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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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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

刘琨面对眼前这史无前例的修罗场, 沉默了一会,决定先把看起来比较好忽悠的张宾送走,然后再来慢慢哄祖逖。

他背对着祖逖冷幽幽的视线, 强作镇定,和张宾推心置腹地说了一番诚挚之辞。

什么“我得孟孙,如蛟龙遇云雨, 实为此生幸甚至哉。”

又是什么, “卿是我之相国,往后入则制典梏, 出则筹军旅, 中枢明断,臧否黜陟, 一应政和人事都要靠你来承担。”

还有什么,“有卿辅佐,大业必成,志在可期,往后沧海横流岁月, 你我当君臣相知两不疑, 海竭山崩,此心不改。”

至于效果嘛……

看看张宾的反应就知道了, 肝脑涂地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决心, 紧握着刘琨的手,声音也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得明公今日这一席话,我死而无憾了。”

刘琨轻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什么傻话, 未来还有山河万里, 我等着与卿共同去奔赴呢。”

张宾心情激荡, 他大概今生今世一直到死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刻,记得面前人向他伸出手的场景,铭感五内,终古不忘。

数十日前,他还是石勒阵营中寂寂无名的谋臣;数日之前,还是被千里迢迢押送长安的阶下囚。

然而从今往后,却即将成为一个冉冉升起庞大帝国的缔造者,以毕生心血,浇灌一场至为绚烂的传奇。

他是一个极端自信的人,年少便自诩算无遗策,有凌云之志,子房之才,唯一所遗憾的只是四方飘零,不能遇见明主。

所以他不会怀疑自己初来乍到,能否胜任丞相一职,而是洒然一拱手,朗朗笑道:“定不负所托,待来日定能和主公一道树碑列传,将我们的姓名一前一后写在史册上。”

东西两汉各有史书,他们又是一个汉,理当是从头书写起全新的篇章。

刘琨必定会庙号称「祖」写入史册,张宾觉得自己作为开国第一重臣,怎么着也能记在史书上除了本纪以外,最靠近他的位置。

他这种自信疏朗之风,着实与刘琨不谋而合。

刘琨之前亦是考察过他的能力,与他坦诚相待地交流过未来计划,对于自己的丞相,可谓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好啦”,他笑着对张宾眨了下眼,“孟孙且去熟悉自己的工作,孤就不送了。”

张宾行礼告退。

室内一时又寂静下来,刘琨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缓慢转过身,眸光望向祖逖:“士稚,情况就是如你方才所看到的那般,我成功给自己招揽了一个丞相……不是,你别瞪我,此事说来话长。”

他伸手去拽祖逖:“你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先坐过来休息,我慢慢讲给你听。”

“可别”,祖逖怀中抱剑,冷若冰霜地一挑眉,“汉王陛下都要与别人并肩共赴山河,将姓名一前一后写在史册的同一处了,我一个外人何德何能坐得离你这么近。”

刘琨一阵扶额,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为了礼贤下士,表明亲近么,人家怎么说也是我的丞相啊。”

祖逖“呵”了一声。

刘琨不禁叹气:“你看昭烈皇帝对诸葛丞相一通「如鱼得水」的发言,何等情深意重,相比之下,我也就只是对张宾……简单说了两句。”

这句话说到最后,显得很是底气不足。

祖逖目光落在他脸上,似笑非笑,唇角隐约微微一弯:“越石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说一些甜言蜜语,哄得别人对你死心塌地。”

刘琨在这方面可谓前科累累。

要知道,他从前是个游冶京华的温柔公子,不务正业,从没带过兵。

后来驻守江北这么多年,从一人一剑到拥兵数万,麾下一大批追随者几乎纯靠人格魅力吸引过来,就连鲜卑首领拓跋猗卢都对他充满仰慕,屡次相救于危难。

什么样的人格魅力?

这就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清楚了,刘琨品行高洁,年少成名,美貌且才华横溢,擅吹笛箫,又是个清正君子,将帅之才,大败刘渊匈奴威震四方——

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心生向往。

但若让祖逖来说的话,最主要还得是因为刘琨实在是太擅长打直球了。

当他抬眸望向你的时候,静水一般的眸中流淌着清澈温宁的光影,那般柔和平静,倒映一片寂然不动的春日楼台,却又如云意丹霄般苍茫坚定。

都被这样看着了,谁还能拒绝他呀。

刘琨对他笑了笑,声音轻柔地浸润着晚风:“我是对别人说过许多好话,许下许多承诺,但我只有你这一个好朋友,一生只得一个知己。”

祖逖莫名就被这一句话安抚到了,暗暗摇头,深感自己不争气,只得半推半就在他旁边坐下:“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琨对他自然是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将所有事情从头说给他听。

“……总之就是这样,武帝爷爷,后主皇帝,还有后世的明世祖都来到了此间,帮助我们扫平战乱,恢复河山。”

刘阿斗虽有个谥号「孝怀皇帝」,却是匈奴刘渊追谥的,阿斗本人对此颇感抗拒,便不再用,还是统一称为后主。

祖逖越听越是眉峰紧锁,忽而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盖:“没发烧啊,怎么光天白日之下尽说梦话,又是几百年前的先人,又是一千多年后的后人……”

刘琨无奈,就知道自家好友不会信:“士稚,此事千真万确,绝无一字虚假。正是因为明世祖跟我说了此后江山百年的走向,我才下定决心要坐上这个位置。”

祖逖却觉得他已经被忽悠傻了,心中一股怒气上涌,这种事搁谁身上能信啊!

他可以百分百支持刘琨作出的任何决定,但他不能接受有人假借鬼神之名,诱骗、利用他的好友。

虽然刘琨看起来踌躇满志,已经找到了丞相与公卿百官,准备大干一场,可万一出发点就不对,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呢?

琅琊王氏的王敦阴怀异图,图谋不轨,窥测着九五之位,前进路上最忌惮的绊脚石就是他和好友二人。

莫非就是王敦借机搞事,打算趁机除去好友,就连他率军北上也一并在算计之中,准备一网打尽?

好一个王敦,看来是他「南唐一出」实在太客气了,只洗劫了扬州富户,没动琅琊王氏,回头就把王家上下扫荡一空,以报今日之仇!

祖逖一通推理天衣无缝,霎时打定了主意,神色冷肃,拔剑而起。

他看向刘琨,语气极为温和地说:“莫担心,我一定挫败王阿黑的阴谋,绝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如今我大军就在城外十里驻扎,先控制住长安城再说。”

言毕,若一阵风从殿前掠出,速度快得让刘琨都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中,伸手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刘琨:???

不是,士稚到底脑补到啥了,这里有王阿黑什么事啊?

祖逖作为军事奇才,千古名将,行事极为凌厉果决,第一时间就往天上投掷出了象征着进攻的信号烟花。

焰火在天穹中迸溅升起,燃烧着点亮了四方。

远处,温峤等人看见信号,不禁面色一变:“立刻整军入城,司空有危险!”

此刻,长安城中防务空虚,诸将都已出征远行,只有李定国留在此地,一面训练守军,一面修治屯田,营建工造。

工造局的开展相当重要,因为对于东晋时代最基本的技术改造是必须的。

马镫最早出现在史籍,是东晋镇西将军谢尚的官署文书中,但实物诞生却远远早于这个时间节点。

从两汉到西晋时期,骑兵战士们总是习惯采用单马镫+高桥马鞍的奇妙搭配,这种愚蠢且危险性极高的操作理所当然已经被后世淘汰。

霍去病之前在崖山位面体验过更先进的战马装备,大汉自然是有样学样,立刻前往军中推广了起来。

但他们这次进入五胡乱华副本,却没带任何军械,只能从头再来。

好在李定国从前就主管过军中工造,对此无比熟稔,很快拿出了双马镫结构的图纸批量进行生产,截止众将出发征战时,都已经换上了新装备。

这日,李定国正在督查屯田,忽听见远处地动山摇,杀声四起,似乎又是哪一处北方世家的坞堡武装在聚众作乱。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他身披战甲,鲜红的披风飒沓迎风席卷,犹如旗帜招展,神色平静地握住了武器。

……

话分两头。

卫青从长安出武都,平定仇池羌部,所到之处群寇荡尽,一路平推过去,宛如覆掌般轻而易举连下数十城,全州瓦解,分崩离析。

捷报如雪片般,接二连三传到了中枢朝廷,一群羌人很快就被压着前来入质觐见,要多温驯有多温驯。

霍去病自长安北上,攻克陇西,司马保无比乖巧地退位归藩,表示愿意俯首称臣。

接下来,他继续在秦州之地的莽莽山川原野之间疾驰飞奔,如风来去,仿佛驰骋于通衢广陌,毫无阻拦地沿线而上。

很快就打入了张氏前凉政权称王称霸的腹地,凉州武威。

哼,霍去病很生气,这座武威城明明生来就是他的地盘,就连取名都是自家陛下为了纪念他的武功军威,这才如此叫的。

“就是你叫张轨,割据凉州,抢夺我大汉的领土是吧!”

他一生气,直接给张氏打了个满堂红,扬鞭走马,瀚海高歌,让负隅顽抗者死得很有节奏。

什么张掖、酒泉、敦煌……

他不是在打仗,他是回到快乐老家了。

张轨大军节节败退,宛如纸糊般根本不堪一击,一路仓皇逃窜,魂飞魄散,还是没逃得掉,最后只得在大军围城之日,衔璧牵羊出降,乞求霍去病接受他的投诚效命。

霍去病把所有的凉国旗帜都抹掉,换上大汉旗帜,准备南下和舅舅合兵一处,一起攻打吐谷浑了。

而另一头,李来亨带着自己的军师郭嘉,准备扫平梁州、荆州的几个司马氏割据势力。

从前南渡的有好几匹马,所谓“五马渡江,一马化龙”,除了司马睿以外,还有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祐,彭城王司马雄等四人,以及其他若干的世家门阀也都成功完成了南渡。

这就导致许多军阀都在南方四处活动捣乱,各自为政,争权夺利,很不利于光复河山的复兴大计。

不过,李来亨考虑到大家毕竟都是汉人,自然不可能像对付胡人一样毫不客气,只管一味拼杀,打你没商量。

而是以巧计为主,尽量减少伤亡,只诛首恶,宽宥余众,以较为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些动乱。

他们的全盘计划也是按照这个方向来实施的。

在平定了南郡之后,便沿江顺流而下,准备攻打江夏城,这样就可以顺势连接北方的郗鉴等一批流民势力,扩充力量,完善上游布局。

江夏百年以来始终是坚城重地,郭嘉并不打算正面猛攻,徒劳损兵折将,而是给小老虎出了一个虚而实之的妙招。

“我知道我知道”,小老虎这段时间可是在几位老先生的压迫下,学习了很多兵法的,当即充满兴奋地说,“就是先佯装败北一波,诱敌还城,顺利将本方精锐人马混入其中,到时候来一波里应外合。”

郭嘉微笑道:“说了这么多,说得很好——”

小老虎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眼睛睁大了,等待一句夸奖,却听他话锋一转:“要是下次能说对就更好了。”

小老虎委屈地戳了戳手指,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晋王也用过这种操作的。”

郭嘉见小老虎蔫了,不仅没有安慰他的意思,甚至还抬手摸了一把小老虎毛绒绒的发顶。

别说,这软乎乎的手感还真不错。

小老虎生气地瞪着他,整个人都快冒烟了:“哼,我需要一个解释。”

郭嘉想了想,对他招手道:“你过来听着,便是这般,再这般,如此而为。”

小老虎听着听着就错愕地张大了嘴:“啊这,这样能行吗?”

郭嘉给他比了个“你放心”的手势,于是次日上午,二人便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大摇大摆地混进了江夏城。

一觉醒来发现主帅和军师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小纸条,说最迟后日回归的大军:“……”

你们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且说郭嘉进城之后,直接就走出了寻芳观景、六亲不认的步伐,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根本不是来骗取江夏城,而是来游玩的。

小老虎使劲捏了他几下,郭嘉总算有所收敛,准备执行计划了。

首先得想个法子混进城主府所在的区域,毕竟他们不识路啊。

本来吧,这事随便找个路人问路就好,然而不知何故,今日江夏城万人空巷,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离开了家,挨挨挤挤地去往了进城的路线,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郭嘉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顶外观十分朴素的小轿,从侧门入城,极为低调,有意掩饰着行踪,帘幕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咳咳”,郭嘉上前去问路,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十分清朗动听的男音,泠泠如珠玉,字字句句都仿佛浸染了柔软的月华。

这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他立即打蛇随棍上:“请阁下捎带我们一程。”

帘幕掀开,里面一位青衣如画的璧人寂然端坐,与他四目相对,清瞳中浮现出了无尽的错愕之色。

郭嘉也是一怔,没想到此人居然这么好看。

但他毕竟是一个热爱搞事的人,比起搞事的快乐,美貌可谓一钱不值。

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径自掀帘而入,还把小老虎也拉了进来:“叨扰了,借车一用,我们挤一挤。”

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帘幕舞动,外面一名路人经过,看见了车内人的正脸,顿时一声惊呼:“卫洗马已经入城了,就在此处!”

这一声恰如惊雷落入水面,刹那之间,全城一阵地动山摇,整条道路仿佛都轰轰烈烈地发出了震鸣声,无数人一拥而上。

“在哪里!”

“来了来了!”

“我要看整个大晋最风华俊朗的小郎君!”

一瞬过后,目光所见之处尽是人头攒动,将数十条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可真是,古人追星也疯狂啊。

卫玠神色微僵:“……”

他好容易才隐瞒行踪进了城,还没到府邸,就被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狂徒揭穿了?

郭嘉暗觉失策:“……”

哦豁,这下麻烦大了,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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