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第180章

干卿底事Ctrl+D 收藏本站

韦孝宽的立新皇帝计划尚未真正投入实施, 就已出师未捷身先死。

主要是,邺城之中出现了动荡。

这些日子以来,灭齐大军虽然围而不攻, 未动用一兵一卒,但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辛弃疾安排了一些人手轮番在城下喊话,一会儿是什么“高湛已死, 外援尽断, 尔等已成孤城”,一会又是什么“降者不杀, 尔等宜自顺应天命, 速速来归”,不断上演攻心计。

至于效果嘛, 不幸十分有限。

昔年宇文护攻城掠地,曾在大破城池之后,将满城百姓屠杀,只留一小部分活口掳掠为奴,带走以供驱策。

盖因宇文护的名声过于恶劣, 前科累累, 邺城上下都一致认为,城破之后必然无幸。

反正横竖都要一死, 断无生理, 莫如放手一搏,也好坦然无愧地走上黄泉路。

眼见城中抵抗意志甚为坚定,辛弃疾为了试探齐军力量,特意将韦孝宽拉出来, 带到邺城底下遛了遛。

没办法, 因为玉璧之战的关系, 韦孝宽就是每一个北齐人的噩梦,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恨不能致他于死地。

当年在玉璧,韦孝宽以区区数千兵力大破东魏十四万大军,其中有七万将士都因他而死,就连高欢本人也由于这一战而亡殁。

虽说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本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玉璧一战死相何其惨烈,凋亡何其凄凉,死去的又都是高家最初的精锐与死忠,也就是如今邺城当中这些守军的父辈,谁能不对此恨之入骨。

韦孝宽一出场,便宛如一个人形靶子,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被迫上阵的韦孝宽:???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武德,这么欺负他一个老爷爷合适吗?

他刚出现,城头齐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锃亮,杀气纵横,满眼都写着“neng死这狗贼”!

箭镞铺天盖地,如暴风骤雨一般迎面落下,辛弃疾面色淡然,伸手将韦孝宽拉到掩体后面躲避,一面根据齐军的攻击密度和时常,估算他们的武器库存。

韦孝宽听着两边呼呼的风声和箭矢乱飞的声音,简直毛骨悚然,死命攥着他衣袖问:“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辛弃疾等了许久,发觉攻势减缓,悄悄将韦孝宽推出去一丝。

不料,方才消泯下去的箭雨一瞬又变得无比炽烈,每一支箭都夹杂着滔天怒火,从四面八方涌来!

辛弃疾披甲挥剑,觑准归路,带人从容退回了安全地带。

他见外面飞箭四蹿,密密麻麻,宛如大饼上的芝麻一般铺满了天穹,不由感叹道:“郧国公,看来你的人缘着实不大行。”

韦孝宽面无表情,隐隐瞪了他一眼,怒道:“老夫要是人缘好,还至于一直升不上八柱国么!”

“往好处想想”,辛弃疾想起韦孝宽一生坎坷的宦海浮沉,生出一抹同情之意,拍着肩膀安慰他说,“也许并非你的人缘问题,而是人品问题——宇文家是真的信不过你。”

韦孝宽无语,那不更可怕了吗。

“小友,咱还是别聊这个了”,他身心俱疲地捂住额头,“你看了半日,可有什么收获?”

提及正事,辛弃疾沉吟道:“据我估算,依照邺城守军对你的恨意,再这般来上几遭,他们的弓矢便会库存告罄。”

韦孝宽:“……你说还要来几次?”

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赞同联陈灭齐,上了陈朝这些人的贼船!

幸好辛弃疾网开一面,并没有打算让他去送死,而是连夜找军中工匠制定了若干韦孝宽模样的人形立牌,每日轮流推到阵前去挨箭。

如此三番五次下来,一群韦孝宽们被轮流洞穿得千疮百孔,城内守军终于发觉,不再上当。

齐军又数次趁夜开城出战,欲突袭营地,均被早有防备的众人扑杀回去,反倒损兵折将不少,嗣是恢复平静,按兵不动。

入冬以后,恰逢天寒地冻,段韶每日遣一小队士兵开挖沟壑,引通渠水,众人不明就里,皆以为他在开凿饮水源,只作冷眼旁观,未加干涉。

不料一夕气温陡降,漳河尽数为之冻结,北齐士兵提前一夜就将河水尽数浇在城头。

到了次日,邺城高墙已是一片高寒冰封,明晃晃滑溜溜宛如一片镜世界,全然不可攀登。

今年乃是邺城空前绝后最冷的一回,明夷军都来自三吴之地,江南烟水,何曾经历过这等仿佛要将人眉毛都冻掉了的寒冬,纷纷熬不住,连武器都无法持握,只得轮番回到军帐中生火取暖。

小老虎也穿上了厚厚的毛外套,双手揣在一处,穿梭在军营中察看各处情况,宛如一颗毛球不停地滚动。

辛弃疾见他这样滚来滚去颇觉好笑,伸手在小老虎毛绒绒的帽子上蹭蹭:“真有这么冷?”

小老虎一转头,双目无神地看着他,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都随着呼出的白气飘到了天上:“就是有这么冷,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冷!”

本方久战在外,过冬的辎重储备都是按照轻量标准齐备,并无厚重的御寒棉衣,只得紧急从后方调集。

明夷军许多将士不耐冻,已然倒了一片,为了防止他们被冻毙,只得紧急挪到帐内烤火,并且规定了在室外执勤的轮换时间,以免失温。

又过一日,大雪已经堆到了半人深,先前在漳河边的军营已经不足以胜任这种情况,于是紧急挪移到好处扎营。

就算周军长期居住在北方,也受不了如此极端的严寒,躺的躺,病的病,就连主将宇文护都坚持不住,强撑着出来走了一遭安定军心之后就病倒了,中军大帐中医者进进出出,一整夜没个消歇。

辛弃疾巡视完一圈,见营地门户大开,形同虚设,即便有少数尚能活动者还在守卫阵地,也是浑身抖抖索索,难有一战之力,不觉眉头一皱,颇觉忧心。

小老虎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们冷,齐军一样觉得冷,不会开城出战的,你放心好了!”

辛弃疾仍觉不妥,但摊上如此天灾,一时半会也无法让部下恢复战力,索性令人做了几十个超大号韦孝宽冰雕,连成一排放在军营门口。

又在冰雕内挖出若干孔隙,放置钟片,作出震荡共鸣的效果。

倘有人愤怒之下殴打或箭射这群“韦孝宽”,便会如同敲钟一般引发巨大的声响,轰鸣三军。

鉴于联军眼下的情况,倘若遇上袭击,很难组织起有效的迎敌,只好随机应变一下,让众人没事多烧热水备好,一旦遇敌就赶紧往地上泼水,将他们连人带马都冻住。

辛弃疾又因地制宜,顺势建造了若干冰刺之类的道路冻在地面上,一排一排很是细小,铺满营地之外,可以刺穿高速疾驰中的马蹄,导致人仰马翻。

这一番安排下来,他自觉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放心回营休息。

是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第二夜,第三夜……如此过去数晚,直到这场大雪彻底停止了,也没见齐军进攻过来。

“我就说齐人也冷吧”,小老虎嘀咕道,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所以他们才把城池也浇筑成冰块,就是怕我们偷袭。”

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大雪融化的这几日才是最难熬的,众人统是昏昏沉沉,压根握不住弓刀。

就在这一晚,夜深人静时,斛律光亲自率军出城,直扑防备松散的联军营地。

他从周军的那一侧杀入,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古来名将,麾下更是个个怀着必死之心,奋勇先登,拼命力战。

宇文护、韦孝宽等人原本精神萎靡、酣然高卧,猝然披衣迎战,半梦半醒之间被杀得阵型大溃,亦有不少士兵在逃窜中慌不择路,被逼入了冰冷刺骨的漳河水中。

这厢一阵杀声震天,隔壁的明夷军却是半点动作也无。

盖因斛律光提前捕捉了不少乌鸦鸟群,黑压压千余只,一齐放飞出去,绕着明夷军营地一通聒噪,掩盖了这边的动静。

明夷军将士只道是雪化之时,乌鸦鸣叫吵闹,翻个身继续睡得迷迷糊糊,哪能料到齐军就在此时悄然杀来。

韦孝宽惊乱之中,忽然想起辛弃疾的叮嘱,当即指挥众人抬着大缸往齐军身上浇热水。

这一下确实效果拔群,营地前当场多出了几十座冰雕。

斛律光见势不妙,当即冲入阵中,十荡十决,杀出一条血路。

后又欲杀进明夷军营,冷不防漳河堤下一支伏兵忽然冲出,旌旗摇动,突飞猛驰,直将他里里外外围了数十匝,密不透风。

一人越众而出,匹马至阵前,长弓踏月,高冠拂玄穹,与他遥遥对峙。

斛律光见了来人,扬鞭指天,厉喝道:“慕容玄远,你敢阻我!”

慕容绍宗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想起当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日子,眉目间隐隐泛起一丝波动,忽而一扬手,将一个照明的烟花扔向苍穹。

轰。

这一瞬,在雪亮烟花的照彻下,原本晦暗不明的军营中,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暗夜中,不知有多少刀剑寒光在闪烁,伏兵埋伏,明明灭灭如一片杀气沸腾的深海。

慕容绍宗这次是奉命过来送物资,辛弃疾料敌先机,特意指派他莫要直接前来,绕行至暗中设伏,严加戒备。

“你走吧”,慕容绍宗凝视了他许久,竟然侧身闪出一条道,让斛律光回到邺城去。

下属面面相觑一阵,见主将都如此了,也正好跟着行事。

斛律光沉默,不作一词,带着北齐的战士徐徐打马而过。

自身边经过时,慕容绍宗忽而轻声唤出了他的小字,就如少年时那般:“明月。”

斛律光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你若还想生还怀朔城,莫再作困兽之斗”,他说。

……

慕容绍宗来营中负荆请罪,扑通一声跪地,说自己因为私情,放走了敌方大将。

辛弃疾给他披上衣服,扶人起身,宽言抚慰,说了几番后慕容绍宗终于神色稍霁,颇为感激地点点头。

小老虎坐在一旁烤火,见他竟然还有力气在大冷天折腾一出请罪,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哆嗦,终于忍不住问:“你一点都不冷吗?这些齐人也不知道冷?怎么还能半夜跑出来袭营啊!”

韦孝宽竖起耳朵倾听,他也很好奇。

慕容绍宗一怔,旋即解释道:“斛律光的部下都是当年的六镇之人,我的亲兵亦然,我们早已习惯了这般寒冷的天气。”

所谓六镇,就是北魏最早围绕在平城以北的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六个军镇,也是最早的北魏精锐所驻扎处,地位非凡。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孝文帝改革,迁都洛阳,旧都平城也就随之荒废了下来。

旧贵族们对此事很不满,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平城以北的凉爽天气,根本无法适应洛阳的盛夏。

所以,有一年太子元恂就跑回旧都过夏天,孝文帝勃然大怒,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进行改革,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太子拖后腿,最终将太子囚禁一段时间后,以谋逆罪赐死,年仅十五岁。

小老虎:“……”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几天被邺城的冰天雪地一冻,忽然就无比理解元恂了呢。

反正随着平城的凋零,六镇地处荒寒,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变成了罪人流放之所,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边民们实在活不下去,最终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六镇起义,尔朱荣、高欢、宇文泰等人就在这个时间节点趁势而起,先后登上历史舞台。

小老虎听到这里仍是稀里糊涂,悄悄拉住辛弃疾问:“我以为这些六镇民早就死了,居然还存活下来了第二代、第三代?”

辛弃疾若有所思:“可能是因为《北齐书》散佚过多,此事不载。”

他也没看过《北齐书》全文,因为北齐书在他的年代仅剩一卷帝纪、十六卷列传出自李百药本人之手,其他都是从《北史》中照抄补上。

慕容绍宗自觉请罪完毕,心事已了,心满意足地离开。

辛弃疾望着他的背影,从袖中摸出陈蒨的诏书。

上面除了说些“一切事务幼安自决,无须请示”之类的话,就是对于战事发展的预断:“慕容绍宗与齐对决,必顾念旧情,无须制止,彼方必遭其害。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与如今的局势发展相比,可谓分毫不差。

……

斛律光回城后,遭到了齐军的强烈怀疑与抨击。

原因无他,许多人都在城头远远看见了慕容绍宗与他说话之后,将他放了回来,斛律光一点伤都没有,谁知道他是不是被策反了呢。

斛律光深感气愤,满腔怒火地拔出了利剑,准备处理掉传播流言的人,好在这个时候段韶赶了过来。

段韶自然永远会相信他,所以用自己的威信压下了所有的一切。

守军们退散开来,回归岗位,不再议论纷纷,可是心中的疑虑却仿佛斜阳下的阴影般开始疯狂增长。

最终,甚至连段韶都被捎带着怀疑上了。

理性告诉他们,自己本不该在这个紧要关头怀疑北齐最忠诚的良将。

这世上谁都会背叛北齐,唯有段韶与斛律光不会,他们是北齐的见证者与建立者,是这个国家并肩辉耀至最后一刻的双子星,将为北齐战至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

然而,然而,在经历了漫长的围城和失败之后,所有人的意志都已经濒临崩溃。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失去所有希望之后,依旧能坦然无惧、始终如一地走向最后的结局。

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

迎着刽子手的刀锋引导成一快,和长年累月迎着刀风剑雨坚守,竖立最后的家国旗帜,二者都是英雄,可大多数情况下,选择前一种要远远比后一种容易。

何况怎么样都是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北齐的王廷已经倒下,如今的邺城中就是最后仅剩的齐人了。

那么,城池早一刻晚一刻破灭,又有什么关系呢。

守军们已经没有了继续坚守下去的意志,只想着开城出击,在极尽绚烂的爆发后,迎来自己的死亡。

于是,他们最终选择了兵变,挟持段韶与斛律光打开城门,不讲究任何兵法,也没有任何战术,就这样前赴后继,坦坦荡荡地冲入了敌阵中。

杀杀杀!

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尽可能多地带走哪怕一个敌人,也是赚的。

齐军以这种悍然无畏、以命换命的方法厮杀着,没有人后退,事情最终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了一场血战。

明夷军先前投鼠忌器,害怕损伤邺城城池,不敢大批量使用火器,现在直接拿出来一通乱轰。

虽然是在陈朝工器坊制作的低配版,但放在眼前的场景,也足够将齐军临死前的生猛反扑湮灭回去了。

吴明彻、萧摩诃、韦孝宽、宇文护等,各自点兵麾进,这般往返冲杀数个时辰,堪称是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不少齐兵重伤之下无力再战,又不愿为敌所杀,平白受辱,干脆拼着最后一口气跃入漳河,将滔滔河水尽染作赤色。

到暮色降临时,一轮倾覆的残阳垂悬在苍穹之上,沉浮遥吐霞光,照得半片残破江山如同泣血,幽幽堕泪。

战到此刻,尸横满地,命运也走向了最终章。

段韶立在猎猎的火光中,最后望了一眼故园的长天,转头问身边人:“那年在玉璧城下,也是这般的残阳,这般的白骨吧?”

斛律光容色沉寂,缓缓点头说是。

“天数如此,复有何憾”,段韶横剑在颈,冲天而起的血光一下子遮蔽了天光,他的声音低沉地落下,“……愿我魂归怀朔城。”

斛律光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握住了挚友的手,凄切的暮风中传来最后哀凉的歌声,仅剩的齐兵都在歌唱,那是一个帝国灭亡时分的挽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北齐的传奇从敕勒川,从怀朔,从六镇开始。

当年的玉璧城下,白发苍苍的老将为垂暮之年的高欢唱起这支歌,三军回忆起这一生的来路和归途,以及葬身于此的同袍,尽皆潸然泪下。

玉璧那一劫,他们闯过去了,而如今这一劫,他们没有。

世事仿佛一个圆,几经周折又回到了原点,还是那支歌,还是梦中的边城怀朔。

斛律光睁眼望去,仿佛透过眼前弥漫的血色,看见了故乡那一片碧草丰茂、蓝天白云的长川,有少年背负弓刀,策马而过,踏上千里之外的征程,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头。

“愿我们都能魂归怀朔城”,他喃喃道,手中弯刀斩向了自己。

烈火扑灭之后,邺城的高墙下唯余满地焦土,长风席卷而过,将一切都苍茫吹散,了无痕迹。

天嘉四年,北齐灭亡,历史进入了新的一页。

……

大战过后,照例是修生养息,顺带一系列瓜分利益与土地的扯皮行为。

陈朝占了大头,北周赚得略少,不过总的来说双方都很满意,即便不满意也没办法,宇文护还远远没有做好对陈朝宣战的准备。

陈蒨也暂时顾不上他,如今,陈朝上下正进行着一场看似温吞如水,实则翻天覆地的变革。

他在长久的开设官学,举荐贤才之后,终于收获了一批掌控机要的寒门官员,引入中枢执政,开始大刀阔斧裁剪世家。

这个过程是缓慢的,持续了数年之久,等士族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生存空间已经被挤压到了一个极为逼仄的角落。

天嘉九年,沈君理叛乱,欲拥立安成王陈顼为帝。

他已经做了足够周全的准备,同时也是最早追随陈蒨的人之一,自认为足够了解这位陛下,知道他纵然英姿绝世,但这世上自己和陈顼作为他的家人,是绝不会被设防的对象。

沈君理可以自行出入禁宫,陈顼甚至可以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事实上,这个计划一开始也确实很成功。

沈君理顺利地支开了禁军守卫,为政变创造了良机,但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一日小老虎正在宫中的工作坊搞事情。

本来城外有个工作坊专门负责研发武器,是韩子高负责的。

但自从会稽公主陈仪华逝世,小沈婺华被接入宫中抚养之后,由于她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感兴趣,宫中便也多了一个迷你版本的作坊,小老虎没事就来搞点新东西,顺便带小朋友一起玩。

近来没有仗要打,郑成功让小老虎在副本里待着的时候,没事多写写作业,莫要归来之后功课落下一大截。

小老虎能咋滴,只好充满心酸地照做。

这天,他难得休假,于是带着小沈婺华来制作一些小型炸.弹玩,小沈婺华甚至还准备了很多粉色的染料,准备给炸.弹进行一番美容。

一切搞定之后,二人来到宫中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准备试验一下威力。

反正这里长年累月都没有人经过,肯定不会伤到人吧……

不会吧……

吧……

轰,随着一声巨响,灌木丛中一片地动山摇,许多道人影全身焦黑地倒飞了出来。

小老虎心一沉,觉得自己好像惹了大祸,忽见沈君理面目黢黑地越众而出,指挥所有人将锋芒对准了他。

小老虎:???

敢当着我的面作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胖虎. jpg

他将小沈婺华拉到身后保护好,随手就摸出了一杆火.枪开始哒哒哒,还没忘了在群里喊一嗓子,让辛弃疾赶快带人过来。

片刻之后,沈君理和他的叛从整整齐齐被绑缚好,送到了天子殿中。

辛弃疾了解到事情经过后,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是吧,还真有人将部曲留在外地,只带了几百号人就敢发动叛乱?

有不需要的九族可以捐出去,没必要这么迫不及待。

他们来到的时候,陈蒨正在接见突厥使臣,如今陈朝的北方边境与突厥接壤,不时发生摩擦,突厥人非但武器不如人,精锐士兵也是远远不如,每次都输得很惨。

长期下去,佗钵可汗撑不住了,遣使前往陈朝,奉上厚礼,卑辞谦称,客客气气地说,听闻陈天子尚未立后,我有一女容貌美丽,举止有法度,愿与陛下结姻亲之好。

陈蒨:“……”

什么突厥,迟早要成为他的地盘,佗钵这是在做梦吗?

他三言两语,随意将突厥使者打发掉,挥手示意人将陈顼关押到别处,又将沈君理带进来。

这一刻,他的心绪如潮翻涌,本想对沈君理说点什么,“朕一向待你不薄”之类的话,很快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这世上本没有真心相待别人,那个人就一定要回以真心的道理,帝王路从来都是孤家寡人之路。

陈蒨坐在风前静默了片刻,寒峭的窗外早梅纷纷然飘落,仿佛一场飞雪砌上他眉间,他修长手指缓慢撩起冕旒,直视向沈君理的眼眸:“朕本以为你是朕的一生臂助,是你先食言了。”

沈君理伏跪在地上,全身剧烈一震。

陈蒨语气平淡:“你吴兴沈氏从前亦是寒门,是沈林子跟随宋祖厮杀出来的基业,当年君臣同心,自微末中一步步走到了最巅峰,向晋时的门阀政治亮剑。如今不过隔了数代人,你亦变成了当初他们曾讨伐的那一类人。”

沈君理冷汗涔涔,说不出一个字。

陈蒨也并不指望他的回应,只是淡淡地说道:“传令下去,吴兴沈氏满门,除太学祭酒沈满愿一支,有罪者皆斩,无罪者尽数贬为庶人,三代之内不复起用。”

沈君理满面骇然地看着他,似乎想要求饶,陈蒨却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

帝王负手而立,衣袂飞扬,望向天边细密铺合的层云。

数百年来,世家就是这高天上的云翳,始终遮天蔽日,未来终有在他手中云开雾散,河清海晏的一天。

沈君理不是第一个激烈反对的世家子弟,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蒨冷冷道:“将他带走,三日后问斩”,一顿,又道,“沈婺华易姓为陈,入我帝室族谱。”

这一场风波很快席卷到了各处,朝野为之悚然。

吴兴沈氏这个盘踞宋、齐、梁三代的庞然大物就这样走向了覆灭。虽然其中还有沈约的后人,也就是沈满愿这一支安然无恙,但她是个学者,并没有政治野心,所以,吴兴沈氏的政治寿命,在此时已然彻底终结。

那可是吴兴沈氏啊,说灭就灭,所有世家都被陈蒨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一时不敢再有异心。

吴兴沈氏的一些人为了保全女儿,选择将其嫁出去易姓,陈蒨对此网开一面,并未追究。

小老虎听闻了此事经过,虽然知道削灭世家势力,势在必行,心中却别有一番复杂感叹。这种复杂在他得知沈妙容也在近日出嫁,嫁给了一个担任常骑散侍职位的吴地士子之后,达到了巅峰。

他独自进了宫,将另一个时空中沈妙容和陈文帝的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蒨。

陈蒨神色平静地听完,只是在听到最后的鲈鱼烩时,忽而隐约带了一丝叹息:“原来是她……朕年少的时候,曾在吴兴城见过她。”

小老虎惊愕地看向他,心中悔恨交加:“我该早些说出来——”

“不”,陈蒨弯起唇角,轻轻地说,“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都会是一样的,身已许国,何由许卿。”

这就是当一个为天下人而战的明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开国太.祖和后继之君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陈朝未来的道路,终究只能由他来走。

小老虎闷闷不乐地离开宫阙,整个人都蔫了,回头找辛弃疾哭诉道:“我知道子华说得很对,可我就是好难过啊……”

辛弃疾不能理解好朋友这种“我嗑的CP居然BE了”的诡异心态,只得干坐在一旁,听小老虎喋喋不休地抱怨。

小老虎吐槽了好一会,忽然手一拍:“哦豁,现在皇后没了,太子怎么办?总不能没有继承人吧?”

辛弃疾扶额:“别的可以焦虑,这个你实在没必要焦虑。”

本来那个太子陈伯宗也不怎么样,又不是什么千古明君,没了就没了。

至于继承人,外面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他目光看向了正坐在院子里练习书法的小沈婺华,哦,现在该是陈婺华了。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