魂们没回来的那种情况肯定是好多了。

郑成功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全场肃然,鸦雀无声。

他望着一双双正在看向他的眼眸,轻易读到了其中的期许之意,尽管有的,如史可法等人,掩藏得很好,但谁会不想看到未来的圣天子在自己眼前走上最高处,看到一代传奇就此起航?

毕竟,在天明之后,他们一旦离开,那就是真真正正地彻底离开,再也不会归来了。

这是亡魂们顾忌着大局,无法说出的最后一个心愿。

但郑成功绝不会让他们带着遗憾离去。

“传朕号令”,他衣袂翩然,斩钉截铁地说,“即刻开始准备登基典礼一干事项,天明前完成,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孙承宗喜上眉梢:“臣遵旨!”

史可法等人叹了一口气,但终于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无限期待,很快就将担忧放到一边,忙忙碌碌得准备了起来。

“我会看日出!”一名钦天监的官员说,“我来推算一下日出时间!”

日出的时间当即就被记录了下来,还剩不到三个时辰。

一切准备都在拼命和时间赛跑,一定要赶在旭日冉冉升起前,做好所有的一切。

亡魂、明军、还有随军出征的文武百官们,都按照自己的特长各就各位,开始进行自己那一部分的活计。

孙承宗自然是负责统筹全场的那一位,只见他四处游走,骑马穿梭在各处督查,快得仿佛只剩残影。

柳如是和陈子龙夫妇二人,带着江南复社的众多文人,正在紧急撰写各种所需的词赋文本。

李定国估算着时刻差不多,拉了一把郑成功:“森森该去试衣服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旁正准备提醒的隆武帝:???

这小子是谁,上来就抢他的台词?!

他在福建登基的时候,李定国还在云贵一带活动,尚未封王,可以说是对对方一无所知。

隆武帝毕竟经历过一次登基典礼,还有许多注意事项要叮嘱自家孩子,也没时间再多耽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定国,充满警告之意,转身拉着郑成功就走。

一边嘀咕道:“皇儿,这人是谁,他怎么对登基流程这么熟悉的,他不会是想造反吧?”

只是因为要帮郑成功做准备,所以提前看了很多资料的李定国:???

还讲不讲道理了!

郑成功颇有些无奈,为他解释了两句:“宁宇是我好友,他也是为我考虑,绝不会害我的。”

隆武帝眉头紧皱:“皇儿,帝王路乃是绝对的孤家寡人之路,刚才那个人一看就手握重兵,你不可不防备。”

郑成功据理力争道:“这不一样,宁宇和我是生死之交,若无他便无这天下。”

隆武帝闻言,更加忧心忡忡:“你一向心地善良,心思纯净,容易被人欺骗。唉,父皇知道你运筹帷幄,可一朝为天子,周围便是虎狼环伺,你这般让父皇如何能不担忧啊。”

郑成功:“……”

长这么大,除了隆武帝这里,他还从未在其他地方听过如此惊悚的评价。

心地善良?

心思纯净?

容易被人欺骗?

郑成功想了想在崖山那些被他打得跪地唱征服的西方国家,又想到前些日子刚被解决的缅甸,安南,还有惨兮兮的清兵,和被打得根本不成人形的顺治。

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

就这般,众人齐心并力,紧赶慢赶,终于卡在日出前不久,堪堪做完了登基大典的所有准备。

京师城头,火树银花,灯火通明。

在黎明前最深彻的黑暗中,无数的星辉与灯火照亮了长夜,所有人都缄默肃立,手中高擎着炬火,千万道如同星辰悬天,照得天地间一片光辉,仿佛永昼。

许多亡魂的身体已经渐渐映得透明,这是即将消散的前兆。

因为时间十万火急,就没有再走百官劝进的流程。

孙承宗换上了红袍,主持整个仪式流程:“请天子即位——”

这位昔日的大明帝师、目送两朝天子登上皇位,从未想过,居然还能亲眼见证一位明君和他即将开始的盛世。

在这一刻,他心酸不已。

如果我能出生在这个时代,那该有多好啊……

但他转瞬,又充满了骄傲地想到,我虽然未曾出生在这个时代,我却为这个时代的建立付出了一切,并且也葬身于此。

就像是万里巍巍皇城之下,一片染血的砖瓦,从此这城中万种热闹风情,太平烟火,都与我紧密相关。

足够了啊。

郑成功骑马自奉天门入城,盛装冕琉,衣袂如云,众多的天子仪仗在前方开道。

万众伏拜,欢呼如潮。

忠肃公卢象升、文襄公堵胤锡、忠正公史可法、忠裕公陈子龙等义士名臣,皆已经就位,高声宣读着早已准备好的词句。

“洪业建先,圣化欣广。旒方万机,拱垂三辰。应天受命,日照月临。蔚统开皇,体元立制……”

高台巍峨,苍然如登云端,连入了云雾深处、黑夜尽头青山绵延的脊梁,挺拔不屈。

从这里下马,穿过人群,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郑成功身影萧然,冕琉上的黑曜石随着行走一步一晃,轻轻叩击,如碎玉摇云般,抖落清音泠泠。

道路两侧都是他的臣民,神色虔诚而真挚,高呼“万岁”,他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曾经的同行者。

隆武帝携着他的手,一路带他向前。

父皇的动作稳定而从容,就像年少时候,曾握着他的手教他拈弓搭箭,带他入朝参政那样。

他一抬头,看见李定国在前方半道处等他,眉目如故,模糊了岁月。

恍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浩渺的光阴之路上,从星沉月落的过去,走向了天地明光的未来。

长路终有尽时,隆武帝最终停在了高台下,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自古二帝不能同行,他已非阳间客,不应再继续往前。

他正想说点道别的话,一转头看见李定国,顿时神色就冷了下来:“你在此处意欲何为,天子登基,莫非你也想上去坐坐?”

李定国连称不敢。

郑成功无奈道:“是我让他来的,这是此生很重要的时刻。”

所以才想让最好的朋友,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做个见证。

隆武帝皱眉道:“莫要随意开口称「我」,一例全都称「朕」。”

郑成功笑了笑:“父皇放心,我只在亲近之人面前如此,其他地方会改的。”

隆武帝眼看时间所剩无几,轻轻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肩:“今生今世,父皇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往后余生,你便要一个人站在最高处。”

若有来生的话……

为父愿在地狱历遍摧折火焚之苦,只求你我父子同生于盛世,做两代治世明君。

李定国走过来,细致地理了理他的衣襟,将一个扣得不怎么完美的结拆开,又重新为他系上,最后低垂眉眼,沉声说:“森森去吧。”

郑成功寂然点头,在即将破晓的天色中,独自登上了祭台。

须臾之间,他孑然立在这个地方,终于明白了为何帝王会是「孤家寡人」。

台下的万民都仿佛隔了云烟如海,面目都已模糊,如同嵌入纸片上的苍白剪影,就连眼前的万般风景,都被重重冕琉所遮挡。

举世茫茫,仿佛只剩下了自己。

战魂孙承宗竭尽全力地高声呼喊着,急于赶时间走流程:“请天子祭天——”

然而,就在这一刻,郑成功已经望见了头顶层云深处,一线长夜即将破晓的微弱曙光。

他没有再祭天,而是从祭人开始,执起玉杯,尽数倾注在地:

“第一盏,祭大明,自鞑虏起兵四十年间,为国死,为家死,枉死,屈死,冤死,无由死,死于刀剑烽火,为天下万民死的英魂与众生!”

“第二盏,祭大明建国以来,为后人济世救民开生路的各位先帝与先贤!”

“第三盏,敬江山万里,来日方长,所有与朕并肩同行、乘风破浪的战友与同袍,唯此一世,万古流芳!”

此三盏,不敬天,只敬人。

郑成功从不信命,大明是天下人的帝国,是所有子民的帝国,唯独不是甘愿受天意摆弄的帝国。

孙承宗一怔,瞬间热泪盈眶。

他还想再继续主持典礼,但这时候,第一缕天光已经穿云而过,落在了他身上,他知道,已经到了自己离去的时候。

在消散前,战魂竭尽最后的气力呼喊道:“愿大明江山万岁,陛下万万年!”

陈子龙和柳如是待在一起,翩跹的衣袂下十指相扣。

“夫人,我要走了”,他蓦然轻叹道,晨光在那张年轻而俊朗的面容上镀上了万重光辉。

柳如是不敢看他,只是捂着脸,泪如泉涌。

“莫哭”,陈子龙的目光清透而又睿智,有着极强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逝者已矣,夫人向前看。往后的三年历练要好好做,回来当陛下的宰执,我在九泉之下,等着看夫人做大明的第一位女首辅……”

他们在明亮的天光中,相依相偎到了最后一息。

陈子龙轻轻地说:“来年你到松江府,在我墓前种一株柳树,你见新芽生发,恰如见故人归。”

仿佛有一个轻盈的吻,如风一般落在了眉间。

等柳如是移开手的时候,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不远处,李来亨一见到阳光照下,知道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死死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爹李过。

李过摸了摸他的头,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告诉他:“小亨,你的人生路还长,爹爹会在地下看着你。你过得好,爹爹才能放心。”

李来亨恸哭不已,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要看了”,李过遮住了他的眼睛,“爹爹不在的岁月,你一定要好好活。”

李来亨使劲地挣扎着,忽觉怀抱一空,只余晨间的冷风寂然穿过。

“阿爹!”

他叫道,怔然埋下头,哭得浑身颤抖。

另一边,张煌言对着他的父亲正正叩首三次,哽咽道:“当年为了抗清,未能会去见您最后一面,我抱憾到如今。”

张圭章严肃地说:“你做得很对,先有国才有家。”

张煌言又问:“父亲从前教导我万般做人的品格,我可曾成为了您期待的那种人?”

张圭章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蓦地抱住了他:“为父从前即便在梦中,也不敢想象能拥有一个你这样的孩子。你很好,非常好,远远超出了我对你的期许。”

“苍水,为父走了——”

张煌言仰起脸看天,竭力不让泪水滑落,直到面前再也没有了任何人影,才缓缓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二哥。”

李定国站在百官最前列,闻言回过头,见刘文秀越过人群,冲他遥遥一拱手。

“蜀王刘文秀,祝晋王殿下定四海,步青云,赢得千秋万岁,不朽声名。”

语罢,一振衣袖,身影飘然散去。

李定国仿佛有些想笑,刘文秀说话还是如从前一般,总是斯斯文文的,不愧是西营中唯一的文人从军。

可他弯了弯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旁,隆武帝正在飞快地奋笔疾书。

他掐着散去的最后一秒,写了满满一张纸塞给李定国:“代朕交给皇儿,你是百官之首,若有反心,朕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定国摇头,认认真真地说:“我此生绝不负陛下。”

隆武帝最后望了一眼高台上的身影,带着微笑,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这一生,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天光大亮,从云层间翻涌而出,湮灭了所有的一切。

亡魂们的身影在飞速地消逝,郑成功立在最高处,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往来呼啸的晨风,吹起河山之间,皆是一片灿烂晴朗的金色。

八荒六合之间,亡魂们临走前的呼声,一声又一声,叠加在一起,重重回荡震云:

“愿大明江山万岁,陛下万万年!”

过了许久许久。

直到旭日彻底高悬在天穹之上,直到所有的亡魂都离去了,天地间,一下子就空空荡荡了起来。

众多的生者尚未从这一场生离死别中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亲友们离去的方向,一切都寂然无声。

唯有北风,吹断了许多骤然响起的细碎啜泣和低语。

那一方战魂点将碑,依旧矗立在殿前,巍巍然接天摩地,苍然入云,碑上的一个个名字依旧苍茫罗列,只是已经失去了神效,再也不会归来了。

斑驳的血迹盛开在碑顶上,星星点点,绝望的青苔石缝间,忽而伸展出了一枝同样色泽如血的红梅。

那是一代又一代的仁人义士,用心头血开出的道义之花。

郑成功俯身,在碑前郑重行了一礼,而后拈起了那一枝梅花,艳丽的血色盛开在他苍白修长的指尖,仿佛经年的斜阳静影流转,江边日暮霜寒,万籁俱是茫茫。

他轻声说,发布了一条命令:

“自今日起,此碑永镇奉天门前,凡到此者,必下马参拜,矢志不忘。”

这一场登基典礼终结,百废待兴,处理完一些过渡事务后,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

天色将晚时,城中开始飘起了飞雪。

那真是一场很大的雪,白茫茫覆盖四野,风声在飞絮间如箜篌低鸣。天地城楼宫阙,俱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郑成功随意找了一个高处,独自远望着这座城池,一切都沉寂下来,静默在大雪中,声息全无。

战争的痕迹已经被大雪掩去,全然看不出数个时辰前,这里发生过怎样的惨烈一夜。所有的往事都淹没在了黎明前的长夜中,日出之后,英魂消散,了无痕迹。

“就剩我一个人了啊”,他立在飞雪中,仿佛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襟。

一柄伞忽然伸到了他头上,挡住了簌簌落雪。

李定国将他笼罩在伞下,伸手拂去了他肩上发尾的那些雪花,微微蹙眉道:“这般天气,怎么能一个人随意跑出来淋雪,就算隆武陛下不在,你也不能如此恣情妄为……”

郑成功听他大有长篇大论的架势,顿时头疼不已,刚离开了一个管着他的,又来了一个,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他望着远方,目光悠悠:“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

他以前都在南方,最远也就到过南京,可没见过这般大雪纷飞的架势。

当年父皇被囚禁在京师,一连许多年,不知可曾见过这样的雪。

想到隆武帝,他目光扫过城外高耸的战魂点将碑,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

李定国本来要叫他回去批公文,见此便改了主意:“今夜满城飞雪银装素裹,不若回去围炉听雪。”

郑成功淡声说:“不想回去。”

于是,李定国就握住他的手道:“那森森要换上常服,在城中四处走走吗?”

郑成功欣然同意。

他是第一次来京师,很不幸,李定国也是,所以他们一路走来,虽然看似走出了很远,其实一直是在同一片区域里打转。

“我们已经是第三次看见这个石柱了”,郑成功扶额,“到底要往哪里走。”

李定国:“这个,凭感觉走?”

郑成功:“……不是,李宁宇,你还能再荒谬一点吗。”

他一仰头,见许多飞舞的雪花从伞檐抖落,清光挥洒,宛若草际的流萤般明明灭灭:“算了,其实这样随便看看也挺好。”

这一路上,风光优美,宅邸如云,足够欣赏到京师各处与南方的迥异所在了。

李定国静默地为他撑着伞,忽而问:“那日在南京城,你说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郑成功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了他说的到底是哪一件事:“是郑家旧宅。”

他唇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我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住在那里,本想带你去看看。其实不去也罢,南京连年遭遇烽火侵袭,旧宅已经几近于丘墟尘土了。”

李定国暗自决定回头找人将旧宅重新修葺一下,一边道:“森森快看,那里有一株老树。”

京师到处都是古迹,过往许多年间,将相王侯的旧宅排列如星,错落有致,各擅一段胜景。

眼前,有一棵茶青薄黛色的树木,一看就十分古老,长得苍苍巍峨,如古老的高塔久矗,静默迎向雪中的斜阳。

“树龄似乎有好几百年”,郑成功端详了一会那棵树,“天地无改,而人事易变。也许这棵树背后还有一段故事,只是我们从外地来,无从得知罢了。”

李定国立刻说:“我可以现编一个给你听。”

“嗯,三百年前,有一个人科举总是输。他家中后院恰好种了一棵树,别人就问他,是你的树吗?他说,不,是你的树(输)!”

郑成功不觉失笑,宁宇就是有一种可以将所有愁绪化为无形的能力。

过了一会,他又感叹道:“世事说来这般奇妙,我们之前都没来过京师,却将「直捣京师,灭清复明」,作为一路以来的追求,百死而不悔——其实,对于京师来说,我们才是全新的外来客吧。”

“绝非如此”,李定国忽而道。

郑成功疑惑地看着他。

在呼啸的风雪中,李定国将伞向他那边倾斜了些许,温声道:“你不是外来客,是「风雪夜归人」——是这座城池、这个天下,还有我,等待了许久的新主人。”

郑成功轻笑一声,眉间神采凛然:“那我唯有不负天下人和宁宇所望,带着大明走向世界之巅了。”

李定国问他:“具体有何打算?”

“大乱方定,先修生养息,待数年后仓廪充实,再征服四方。从此,天下是我,我即是天下。”

李定国想了想,郑重地说:“以后,你要开疆拓土,我就做你手中之剑;要守护生民,我就做国家的护国之砖。”

雪后华灯初上,满城灯火如流,照亮了归路。

……

郑成功的S+挑战成功,在诸天万朝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也引发无数的人纷纷效仿。

大清道光位面的魏源,仗着自己有《海国图志》,准备来个依葫芦画瓢,结果输得相当惨烈。

还有一些自视甚高的位面,也都做出了类似的挑战行动。

然而,无一例外,以惨败告终。

观众们看多了,也不禁纷纷感叹,郑延平的成功之路是不可复制的,如果你不是他本人,那么非常不建议这样做!

在经历了一连二三十个准备出海建国,而又失败的人之后。

观众们终于耳目一新,迎来了一个不要怂,就是干,直接莽上去的挑战者。

此人的进场同样也激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他,是万朝中,第一个亲自出战的帝王。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宋武帝刘裕!

刘裕,乃是历史上第一个亲自北伐成功,打下长安,几乎一统全国的皇帝。

到了再下一个,那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北伐了。

他之所以没能真正的一统河山,不是因为能力限制,而是因为寿命不够长。

不仅是他寿命不够长,他的心腹谋士刘穆之也是如此。

他北伐在外,刘穆之为他坐镇后方中枢,确保后勤供给和朝中稳定,结果刘穆之一死,刘裕虽然已经把长安打下来了,却因为后方不稳,不得不班师回朝。从此长安城得而复失,只留下了千古长叹。

刘裕策马离去的时候,长安的父老乡亲都拜于道旁,痛哭流涕,让他不要走。

他们说:“我们是遗落在北方胡族的荒外汉民,如今百年已过,终于见到有王师北伐,人人庆贺。长安城的刘家皇陵是您的先祖,请您留下,进驻在这里吧!”

刘裕因为后方无以为继,万般无奈,也只有挥泪痛别而已。

幸好,在宋武帝位面,这次北伐还没发生,刘穆之也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刘裕本次进副本,就有两个主要目标,一是为自己续命,二是为刘穆之续命。

刘裕以水师起家,一到崖山,如同来到了快乐老家,当场击败张弘范,磨刀嚯嚯准备北伐。

然而此时……同样的悲剧发生了。

他在前面打,反攻陆地,已经从广东一路北上,快到浙江了,结果后面宋军守不住,直接溃退,刘裕被迫撤师回援,最终因为寡不敌众,被十余倍的大军围攻而死。

刘裕:窒息.jpg

同样是宋,这个宋,比他自己的宋菜太多了!

刘裕的战绩相当不错,获得了三十次历史长河的垂钓机会。他向郑成功学习,直接就开着船进了历史长河,准备捕捞。

然而,就在撒网的那一刻,长河陡然一阵剧烈摇晃,散发出了巨大的风浪——

船!翻!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个空荡荡的小舟在原地摇曳,船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刘穆之等人惊呆了,没想到垂钓一下,居然连自家陛下人都没了!

而此时,刘裕的魂魄被拽进了历史长河中,一路飘飘荡荡,来到了三国时期。

这一年,诸葛亮献上了《出师表》,正准备北伐,刘禅十分感动,出城十里,为相父送行。

当此时,一道众人无法看见的透明魂魄从天而降,直接……挤走了刘禅的魂魄,让他被迫漂浮在半空。

刘裕一睁眼,发现眼前的大军正在誓师北伐,气贯长虹!

嚯,刘裕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一听到北伐,DNA顿时动了,当即就策马挥鞭,来到六军阵前,身先士卒地举起了大旗。

人都到这里了,那肯定是准备御驾亲征啊!

“此战朕与诸位同行同往,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我们必将胜利,定要直取长安,还于旧都!”

正准备叮嘱他留下好好守国的诸葛亮:???

飘在半空中一脸茫然的阿斗:???

挂从天降?

【作者有话说】

南明时期的英雄豪杰真的太多悲歌,太壮烈了,何其有幸,这片河山之间曾经存在过他们这样的人

郑森森副本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森森会继续发展大明,变成世界第一强国

我一个欢呼雀跃,全订抽奖已经设置好了,冲鸭!

史上北伐最强的君与臣见面了,给阿斗开个挂就是说

裕总这个不会太长,然后就要进入新的崖山挑战者副本了!想想还挺期待,没错,他就是文案上的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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