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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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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 比如谢灵运,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斯文人,实际上路子野得很。

不仅从小学剑, 颇为能打,还给刘裕当过参军,追随他赴沙场征战过。

所以此刻, 谢灵运手臂一展, 轻而易举地就制住了王维,将人按在一边的座位上。

他生平遍览佛经, 亦绘制过不少观音像, 早就将一切眉眼装扮熟稔于心。

连参考图片都不需要看,直接麻溜地从戏班子处搬来了全套粉黛铅华化妆品:“快快, 摩诘坐好,终于到我发挥的时候了。”

王维轻轻挣扎了一下:“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谢灵运反问,分分钟给他编出了一套无比流畅自如的理论,“你想啊,你道号摩诘, 和名字连在一起就是佛经里的维摩诘尊者。维摩诘尊者是菩萨, 观世音也是,这不等同于你就是天选观音?”

王维第一次见这般等同法, 简直惊世骇俗。

他纤长的眼睫震了震, 若晨光中一片即将飞起的蝶翼,光影明灭:“可是……扮演观音的一般都是女子,这般让我来成何体统。”

“摩诘,你着相了”, 谢灵运一脸严肃地说, “佛法有云, 五蕴皆空,六识全无,十八界尽虚妄。”

“所谓的妍媸美丑、华颜朱紫不过是表面之物,浪蕊浮花尽后皆作如是观,你怎能如此执着于区区表象,反将莲华真谛抛之脑后?”

“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故目光所见一微一尘俱是阎浮,什么男女,什么扮相,统是浮屠幻景。如今舍千里而取一毫,轻泰山而贵一鸿,未能参破现象看本质,谬矣!”

他一套组合话术下来,压根不给王维反应的机会,趁对方陷入沉思,直接就开始上手。

但王维也不是好糊弄的,很快就按住了他的指尖,语声温柔地轻笑道:“康乐的佛法倒是讲得一套一套的,何不亲自上阵?”

谢灵运自然不能说我就是想看你扮,略一斟酌,露出了深思的神色:“主要是因为——”

王维眸中漾开了一点清透的流光:“是因为?”

谢灵运实在想不出理由,便开始大声胡言乱语:“因为我长得丑,而且很凶!小孩子见了我扮的观音会心生噩梦,从此不敢见观音!”

王维:“……”

倒也不必如此睁眼说瞎话。

康乐幼年就被他爷爷、芝兰玉树的谢玄,盖章认定此儿风神俊秀,来日必定远胜于我。

谢灵运也觉得这个借口好像不太站得住脚,便灵机一动,又想了一则:“我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所谓仗剑高歌,五陵少年,狗看了都要摇头的那种。不像你,怎么着都是清幽绝俗、冰清玉洁的当世佳人,气质也完美符合。”

王维无奈,知道他前半截说的是实话,至于后半截……不评价也罢。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热闹自己就不该来。

以后凡是谢灵运提出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他一定躲得远远的。

眼看似乎有门,谢灵运朝着祝音台一阵使眼色:“现如今,满城庙会的男女老少都等着呢。”

祝音台站在不远处,旁听了许久,结果自己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这时,接受到谢灵运的眼神,便轻轻颔首,刻意压低嗓音,用一种清澈微哑的少年声说:“本城上至八十岁老媪,下至牙牙学语之垂髫,俱是捧心期待、翘首以盼,只等你的到来。”

“且说这城东王大娘,半截入土,还要撑着从棺材上爬起来,只待过年听一曲观音冲喜。”

“还有这城西张婶子,家中二男出征在外,日夜悬心祈福,就等着一曲观音抚慰她的心灵。”

“这城中刘氏家族的幼小,不过呱呱坠地,就开始掰着指头期盼新年庙会,等着一睹观音。”

……

如此列举了数个案例,俱是迫切之至,王维听得长叹一声:“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没有了”,谢灵运抢答道,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摩诘快来吧!”

王维放弃了挣扎,安安静静垂下眼眸,任由他摆弄,只是不忘提醒一声:“莫要弄得太过分。”

谢灵运却是信心满满:“没事,我尽管涂抹,你就是铅华洗尽、珠玑不御也好看,即便随意披个麻袋都会很惊艳!”

王维一瞬间简直被他气笑了,如玉的指节在菱花铜镜边缘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康乐,你之前到底有没有给人上过妆?”

“你知道的”,谢灵运居然还有点儿自豪,“虽说这个年代大家都喜欢敷粉,但我天生长得白皙啊,所以我从来不抹!”

听了此话,王维登时就有点想跑路。

“别担心”,谢灵运赶紧把他按回去,“我虽然是第一次给人上妆,但我擅长绘画啊,我们不是经常一起写生,描绘山水园林、长川风月吗?我也没少给你画过肖像,你放心好了。”

“……”

王维已经不敢想象他究竟会在自己的脸上画出什么东西来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就是谢灵运作为一名画中圣手,手非常稳,不至于出现稍微一偏差,歪到十万八千里外的离谱情况。

饶是如此,王维也是僵直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影响他发挥,让本就惨痛的现状愈发雪上加霜。

谢灵运屏息凝神,每一下都十分认真,很快鼻尖上都冒出了汗。

“擦擦”,王维递给他一块手帕。

“哎呀你不要动”,谢灵运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随意地抬起衣袖一抹,又继续开始动作。

王维等待了许久,仿佛有数个时辰那么长。

终于,谢灵运端起朱砂,最后拿笔蘸了蘸,落下一点邃然的艳色在他眉心,宛如一抹绯花静卧在离离白雪之间。

“好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先愣了一下,许久没回过神来。

不是吧,这也太好看了……

谢灵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化出来的妆,难道他真有这方面的天赋?要不,回家找几个人再试试水?

怀疑人生. jpg

王维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下文,疑惑地抬眼,眸光若秋水般清缓流转,交映长天。

谢灵运用一种极端复杂的神色注视着他,一转头,发现祝音台半张着嘴看他,许久才将一面铜镜递过来:“你自己看吧。”

他们本在戏楼的最高处,倚着栏杆,下方所望自可一览无余,檐角斜飞入空,攀附晴岚流云。

许多人早已聚集在下方等待戏台开场,不知什么时候,都纷然寂静了下来。

众人什么时候见过如此绝色的人,又置身于云端高处,衣袂翩然,真如仙人临尘,一时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王维指尖微微颤抖,想着谢灵运到底把他画成了什么啊,别是吴道子的地狱画风吧。

他拿着铜镜,举起欲看,终究还是塞回了袍袖中,轻叹一声:“罢了。”

被别人看去至多是别人做一做噩梦,要是他自己看了,那就真是「从此不敢见观音」了,以后还如何参禅修佛。

王维决定放过自己。

“真的不看看吗?”谢灵运深感惊讶,“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拿着镜子欣赏一整天。”

王维听他如此说,愈发觉得他想拉自己下水,更是绝了看一眼自己脸的心思。

祝音台宛如魂魄出窍,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旁边,过了许久,才想起要给王维讲一讲戏文。

王维作为年少成名的音乐大师,很快谙熟了戏曲的韵律,甚至还做了些许改动,使得旋律更为悠扬悦耳。

祝音台听了一遍,深为叹服,只能感叹任何人的天赋果然是有差距的。

然而,等做造型的时候,又出了点问题,祝音台拿着一副耳环道:“按道理是要佩戴琉璃明月珰……”

谢灵运可不想让自己朋友受这罪,立即灵机一动:“没事,我有办法。”

他看了王维一会,忽而一伸手,拔下对方束发的玉簪,乌发温柔地垂落了下来,披散在肩上,宛如一抹流动的墨色。

祝音台捂着心口,已经快昏倒在后台了。

“快稳住”,谢灵运忙把她架起来,“再加一个头纱就好,我们能行!”

王维已经心灰意冷,处于一个完全弃疗状态,任凭他二人折腾。

殊不知,万朝观众见了这一幕,简直想当场表演一个魂穿谢灵运或者祝音台。

某些激进分子已经在疯狂艾特天幕,你直播镜头拉那么远干什么,如此美人你不对着脸拍,像话吗,啊?

现在观众主要分为两批,一批在赞美谢灵运的技艺高超,着实神异,甚至预定要跟他学化妆课的。

而且谢灵运给王维的造型做得也非常好,主打一个仙气飘飘,行云流水,驰风弄月,如在瑶池胜景。

你永远可以相信陈郡谢氏的审美,魏晋南北朝top 1!

另一批人则是什么都不说,专门埋头记录,绘画各种美人肖像、观音图的。

康献太后位面的顾恺之、唐高宗位面的吴道子、南齐位面的陆探微、张宋帝国为面的赵孟頫,等等等。

万朝的画家几乎都在这一刻把王维当成了灵感缪斯,开始了一系列流传千古的名画创作。

王维对此浑然不觉,亦不知自己的美貌究竟有何等杀伤力。

未料,等他开始登台演出的时候,和他一起对戏的演员们个个宛如魂飞天外,唱完一句词都要愣半晌,听得王维眉心微蹙。

正苦恼着这场戏到底该如何进行下去,忽听得万籁俱寂中,不远处高楼上,清晰地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恰如其分地续接上了戏曲的韵律,分毫无差。

王维抬眸望去,阑干尽处,有一位贵公子衣衫明艳,容颜绮丽,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未语先笑,流转间定格在他身上。

可以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收回眼神,不再多想,继续开始观音唱词。

这时候,谢灵运作为第一现场、离王维最近的人物,获得了完美的第一手素材。

加上他自己也是丹青大师,很快完成了作品,不知让万朝多少画家羡慕到变形。

一曲终了,众人掌声如潮,热切的眼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王维,恨不能把他抓回来再唱一天一夜。

王维进入后台,眼见谢灵运正在摆弄着自己的画像,顿时转身就走,却被一名仆人拦住,说是他家主人有请。

谢灵运一听,顿时警觉,也顾不得摆弄画具了,随手一卷,就起身将王维挡在身后:“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谁都不见!”

鬼知道那一端是什么人,会不会有什么叵测的居心。

祝音台在后台逡巡一圈,找了个鸡毛掸子抡在手里,也跟谢灵运站到了一块。

仆人嘴角微微抽搐,心想他家老爷高名在外,平日不知多少人相见而不得,如今却被防贼一般看待。

正想着说道一二,便听见谢灵运冷哼一声,斥道:“你胆敢来找我陈郡谢氏的麻烦,还不快滚!”

那仆人顿时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当目光在谢灵运身上,见他一袭乌衣装束,顿时更为诧异,拱了拱手,竟自告辞离去。

谢灵运本以为一桩麻烦事就此解决,谁料不出片刻,对方竟又去而复返,身后还带了个人。

“老爷,就是此间,他说自己也来自谢家——”

谢灵运眉峰蹙起,伸手按住了自己的佩剑。

却见一位容貌明艳、洒脱不羁的青年,抱琴而来,徐行入室,肤色若雪一般白皙,腕上扣着叮叮当当若干的玉环,随着步履移动而轻轻叩击。

是一种很「妖冶」的作风。

谢灵运心中没由来地跳出了这个词,大致猜到了面前人是谁。

镇西将军谢尚素来偏爱鲜衣,花里胡哨的纹路,又擅舞蹈,综乐器,天生一段风流骨,时人称之「镇西妖冶」。

他曾经过一地,在道旁高楼弹琴,时人皆以为是什么萧闲贵公子,而非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将军。

其之风范,大抵就像今日。

谢尚给人的感觉和他的堂弟谢安截然相反,安石是东山夜雪之上一轮最皎洁的明月,镇西是软红万丈深处盛开出一枝最浓丽的桃花。

“镇西将军”,谢灵运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他。

谢尚看见谢灵运身着陈郡谢氏的家族服饰,却又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这孩子的气质,一看就是我们家的人啊。

陈郡谢氏的人口结构还是比较简单的,谢安、以及其他的兄弟才二十多岁,显然不可能拥有十五六岁这么大的孩子。

难不成是自己流落在外的……

谢尚将古琴递给谢灵运,待听完这孩子弹奏一曲之后,心情更加复杂了,如此曲艺技巧,简直如同他亲授。

他哪里知道谢灵运的音乐是爷爷谢玄亲自教的,而谢玄正是谢尚本人教导的。

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在没有家人关爱的情况下,却还在搜集着他的资料,学着他的古琴弹奏,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刹那之间,谢灵运在谢尚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珠毁玉碎的小可怜。

谢尚试探着问:“不知你的父亲……?”

谢灵运啊了一声,神色微黯:“他早就死了。”

自己一出生就离开了,他对此毫无印象。

谢尚轻轻叹息了一声,更加觉得他应该就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知生母究竟是何人,大约是对他心怀怨恨的缘故,才对孩子说了这样一个谎言。

又或者是因为心有顾忌,他虽然为人风流,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已经打算去别的堂兄弟那里过继一个。

然而,现在机缘如此巧合,一次偶遇,却将谢灵运送到了他眼前,或许这正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补偿机会吧。

谢灵运又道:“我小名叫客儿,就是作客在外的意思,从小便寄养在寺庙中。”

谢尚听到这里,简直心都要碎了,悄悄别过脸去不忍看他,极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情绪。

我儿在外飘零多年,寄身方外,这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温和眼神看着谢灵运,声音微颤道:“年关将近,你与我同行一道回去如何?我带你去东山见你的叔父……见谢安石。”

脑补怪的心思你别猜,谢灵运哪能知道他分分钟已经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出大戏。

由于他最后声音压得很低,谢灵运压根没听清什么叔父云云,只听到了东山,当即欣然叫好。

谢尚看着王维,心想这位是孩子的小伙伴,自然也邀请同行。

由于他一心想弥补谢灵运,补回缺失多年的时光,最后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祝音台也跟他们一同上了路。

祝音台不知自己已经掉了马甲,依旧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祝家郎君的人设:“小生祝音台,字晚春,上虞祝氏人。”

谢灵运微笑道:“谢灵运,号康乐,陈郡谢氏人。”

趁他未曾发觉,谢尚默不作声地抹了抹眼泪。

王维也礼貌地做了回应:“王维,字摩诘,太原王氏人。”

谢尚听到此处略有些惊讶,复又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王绥夫人正住在东山,想来你们彼此熟识。”

王绥是谢朗的母亲,也是谢安二哥谢据的夫人,因谢据早逝,她就带着孩子一同搬到了东山。

王维:“……”

不,他并不认识,这是他隔了多少倍、远了又远的祖宗!

谢灵运坐上了前往东山的车,见无甚大事,就重新打开了天幕。

“太白和子建那边一切还好,玄晖那边……玄晖那边,嗯???”

谢灵运看上一会,震惊得语气都变了调。

王维望向天幕,不禁也陷入了沉默。

……

数百里外的建康城。

这一年,桓温升任安西将军,即将出镇荆州刺史,在那里开府。

这也是他正式崛起的第一个重要节点。

次年,他就将集结大军前往西蜀,剿灭盘踞当地数十年之久的成汉李氏政权,从此声威大震,一步步金紫加身,权倾朝野。

这次伐蜀,桓温也是去进货了一大批的八卦素材回来,譬如著名的「诸葛武侯小吏」、「姜维日月幽而复明遗书」,还有「我见犹怜」的故事。

不过,桓温现在实力还比较弱小,因此决定在前往荆州开府之前,留驻建康城数月,向各大世家门阀发放请帖,扩充实力,收纳人才。

信件发了很多,回应者却是为数无几,寥若晨星。

没办法,这个时候众人都不大看得起桓温。

一来,桓氏是当年在高平陵政变后被司马懿斩杀的罪臣后裔,身份低微,压根挤不进世家行列;

至于后来声名高峻、在朝中翻云覆雨的龙亢桓氏,那都是桓温当政中枢以后的事了。

二来,桓温是掌兵起家,似乎天生就比清谈优游的名士们身份低了一截。

他虽弱冠雄姿,雄豪逸气,但谁在乎呢,完全不符合当今时代的主流审美,大家喜欢的是从容闲雅、风致雅量的清逸之士。

名士标杆、清谈之王刘惔,见桓温夜雪戎装出猎,直接就是一套「老贼你去哪」的嘲讽送上,并数次指指点点桓温投身行伍,不登大雅之堂。

虽说陈郡谢氏并无此等偏见,甚至族中也有掌兵的传统,但并非每个世家子弟都是谢安、谢尚。

所以,桓温最近过得挺不如意的,发了一大堆请帖出去,邀请别人入他府中,犹如泥牛入海,压根没半点音讯。

有些礼貌之人还简短地回了一下,更多却是不闻不问,随手搁置在一边,蔑视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陈郡谢氏,谢尚收到了邀请函,他作为镇西将军、扬州刺史,无比位高权重,桓温自然不可能没有眼色地让他给自己打工。

所以,这封请帖是给陈郡谢氏其他未入仕之人的。

谢尚知道自家弟弟谢安心怀隐逸,颇具林泉之思,并无入世的志向,故而直接打算帮谢安回绝,客客气气地写了一封回信。

正打算寄出去,结果在庙会上被谢灵运这么一闹,早将信的事忘到了天边去。

桓温在这里等了许久,仅来了大猫小猫两三只,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场景凄凉。

饶是他一贯英气飒爽,也忍不住怒火上涌,伸手在桌子上重重一击,当即不准备再耽搁,收拾行装启程向荆州。

刚出了桓府门,竟有下人匆匆追上来报称:“陈郡谢氏之人到来。”

“将人请过来”,桓温勒马停住,立即容色稍敛,转怒为喜。

他肃然地整理了一番衣冠,想想又觉得不妥,策马“也罢,本将亲自出去迎接。”

此刻,谢脁正站在空荡荡的桓府门外,一脸迷茫。

他一进副本就到了这个地方,桓温家乃是临时在建康城安置的一处住所,既未挂牌,也没贴家徽,让他根本猜不到此处所住的是谁。

长风吹裹霜雪,掠动衣裾,将他冰潭般清丽的仪容雕琢成泠泠寒玉。

小月亮端起镜头,带着一点迷糊的表情,问视频那端的刘裕:“外祖爷爷,我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呀。”

刘裕完全没在意,管他什么副本参赛成绩好不好,孩子进去玩得开心就行,这就已经起到了团建旅行的作用。

“什么地方都不重要”,他一派和颜悦色地说,“天色已晚,你先找个馆驿住下,吃点东西。”

“喔好”,小月亮安静地点点头。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发带,素白晶莹的手指擒起一抹翩跹的流华,转眸对刘裕微笑,眸光澄澈如水。

他的眼中是一片倒映满了星子的清潭,明净、纤细、片尘不染,纯然出乎天籁,带着一种静谧人心的力量,半点尘俗之气都没有。

没有谁能拒绝这双玲珑剔透、一望就能看进内心深处的眼睛,愈是见惯了世情纷繁、往来杀伐、尔虞我诈之人,愈欣赏这般明亮晶莹、光明磊落的存在。

刘裕也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明天要在周边城邑四处走走,看一看百年前的山水佳景”,谢脁神色柔软,笑吟吟地说,眉眼弯成了小月牙,“会写一些新诗,这样岳王就有新的书法素材了。”

岳飞听他提起了自己,微微扬眉:“好,那我等着。”

谢脁在到来后的极短时间内,便契合了众人的眼缘,堪称新一代的团宠级存在。

在场的几位他的诗迷听了这话都很高兴,捧场地表示自己会等着看。

只有谢惠连小声嘀咕道:“子美先生说「文章憎命达」,小谢现在被保护得这么好,还能写出那些漂亮的诗文吗?”

杜甫:“……”

好想把谢惠连打一顿,他的诗是这么给人乱用的么?

谢惠连见他听到了自己的话,讪讪而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为来日的诗坛担忧,哈哈。”

杜甫摇了摇头,这么告诉他:“这世上的天才诗人,比如太白,比如玄晖,再比如幼安、子建、康乐,纵然将他们所有的诗取走,他们也会源源不断地创造出新的东西来。”

现在万朝中,众人的诗集文集书画图录满天飞,但也没见谁有任何创作瓶颈,反而是创作出了许多质量更高的东西。

说到底,是某些诗、某些画侥幸地流传了下来,进入后人眼中,却不是他们只能创作这些。

比起真正的一生灵感迸发总量,流传下来的仅仅是沧海一粟。

谢惠连恍然大悟:“所以子美先生也是这样吧!”

杜甫无语,谢惠连想听他自己夸自己?这如何说得出口。

“子美自是如此”,刘裕朗笑道,心底却是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现在众人刚进副本参赛,倒是还不急,来日方长。

等李白小队参赛进度超过三分之二,正式开始建立赛诗会的时候,他就准备放一支新队伍进去,暂且称之为「杜甫和他的粉丝们」小队。

虽然刘裕完全不了解后世文坛,不过,由于岳飞持续在关注,他也就跟着知道了。

李白在后世有一大堆粉丝,杜甫自然也有,而且还个个都是重量级大佬。

比如王安石就对着杜甫的画像说过,“推公之心古亦少,愿起公死从之游”,死了都想让人活过来,追随从游,这愿望不得合理满足?

再比如黄庭坚,对杜甫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曾幻想自己是杜甫转世:“见我好吟爱画胜他人,直谓子美当前身。”

还有之前天幕上发言过的,那诗稿烧成灰拌蜂蜜吃的张籍。

这些人都应当安排一下,给杜甫来个全方位无死角吹上天的打call。

刘裕未考虑让杜甫加入李白小队的原因就在此处,诗圣的排面必须给足。

当然,现在副本进度还早着,加上杜甫的粉丝王安石和谢安之间,似乎单方面有点不愉快,不适合同台出现。

此事还是稍后再议吧。

镜头那边,谢脁立在一株寒梅覆雪的树下,轻轻攀折一枝红蕊,幽幽的暗香悄然萦绕在襟袖之间。

经冬时节,纯金色的阳光排云而来,若千条万缕细细的金丝垂下,在他极度秀丽的侧颜上笼了一层近乎虚幻的光影。

——桓温到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如此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场景,着实让他愣了一下。

谢脁这一身乌衣实在太有标志性了,一看便是陈郡谢氏出品,加上如此清逸脱俗的气质,顿时让桓温眼前一亮!

虽然谢脁看起来年纪太小了,但不要紧,哪怕是放在荆州当个吉祥物都好,他就想找个来自高等士族门阀的贵公子给自己撑撑门面。

桓温英气纵横,翻身下马,拱手一礼,干脆利落地将马让给了谢脁,自己则牵引着缰绳向前。

小月亮处世全无心机,眼见他给自己让位,也无甚想法,直接就坐了上去。

桓温见他如此理所当然,更加坚定了「此人在陈郡谢氏身份一定不低」的认知,虽面色无甚改变,语气却是亲切了些许。

他以为谢脁是来投奔自己的,一定知道自己身份,便也没有进行自我介绍,而是随意谈了一些风土人情。

小月亮家学渊源,对建康各种掌故信手拈来,更让桓温毫无疑虑。

就这般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气,竟然气氛和谐,宾主尽欢。

一直到了建康城外,坐上战舰,逆流而上,谢脁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便问桓温:“我们要到哪里去?”

桓温微微有些惊讶:“去荆州,战场前线——你出发之前,谢镇西没告诉过你吗?”

天幕前的观众:“……”

夭寿啦宋祖陛下,你们家小月亮要改行当军旅诗人了!

【作者有话说】

康乐:莫名多出一个爹

小谢:莫名多出一个上司

裕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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