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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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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一连派出了三批使者, 前往夔州城送招降书,俱被张世杰乱箭射回。

城内,此刻一片阴云四合, 风雨欲来的景象。

来自临安的讨伐卖国贼诏书,已经传向四方,以丞相贾似道、老帅吕文德为首的一众文武高官, 更是雷霆震怒, 纠合大军十万之众,势如洪流, 旌旗怒卷沿江而下, 誓要让陆秀夫和张世杰为首的夔州一众乱党伏诛毙命。

流言的力量,就在于它不需要任何查证, 就可以顷刻之间烈火燎原,烧遍五湖四海,淬炼出一把穿心之利刃。

陆秀夫和张世杰二人,一个是不愿为官、清白回乡的当朝进士,一个是从北方叛逃南下的归正客, 在朝在野都是朋党断绝, 孤立无援,从来不被这些文武百官们认定是“自己人”。

反正也不能为我所用, 何不干脆就此毁掉!

消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 很快就遍布了整个南宋境内。

如果单单是投降蒙古也就罢了,之前的归降者亦不在少数,偏偏这流言十分恶毒,着重强调了他们杀了原守将韩宣, 举城归降。

如此悖逆下作之行径, 当真是骇人听闻, 德行败坏,天人共戮之!

一时间,大江南北众人提起这陆张二人的名字,无不咬牙切齿。

非但沿线有许多城镇派兵加入了讨伐夔州的队伍,便是普通百姓也制作了许多的图像和扎小人,希望叛国贼早死。

即便是始作俑者吕布本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宋廷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他对陈宫吐槽道,“这些人都好像没有脑子一样,听见什么就信什么。”

陈宫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看起来全在预料之中的样子:“这里面贾似道一定出了大力。每到亡国之时,「亲小人、远贤臣」便成为了一种朝廷特色,我们这边亦然。”

吕布秒懂,什么小人,一定是说大耳贼和曹贼了!

陈宫不失时机地劝诫他道:“明公当引以为戒,日后等你掌权,似张弘范、贾似道这等人,纵然他说得舌灿金莲,天花乱坠,也万万不可重用。”

吕布充满自信地一挥手:“没事,这不是有你一直给我把关吗,我都听你的就好了!”

陈宫一时汗颜,真谢谢你啊,他自己都不敢对自己有这么大信心。

吕布跟他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战略。

总地来说,都属于一些政治上的操作,完全就是到他的知识盲区。

夔州城现在这个情况,堪称风雨飘摇,四面楚歌,他准备自己入城向陆秀夫、张世杰说明情况,戮力同心,一道抗蒙。

等夔州一切平定之后,才是重中之重,蒙哥就要兑现他「让吕布替代忽必烈成为东路军统帅」的承诺了!

陈宫直接把王莽篡位的那一套流程拿了出来,修改一番,告诉吕布:“明公应当搞一下三辞三让,注意言辞要给到位,把忽必烈高高捧起,直接架在火上烤,表明你真的不想要这个位置,你也是情势所迫被逼无奈,谁让蒙哥那么偏爱你呢。”

吕布懵逼:“这个要怎么说?”

陈宫微笑,直接开始提笔写台词:“大概就是「我能力浅薄忝列门墙真的不行,还是让四叔父忽必烈上吧,我也是为了义父你考虑啊,四叔父他尽忠报国实乃我蒙古帝国脊梁,不可多得的全方位开花人才,我还要向四叔父多学习」,这个样子吧。”

吕布艰难道:“公台,这会不会有点太……”

“太死板了?”

陈宫若有所思,又把刚刚的台词划掉,另起一行写道:“也对,明公现在在蒙哥眼中,可是大蒙古帝国第一忠臣,还是尽量晓之以情吧。”

“不如这么说——「四叔父怎么如此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不像我,我不求身居高位,不慕名利富贵,我只是心疼义父,一心只想为义父镇守江山万万年」。”

吕布:“……”

论怼人他很在行,论当绿茶阴阳怪气,他真的不太行!

陈宫仍旧觉得意犹未尽,又道:“当然,这些都只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刚当上东路军统帅之后,务必事无巨细都去咨询一下蒙哥的意见,反正就是做足尊重姿态,礼数上让其他人挑不出毛病。”

吕布点头应下。

陈宫又道:“忽必烈的封地,你要动一动,当然这不是你存心跟他过不去,而是考虑到关中地区富庶,决定帮蒙哥增添一下赋税!”

“忽必烈的属下,你也要动一动。蒙哥为了让你快速接手东路军,必然会把忽必烈集团的许多成员都划分给你,到时候,你拉拢一批,分化一批,再把其中最顽固的一批死忠者在战争中除掉,这群人便是想闹事也不能了。”

“忽必烈的财政收入和附属势力统统拿来,忽必烈的羽翼统统剪除,蒙古政权内部的忽必烈支持者也要尽数斩断。不是你做事太绝,而是你在主动为蒙哥分忧!反正有什么事都推到蒙哥头上就对了。”

“还有忽必烈的夫人……算了,这个就不动了,咱们又不是曹贼。”

“反正忽必烈感受到了威胁,肯定坐不住,你只需要稍微推波助澜,帮他造反就好。”

“还可以再配点辅助道具,什么写了「大元兴,必烈皇」的鱼肚子小纸条,什么天降「大元天子忽必烈」的陨石,什么吟唱着「蒙哥死,帝国崩,四汗分,大元立」的街头巷尾童谣等等……”

天幕前的观众:“……”

陈公台,好狠一人,谋权篡位的操作算是全被他弄明白了。

如果忽必烈本来挣扎几下还有救的话,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给人摁进水下沉底了!

吕布听得心悦诚服,连连点头。

陈宫一心数用,一边给他出谋划策,一边对着高顺等人指点江山,安排城防,特意在泗水处设置堤坝,重点戒备,防止曹军又搞什么放水淹城之类的操作。

曹操发动了数次小规模试探,均被击退,眼下只是大军围城,两三日不动一卒,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吕布完全没看出下邳城中气氛紧张,反而觉得曹操是被陈宫打退,吓得不敢再来了。

他直呼公台牛逼,甚至想把对方打包一份,传送到副本位面来帮忙。

已经忙到昏天黑地的陈宫:“……”

太过分了!

忽然有点希望希望主公以后别当天子,真的,他怕有一日他忍不住弑君!

……

然而,夔州战事的发展并未完全如他们所料。

另一头,夔州将士刚刚安葬完为了守城而死的主将韩宣,全军默哀完毕,就听闻了这一系列叛国贼噩耗,登时如晴天霹雳,深感莫名。

陆秀夫遣人进入临安阐明情况,欲要自辩清白。

但派出的人一连数次都被斩杀,最后,仅有一张带血的信纸传了回来。

传信者正是他派出的最后一人。

此人是奉节当地的民间游侠义勇,武艺高超,本来跟同伴们一起入京,因假身份入城遭到盘查,耽搁许久才逃出来,正好逃过一劫。

贾似道等人一听说是夔州来使,不假思索,当场格杀!

他才不管这些将士前些天还在边境为国奋战,浴血捐躯,也不在乎陆秀夫和张世杰到底有没有叛国,他只知道诏令已下,这正是自己运作一番,而后排除异己、独揽大权的绝佳机会!

再说了,就算真存在冤屈又怎样啊,圣上都金口玉言钦定你有问题了,那你就是有问题。难不成还要为你一座城修改诏书不成?如此朝令夕改,你让堂堂大宋皇帝的面子往哪搁?

不可能不可能!

所以说,贾似道杀人杀得特别痛快,宋理宗对此也是一个全然默许的态度。

信使将一切记录下来,不料暴露了行踪,刚出城就遭遇了追杀,好在他一身武艺高超,一路躲避行迹,风餐露宿,不顾性命地奔波,终于赶回了夔州城中,将一切告诉了陆秀夫和张世杰。

他进城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后背还插着一柄刀,浑身上下俱是鲜血,新伤旧伤重重叠叠,可以想象出当时被围攻的景象何等惨烈。

信使将那张纸交到陆秀夫手上,血泪滚滚而下,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回不去了,他们不想让我们活着,我们拼死保护的国家,最终放弃了我们……”

陆秀夫轻轻闭上眼,无声之间,泪流满面。

很快,夔州将士闻言,亦是相与涕泣泪下,悲愤欲绝。

当场就有人提议投降蒙古,毕竟宋廷都放弃他们了,他们还要为谁守这座城呢,不如趁早归降便是!

但更多的人却是沉默。

他们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身为忠臣却有家不能归,可以说是全拜城下的蒙古大军所赐。

而且,他们虽然因为宋廷的这一通操作寒了心,但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屈身事仇,为荒外蛮夷政权效力。

面对如此两难之绝境,唯有一死!

眼看场面一片混乱,就要演变成血光之灾,副守将徐宗武立刻提议众人去找张世杰。

混乱不堪的将士们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跟随他一拥而上。

而此时,少年张世杰正和陆秀夫一道坐在高崖边,不言不语了一下午。

崖边一簇雪白的山花,迎向春风烂漫,山下春潮初涨,拍打青岩列岫,如碎裂的珠玉般溅落向四方。

如此壮美的瞿塘春潮景象,正是张世杰一开始选择来到此地旅行的原因之一。

但他现在心中只有满满的懊恼。

如果不是自己脑子一抽,提议来这个鬼地方,现在他跟好友应该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游山玩水,摘花对酒,快乐地迎接春日,而不是坐在这里等死。

陆秀夫拨弄着身前一朵白色小花,回眸看他:“世杰可曾后悔?”

张世杰生气地说:“当然了!早知道还不如跟文天祥那厮去庐陵呢,不仅旅行费用有人报销,而且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陆秀夫无语,前些天,你好像还在对文天祥不屑一顾,时不时还要拎出来痛批一顿,说「他一看就不是好人,君实少跟他打交道」吧。

他温声说:“我观世杰并未真的后悔。”

张世杰大声反驳,说了一些「才不是」、「你胡说」之类的话。

陆秀夫又道:“若我们没有来到夔州,不曾制定防御战略,这座城池也守不住。世杰自幼谙习戎马,深奥刀弓,夙怀奇节,有荡平区宇之志,第一次独自主持一场战斗,便以弱胜强,斩获了一场大胜,亦是许多年来罕见地击败了蒙古的胜绩。”

他只说张世杰的所为,对自己在先前那场战斗中的付出,却是只字未提,最后道:“情实如此,何悔之有?”

张世杰静默了许久,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说:“我知征战者死于战事,本是合该如此,我只是在想,君实你……”

他的朋友陆君实,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人。

他本该有无比光辉灿烂的未来,而不是在这一座边城之中,历经风雨沧桑,背负着骂名死去。

张世杰轻轻地问他:“那君实可曾有悔?”

陆秀夫笑了笑,望着云间一片如墨的远山,暖阳撕开了云翳,在他清丽面容上映照出一片流光鸿影:“我亦无悔了。”

“此次来到边城,见了从未见过的风景,在战乱中懂得了许多,也算是重又成长了一遍。”

“若还有漫长时光的话,我这一生还有好多事想和世杰一起完成,就此留在前线,共弹铗,掣青锋,赴吴钩……可惜了。”

张世杰听得难过极了,下意识捏紧了他的手,许久说不出话。

他在脑海中飞速地想着对策。

其实到了这个程度,虽然所面对的已经完全是死局,但要想倾尽全力保下陆秀夫一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张世杰灵机一动,不如——

陆秀夫也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并不怕死,但不能接受自己和张世杰这般清名被毁、千秋万世含冤而死。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死于自己人的背后刀剑,这种死亡根本就毫无价值。

他亲眼见证过宋廷的腐朽。

他的家乡楚州长期沦亡于金人铁蹄之下,饱受战火摧折,宋理宗等人对此不闻不问,直到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楚州才终于被收复回来。

他也曾怀一腔报国之志,但很快无法忍受朝臣寡德,文恬武嬉,奸佞横行,所以选择了辞官归乡。

自古以来,像这般少年登科的天之骄子,一入官场便抽身离去,确实是很罕见。

也正因为陆秀夫和宋廷还没有建立太深的牵绊,他得以用一种较为冷静的视角纵观全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当今的天子远非中兴之主,面对大敌侵逼,必将有百败而无一胜。

但宋廷却是唯一的汉人正统政权,他从前觉得,为了守护这天下汉人衣冠,自己只能选择科举报国,为宋廷效命。

但现在看来——

陆张二人各自想了一通,得出结论,最后几乎在同时开口说道:

“君实,我等下出城把你送走,你以后就做个流亡文人,隐姓埋名过余生。”

“世杰,我们自立门户吧。”

???

二人瞠目结舌,震惊地互相凝视了半晌,几乎又在同时回应道:

“你说的自立门户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出城把我送走,难道打算自己留下来等死?”

眼看场面变得混乱不堪,张世杰更是满头问号,陆秀夫连忙把他按回去:“你先听我说,如今唯有这一条路可选,与其抱憾枉死,莫如升起旗帜,殊死一战。”

张世杰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险些昏过去。

陆君实难道不是一颗红心向宋廷的大忠臣吗,咋能说出这话,他难道被夺舍了?

张世杰想到这种可能,顿时大惊:“你是真的假的?不行,快让我验证一下,我问你啊,我们去年端午做了什么?”

陆秀夫温声道:“你从我这里坑走了一条节日祈福小红绳。”

张世杰稍稍放下心,又使劲将好友扯过来,手搭在他额头上,仔细探了探:“也没发烧啊,怎么忽然就开始说胡话了?”

陆秀夫无奈,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一边语气温和地说:“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来说服自己,还以为你会比我更快接受这件事。”

毕竟,张世杰之前从北方政权归宋,已经跳槽过了一次,现在也只不过是再做一次罢了。

张世杰心头仿佛有一群羊驼呼啸而过,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跳槽过一次不代表就打算自己另起炉灶啊,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他躺在草地上,试图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青草饼干,目光幽幽地看着天空:“我不行了,陆君实,你让我缓缓。”

陆秀夫贴心地等了一会,觉得他已经恢复过来,才在他身旁坐下,轻叹道:“朝廷的意态甚是坚决,一心置我们于死地,归宋之路已经被彻底断绝堵死,然而,却也不可能就此归降胡虏。”

那天蒙古大军的领头人倒是汉将,据说还是蒙古皇帝的义子,对于这种行为……他只能说,人各有志吧。

既然两条路都走不通,他还真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自己单干。

在陆秀夫这边,抗击胡虏的优先级,远远高于为宋廷尽忠。

在真正的历史上,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始终游离于中枢朝廷之外,仅作为李庭芝抗元的军师活动。

他最后带着小皇帝跳海,这种行为也很难用传统的「忠君爱国」来形容,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追求。在那个时刻,自身的安危已经不重要,小皇帝的生死不重要,甚至宋廷的存亡与否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皇帝代表了彼时的整个汉文化,象征着天下汉人衣冠,以及整个汉民族脊梁所象征的威严。

唯有以一死来向后人表明,民族之精神不灭,星火之英灵永存。

在历史上,他们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奋斗、出生入死的到底是什么。

但那时已经太迟了,一切改变都已经来不及。

所以,张世杰在临死前,自沉于风浪中,才会如此感叹:“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存祀」,是祀续汉人政权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为了赵宋王室。

可以亡国,因为国家只是一家一姓之王朝。

但不可以亡汉家之天下,因为这天下是数千年的英烈前赴后继,与亿万众生息息相关。

此刻,陆秀夫看到了蒙古大军的气势如山,仿佛无可抵挡,意识到亡国灭种的危机已然近在咫尺。

这就迫使他比历史上提前了一大截,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究竟如何做,才能保全汉家之天下?

很显然,宋廷是根本靠不住的。

张世杰沉默许久,终于不得不承认好友说得有道理。

他之所以给宋廷打工,并不是因为宋廷多么有魅力,宋理宗和贾似道多么明君贤臣引人折腰,而是因为他是一个汉人,宋廷作为唯一的汉人政权,他别无选择。

但现在看来,既然一局棋已经完成不下去,还可以直接掀棋盘!

我们不奉陪了!

张世杰估量着此事的可行性:“可我们不过夔州一座城,人手有限……”

陆秀夫神色淡然,早已将个人安危视之如浮云。

若是战事不顺,到头来也无非引颈一快,赴死而已,至少死得比如今的境遇更有意义。

他这么说道:“转战入川吧,那里才刚刚被蒙古大军平定,还有大量民间义士和地方武装在活动,我们可以沿途招揽人手。”

这个提议颇具战略眼光。

吕布、王坚等人虽然在四川境内经营了一段时间,但一来时间太短,之前被充作巡逻军的亲兵们都随他来到了夔州前线。由于四川本身的地势特点,这就注定了没有三五年,蒙军不可能涉足川境的每一处角落,也就无法顺利地完成过渡。

二来,吕布毕竟想要图谋以后自立的,而不是真的给蒙古帝国帮忙。

因此,他的招抚工作以劝课农桑为主,而不包括通常攻占地方后,必须进行的一系列文教工作,这就给地方起义留出了足够的活动空间。

矩州、贵阳一带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因为那里都是陆上,天然就适合蒙古骑兵展开斗争角逐,故而不纳入考虑。

张世杰点点头,最终做出了决定:“就这样吧,我听君实的。”

见好友剑眉深蹙,似有挥之不去的隐忧,陆秀夫伸手轻轻按在他肩上,语调坚决,仿佛立下一个誓言般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将一直在你身边与你并肩征战,直到此生尽头。”

一片枝头红萼被吹风吹落,沾惹了素衣如雪,高崖之上,万古苍莽,新生的春日正笼罩着近处松梢,散去江面的苍苍雾霭。

他折下一枝花,伴着流动的云霞绮色,放在张世杰掌心:“走吧,我们一同战去这人间。”

张世杰郑重地说:“好。”

……

这个建议居然在夔州将士群体中,获得了全票通过。

主要原因就是南宋有遇到荒年招募流民为兵的传统,不怎么进行赈灾,而是将这些可能爆发成农民起义的潜在危险分子统统募集起来,直接吃官粮。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大聪明做法。

虽说确实维护了地区稳定吧,但戎兵也变得越来越多,对朝廷也没有什么衷心可言。

他们并不愿意留在夔州城等死,因此张世杰一提出此计,众人登时欢欣鼓舞,呼声雷动,推举张世杰为首,陆秀夫为军师,自副守将徐宗武以下,只花了不到三日,就全部动员好,整装待发,准备转移入川。

夔州表面是一座城,实际是一个行政区划道,周边的众多军力汇集起来,其实力量甚为可观。

城中百姓若是愿意走的,也都跟着一起转移撤离。

大多数人因素来听闻蒙军屠城的劣迹,胆战心惊不已,都决定跟随夔州军离开。

陆秀夫遣人在城中擂响战鼓,作进攻状。

临江顿兵的吕布等人听闻鼓声,又见上方人烟滚滚,皆以为他们要鱼死网破,最后一搏,不得不召集大军,严阵以待。

然而如此过了几番,却根本不见上面动兵,屡次被召集起来、却没遇见任何战斗的蒙古大军心生恼怒,态度也携带了许多。

夔州众人借着这阵动静的掩饰,早已分批乘船入江。

眼下正值汛期,坐船顺水而下,疾驰若天上,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便是如此。

徐宗武等人走得飞快,如箭般飞向了天边,星夜即抵达涪州城,如神兵天降,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开始了进攻。

众人不以宋廷官军为名,只称汉军,竖汉人旗帜,所到之处尽复汉人衣冠。

陆秀夫和张世杰成为最后一批断后之人,走之前不忘扮作小船轻甲,从城南大溪口,极为隐蔽地溯溪而下,驶入后方的蒙哥大营中,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辎重粮草。

火光冲天中,蒙军暴跳如雷,张世杰纵声长笑,小船飞掠过四处蹦溅的火花和箭雨,早已飞也似得行远了。

原本正好打算在这一日上山入城的吕布:“……”

他和陈宫面面相觑,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已经惊呆了!

算来算去都没算到这个啊,谁能想到陆秀夫他好端端的,居然还能一扯旗子起义了呢。

但陈宫转头一想,又觉得确有道理,叹息道:“是英杰战胜时势,而不是时势造英杰。我似乎太过低估他们二人了,在末世中尚且还能力挽天倾,何况如今的大局,远远没走到穷途末路呢。”

不过,这个情况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坏。

毕竟大家最后都是要反蒙的,立场可以说是天然一致,能尽量避免发生冲突,无谓地折损有生力量,自然是好的。

而且……夔州城这不就沦陷了吗!

蒙哥当初只说拿下夔州城,却没说具体怎么拿下,捡漏的胜利也是胜利!

很快,吕布大军开进了此刻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的夔州,蒙哥未曾料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但信守承诺,还是决定等下就给他升官。

天幕前的观众们:“……”

我们要举报他开挂!

从进场到现在,吕温侯阁下似乎也没做啥了不得的大事,却有一个接一个的饼往他嘴边送。

本以为是天糊开局,没想到是老天爷给他喂饭吃,直接就提前预定了高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吕布多次上书进言,推辞蒙哥给他的升官晋爵,并将那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财物赏赐,统统潇洒一挥手,直接散发给了下属和众军士。

全军大震,个个深感戴德,愿追随主将出生入死,厮杀各方。

而这时,远在东路襄阳府、安庆府一带的忽必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危急,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继续养寇自重下去,很快就会被蒙哥借机换掉。

蒙古帝国毕竟不是蒙哥的一言堂,他也有着相当庞大的势力。

主要以他的封地关中一带的众多汉人世侯和大族为主,金莲川幕府当中更是人才济济,群策群力为忽必烈谋划。

忽必烈有三个最重要的心腹,分别是谋士商挺,儒士郝经(张弘范的老师),名将张柔(张弘范他爹),如今都在军中跟随征战。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认为忽必烈应当来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胜,大破宋军,直接堵上蒙哥的嘴,让蒙哥无法随意对一位大功臣动手。

这份战功,必须远大于吕布平定钓鱼城和夔州才行。

忽必烈等人自然不知道吕布两次都是运气好,赶巧了,只以为他月旬之内连克两座坚不可摧的坚城堡垒,什么不可逾越之天堑遇见他,都仿佛纸糊一般脆弱。

简直就是天人再世(虽然这么说倒也没错)!

商挺凝眉沉思,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镇定神态:“那吕文德的军力尽数调往中游,去围攻夔州了。如今的襄阳府兵少将寡,弱小无比,如能将其一举平定,取下整个上游最险要的重镇,如此战功当稳压吕布一头。”

忽必烈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不料,还未开始实施,一封来自蒙哥的诏书忽而送到,宣旨的小黄门趾高气扬,毫不容情,直接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原来蒙哥今天又一次被吕布拒绝,实在是忍无可忍,不想再跟他这么慢慢磨蹭下去,当即就修书一封痛骂忽必烈。

虽然措辞比较温和,内容却很诛心,反正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你识相点就赶紧把位置给吾儿让出来,否则休怪朕无情了!」

在蒙哥看来,吕布能不能当上东路军统帅,直接关系到未来能不能当上帝国兵马元帅。

而吕布能不能当上兵马元帅,又直接关系到能不能掌控最高军事权柄,并且在忽里台大会上支持蒙哥最理想的继承人昔里吉继位。

这不得赶紧把忽必烈这块绊脚石挪走!

忽必烈行礼谢恩,面色十分难看。

然而,蒙哥作为帝国之主,坐拥四海,从北非到东亚尽是他的领土,忽必烈手中虽然也有一些势力,但远远不足以和蒙哥进行正面抗争。

万一把蒙哥惹怒了,虽然一时半会不能直接要他性命,难道还不能随便寻个由头,杀了他的心腹大臣吗?商挺等人一死,他未来靠什么争夺天下?

忽必烈无可奈何,只好采用了老办法,那就是——哭。

没错,他也是个老演员了。

几年前,蒙哥对他心生猜忌、动了杀心的时候,他就把亲人全部送进京城为质,而后自己独自一人进宫见蒙哥,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开始号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还配上了对以往快乐童年时光的热情追忆。

哥啊,你变了,当年我们在上都一起走马猎鹰玩泥巴,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兄弟同心啊!你我今日兄弟阋墙,你对得起当年打过的弹弓、捏过的泥、射过的箭吗,说好得要兄弟一生一起走呢!

蒙哥:“……”

虽然感觉这话他好像没说过,但四弟哭得如此情真意切,莫非是他哪里记错了?

蒙哥作为一个铁憨憨,多年以来都是一如既往的憨,被忽必烈哭得一阵心软,只好暂时放过了他。

史称:“及世祖见宪宗,皆泣下,竟不令有所白而止,因罢钩考局。”

这次,忽必烈也打算故技重施,不管怎么着,先去找蒙哥痛哭流涕一顿再说。

他就这般星夜兼程地赶路到了夔州城下,准备了一番,刚要踏入营帐,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笑语声:“哪里哪里,儿才疏学浅,都是义父教得好,什么时候这排兵布阵能有义父的十分之一,儿便心满意足了。”

忽必烈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俊朗挺拔、气场凌厉、眉眼烁烁如江海星辰的青年,正是吕布,立在案前,和蒙哥一起研究军事地图。

蒙哥不时考察他一两句,二人说说笑笑,甚是父慈子孝(?)

忽必烈一看情形不对,一脚踏进了军帐中,准备放声大哭。

不料,他刚哭出第一声,便听见吕布话锋一转,忽而说道:“唉,希望等下四叔父来的时候不要误会,义父只是比较爱护我,并不是成心针对他的。”

蒙哥冷哼一声:“他敢。”

吕布又道:“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像四叔父这样无理取闹,顿兵不进的,我只想为了义父的大业效命捐身。”

蒙哥想起忽必烈从前的种种行径,冷笑不言。

吕布看了一眼陈宫的台词提示,继续面无表情地捧读:“义父你这么好,文韬武略,战力盖世,分明是一代圣天子,四叔父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产生不臣之心啊,真是丧心病狂!”

蒙哥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倘若新皇帝王莽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感叹,这是哪里来的绿茶,一股茶味飘香?

吕布最后给出了会心一击:“为什么四叔父从前拥有你的信任,却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唉,我好羡慕他。”

蒙哥听了眉头一皱,立即打包票道:“吾儿不需羡慕他。朕信任你,犹百倍胜于昔日的四弟,你就是我蒙古当之无愧的帝国上将。朕死之后,这江山还需要你来守护。”

正准备哭出第一声的忽必烈:“……”

大意了,他演戏多年,如今居然碰上对手了!

那他还要继续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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