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阿牛抿了抿唇。
他羡慕地看了眼燕离澜,又期待地看了眼秦太后,然后攥紧裤腿低下头去。
姨母抱了阿澜弟弟,等会儿是不是也会抱他?
他跟阿澜弟弟都是姨母的外甥,对吧?
他们的娘已经死了,他也是娘留下的孩子,不知失去亲人的姨母会不会也将他当成亲人生命的延续,疼他,爱他,喜欢他呢?
唔……
他很想被姨母抱一下。
不用像抱阿澜弟弟那么久,就一下下,就好了,真的……
谭阿牛低着头数着时间,卑微期待。
旁边,燕离澜察觉到了哥哥的期待,于是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秦太后的胳膊。
他黑亮的眼睛望着秦太后,试了两下也叫不出“姨母”二字,只能别扭地摸着鼻子说,“那个,我……我哥哥也在旁边哦。”
谭阿牛听到阿澜弟弟提起了自己,背脊顿时变得紧绷。
低着头的他,已经紧张得额头上都出了汗。
姨母现在是不是要来抱他了?
呜,好害羞。
但是,又好高兴好激动啊!
嘿嘿,他谭阿牛也是有姨母疼的人啦,超开心的!
谭阿牛紧紧掐着手掌心,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等着姨母来抱自己。
可是……
旁边的秦太后并没有动。
秦太后含泪看着燕离澜轻轻掰开她的手麻溜往后退,她看着燕离澜拼命往谭阿牛那边看,示意她该去抱她另一个外甥了——
她知道,不论是为了哄阿澜开心也好,还是让在场所有人打消疑心也好,她这会儿都应该去抱一抱谭阿牛,做个公平的姨母,可是……
她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去拥抱谭阿牛。
即便她方才看清谭阿牛的容貌过后已经没那么厌恶谭阿牛了,可她一时半会儿仍旧无法对这个孩子真正喜欢起来。
她对这个孩子,永远有着对其生父的厌恶和膈应。
因此,即便秦太后心里什么都清楚,即便她能清晰感受到旁边谭阿牛的紧张和期待,她仍旧没有对谭阿牛伸出双手张开怀抱。
她转头看着谭阿牛,淡淡地说,“你叫谭阿牛是吧?王妃弟妹说你也是我的外甥,可这种事不能听信一家之言,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的亲生儿子,我还得再确认确认。”
说完,秦太后就笑着转过身拉住了燕离澜的胳膊。
她一改方才的冷漠,温柔说,“阿澜,看到屋檐下那个小孩了吗?那是我的儿子,他叫姬明曜,他是你弟弟。走,我带你去弟弟那儿,让你们兄弟俩好生认识认识彼此。”
秦太后自顾自拉着燕离澜往前走,根本不管谭阿牛是何反应。
她身后,谭阿牛一愣,随即猛地抬头错愕地望着她的背影!
那张满溢着欢喜的脸,变得无措又茫然。
他像个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孩子,满怀着期待等人拥抱,却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来得又快又急,扇得他措手不及。
他咬着嘴唇望着姨母,方才以为自己即将得到姨母的拥抱时有多高兴,有多欢喜,这会儿他就有多难过。
为什么……
不肯抱他呢?
为什么不相信他也是她的外甥呢?
明明阿澜都承认他是哥哥了,明明王妃都跟姨母说了啊,为什么姨母不肯相信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漠?
说要再确认确认他的身份,那阿澜呢,为什么不用仔细σw.zλ.确认阿澜的身份就能抱着阿澜哭个不停?
是……
是他哪里不够好吗?
还是,他生来就不讨人喜欢?
谭阿牛呆愣地低头缓缓看着自己,然后黯然地垂下眼眸。
或许,他本就不该奢望什么的。
他这样的天生贱种,本来就是被人厌恶嫌弃的。
他不该因为王爷王妃娘亲和阿澜弟弟善待他,就以为他如今时来运转,他也有资格被爱了……
眼前视线忽然有些模糊,谭阿牛飞快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睛。
他抿紧嘴唇看着自己的脚尖,任由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他品尝着嘴唇的血腥味,在心里惨淡地告诉自己——
没资格的。
谭阿牛,你这样的贱种,野种,你永远都是阴沟里的耗子,你没有资格被爱,你永远都没有资格被爱!
谭阿牛身旁,郑知恩小心翼翼地仰头。
他生得矮小,他站立的角度自然能将谭阿牛低着头眼眶通红的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高高大大的傻大个一个人含着泪水站在那里,像个被所有人抛弃的野狗一样独自咀嚼着悲伤,郑知恩心里蓦地一抽。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曾经也是这样,一个人飘荡在孤寂的天地间,像个到处流浪的野狗,无家可归,无人疼爱。
同样的境遇,让郑知恩默默走到了谭阿牛身边。
他伸手扯了扯谭阿牛的袖子,小声说,“没关系的,她不要你也没事,我把娘分给你一半,从今以后你有娘了,你还有我和阿澜这俩兄弟。”
谭阿牛本来还在努力强忍眼泪的,可是郑知恩突然凑过来拉着他袖子跟他说了这样的话,他心里忽然酸得要命,他强忍多时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他抹着泪望着郑知恩,瘪着嘴一副要哭又想忍着的样子,特别难看。
郑知恩难得没有嘴贱骂他丑,反而拍着他胳膊笑道,“阿澜弟弟有姨母,你有娘啊,你有啥好哭的?走,我带你去找娘!她好像去景老爷那边接小鲸鱼了,我们去找她!”
谭阿牛顿时眼眶一烫。
他咧嘴笑着用力点头,结果把两滴豆大的眼泪又给晃下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擦擦泪,眼神复杂地看向秦太后,“就这样走吗?要不要跟她说一声……”
郑知恩拽着他胳膊走,大喇喇地说,“说啥说啊!人家明显不喜欢你这个给她姐姐脸上抹黑的野种,你屁颠儿屁颠儿上赶着干啥?你又不是没有娘疼,走!哥哥带你找娘去!”
郑知恩一边将谭阿牛拽得踉跄前行,一边阴阳怪气地哼哼,“谭阿牛我告诉你啊,别人厌恶你是别人的事,你自己不能瞧不起自己!野种怎么了?偷人的又不是你!又不是你逼着你娘去偷的人!你愿意做野种吗,你也不愿意啊,她把你生成个野种的时候问过你意见了吗,干啥什么屁事儿都要算到你头上?呸!你听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做卑微的出气筒,谁瞧不起你,你就直接让他们去骂你娘去,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