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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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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一进场, 就掉落在一只典雅精美的兰舟上。

四周波纹碧皱,大雪皎然,小舟未置船桨, 一派自在地随着融化的雪水飘动,悠悠然如白鸟般轻盈回旋,莫知将去往何方。

杜牧:“……”

该谢谢天幕没有将他投放到水中央吗?

他见此舟如此闲适, 甲板上搁置着琴书笔墨若干, 料想舟中必是高人所居,当即轻轻走了过去, 预备叩响舱门。

手方举起, 里面便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少年声音说:“船入江中,距离嘉宾家中已然不远, 官奴也当收拾收拾准备登岸了。”

杜牧听到「官奴」的称呼不禁一愣,心想这是何等虎狼之词。

待下一刻,里面传来了小童清脆的应答声,他才反应过来,哦, 在这个年代, 官奴也是王献之的小字。

小王献之裹着毛绒绒的白狐裘,看起来很小一只, 眉眼却是灵动无比,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灵秀之意。

正盘腿坐在窗边,翻看一卷王羲之的书法手札。

他的兄长王徽之以一个极其散漫的姿态躺在榻上,长发散落,衣襟半敞, 主打一个不拘小节。

王徽之见幼弟一直盯着手札不放, 便挑了挑眉:“官奴看出什么来了?”

“阿父好看”, 小王献之指向王羲之的行书手卷,又伸出嫩白的手,在一旁王徽之新写好的字上点了点,“你的,丑。”

王徽之笑容转深,蓦地支起身,不顾他的挣扎一把将他抱过来,使劲捏了两下他的脸。

见小王献之鼓起脸,满是不高兴地看着他,他顿时就高兴了:“呵,你才多大啊,就敢来嘲笑为兄了,回头记得把临帖补上。”

闻言,小王献之宛如一块失去梦想的毛绒抱枕,瘫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王徽之轻笑,准备带他到甲板上看看风景,结果一推门,顿时和杜牧打了个照面。

照常理而言,一般人见到船上多出一位陌生人,多少都会有点警惕。

但王徽之是谁啊,他是天下第一放荡不羁轻佻喧嚣的——名士(熊孩子),生性落拓,不拘小节,思维哪能跟常人一样。

曾有「雪夜访戴」,山阴夜雪之时,忽然思念起了远方的朋友戴安道,所以披雪乘船,历时一夜方才抵达,到了门前却不愿见戴安道,随意一挥衣袖,兴尽而归。

雪夜访戴,何必见戴?

还有「邀笛步」,虽然未曾出仕,但邀请当时位高权重的大佬桓伊给他演奏笛子,丝毫没带怕的。

另外,还有什么见火望履、钻进老上司的车避雨、上门拜访但独自坐在竹林里长啸,气得主人将他赶出去,之类的,主打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随意地扫了杜牧一眼,见此人清英雅秀,诗骨风流,颇合自己眼缘,索性就将新写好、墨迹犹未干的书法往杜牧手中一放,神色满是淡然:“拿去看。”

如此理所当然,让杜牧都不禁愣了一下。

转瞬想起这人在历史记载中是个什么作风,微微莞尔,拂袖展开了长卷。

平心而论,王徽之的字虽然比不上其父,但放在整个东晋也是上上品的水准,杜牧逐字看过去,淡笑道:“其势纵横,但恐失之疏放。”

王徽之眉梢挑了一下,正要说话,杜牧却截住他的话,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闻君擅琴,请为我鼓奏一曲。”

天幕之前盘点人间真情,恰好提到了王氏兄弟的「人琴俱亡」。

说王献之死后,王徽之取其故琴而弹之,弦亦不调,悲恸哀绝,月余亦卒。

这也算是一种殉情,只不过殉的是一种感人至深的亲情。

小王献之惊愕地看着杜牧,不明白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冒昧,太没礼貌了,第一次见面就要他兄长弹琴,简直将他兄长当成了伶人乐工一样。

王徽之却是大笑,蓦然一振衣衫:“好。”

杜牧单手支颐,聆听他的琴音,本想集中精神,结果越听越是眼皮发沉,险些昏睡过去。

小王献之生气地看着他,这个人的听琴态度也太不端正了!

好在这时王徽之终于一曲结束,用充满欣赏的眸光注视着杜牧说:“很好,你果然听明白了此曲的真谛,此乃自然天籁之音,理当洗去尘心,鸥鹭忘机,有飘然欲醉、昏然沉迷之感。”

杜牧走到船边,吹彻江上一缕澹荡呼啸的冷风,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看来,凡尘心愈重的人,愈不能领会你的琴音,是么?”

王徽之将琴随意地推到一旁:“自是如此。”

杜牧微微一哂:“我非世外真仙,时常耽溺于红尘,周旋于烟火。”

王徽之已经将杜牧看作了自己的同道中人,当即为他据理力争道:“入世者未必有凡心,对天对地清白,对人对己无涉,随时皆可以散发抽簪,如此便好。”

杜牧神色淡了些,寂然未语。

他来的时候是大和九年,外任洛阳,恰好避开了朝中甘露之变的惊天浩劫。

他早年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综研兵戎策,为《孙子兵法》写注,献计平虏,多少是有入世兴国之念的。

本想着来日方长,庙堂多风波,总可以寻找到安渡之舟,青云之路,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进入了副本,看到了那一句「司勋绮语焚难尽,仆射余情忏较多」。

既然已经知道了后来的路如何,知道自己一生最后留下的声名皆归于「司勋绮语」,那么,还要坚持初心,行走自己本来的路吗?

王徽之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一晌:“你似乎很纠结。”

“我不是纠结”,杜牧立在船边,远方的如画青山、偃蹇冰霜尽皆倒映在他眸中,如水墨晕染,“我是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之路。”

王徽之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兴尽而至,此生走到哪里便算哪里,你因何而困顿?”

杜牧沉默了一会,确实觉得此等不愉之事一时半会思考不出结果,便搁置到一边,问王徽之:“你欲往何处去?”

王徽之告诉他:“嘉宾家,吃鹅。”

杜牧反应过来,这个嘉宾应该就是郗超,小字嘉宾,也是王徽之的表兄。

王徽之的母亲郗璇,女中仙笔,是郗超的姑姑,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书法家。

后来活了九十多岁,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夫君王羲之和所有儿子都送走,可谓见证了整个东晋的时空交替,岁月流转。

郗家人都参与了历史上的兰亭集会,郗璇的兄长郗昙,也就是王羲之的大舅子,更是带着《兰亭集序》真迹进了坟墓殉葬,没出几年就被盗得底朝天。

杜牧微微惊讶:“郗嘉宾未曾出仕?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去了桓温帐中了吗。”

王徽之淡淡道:“本来要去的,结果不知为何桓大司马经过京口并未停留,亦未曾拜访当地世家,嘉宾觉得他无理,便暂时不打算搭理了。”

杜牧:“……”

这题他会!

他看了一眼天幕,将评论区往前翻了翻,赫然便发现前段时间,因为谢脁执意要走瓜洲外镇,桓温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公务,为了陪同自己新结实的知己,就一道去了,正好和郗家人的行踪完美错过。

杜牧心情复杂,郗超可是桓温未来的谋主,著名的入幕之宾啊,怎么能就此散伙呢。

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又不在九州书院师生群中,和刘宋帝国众人也是完全不认识,也只能在心中祝桓郗二人自求多福了。

王徽之又道:“嘉宾素来心机深沉,喜好打造自己的名声,所谓「盛德绝伦郗嘉宾」,我常利用这一点让他为我背锅。”

比如吃鹅。

众所周知,王羲之视鹅如命,百般珍爱,曾有过书法《黄庭经》换白鹅的佳话,甚至与鹅同寝同坐,同吃同卧,成天腻在一块,让人怀疑鹅才是他的本体。

所以,王羲之当然严厉禁止家中有人吃鹅。

但架不住烤鹅实在是太好吃的,王徽之偶然吃过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于是就将歪主意打到了郗超头上。

恰好郗超家养了一群很不错的大白鹅……

说话之间,船已经停靠在岸,王徽之已经将杜牧理所当然地看成了同行之人:“走吧,去吃烤鹅。”

他走出几步,复又折回头,将一枝花斜插在杜牧的兰雪衣衿之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杜牧告诉他:“杜牧,字牧之。”

时人论交先谈门第,王徽之顺口问了句:“京兆杜氏?”

“是也”,杜牧微笑,虽然是几百年后的京兆杜氏。

“想来你已经认识我了”,王徽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天下无人不识我,我便不做自我介绍了。”

他见杜牧还停留在原地,转而望向四周,并无离去之意,不禁怪道:“你还有甚事?”

杜牧打量一番,最终从树梢间摘下一捧花,犹待浥露与凛雪,从从容容地说:“不宜空手上门,总要带些礼物。”

王徽之欣然叫好,又对他说:“嘉宾的手艺相当不错,你下次想来吃烤鹅,就可以直接过来”

“啊这”,杜牧扬眉,“这样不太好吧。”

王徽之鼓励他:“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

杜牧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这次上门,提前通知郗嘉宾了吗?”

“没有啊”,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我人去了那里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何须提前通知?”

杜牧眉心跳了跳:“若是郗嘉宾不在——”

王徽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那便破门而入,占其室,据其庐,自行制作烤鹅。”

杜牧:“……”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强盗啊!

他顷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王徽之已经伸出手,径直将他拉走了,这时候便是想要抗议也不能够。

结果到了那里,很不幸,郗超真的不在家。

看门的小奴告诉王徽之:“郎君听闻桓将军北上荆州,前思后想,已经骑马去追赶桓将军了,愿为其效命。”

王徽之不以为意,他根本不关心郗超,只关心大白鹅。

谁料看门小奴继续说道:“郎君将大白鹅尽数带走,说是早就猜带到王五郎你会上门,不能将鹅留下,白白便宜了你。”

小王献之听说鹅没了,嘴巴一撇,露出了无比失望的神情。

王徽之沉吟片刻,随即当机立断地挥了挥衣袖:“很好,那我们也北上去找桓温!”

他就不信了,这次一定要吃到郗家的烤鹅。

小王献之未料兄长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竟能下如此大的决心,眸中充满了敬佩之色。

王徽之一掷千金,立即雇好了一辆马车,匹配了日行千里的骏马,准备先行赶到桓温的荆州刺史府。

杜牧看了一眼天幕,谢脁还在带着桓温四处游山玩水呢:“我们若是去早了荆州,那边根本没有人。”

王徽之却对此毫不在意:“没有人正好去周边游山玩水,我还未曾去过荆襄地区。”

杜牧无奈,又想想去了荆州前线,没准还能用自己的兵法知识给桓温出点主意,于是决定陪他一起。

……

另一边,大海之上,陈郡谢氏的船只中。

谢安终于圆满地完成了本次教导族中子弟的任务,并组织所有小孩都进行了吟咏大海的赋诗,琳琅满目,各有千秋。

除了谢玄因为年纪太小还没入学,陈郡谢氏的众多小不点中,以谢道韫的诗歌为最佳,谢韶次之,万年背景板谢朗侥幸得了第三名,却被小曹植好一通嘲笑。

谢朗忍不住怒了:“有本事你自己写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写就写”,小曹植才不怕他,毫不怯场地端起笔,潇潇洒洒一气呵成,“喏,写好了。”

谢安拿起纸细阅,颇为惊叹,传给众人也是交口称赞,最后公推小曹植今日的作品为第一名。

李白、王维、谢灵运等大佬们也各自写了一首,最后由王羲之铺纸研墨,将这些诗抄录下来,放在了今日聚会的集子中。

王羲之写字的时候,谢灵运就在一旁等着,等上岸之后,众人都暂住到了东山,便趁夜潜入王羲之房间,偷偷将原件拿走,连夜临摹了一份换上去。

被迫给他望风的王维:“……”

这等骚操作真是让他叹为观止!

“曾外祖父不会介意的”,谢灵运一边进行着惟妙惟肖的模仿,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份真迹带回去,怎么着也是可以作为传家宝流传后世的存在。”

王维叹气:“你高兴就好。”

王羲之第二日醒来,拎起纸笺看看,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用疑惑地目光打量向众人,谢灵运神色淡然,浑然作一副若无其事之态,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参赛者们也算是初步熟悉了时代背景,接下来便该思考如何完成副本任务。

如今距离兰亭集会还有好些年,也就是说,他们要重新组织一场与历史上那场迥异的集会,最好是名流汇集,阵容惊艳千古,越璀璨越好。

举办一场聚会,必须要考虑的,无非就是人,地,和预算的问题。

首先是人,该请那些人呢,这个年代又没有一份公认的名士排行榜。

想到这里,众人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曹雪芹:“你不是要按照红楼十二钗的标准,推出东晋十二美吗,进度如何?”

曹雪芹将记录本摊在膝上,不则不徐地说:“进度尚可,主要难度有二。一是必须要对所有上榜名士进行画像,流传开来,以便增加榜单的公信力。”

毕竟「十二美」这种东西是很主观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标准,见不到画像只会导致争吵不休。

“我可以画”,谢灵运立刻举手,又转身将王维的手也举起来,“摩诘也可以。”

王维:“……是的,我可以。”

“还有剡溪的戴安道也是极为出色的画家”,小曹植提醒他们。

如此一来,画师就算是找好了,只需要找到相对应的名士给他们画像就可以了。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曹雪芹抬手在桌案前点了点,“需要一个榜单发布平台,必须是极具可信度的,这般才能将信息快速传递向四面八方。”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这个难度是有点大啊。

“直接将榜单张贴在各处交通要道?”

“谢安、谢尚作为江左知名人士,让他们打广告帮忙宣传?”

“到客栈找一群说书人,每日说一名排行榜上的名士故事,吸引大量观众?”

【作者有话说】

曹雪芹:搞事搞事搞事,快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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