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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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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海岸边, 天风浩荡,浪花都凝成了冰冷锋利的铅灰色。

日色正西斜,远方的岛屿连绵如青山, 悬浮在比苍天更远的地方,无尽的彤云霞光恣情涂抹在海天之间,将万里海波浸染。

霍去病喂完了今天份的小鲸鱼, 乘船伴着夕阳归来。

他经过的地方, 那些海中的精灵宛如一道道长虹跃出水面,姿态灵异, 鱼鳍舒展, 抖落一帘细密的水珠,仿佛是最忠诚的侍卫, 拱守着船只缓缓向前。

陆秀夫素衣如雪,立在船头,用海螺吹出一种特别的音调,将小鲸鱼都赶到暖流港口居住,以免它们被冰冷的海洋冻伤, 渡不过这个冬天。

海螺声韵律悠扬, 一个个音节和着浪花潮声,空灵渺远, 仿佛是茫茫大海之上一缕如同丝弦的歌声, 小鲸鱼们顺着指引,欢快地游向远方。

霍去病看了几眼,忽而吃惊道:“它们的头顶看起来好像火焰。”

晚日的霞光透过鲸鱼水雾的折射,丝丝缕缕, 如炽火般升腾而起, 从极寒的冻海深处蔓延向天穹, 着实是瑰丽无比。

陆秀夫移开了海螺,想了想说:“世杰以前告诉过我,这叫「鲸鱼火息」。”

真神奇,海洋之上居然存在着如此光影变幻的瑰奇景象,霍去病在心中赞叹道。

要是舅舅也在这里,也能看见就好了。

汉武帝那边跟他一直连着视频,但卫青远在龙城,只能像其他人一样从天幕上观看,自然就少了许多画面角场景。

他这段时间过得挺开心的,大海真是太有意思了,扬帆出海也好,乘风踏浪也罢,似乎总有做不完的新奇事情。

而且,他还结识了陆秀夫,这样一个温柔可靠,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

霍去病和他的交流一般相当的漫无边际,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海风如此静寂,浪花如此翻涌,提供了很多让头脑放空的空间。他的思绪也像是大海之上振翅飞过的一只雪鸥,掠击于茫茫鲸波之间,没有停泊靠岸之时。

有时候,他们会聊点海战的新战术。

霍去病总是超脱于前人兵法,领先了一整个时代的,别人不能理解他,他也并不想要别人(特指舅舅之外的人)的理解,反正到战场上听从指挥就可以了。

但陆秀夫的反应着实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一直都能跟上他的思路,并且极为精准地给出点评。

他实在是一个特别棒的朋友,总会给人以正面反馈,以至于霍去病经常觉得,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更捧场的听众了。

所以很快地,他们之间谈论的话题就越来越多。

有一次,陆秀夫决定创作一份指南,给抹香鲸、领航鲸、蓝鲸、皮皮虾,还有各类海洋生物,以及他们的相关产品、龙涎香之类的排排号,以便于日后进行跨国贸易。

“海上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霍去病随手翻了翻指南,感叹道,“可惜舅舅不能来亲眼见一见他们。”

陆秀夫当时就给他出了一个很优秀的主意:“你可以将所见到的一切都画下来,等日后归家赠予他。他看到这些,不就相当于也陪你走了一遍这段人生吗?”

霍去病有些心动,复又迟疑道:“可是我不会画画。”

“完全没关系”,陆秀夫轻笑道,清丽的眉宇映着海上凉波的湛碧色,眸中仿佛也落了一片海,“对于真正关心你的人来说,能参与你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即便你将一切都画成满纸蟹爬,他也会高兴地接受。”

霍去病很快就开始制作起了小画本,费了很多心思。

陆秀夫有时会过来帮他提笔润色一二,甚至为了让小画本看起来更像一件礼物,还无比精细地重新设计了一番。

此刻,霍去病在小画本上随手勾了一个圈,又在后面加了两点,当作画了一只胖头鲸,又用木炭在旁边擦出了一堆火焰形状,题字标注「鲸鱼火息」。

然后将纸笔递给陆秀夫:“君实来吧。”

陆秀夫挽起衣袖,信手勾勒,给他速涂了一张肖像。

画上,意气炽澄如烈火的少年坐在船舷上,身披流霞万顷,眸凝沧海波光,是个让人看了就觉得很高兴、忍不住要随之弯起唇角的姿态。

霍去病特别喜欢这张画,看了好久才掀到下一页,舅舅也一定会喜欢的吧。

视频那头的刘彻看得羡慕极了,一度想问,去病啊,那朕呢,朕的小画本呢。

望眼欲穿,期待极了. jpg

霍去病惊讶不已,脱口而出一句,不是,这里有陛下你什么事?

刘彻:“……”

他还从未听过如此令人伤心的话,端着镜头的手微微颤抖,觉得自己终究是错付了。

汉武帝位面的人,都十分同情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

万里之外的龙城,卫青凝视着天幕上正在专注低头制作画本的霍去病,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中一片明净柔软。

所有得到了名额的参赛者都进入了副本,除了他。

他必须留在这里,处理完之前那个后汉国主匈奴刘渊带来的一系列效应,肃清边塞,灭绝后患。

好在这些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他等下就可以去副本里见思念已久的外甥了。

于是,接下来的数十日,龙城这边驻扎的汉军发现大将军简直走路都带风,愈发雷厉风行,大有打算将一分钟都掰成两半花的趋势。

匈奴溃兵们又挨了一通暴揍,死了好些,心中苦不堪言。

此刻,冻海之上长风吹彻,陆秀夫拢紧了衣衫,从袖中摸出一张舆图展开。

霍去病顿时来了兴趣,凑上来一起看,便听见他说:“我们接下来预备要攻打南方占城,速战速决,在来年春日海上迅风到来前结束战事。”

哇,霍去病顿时眼前一亮,这是要搞大事的节奏!

“当然,攻打占城只是一部分”,陆秀夫素白的手指徐徐掠过纸面,定格在了中南半岛地区的真腊古国位置,“这次我们要同时拿下两个国家。”

张世杰的海盗舰队走的是精兵简政路线,人数巅峰时都没过万。这其中固然有优中取优,择选精兵的考量在,但更多的还是客观环境的制约。

他常年纵横海上,因为不愿履及元土,故而鲜少登陆。

加之五陵岛和周边的一些基地岛屿并不适宜种植粮食,所以舰队的食物来源几乎纯靠劫掠,无法稳定供应大批量人口。

陆秀夫来了之后,顿时觉得这样不行,完全不可持续发展。

粮食是制约军队战斗力的第一因素,必须予以重视。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一面派陈英带着商船出海,续接之前中断的海外贸易,用海岛特产叫唤回了大批粮食,一面每日进入周边海域探察,开发了若干无人岛屿。

若是地势平坦、土地质量较高的,就遴选为粮食基地,立刻着手开荒耕种。

若是以山石为主,无法进行农业推广、但又天然地形较为险峻隐蔽的,或建设为军事基地,或建设成港口停泊。

还有几个尤为特殊的岛屿,比如一座覆盖了大面积茂密椰林的岛屿,椰子虽然不能被视为主要粮食,却也是一种极好的贸易资源,也派专人去开发采集。

当然,这些都是常规操作,真正对于扩充实力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要一块幅员广阔且资源稳定的后方大根据地,这样才能养更多的兵员,打回东南沿海一带。

陆秀夫推敲一番,将目光放在了占城处。

占城不仅气候绝佳,水稻一季三熟,存活率极高。

更关键的还是它的地理位置,打下了这个桥头堡之后,周围环绕的一圈中南国家,都可以迎刃而决,包括安南、真腊、暹罗、满刺加,还有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等国。

这些可都是源源不断的土地和财富收入。

而且从占城回攻琼州、广州等地,也是相当方便,水师朝发夕至,势如闪电。

占城本来是元朝的一个行省,奉表称臣多年,但随着元末忽必烈上位,整个朝廷陷入了风雨飘摇,他们的叛逆之心也在逐渐抬头。

这一年,占城王子制旻准备反元,但因为实力弱小,派人来向张世杰求兵,以及换得一些军火武器。

……

消息传到元廷朝中,忽必烈大怒,他最厌恶的海盗头子和最不服帖的边境下属居然勾结在一起了,这还能忍?

但是,忍不了也得忍啊。

这段时间以来,忽必烈宛如大元补锅匠,兢兢业业,四处拆东墙补西墙。

成宗皇帝给他留下了一大堆窟窿,财政问题依靠抄家各路蒙古贵族总算是初步解决了,至少有了出征的经费。

本来吧,伯颜奉命南征江西,扫平庐陵弋阳信州等世家盘踞地,结果出征到一半发现没钱了,只好停在半路上,当真是凄惨无比。

远征需要很多钱,而在忽必烈那边,消灭张世杰的优先级要高于这些不服帖的江南世家,故而将极为有限的资源倾斜向了张弘范。

等到张弘范覆灭之后,忽必烈一边搓着牙花子倒吸冷气,呜呼哀哉,心想如何能这么倒霉,一边却是毫不犹豫,立刻调配朝中的钱粮去支援伯颜。就这样,伯颜收到了半路打来的欠款,终于重新又踏上了征途。

忽必烈最后抄家的一个人,便是帮助他抄了大半个大都蒙古贵族之家的阿合马,而且扣上了「私自行动,藐视皇权」的罪名。

阿合马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忠义报主,他能干出如此过河拆桥的举动,勃然大怒,被推往刑场的路上一直破口大骂,将忽必烈的老底全都抖了个干净。

“陛下……呸,什么皇帝,分明就是狗贼!是你让我动手的,你答应过要死保的,狗贼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阿合马作为一个雄辩之人,最擅长的就是口才,情知必死之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将忽必烈的老祖宗并全家人都问候了好几个来回。

这些犀利恶毒的言词,直如几巴掌啪啪摔在忽必烈脸上,让刑场围观群众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忽必烈本以为,他处理了阿合马,就算是给了前段时间受苦受难的蒙古贵族一个交代,双方都有台阶下,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不料贵族们见此,简直心中毛骨悚然,直呼狗贼倒行逆施,不为人子!

试想连阿合马如此忠心耿耿,尚且免不了身首异处,贵族们兔死狐悲,又怎么可能甘心为忽必烈卖命?

一时之间,朝野暗流涌动,有人野心勃勃,直接想对帝位下手,有人为自己处身立世谋后路,暗中联络阿里不哥,还有人连夜出逃离开上都,准备投奔正在西征的蒙哥部队。

不过,虽说众人心思各异,但碍于忽必烈的血腥手段,一时倒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忽必烈对此毫不在乎,在他看来,他已经达成了搞钱的目标,下一步就是继续发展军事,平定动乱。只要他在上面压着,这群人根本翻不了天,再大的异心也只能憋着。

观众们不禁就要问了,不是吧,忽必烈究竟哪来的自信?

总而言之,忽必烈现在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又行了,上朝走路时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不顾丞相安童等人的劝阻,决定再派大将阿术率领四十万大军南下,镇压占城,剿灭海盗。

阿术在真正的历史上,是元朝一百年间战绩最辉煌的名将,从西征到南行,一生征战大大小小一百五十余场,从未败绩,而且人品可靠,是这段时期唯一由始至终从未进行过屠城的人。

在之前的数个参赛者副本中,譬如岳飞的刘宋帝国副本,阿术都在兵败后选择了自尽,为国尽忠,至死不愿归顺新朝。

如今到了倒流历史时空,他同样是帝国名将,多年来镇压了不少地方起义和蒙元本土反抗势力,战功赫赫。

故而,忽必烈对于本次派阿术出征充满了信心,把人送走之后,就坐在金銮殿里等待捷报传回了。

不过鉴于之前那么多次的车祸事件,他最终还是决定稳了一手,没有将布防在各地的守军撤走,而是在北方民间又招募了四十万百姓劳役,充作军力,让阿术带着他们南下。

虽然说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市井小民,但阿术你可是名将啊,练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忽必烈信心满满,将四十万大军交给了阿术,其中还夹杂着他本来的老部下二万人。

不得不说,这个忽必烈还是太年轻,图样图森破了,没有经过多年的军旅历练和朝堂沉浮。

而且他本来也只是个藩王,因为成宗皇帝无子才勉强即位,捡了个帝位大馅饼,压根没受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帝王训练。

纵然忽必烈本来的出发点是好的,每天也在头悬梁锥刺股,勤奋工作,拯救帝国,甚至于有时通宵达旦,片刻不敢歇息,然而好好的军事措施被他这么一实施,完全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且不论大量抽调民役,会在民间引发怎样可怕的动乱,光是战场上就压根赢不了。

朝堂中也有明眼人看出了问题,元朝毕竟统治了近百年,国之将亡,岂无忠臣?

面对忽必烈如此荒唐的行径,有老臣当场撞柱死谏,血溅三尺,不料忽必烈心肠刚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叫人将他拖下去埋了,而后便在血腥味弥漫的殿堂中继续开朝会。

他面带笑容,对着阿术说:“大将军啊,朕相信你的才华,你一定可以带着他们大胜归来的。届时,这四十万人就不是普通的民众劳役,而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铁军了。”

以战养战,以战练兵嘛,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没毛病!

阿术:???

他完全get不到忽必烈的点,加上这段时间的帝都血影变幻,他只觉得心寒齿冷,认为忽必烈要准备对他下手了,但又忌惮他的战功不好直接动手,所以才选用了这种方式。

带着新兵上战场,而且还是远征,分明是打算直接让他去送死!

忽必烈再三催促阿术出战,阿术满怀悲愤之心,视死如归地踏上了刑场……啊不是,战场,水师大军飞快地驶向了占城。

……

陆秀夫认为,这显然是一个一举攻克占城全国的好机会。

霍去病思索着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要等他们狗咬狗一阵子,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陆秀夫微微颔首:“占城兵力微弱,即便强攻也不必费太大功夫,但我们还要留有余力后期征讨真腊、安南等地,故应尽量避免无谓折损。”

霍去病点头,表示认可。

陆秀夫又拿出了一份南海之上最近的贸易往来清单,是之前让张世杰派人去搜集的消息:“近来占城正在大量购入木材,充作军事装备,我推断,他们将要修筑木城防御工事,来抵抗元军的大举进攻。”

霍去病打量着舆图上的占城地形,思量片刻,已对一切布局了然于心:“这座木城有些长啊。”

陆秀夫说:“从木材的数量来估算,大约绵延二十余里。”

霍去病吃了一惊,这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出的主意:“二十余里还能防守?它是海岛,又不是机动性强的平原地区,不怕兵力分散,而后被瞄准一点,逐个击破吗?”

陆秀夫倚在阑干前,沉思说:“所以占城才要向我们借兵力,借军火,届时依山筑城,据险而守,二十余里的路程,沿线设立炮台百余座,众兵互相策应,便不怕被逐个击破了。”

哦豁,霍去病转瞬明白过来,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君实一定是打算假意和占城王子制旻合作,表面上借兵,实际上掀起混乱。”

“不错”,陆秀夫也轻轻一笑,霁月寒星般映着海上明灭的波光,“到时候,世杰和我正面进攻,你就带着部众混入那队借给占城人的军士之中,作为奇兵,在战争最激烈、他们快要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倒戈,从木城中间蹿出,先杀占城,再灭阿术。”

“我们会牵制一部分军力,但占城高层、特别是他们的国王与王子,应该都留在木城之后的王都之中,怎么样将他们尽数拿下,就全靠你啦。”

“对于去病来说,来一些万军之中上将授首、逐浪迎风只身奔袭、孤剑一挥四方臣服,之类的神迹,应该是常规操作吧。”

来,到你秀出天际的时候了,快给大家来点惊世骇俗的震撼!

霍去病骄傲地站直了身子,眉目间光彩夺目:“这是自然,你等着接收国王的头颅就好!”

“这是我为你选定的最终战场”,陆秀夫抬手指着舆图上的鸦侯山一带,“此处草木丛生,山林难行,后面紧邻的就是王城,又距离占城港不远,机动性十足,将会被作为木城的中间地带,非常适合你到时候杀入王城,将那些当地国王领袖一击毙命。”

霍去病一怔:“君实如何知道,鸦侯山会被作为木城的中间地带,万一占城人建城根本不从这里经过呢?”

陆秀夫对他眨了眨眼,温声道:“因为我已经为此做了很久准备了。”

“那些木材商贩有一些就是我们的人,在售卖的时候就只选择了某一种特殊类型的木材,形状坚硬,只能傍依山地而建,在平地容易打滑,很难立得住。”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毕竟占城的山有不少,鸦侯山只是其中一座。”

“所以我将占城地图的每一处大大小小细节都背了下来,并根据此修改了一下军火的一些相关参数,届时占城人经过一番测算就会发现,大炮最合理的射程必须将鸦侯山设置在木城正中,只有这样,百余处炮台才能完美覆盖整座木城,而不会有任何遗漏之处。”

“当然,既然已经算计了占城,阿术也不能漏下吧,他必然要走琼州路线南下,我已经派人在相关地区进行堵截,准备乔装混入了,他不管派出多少批斥候,最终得到的都会是我想让他看到的那一则情报消息。”

霍去病抬起手,由衷地鼓了鼓掌。

不得不服. jpg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负责搞军事厮杀,治标,陆秀夫负责搞思想进攻,治本,二人合力,即将从占城开始,将整个蒙元王朝自上而下制成标本。

“最后一个问题”,他话锋一转,语气悠悠地问道,“你刚才说你也要上战场,多危险啊,这事你告诉张世杰了吗,他同意了?”

“还没有”,陆秀夫温声说,“我等会去和世杰说。”

其实本来他只是和霍去病一起出海玩耍喂鲸鱼,在归家的船上拿出舆图,随便闲聊一阵罢了。

谁知道双方居然能聊得如此投契,三言两语之间就敲定了全盘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只能说……

人与人之间的反应确实很奇妙,有时轻易就能擦出灵感的火花呢。

霍去病一阵扶额,心想咱俩聊得再好,张世杰作为舰队领袖不拍板也没用。

不过,他转念一想,张世杰本人的想法并不重要,自从认识了对方这么久,他就从来没见张世杰违背过陆秀夫的任何意愿,从来都是听之任之,十二万分的纵容。

就有点像永夜中追光的人,小心翼翼捧起掌心的光华,只要这束光还愿意照亮我,那他做什么都好。

只除了一件事……

关于小陆相公到底留不留下来当军师,张世杰每次听到这个问题,要么逃避离去,要么一言不发,真就是一种完全抗拒不合作的态度。

比如他今天没有一起出海,就是因为有人无意间提到了这个话题,他当场拂袖而去。

霍去病根本不能理解他究竟因何而纠结。

你说你宝物也送了,兵权也给了,平日行事更是什么都听人家的,现在又摆出如此矛盾的态度,你是真不怕人家生气,一走了之啊。

幸好陆秀夫是一个温柔敏锐且洞彻的人,很擅长透过现象看清本质,这要换作另一个人,按张世杰这种作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暮云合璧,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入海岸线之下,船只缓缓驶入五陵岛港口。

张世杰抱剑立在斜阳尽处,等待他们归来,霍去病一眼望过去,莫名觉得他这个姿态修长寂寥,独立万古,加上依旧戴着面具,很像一尊面朝大海的亘古石像。

“再见”,他可不想介入这两人之间平添麻烦,当即推了推陆秀夫,自己化为一道惊虹从船头跃下,“你把计划告诉他吧,加油!”

陆秀夫见他已经走远,赶忙道:“等等,我的舆图还在你手中,快还给我。”

“你再画一张就是了”,霍去病头也不回,背后伸出一只手冲他挥了挥,溜得飞快,“君实明天见!”

陆秀夫:“……”

有时他觉得,霍去病当真是画风清奇,注定要在自己形形色色的交友圈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下船向张世杰的方向走去,唇角微弯,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地上躺了一只落单的海豹。

冬日,海岛到了正午才有暖阳。一大群海豹会在那时慢吞吞地挪移出来,爬到礁石边晒太阳,等现在日影西斜时,又成群结队准备回家。

其中有一只行动特别缓慢,眼见别的同伴都离开了,它还在原地翘着jio,圆滚滚的身体来回蹭了蹭,想要翻身,却因为太胖了导致有些困难。

陆秀夫看了一会,把海豹提溜起来,手动给它翻了个身,拍拍它光滑的脑袋:“好了,快回家吧。”

张世杰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幕,看海上最后的流霞余辉映照在他眼睫,犹似琉璃金粉洒落在纤细的蝶羽之上,漆光点点,清透空明,点染出如玉般的色泽。

他垂落的手指忽而轻轻一颤,像是想抓住什么。

这只海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跃入海中,抓了一堆大银鱼大螃蟹之类的礼物,通通丢给了陆秀夫。

随后圆润的身子扭了扭,摆出一个潇洒的弧度,扬长而去。

陆秀夫:“……”

他颇觉好笑,伸手拽了拽张世杰的衣袖:“快来一道将螃蟹捉走,等会回家还能做一顿烧烤呢。”

张世杰并未管乱爬的螃蟹,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蹙眉道:“怎么这样凉。”

“冬日的海上长风呼啸,天寒地冻,不正合该如此”,陆秀夫衣袂在天风中翻拂,回眸微笑,言说道,“世杰摸起来倒是很温暖呢。”

张世杰不言不语,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陆秀夫将今日商定出来的计划告诉他,因为没有舆图,只好随意折了一支海边的树枝,在沙滩上比划:“……大致就是这样,鸦侯山这个地方是进攻占城的重中之重。”

张世杰因为戴着面具,全程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自然也没提出任何反对。

只有最后听到陆秀夫说他也要去前线,并且打算进攻东陆门时,唇峰紧抿成了一条线,沉声说:“不妥。”

“哎”,陆秀夫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眸中漾着一点春林新月般的笑意:“可是世杰难道不想和我并肩作战吗?”

张世杰立即道:“不是,只不过……”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陆秀夫压根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好啦,此事先到此为止,我们捉螃蟹、做烧烤去。”

他试图将张世杰拉回去,拉了两下,没拉动,便回身看去。

见张世杰也正在看着他,眸光深深,远黯离合着满空冻云与海潮,染尽了许多的担忧与悲伤,转瞬又一闪而逝,尽数归于沉寂。

确切而言,是望着他颈间留下的一点从前剑伤,在崖山时候受的伤,还有从前他自己动手的那一剑。

张世杰抬起手,仿佛想要轻轻触摸一下,但手指却顿在了半空中。

陆秀夫主动抓住了他的指尖:“你怕我出事?”

他不禁猜测,自家好友可能是从前有过与此类似的相当惨痛的经历,比如亲眼目睹至亲去世,却无能为力什么的,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担心他也像那些人一般死去。

张世杰轻轻点头,又道:“你之前又没上过战场,占城人虽然不是最强劲的对手,但征战中星火纷飞,刀剑无眼,万一……”

他抿着唇,没有再说下去。

“世杰放心,我也是练过剑的,有足够的自保之力”,陆秀夫决定给他做一通心理疏导,声音温和,如清风掠水,“我总不能一生都留在后方不上战场吧,方今正当乱世,我正需要练习一下战争技巧,才以便于日后的长远发展。”

这番话分明合情合理,谁料说完之后,张世杰看起来仿佛更消沉了。

君实当然可以一生就在后方不去战场……这也就是他一直以来纠结要不要挽留对方的原因所在。

他一直觉得,君实属于江南烟水,清风明月,反正不该在战场烽火间四处拼杀流离。他为了一时温暖将对方留在五陵岛上一段时日已是不该,便不能再为一己之私,彻底改变对方的人生轨迹。

虽然这段时间陆秀夫在岛上过得挺开心,运筹帷幄,策划军事,如鱼得水,但他总觉得这只是一时兴之所至,终有一日兴尽之时,便会杳如游云般飘然离去。

从理智上来说,他应当帮助对方斩断挂碍,在想离去时毫无牵绊地离开。

但从本心上来说,他又对这种一刀两断,从此浮云流水各西东的结局极为抗拒,所以就变成了一种……让霍去病等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纠结状态。

“可是”,陆秀夫凝视着浪花拍打堤岸,溅起雪沫纷纷,轻轻叹息了一声,“你都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愿为了你而留下来呢。”

张世杰万分惊讶地看着他,幽深眼眸中仿佛掠过了一道光彩,随即却摇了摇头,明显是一种拒绝的意思。

陆秀夫觉得这可真是要命了,拉他走到了最靠近大海的地方:“你跟我来。”

夜幕渐渐地蔓延过来,星辰如瀑垂悬在上方,又像是飞羽般坠入深海,天上人间一时俱是星辉斑斓,清光交叠,使人难辨今夕何夕。

他俯身掬起了一捧波光明灭的海水,于是便也有一片星河在他素雪般的指间明明灭灭,他示意张世杰伸出手,来触摸这捧水,那万千碎裂的星子随着他的触碰轻轻一颤,漾作了满天璀璨星芒,倒映入眼瞳。

“你看,这人世间的相逢,就只是星辰与海水,光与影的相逢”,他的声音轻如梦寐,“浮生如此短暂仓惶,能相逢就已经是夙世有幸,你要为了心中那一点担忧顾虑,与我就此诀别么?”

张世杰看着他,也看着他眸中的星河,既然许久,终于摇了摇头:“是的,我不愿。”

陆秀夫见他终于坦诚了一回,轻笑道:“那我从此就是你的军师了,你做什么事之前都要跟我商议一下战略,不能再自己一个人。”

张世杰心想,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吗,转瞬便听见他微笑说:“行啦,诸事已毕,跟我回家吧。”

世上很难找到一句话比这更温暖,宛如霁月晚风,终能吹散所有的低回不安,深郁难平。

“——好。”

“那明日召开战术会议攻打占城,你我一起作为主力,去病担任奇兵?”

“好。”

“等一下,海豹送给我的那些螃蟹还没拿,说好要做烧烤的。”

“螃蟹早就跑没了……我重新给你抓吧。”

“好耶。”

……

而此刻,正在率军出征的元廷大将阿术,自渤海一路南下,行至半路,忽而遇到了一个大问题。

“荒谬”,阿术看着听到下属的传讯,怒击阑干,“你说太子真金奉旨来当监军,他一个未冠小儿,能济甚事,有甚军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不到忽必烈竟是对他忌惮到如斯程度,让他带着民兵去送死还不够,甚至还要让太子过来监督他速死!

旁边的下属也是一脸苦涩,真金明明前两天还在经略长安,忽然就奉旨等在了出征路途,行军如此机密岂会泄露,定是圣上授意。

阿术仍有些心怀疑虑:“你确定是太子本人?”

下属肯定地说:“非但容貌别无二致,就连给人的感觉也一模一样。”

满朝公卿只有太子一人最推崇汉法儒学,言辞文雅,气质温和,不似草原上策马驰奔的蒙古贵族,倒像是江南地区的汉家文人。

阿术长叹了一声:“将太子和圣旨一并请进来吧。”

与此同时,苻坚版本的太子真金,正在营帐门口给他的两位队友放风。他毕竟位高权重,众将士虽觉得形迹奇怪,却也未敢询问分毫。

真金是儒家太子,礼贤下士,能诗善画,苻坚是文人皇帝,一表斯文,雅量如玉,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除了有些人惊叹自家太子怎么气场这么强,尤胜其父,御极多年、千古一帝的感觉忽然间就出来了,其他完全没毛病。

苻坚在门口盯梢一阵,见四下无人,赶忙压低声音,回身催促道:“姜伯约,忽必烈的印玺你到底刻好了没有,等会还要写诏书,你快点。”

“别急啊秦王陛下”,姜维拿着小刀在白玉上一顿咔咔,“等会就好。”

“这里有点歪,再往左边一点”,少年诸葛亮端详了一番说。

天幕前的观众们:“……”

不是吧,你们就这样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

【作者有话说】

苻坚三人组:搞事搞事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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