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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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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天欲雪, 于谦执伞立在文府门外的一天清绝雪光中。

所有参赛者进入副本后都变成了少年,此刻飞雪似杏花飞落,纷纷扬扬, 玉砌般一阵堆上了伞沿,莹白光辉流转,愈发映照得伞下之人气度高华, 迥然出尘。

可能是近乡情更怯吧, 他心中颇有些紧张。

不知道先生在时空倒流副本中是什么模样,到现在还没在直播中出现过呢。

不过, 从陆秀夫、张世杰的年纪来推断, 这个应该是青年版本的先生,最是意气风发、潇洒不羁, 万仞山巅最明亮璀璨的一捧新雪,想想还真的充满了期待。

视频那头,小黄月英给自己绑了两个小啾啾,大声感叹道:“老师,要我说你就不应该递名帖拜访, 毕竟师祖现在又不认识你, 直接找个月黑风高,寂静无人之时, 上门把人直接掳走就好了……唔!”

鱼玄机眼看她越说越离谱, 老师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快要打人了,忙捂着她的嘴拖到一边:“你少说两句!”

小黄月英兀自拼命挣扎,一不留神,就挥手打翻了桌上的墨汁:“呜呜呜——”

为什么不让她出谋划策, 再也不跟师姐好了!

鱼玄机想了想, 螓首轻点, 纠正她的话道:“就算掳人,也不能挑月黑风高之夜吧,得是一个纯净无暇、好风如水的明月夜,这才符合师祖大人的气质,正如那句诗所说「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小黄月英一怔,随即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师姐说得对!”

于谦:???

他微笑着说:“我看你们就是作业太少了,才会有闲心议论这种事。”

在小黄月英“先生不要啊”的哀嚎声中,于谦直接给二人的作业数量又翻了好几倍,还表示自己回去就检查,一个都不放过。

这下二人忙得昏天地暗,奋笔疾书,写得满眼天花乱坠,再也没空对着天幕唧唧呱呱。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于谦心中的紧张情绪也消失殆尽,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叩响了那扇朱门。

下一刻,大门从内部被推开。

有人立在阶上,衣衫翻飞如云簇,飘萧漫卷风雪,眸光澄明如水,在空明玉碎的寒凉月色中和他一眼相望。

本来吧,于谦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有许多话想要对先生说。

但真到这一刻,等见到了人,他反而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缄默地凝视着对方,以眼神将人细细描摹,许久都未曾说出一个字。

文天祥审视着他,神色微带疑惑。

这冒牌货看来做了充分的准备,气质上模仿得还挺像,可惜最基本的年龄就完全对不上。

他素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对于谦年谱又很熟悉,一眼望过去,简直处处都是漏洞,不禁越看越生气,蓦然拔剑出鞘,横在对方颈间道:“你是谁?来骗我作什么?”

于谦被这一剑弄得有些懵逼,下意识准备躲开,但转瞬就意识到对面可是先生,自己万万不能跟他动手。

于是,他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十分……仰慕你的人,只想来见你一面。”

文天祥面无表情,心想我信你个鬼,你这眼神可不是“来见一面”的眼神,分明写着“装进麻袋,打包带走”,一看就不怀好意。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剑刃,声音清冷如风吹松雪:“你再不说清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哎”,于谦却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这剑如此锋利,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万一伤到了手多不好。”

文天祥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于谦低下头,盯着剑锋上的题字落款看了两眼,轻笑说,“先生的书法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神韵天成,风骨非凡。”

文天祥:“……”

不是,这剑还横在你颈间,你至少也该尊重一下它吧。

文府处于庐陵正中心最繁华之处,门前来往络绎不绝,一直杵在这里也不算个事,他于是握着剑,一路押送于谦进门。

于谦潜意识里觉得先生肯定不会真的伤了他,所以态度很放松,直接就将这把剑当成一个装饰,一边往前走参观文府内部,一边不断夸赞道:“不愧是先生,这庭院设计就是雅致非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回廊相映成趣。”

“这小溪流水环境清幽,颇有茂林修竹、流觞曲水之意境。”

“这草木松萝,庭中花树,堪称一步一景,每行一步皆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尽可入画。”

“还有这桥边垂柳……”

“这月牙形荷塘……”

文天祥听了半晌,语气悠悠地说:“我的府邸是谢叠山画的设计图。”

于谦面对他的时候通常毫无原则,立刻话锋一转说:“啊,先生交友的眼光真好,将最合适的事交给了最合宜的人去完成。”

文天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手下稍微松懈了一些力气。

于谦立刻握住了先生的手,无比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先生拿剑只是想吓一吓我,绝不会真动手的,像先生这么好的人……”

眼看他又要夸出一章长篇大论,文天祥当机立断地截住他:“停停停!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比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叫他「先生」。

于谦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忽而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是也,庭苑园林不过身外之物,还是应当聚焦于你本人身上才对。”

“一别多年,先生风采更甚往昔,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对了,今天先生有空弹琴吗,我想听……”

“你给我闭嘴”,文天祥收回剑锋,忍无可忍地说。

于谦果然一言不发,但想说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虽说先生他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但我究竟做错什么惹到先生了,不管了,先道个歉再说吧……先生快看我充满歉意的眼神!”

文天祥叹息不已,不明白自己究竟何罪之有,才会能看懂他的心声。

他沉吟了一番,忽而想起于谦之前说过的弹琴一事,便将人拽到了亭边:“你会弹琴?弹一曲我听听。”

所谓「曲为心声」,一个人的言语神情或许都会伪装,却很难在琴声中始终控制情绪,稳定不露分毫。

于谦依言坐下,接过先生的琴,深吸一口气,抬手抚过琴弦。

文天祥坐在一边沉思静听,明月倾照在他水墨般的眉目之上,宛然如画。

这是一曲高彻的君子古调,足见其人风骨。

他听出了百般复杂交集的情绪,有许多的惋叹,哀沉,更多的却是雀跃,欢欣,还有那种他说不出是从何而来,却又无比真切的仰慕,将世间万般好都碰到面前来的纯然真心。

一曲终了,他深深地望着于谦:“你真的是……?”

于谦点点头,尽管他也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我是。”

“但你又认识我,这很奇怪”,文天祥又道,不明白为何一个两百年前的人会认识他,而且与他交情匪浅。

“不止是认识”,于谦这么告诉先生,语气坚决如铁,“无论是哪一处时空,光阴如何转换更迭,宋也好,明也罢,先生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先生,便看见先生对他展颜笑了笑。

这个笑容中有春风炽盛,清辉绮艳,他眸底清澈地盈满了一泓秋水,万树涳濛的飞花盛放于薄暮天长。天地仿佛也都在这一瞬静默了,依稀能听见心头万籁俱息,心曲涌动的声音。

“今日得见你来,是我荣幸之至”,文天祥轻笑着携过他的手,带他走向了庭院深处,“你不知道,我长期以来一直想见你一面,我还给你写了诗呢……”

于谦看起来如在云端,仿佛要昏过去了。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

文天祥给他展示了许多跟他有关的东西,一些他当年的诗词手迹,书法,还有文集,指着其中一处同他分享:“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北风吹,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我还为之谱了一首琴曲,你想听吗?”

于谦点点头,看着先生坐在月色下为他抚琴,心中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这个先生尚未经历过那么多的冰雪摧折、风霜冷酷,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丰雅如玉,这真是太好了。

“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他在心中发誓道,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能做到,这次一定会完成。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仗剑守在您身前。

……

于谦留宿在了文府,第二日,天寒地冻,他见后山梅花盛开得正好,一时兴起,便决定去摘一些梅花回来送给先生。

然而转过了一条街,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太傅。”

于谦:???

不是吧,这里除了他,还有别的参赛者?

于谦一回头,看见来人的面容,好半天终于辨认出来,顿时大为惊愕,准备拱手行礼。

“别别别,使不得”,燕王妃徐妙云赶紧抬手将他拦住,声音脆如银铃,“于太傅莫要折煞我。”

她还只是个少女呢,又不是日后的明成祖仁孝皇后,压根不算于谦的上司。

何况洪武位面经历了天幕参赛这一出,所有历史必定会改写,她的夫君多半也不会再成为永乐大帝。

她打量着眼前的于谦,想起这人是永乐年间的进士,不知为何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长辈看晚辈的感觉,赞许地微微点头。

嗯,不愧是大明四朝团宠,这风华就是不一般。

自家夫君眼光真不错,选拔出了这么一位芝兰玉树、良才美玉,能为大明社稷奋战数十年,续航能力超长,回去一定要好好表扬一下。

于谦被她慈爱(?)的目光看得一阵发毛,只能将眼神移向别处。

便发现,徐妙云手上牵着一个小团子,最多一两岁光景,生得眉眼俊秀,玉雪晶莹,恍若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睫毛很长,乌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瞅着他,瞧起来可爱极了。

于谦只觉得一年份的震惊都在今日用完了:“他难道就是……”洪熙陛下小时候?

幸好此刻,徐妙云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在路上捡的孩子——”

于谦松了口气,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从前的上司。

然而还不等他这一口气松完,徐妙云又道:“我见他玲珑可爱,又无家可归,所以决定做一件好事,将他送上门交给他父亲。”

上!门!交!给!父!亲!

于谦一瞬间神魂出窍,声音发颤道:“莫非他是……”先生的孩子?

徐妙云微微颔首,又说:“你也猜到了?没错,还好我开局就掉落在离庐陵城不远的位置,不然要找到文山先生还真不容易……等等,太傅大人,你这是什么神情,你没事吧!”

于谦看起来仿佛快吐血了,但依旧十分坚强地对着徐妙云摆摆手,表明自己没事。

徐妙云担忧地看了他两眼,很快又回归到了自己的思路中,情绪充沛地叹息道:“这是何等的因果缘由,让他们在前面的无数次时空轮转当中都能相逢,缔结一段师徒因缘。现在张弘范已经死了,他还这么小,又可以再续前缘佳话——”

于谦越听越不对劲,倏然站直了身子,困惑道:“张弘范?这孩子是张珪?”

徐妙云惊讶地看着他:“当然是张珪啊,不然太傅你以为是谁。他不是邓光荐的弟子么,我又找不到邓光荐,只能先把孩子交给文山先生了。”

于谦长舒一口气,今天过得可真够跌宕起伏的。

危机解除之后,他俯身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团小不点,这位曾经和他在崖山位面对峙了半生的宿敌,神色复杂。

小张珪也正睁大眼睛看他,清亮的眸子宛如两泊清澈的溪水,世间至为明净,什么杂质都没有。

他忽然挣开了徐妙云的手,往前颠扑两步,对着于谦张开了手臂。

“抱抱。”

于谦惊讶地看着他,许久未曾动弹。

小团子等在原地,等了好久好久,但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还是不来抱自己,他手伸得有点累了,好难过地垂下眼睫,看起来委屈极了。

于谦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跟一个这么小的小朋友计较吧。

他迟疑着向小团子伸出手,小团子眼睛一亮,软绵绵地蹭过来,宛如一只毛绒考拉,蹦蹦跳跳地准备上树。

然而,就在这一瞬,于谦抬眸看见了文天祥推门而出,准备到院中作画,当即就把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扔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冲着先生挥挥手,顺便递上了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梅花:“先生,我可以跟你一起画丹青吗!”

文天祥微笑说好。

小张珪一下被推开,猝不及防,惊愕地坐倒在地,瘪瘪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徐妙云:“……”

好惨,但有些想笑是怎么回事。

她满脸同情地将可怜的小团子捞起来,哄了好一会,最后带着小团子去找文天祥,让他安排一下。

文天祥闻言震惊不已,和匆匆赶来的谢枋得面面相觑。

才月余不见,光荐居然都有孩子了,甚至都找到他这边来了?

看着还怪可爱的就是。

徐妙云并未说清这孩子是张家的孩子,是邓光荐的弟子而不是亲子,就连于谦也以为先生本来就知道。

就这样,小张珪被留在了文府,多日之后等邓剡回到此地,即将迎来一波团从天降的暴击。

……

另一边的临安城,岳云和檀道济最先开始行动起来,寻找朱棣疑冢。

这里在元末是江南诸道行御史台的副首府所在,在整个江南地区的重要程度仅次于建康城,四处环列着重兵把守。

城中说一不二的头号大势力是赵氏家族。

青年家主赵孟頫才华横溢,诗画双绝,名满天下,但因为和元廷关系相当密切,隐然有成为忽必烈重要臂助的趋势,故而深受其他江南世家鄙夷,与文天祥等人更是素无来往。

天幕前的观众们:“……”

得亏冠军侯选了反元复明啊!

如果真的要从头建立大宋的话,赵孟頫,这位本来在宋亡之后入仕元朝的赵宋宗室,与帝系血脉最为亲近,岂不是要成为大宋开国之君?

太可怕了,这样的场景真的太可怕了。

岳云和檀道济一来就掉落在了临安城门口,若非跑得快,险些被当成偷渡者抓起来。

好在出发之前,刘裕让他们带了一大批金银上路。

金子到哪里都是硬通货,二人当即就一掷千金,购入相关探墓设备,又招募了一批当地富有经验的向导,避开赵孟頫眼线,来到了城郊的萧山。

萧山上的这一处疑冢,是真实存在的坟墓,占地相当广阔,气派非凡,墓主身份即便不是朱棣,也必然是一位前朝贵族。

视频那头,岳飞见二人全副武装,准备下墓,心中刚升起了一丝欣慰的情绪,觉得家里的小朋友们总算是成熟稳重了一回,就看见——

檀道济掏出了一枚神奇种子道具,直接向泥土之下一埋。

刹那之间,一株参天巨木拔地而起,轰隆隆撑破了整个墓道的砖瓦与檐块,根系更是不断向地下延伸,一路轰碎破坏,尘埃飞溅,最终牢牢扎根在了墓道最深处。

“呜呼!”

檀道济欢呼一声,像是乘坐滑滑梯一样,爬上大树最顶端的一根枝丫,顺着树干往下滑:“可以下墓了!”

这不比慢吞吞挖洞开路爽上好几十倍!

岳云毕竟比他持重一些,先是将小伙伴拦住,往下扔了一个火炮,刹那间,只见火光冲天燃烧,过了许久才熄灭,而大树面对如此巨大的冲击力,竟是稳固如初,纹丝不动。

“看来下面的根已经和墓道连接在一起,彻底长好了”,岳云拉着檀道济的手,将一根绳子绑在对方手腕上,脸上亦是难掩兴奋之色,“我们准备出发吧,拉好了,别失散!”

“好耶!”

檀道济兴冲冲地一个飞奔,拽着岳云,一下子顺着树干,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天幕前的观众们:“……”

这一下轰炸,倘若底下真的是朱棣坟墓,朱棣这回还能有命在?

视频那头的岳飞:“……”

这什么操作,真没见过,孩子回来不打是不行了!

他转头看向一边的刘裕,目光中充满了质疑:“陛下,你昨天出发前真的告诫过他们了?”

刘裕原本望着小朋友们嬉闹,颇觉有趣,兴致勃勃地准备拍手大笑。

手刚抬起到一半,便想起岳飞还在此处,故作从容地改为给自己整理了一番衣领,清清嗓子道:“朕确实告诫过他们——”

可以任意妄为了。

他的眼神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岳飞看了只觉得心头疑云更多。

毕竟,陛下以前保证自己肯定不会不讲战术、一个人冲到前面去孤军奋战,就是这种眼神。

写作「朕什么都听你的」,读作「笑死,朕就不听就不听就要放飞自我」。

岳飞想了想,换了一种打听方式:“阿云、阿和这般操作,恐有生命危险——”

“怕什么”,刘裕潇洒地一挥手,“朕早就把所有道具都让他们带着了,情况一有不对,立刻就把那个帖木儿死亡诅咒卡扔到敌人头上,他们根本不可能出事……”

话说到一半,宋祖陛下陡然意识到不对。

哦豁,好像一下子说漏嘴了。

他转过头,果然发现岳飞用一种「陛下为何携子叛逆,当真伤透吾心」的眼神,沉默地看着他,无声质问。

“这个……”

刘裕无奈,只好跟他摊牌道,“鹏举不必那么严格,反正是小孩子,放他们出去随便闯荡就好了。我们这么努力北伐,定鼎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小朋友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背负太多的重担走完这一生么。”

他指了指殿外正坐在树下写生的谢灵运,一旁呜呜呜练习吹笛子的谢惠连,爬到树梢摘果子的小曹植,以及背着手皱眉看他们、不知在琢磨什么心事的小曹丕,又道:

“这些孩子在历史中都过得很不好,我们现在既然拥有了可以庇护他们的力量,何不让他们平平安安,自由不羁地过完一生?”

岳飞沉默了许久:“我以为,陛下一心想让他们都成长为未来大宋的栋梁之才。”

“朕是想啊”,刘裕一摊手,带着理所当然的神色说,“所以朕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教育环境,想学文,就是李白、王维和易安去教,想学武,就是你与朕一道教导。但这只是知识层面的,朕不会干涉他们的人生选择。”

他毕竟是六朝时期的帝王,沐浴过最洒脱不羁的自由风气,骨子里没有什么教条,清朗而舒阔。

刘裕又道:“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是很好很辉煌的一生,醉梦山水、不问功名,同样也是。孩子们以后打算做什么,要过一种怎样的人生,那都属于他们自己的事。朕不想要他们成功,因为朕这一生本就已经足够成功、足够令人高山仰止,朕只想要他们平安快乐——鹏举你觉得呢?”

岳飞神色一振,终究是被这番话打动了:“确然如此。”

陛下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反正他们已经站在了最高处,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就算小朋友们任意妄为,洒脱行事又怎样啊,又不是护不住。

而且檀道济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相当正面,虽然喜欢搞事,但并不干坏事。

于是片刻之后,终于成功进入了墓道深处的岳云,就听见了他爹在视频那头说:“我不指导你了,你与阿和自行拿计划吧,想做什么就去做。”

岳云:???

爹,你被夺舍了就吱一声!

刘裕同他解释了好半天,岳云终于恍然大悟,接着喜上眉梢,和檀道济使劲击了个掌。

二人点燃了火炬,顺着大叔磅礴的根系,慢慢向着坟寝尽头的墓室走去。然而没走多久,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谁也紧跟着他们,顺着大树一并滑下来了。

檀道济和岳云对视了一眼,各自警觉地握紧了武器,到隐蔽处藏好,决定给来人点颜色看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临近了面前,一刀一剑霎时从两侧齐出,势若长虹,声合万钧,抖落起道道肃杀交错的光影,同时攻向了来人!

檀道济一挑眉,冷冷地睥睨说道:“想跟在我们后面捡便宜,我看你是找死。”

“别同他废话”,墓室中的尘土被四处搅飞,高高扬起,岳云呛咳了好几声,手中刀锋挥舞得愈发迅速。

对面传来了一道恼怒的少年音,被四处墙壁一反弹,昏昏沉沉,听不真切:“我一睁眼就来到此处,你二人不分青红皂白出手,莫要太过分!”

岳云很快发现,这人武艺很挺强的,若他一个人单打独斗,还真不能说稳胜过对方。

而且,这路子隐隐约约透着许多的熟悉啊……

岳云心念如电转,高声道:“幼安?”

檀道济一怔,手中出剑速度放缓。

对面人也同样放慢了动作,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尘土散尽,他举起火把一看,对面果然是少年辛弃疾,不禁又惊又喜道:“幼安,我们又见面啦!”

辛弃疾见到久违的小伙伴,同样也很高兴,冲过来进行了一通热情洋溢的问候。

他内心很是奇怪:“我分明选的是北方城池,不知为什么把我分配到了这里,而且开局就直接进了墓……”

岳云也想不通,索性不再想,拍拍他的肩,兴高采烈地说:“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那你跟我们一块行动吧。”

辛弃疾点头应下,檀道济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感叹道:“刚才听你的动静是从树根那边来的,还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跟着我们从后面过来了……”

辛弃疾停下脚步,神色一滞。

檀道济奇道:“怎么?”

辛弃疾徐徐道:“我方才也听见有人从那个方向传来了动静,所以才过去查看,那个动静不是你和阿云发出来的?”

对面二人皆茫然摇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顷刻之间,忽而传来了一阵天摇地动般的震撼。

在这一方深远得仿佛看不到边的漆黑墓室中,忽而狂风大作,有人蛰伏在一个角落等待多时,这时逮住一个机会,直接合身扑过来,一道掌风扑灭了炬火,眼前霎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檀道济和岳云手上绑的绳索还在,一时间倒是不慌,背靠背站在原地,于黑暗中高度戒备,手指已经扣住了身上的火器。

忽听见旁边辛弃疾传来一阵惊呼,檀道济大惊,再也顾不得警戒,直接抬手放了一个玩具烟花,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看见了墓室内。

那个新出现的人也是一个少年,同样是个挑战者,身形高挑,仪容俊美,举手投足自有其风采,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熟悉,但又认不出来是谁。

辛弃疾跟他打了一通,略占下风,索性不跟他纠缠,直接摸出了自己的火器,瞄准他额头:“你是谁?老实点,别逼我轰你!”

那少年本打算动手回击,但见了火器轰炸、银花四溅的威势,眸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很知趣地不再动弹:“冷静冷静,我没有敌意。”

哦豁,辛弃疾顿时得出结论,这人应该是冷兵器时代的参赛者,而且作风还很……能屈能伸?

因为身在墓室之内,他们看不见天幕,也完全无法从别的参赛者视角来判断这人到底是谁。

岳云重新点亮了火把,凑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不是很确信地说:“穿白衣的话,莫非是「白衣兵仙」陈庆之将军?”

传闻陈庆之出身寒微,早年起于行伍,跟这个画风也很符合啊。

名号和「白衣兵仙」略微沾边、主要是沾了「兵仙」二字的少年韩信:“……”

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jpg

韩信本来选的是山东潍水这座城市,但不知为什么就被投放到了这里。

面前的三个人不认识他,他却在天幕上见过对方许多次,知道这三个确实都有点实力。

这么多将星凑在一起,看来此地要发生大事啊。

这不是个完美的赚分机会?

韩信当即就决定混入小队中和他们一起行动,并且诚恳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陈庆之。”

岳云等人不疑有他,当即热情邀请他一起上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入了坑中。

就这样,三个真. 小少年和一个伪. 小少年,一起向着第一重墓室的尽头走去。

视频那头,岳飞望着这一幕,转头问身边的刘裕:“陛下,该去提醒他们吗?”

刘裕微笑着摆了摆手:“吃一堑长一智嘛,这也是孩子们成长的必经之路。”

反正遇见的是韩信,又不是白起,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

南海之上,五陵岛。

霍去病目送所有挑战者进了副本,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偏离了轨迹,全部在外面乱跑。

有准备起义,直接挑衅元廷政权的,比如陈蒨。

有开局魂穿成元廷高层太子真金,目前正在进行一些政治活动的,比如苻坚。

有与挂念之人隔世相见,倾诉衷肠,一方痛哭流涕,一方忙着安慰的,比如姜维和少年诸葛亮。

有忙着和自家先生培养感情,弹琴,观月,吟诗,作画,兰舟载酒,簪花高楼,除此之外的所有事务一概不问的,比如于谦。

有分明是最应该立刻开始探测夫君坟墓,却将精力投入了其他事情上的,比如徐妙云。

还有来自明世祖位面的李来亨,小老虎同样是被送进来历练,但一进城就开始吃小吃,三天换了五条街道,从这头吃到那头,嘴巴就没个停歇之时,早就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的。

还有晋明帝司马绍位面的江州刺史、少女将军荀灌,人家压根就没动身下墓,而是到江州的首府开了个女子武馆,专门教导女孩学习武艺。

还有唐高宗位面的名将苏定方,开局降落在蒙古金山,也就是他扫荡西突厥的起点。

金山如今离蒙元帝国的上都哈拉和林不远,苏定方一看,这不是天赐良机么,当即就搞了一阵单骑冲锋,虽说因为势单力薄最后被擒,却也让蒙古折损了不少精锐。

镇守上都的阿里不哥看中他的才华,每天好吃好喝地供应,想要劝降他。

观众们每天就是直播看苏定方如何意志坚决地拒绝,阿里不哥又是如何费尽心思、使尽花样地诱导,喜剧效果拉满。

霍去病:“……”

这一群人各有各的奇葩,要他如何管理?

好在众人只能停留三个月,这三个月内必须完成疑冢探测任务,否则不得分,霍去病这么一想,反正他们总会做事情的,现在就随这群人去吧。

心好累. jpg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霍去病意外地发现了两处参赛者居然在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简直是暗无天日之中的希望之光!

一处就是辛弃疾那边即将开始龙争虎斗的四人组。

另一处,则是女帝秦良玉位面的参赛者史可法,已经和李庭芝一起开始了墓葬探测。

史可法作为前任大明督师、阁部,现任女帝的太傅、朝中第一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官,按理说,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进场的。

但他选的是扬州城。

他对于这座城池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意义非凡了,没有人要和他争这个名额。他曾焚身一决,与城殉葬,也曾熬尽心血,洒作岭头千峰梅花。

在这个倒流时空中,扬州保卫战是早已发生过的事,他以死捍卫了这座城池,保护了满城百姓,无一遭受屠戮。

自他走后,梅岭年年寒风凛冽,天霜冻结,明月皎洁照彻永夜,那千枝万叶的红梅,每一年,每一朵,都为了他而盛开。

在史可法每年的忌日,扬州都会举办一场史公祭。

万民皆着缟素衣衫,自二十四桥以往,沿江皆是茫茫一片素白如飞雪,各人折一枝梅花别在襟前,缄默无声,步行入梅岭,放下手中花枝,遥寄哀思。

年年衣冠冢前,人们放置的梅花彼此堆叠,翻涌如潮,数量之多,汇聚成一片浩荡的香雪海,暗香吹掠疏影经久不散。

淮南李氏作为当地最具有代表性的世族,每年在这个时候代表家人进行祭祀,而这一年主持祭礼的,正是李庭芝。

祭祀大典终结时,李庭芝落在最后,孤身一人站在人烟散尽的祠庙中,给史可法上了最后一炷香。

轻烟袅袅,模糊了他的眉眼,一片温和如水。

这里位于城中最高处,夜听江潮波声,临近喧嚷街道,当年史可法喋血葬身过的地方,如今已经盛开出了繁华锦绣的年华。

李庭芝按照以往的惯例,将这一年来发生的扬州城中大小事迹都告诉他,听了一会窗外晚风传来的欢声笑语,在香燃尽的时刻,低眉轻轻一叹:

“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很好,只是,你若在场……”

史可法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雪白衣冠,清肃仪容,立在祠堂尽处的晚风中,与李庭芝遥遥相望。

这两位宋末与明末,扬州城生死相赴的保护者,终于跨时空相遇了。

几乎没有任何的波折,李庭芝立刻就将他当成了史公显灵,震惊之下,好半天终于平定了情绪,向他伸出手道:“阁部大人,请跟我来。”

史可法看着这一位与自己命运轨迹相同,结局亦是同样战死扬州之人,见他如今好端端地生活在这个时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不觉轻轻一笑。

“好。”

他也没有问李庭芝要带他去哪里,但李庭芝却很急切,担心他会在天明前消散,所以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带他去看遍了如今的扬州城。

二十四桥边的明月,西子湖上的碧波,东关长街的人海,还有……梅岭上的梅花之海。

“自你离去之后,这里每年都盛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红梅”,李庭芝说,“是仁人志士之死,洒向千峰,绽放梅血凛然。”

史可法与他并肩走在熙攘的人潮中,不知不觉,就泪湿了眼眶。

李庭芝伸手护住他,为他挡住了来回人群的冲撞,又在长街尽头站定,抬袖给他抹去了眼泪,声音轻柔如风地说:“你是最值得的,你看,这满城灯火都是为你而留。”

为了这一座城而葬身的人,终于在此夜归来,亲眼看见了他所缔造的盛世。

这盛世,亦如你所愿。

可是……

史可法有些难过地想,我只是一个历史的失败者,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如果不是因为本次天幕降世逆天改命,与满城灯火尽葬才是我本来的结局。

他轻轻地问李庭芝:“我当年的故事是怎样的?”

李庭芝微笑,泛起了一丝追忆的神色说:“大明太祖隆武帝起于福建汀洲,彼时的靼清残余势力依旧十分汹涌,谋害了隆武帝之后,你又拥护弘光帝即位,面对清军围攻死守扬州孤城,为他们的北伐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在扬州保卫战之后,大明终于夺得半壁江山,攻入南京,打到了长江沿岸。”

他的语气忽而透出丝丝缕缕的难过:“那一战,你孤立无援,没有粮草,也没有救兵,还是坚守了数月之久,很难想象你是怎么做到的……最后城破之日,大明援军已经过江,只差一点你就能活下来了。”

史可法有些恍惚:“已经很好了。”

“是啊,已经很好了”,李庭芝紧拉住他的手,像是怕他消散在萦绕着悠远寒梅冷香的风中。

史可法在李庭芝的府宅住下,他只是稍微一发话,李庭芝就自动出钱出力,组织了一批人选下墓调查,很快就发现此地并非朱棣真正的坟墓,也是最快完成任务的一个。

霍去病:!!!

他愿将年度感动天幕之星颁发给史可法,如果每名参赛者都有这样的效率,何愁不能完成任务?

霍去病决定不看这些糟心的人们,他自己另有一番要事要做。

“我们可以攻打新地盘啦”,这一日,陆秀夫在海边漫步的时候问他,“你开心吗?”

【作者有话说】

小霍:开心(期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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