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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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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叔父说让自己倒酒, 小谢道韫立刻哎一声,抱起面前圆滚滚的酒坛,踮着脚, 将一只琉璃琼色的玉盏倒满。

“阁下请”,她脆生生地说道。

李白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想着该礼尚往来一下, 便推了推正趴在桌边打盹的小曹植:“来,你也给谢……安石先生倒酒。”

迷迷糊糊被推醒的小曹植:???

大人真是神烦!

小曹植不想理会李白, 索性换了个姿势, 枕着手臂继续睡觉,不料旁边忽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 贴住后颈,霎时将他冻了个激灵。

“嗷!”

一股寒意蹿上了天灵感,他一下子直起身,瞪大眼看着李白。

李白微微一笑,顺手在他温软的小脸上捏了捏:“现在清醒了吗?”

“哼”, 小曹植生气地拍开他的手, 不情不愿地拎起酒坛。

他本想着泄愤一气,刻意将酒水全都洒出来, 搞点事故, 可谁知对面的小谢道韫柳叶眉弯弯,明眸若星,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瞅着他。

她是个十分灵秀的小女孩,朱色斗篷, 白毛滚边, 五官俏丽, 眉心贴了一朵小小的菱花,一双眸子更是流光溢彩,仿佛生来就是天地间的万古灵气所钟。

多少的江南云水、锦绣花雨,柳梢青染又缀雪含珠,才能蕴养出这一抹别样的光华。

小曹植被她看得一阵不自在,不觉就收敛了些许,乖乖给谢安把酒倒满。

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谢安石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李白的又一个偶像,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事迹呢——

谢安捧着杯盏不言,酒液空明剔透,折射了檐外的雪光与月光,又化入袅袅的雾气中,在眉间氤氲成一抹冰清碎玉般的沉思之色。

许久,他终于启唇打破了静寂:“「已事遄往」当何解?”

此句出自《易经》的初九卦,损卦爻辞。

在这个年代,魏晋名士们清谈玄理,畅明心迹,时常以一些上古典籍开篇,若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

李白见他这么快就给自己出题了,亦是应对得十分从容,静静饮酒道:“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利贞弗损之兆,往蹇来誉之宜时。”

谢安轻笑:“使彼投刃皆虚,此岂非元吉之兆耶?”

李白想了想,这么感叹道:“朝思幽岩,夕咏长川,使怀荆山之玉,来投隋侯之珠,含光深谷,敛迹秋原,无得思追,当尽付一杯酒——也确实可以算作爻辞的元吉了。”

谢安支颐望向他,眸中落满了远山灯火渺茫的清光,忽而吟道:“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诗经《卷耳》中有这样一句怀人怀世的话,在此处却是反用其意。

李白抬起杯盏,晃了晃杯中的月光:“安石先生僻居林泉,洗却陈迹,所思的是尘寰之月,天边月,还是杯底的这轮明月呢?”

谢安唇边笑意转深,徐徐道:“何劳江海去,是处可抽簪。”

李白赞同地一抚掌:“唯愿先生一生真如此刻,事历千古,而山川之无间今昔,以茫茫天地为衾枕,万仞辰星为悬灯,有花,有月,有酒,有晴雪夜,林间琴,二三友,又岂是几番曳裾王门、局促朱阙能够比得上的。”

谢安朗然长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复为他斟满:“卿果真是妙人。”

“非止是妙人”,李白屈指轻轻一弹杯盏,玉色音质泠然,“我是——既见君子,便忘彭殇。”

谢安闻言眸中波光流转,忽而伸手挽住了他,声音清润如风叩浮冰:“你定要随我在东山居住些时日,相与秉烛夜谈。”

李白眨眨眼,有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这就搬进偶像府邸了:“诚所愿也。”

天幕前的观众:“……”

这是什么,两个谜语人的对话?

不知道小谢道韫和小曹植那两个旁听生有没有听懂,反正我们是没听懂。

众人有一种数学课上低头捡笔,一抬头就发现压根已经无法理解老师在讲啥了的感觉。

不是吧,发展这么快的吗,我们究竟错过了什么!

一批来自魏晋时期的名士倒是看懂了,热情站出来为大家解释。

为什么他们只是讲了几句话,谢安就把李白带回家了?

没想到吧,我们名士交朋友就是如此任性,讲究一个兴致而至,缘分所到,纵情洒脱,聚散若萍踪絮影。

三两句话聊投机了,倾盖如故,更甚过白首相知。

这一年,谢安二十五岁,隐居在东山,拒不入仕。

他对所谓的高官厚禄避如蛇蝎,一心避世,直至十年后那般变故迭起,国家危难,才被迫开始营业,临危受命救国。

当然,作为东晋江左风流之最,他的隐居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干,而是有着诸多精彩的活动。

什么侍花弄草、吟风弄月、调弦丝竹、寄情山水啦,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还有接待各路大佬高士的拜访,同行交游,没事就对弈几局棋,作几首整个江左之地风靡追捧的洛下书生咏,来几手流传千古的书法……

当然,最重要的事业还是开设东山幼儿园,培养陈郡谢氏的一众晚辈。

谢氏下一代中最出色者,有谢道韫,以及封胡羯末四人,俱为芝兰玉树,江山俊才。

封胡羯末都是小名简称,完整的称呼应当是封儿、胡儿、羯奴、末婢。

这个年代很流行以X奴、X婢取小字,类似的还有王献之小字官奴,以及宋祖陛下的寄奴。

目的大概类似于后世的二狗子、李铁蛋、上官翠花,主打一个贱名好养活,希望能带来好运气,寄托了家长们一片诚挚的爱子爱女之心。

主要在这个年代,小孩的存活率实在是比较艰难。

陈郡谢氏作为江左高门,家族子弟都折损了好些,封胡羯末更是有三个都早逝,只有阿羯谢玄活到了而立之年。

观众们纷纷叹息。

谢安一家人是真的有点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慧极必伤,天妒英才?

此刻,风雪渐息。

屋外星河明灭,风露低转,如一片苍茫的大海倒悬在东山之上,那一粒粒溅落的星子排列成浮桥,延伸向远方,铺开一条回家之路。

在那万星环回、列岫合抱的深处,有若干道屋脊在星光下起伏,静默如流水的波纹。

“此地甚美”,李白惊叹道,“只疑此身非人间。”

谢安挑眉,泛起一缕向新朋友炫耀的自得之色,若一点星火让他清冷高彻的容色刹那冰消雪融:“我花了许多的心思布置,待明日天放晴,再带你细看。”

李白欣然说好。

如此夜深上山,显然不适合让小朋友们单独行走,所以,李白牵着小曹植的手,谢安也将自家侄女抱了起来。

小曹植见别的小朋友已经在家长怀里昏昏欲睡了,便伸手拽拽李白的衣袖,示意自己也要抱。

李白见他顶着一头炸飞的乱毛,睡眼惺忪,显然是已经困得不行,甚至神魂出窍,索性把他抱起来拍了拍背脊:“睡吧。”

哪成想,小曹植眯了一会,反而陡然一下子转精神了,转头瞅着旁边的小谢道韫。

小谢道韫也正巧看着他,二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在进行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信号发射。

良久,还是小曹植率先伸出了友谊之手:“你好,我是子建。”

“我是令姜”,小谢道韫握住他的小胖手,使劲晃了晃。

她的手劲挺大,小曹植被捏得有点疼,但并不想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示弱,虽然这个女孩子比他年长了一点。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清清嗓子道:“我们来接龙作诗吧,现在时候还早。”

小谢道韫惊愕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位死士,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类似于“你快来殴打我吧”的要求。

“要不,换一件事吧……”她真诚地说,不想把新认识的小伙伴打击傻了。

小曹植眼珠转了转:“你如果不跟我玩,那我就自己和自己玩,冻雨湿缟衣——”

小谢道韫果然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接道:“寒灯著素练。”

小曹植顺着她构造出的画面往下续道:“袖揽夕雾流。”

小谢道韫朗声说:“庭中飞光霰。”

很快,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作完了一整首诗,然后又脑袋凑在一起,咕噜咕噜地说了好多小话。

“是我赢了”,小曹植得意地说,他在本位面已经上了很久的课,可不是白受教育的,“但是,令姜也很厉害。”

小谢道韫第一次被一个同龄小朋友打败,比起沮丧,更多的是惊奇,打量了他半晌:“我明天还会再来找你比试的!”

“随时奉陪”,小曹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

“还有多久才到啊?”他已经困得不成人形。

李白也不知道,眼瞅着山巅的房屋还隔着好一段距离,遂挥了挥衣袖,抬手遮在他眼前:“睡吧,晚安。”

“晚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小曹植放弃了和睡意作斗争,宛如一团软乎乎的毛绒玩具歪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李白侧身一看,见小谢道韫也已经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谢安将声音放得极轻,散在寒风中几如梦寐:“年关将至,我欲组织家中晚辈进行一次诗会。”

李白猜测,这次没准就是那场著名的雪日集会,“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由来。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毕竟谢安醉心山水林泉,举办过很多类似活动。

李白宛如那种逢年过节让孩子给亲戚表演节目的家长,当即就将小曹植推举了出来:“子建也可以参加,与谢家子弟一同吟咏。”

谢安含笑同意。

小谢道韫睡了一阵,忽然动了动,宛如煎锅里的咸鱼般给自己翻了个面。

谢安给侄女理了理衣领,一边温声道:“这诗会别开生面,并不在东山举办,而是预备着出海进行,带孩子们见一见海上落雪的风光——你可晕船?”

李白摇摇头。

谢安笑道:“那便一起吧。”

李白想到过几日要出海,立刻打开了自己的九州书院师生群,将明世祖拉黑。

众所周知,郑成功和海上飓风呈正相关性,有着极为密切的因果关联,必须得防一手。

他顺手向众人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参赛情况,又问另外三位和他们失散的小队成员情况如何。

方才为了欣赏雪景之美,他直接关闭了天幕,不想受到干扰,因此也没看到对方的进展。

【摩诘居士王维】:我与康乐二人亦来到了会稽附近,正在庙会上卖艺。

李白:???

再说一遍,你们在庙会上干啥?

……

谢灵运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完全处于一个懵逼的状态。

这是到了哪儿?

不幸中的万幸有二,一是王维和他一起,处于摸瞎状态的就成了两个人。

二是出发之前,刘裕让他们每人都带上了一定量的金银,避免露宿街头,否则谢灵运作为康乐公,一位国之郡公,平日诸事都有仆役代劳,还真没意识到出门居然要带钱。

二人来到一处豪华酒楼,点了一些当地特色菜,总算弄清楚了此处乃是会稽郡西北部的一处小城。

会稽郡乃是东晋时期人口最丰、物产最殷、土地最广的一郡,北抵广陵,南至厦门沿海。

谢灵运虽然长期在此游山玩水,却也并未去过会稽的每一处,至少此地就闻所未闻。

听闻新年将至,城中将举办庙会,谢灵运和王维带上许多小吃,准备前去看表演,凑热闹。

哪知这热闹一凑,就直接把自己凑成演员了。

庙会上有一支戏班子,正排演观音大戏,不料扮观音的「男演员」忽然身体不适,无法参演。

票已经卖出去了,戏班子急得火烧火燎。

此刻,恰逢王维在人群中路过,一袭白袍仪容秀丽,气骨绝尘,真若天人之姿,世中无双。

主事者遥遥扫了一眼,顿觉这位就是天选的观音扮演人,当即就拨开人潮,飞奔过来,发出了邀请。

王维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谢灵运听了却是勃然大怒,手指直接按在了配剑上:“你们怎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这个年代士庶之别如同天堑,戏子更是未登大雅之堂的下九流,他觉得对方是在存心折辱王维。

那主事者急忙解释:“我们亦是世家子弟,演戏不过是一个兴趣爱好,此前的观音扮演者乃是上虞祝氏的祝音台。”

谢灵运思索许久,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上虞祝氏,似乎是当地一个很小的家族。

若是换作琅琊王氏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在此,可能就直接拂袖而去了,他们一贯捧高踩低,甚至干出了一些和顶尖世家大族联姻,等对方失势后便休妻之事。

但陈郡谢氏的子弟们都传承了很好的家风,门第之见往往没有那么重,谢灵运倒也不大在意。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猛然发现了华点,一脸惊愕地看向王维:“他方才说此前的观音扮演者叫什么?”

王维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消化其中的信息量:“祝音台。”

谢灵运:“……”

正说着,一位身材纤长、眉眼英气的「郎君」向他们走来,长发束起,面色苍白,微带着一抹病容。

「他」看起来年纪甚轻,作儒生打扮,容貌是一种工笔雕琢的精细美丽,更有一双眼眸极为清澈明亮,又带着许多坚决的意味,如同被溪流濯洗过的青锋般澄澈锐利。

谢灵运与王维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问:“她是不是……”

王维思索着,最终缓缓点头。

算算梁祝的故事,差不多就该发生在这个时候。

给祝音台正式建冢并上表加封的人,正是谢灵运的叔祖爷爷谢安,确切来说,是日后当了丞相的谢安。

谢安本人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表率,对这一桩深情故事颇为动容,便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其记入史册,一代复一代地流传下来。

考虑到谢安如今才二十五,尚未出山,面前这位应该就是祝音台本尊了吧。

就是不知道梁祝的剧情有没有开始,祝音台是不是已经遇见了梁山伯。

谢灵运:!

他乃是喜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如今有机会亲眼见证梁祝这古往今来都能排得上号的爱情瓜,哪里按捺得住。

“摩诘,你放心地去扮演观音吧”,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盒粉,步步逼近,一把握住了王维的手,“我来给你上妆。”

王维:“……”

你为了近距离吃瓜,就这样把我卖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摩诘:交友不慎!

康乐(无辜地):难道你不想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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