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和张珠珠在张家待了大半日，傍晚才回家。
张珠珠道：“我娘今日居然没有催我生孩子。”
李弗也意外：“我也瞧着岳母是不大一样了。”
穿衣打扮李弗没太注意，她的言谈能够明显看出不同来。
张珠珠道：“环境塑造人嘛，她从前催着姐姐们和我生孩子，是害怕我们在婆家站不住脚，在她的生活环境看来，不生儿子，女子的存在就没有价值，她还要操心着一家人，反而自己疏忽了自己。”
但来了京城，吴贵娘见识到了不同的事情。
“确实如此，”李弗道，“自来对女子的要求，便是如此。”
“我很高兴她的改变。”张珠珠道。
她已经学会将精力聚焦在自己而不是旁人身上，她不再自我抑制，她轻轻晃动了自己身上的枷锁。
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改变了。
张珠珠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还是太多了。”
说到这里，张珠珠便想起了宋家的事情。
宋灵心想必还在煎熬之中吧。
毕竟加诸于女人身上的锁链，已经太多太多年了，婚姻给女人带来的痛苦，被视作女人应当忍耐的事情。
“忍一忍就过去了。”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为什么不能？”
“你还不知足，你想要什么？”
这样的言辞，哪个女子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听过呢。
但一个女人的一生，要在容忍退让中度过，那该有多苦。
只是定下规矩的人并不在意这苦痛，被规矩压迫的人，在长久的习惯中也成了规矩的维护者，要求其他人也要恪守规矩。
这规矩和习惯，就被这样延续了下来，成为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
李弗知道她想起来宋灵心的事情。
“我托人去郑家打探，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李弗道。
张珠珠点头：“嗯。”
如果郑家主动要和离，那宋昇也不能拦着。
她希望宋灵心能够逃出埋葬她的泥潭，拥有选择的机会。
但这说起来真的是奢望，张珠珠道：“其实我也没有选择的机会，只是我运气比较好，正好想与你做夫妻。”
如果不是李弗，那她现在已经在水月庵的妙真法师手底下当尼姑了。
李弗握着她的手不言语。
越跟珠珠亲近，他就越知道女子的艰难。
“怎么办呢，”李弗道，“要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有生之年恐怕不能改换这样的世道。”
张珠珠道：“别说几十年了，就是几百年，上千年，这等世道也是不能更改的，这需要很久很久，我们只要在这改变之中，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够了。”
张珠珠从来都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她只想也只能做好当下的事情。
“你说的很是。”李弗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想要兴盛一朝的志向，尚且需要凶哦那个小事努力做起，何况那样的大事。
翌日，宋章打发人来叫张珠珠过去。
他们那天走后，宋灵心要被她爹给送回郑家去，宋老先生跟大儿子争吵了一番，他想先问问孙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灵心自小也是个读过书的聪明女孩，少年时候还喜欢写诗词，宋老先生要了解情况，他遵循那些规矩，但同时也想让宋灵心的处境有所改变。
结果宋昇非常不高兴，跟老父亲争吵起来，说他放纵家中女眷，坏了宋家这些年来积攒的好名声，说他不应该如此。
宋章暴怒，上去就去拽宋昇的头发，生给拽下来一把，一群人上去才把他们给分开的。
宋灵心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把心一横，一头撞在桌角上，把自己给撞了个鲜血长流。
宋灵心沉默许久的生母，终于上前，护在女儿身前，把她留了下来。
但宋大太太的意见，还是劝女儿忍一忍，还是那句话，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宋灵心本来感动母亲的保护，结果听见这话，当场就崩溃了，差点再次寻死。
宋章不太擅长劝人，于是想起了张珠珠。
她也只能想起这个女孩子了。
因为她发现张珠珠的想法跟大部分女子是不一样的，她不主张隐忍。
这就很符合现在宋灵心的状态。
于是张珠珠和李弗就过来了。
张珠珠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对李弗道：“这位宋姐姐，她应该是病了。”
说实话，宋灵心这心理状态不是很健康。
李弗：“病了？”
“嗯，不是身体上的病，是精神上的，气郁吧应该是。”张珠珠说道。
李弗大约可以理解她的说法，但不准确。
张珠珠进了宋灵心躺着的屋子，她头上包着白布，精神倒是还可以，可能是远离了刺激她的环境和人，这个时候比较冷静了。
“妹妹，过来坐。”宋灵心见她进来，还笑了笑。
张珠珠给她带了点心：“灵心姐姐，你尝尝这点心。”
宋灵心愣了一下，随即道：“他们都叫我宋二姑娘，或者是郑五奶奶，许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如今听着“灵心”二字，一时感慨。
张珠珠拿出纸笔，说：“姐姐寻死，是权宜之计，那咱们来好好想想办法，让你能在这件事情里全身而退。”
宋灵心闻言笑了：“全身而退，哈哈哈哈，这不可能的，宋家不许我退，郑家更不许，妹妹，你不知道我的苦。”
她的命，她的运，已经消磨尽了。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张珠珠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看着对方，“灵心姐姐，你还很年轻，假设你活到八十岁，现在到那一年，还有五十多年，你不试一试，真的甘心就死吗。
宋灵心当然不甘心，不然她早就吊死在郑家，而不是回来找她离经叛道的姑姑来求救了。
“要是你让我忍着，那我不行了，我已经忍不住了。”宋灵心对她说。
张珠珠笑了：“不用忍，人活一世，一共才几天，忍来忍去，有什么意思，咱们不用忍，要想办法，解决你当前的困顿。”
宋灵心闻言，平静了许多。
张珠珠道：“咱们去书房说吧，三郎和姑姑，还有宋老先生都在那等着，咱们一起想办法。”
宋灵心还有点头晕，但她还是扶着张珠珠的手站了起来，着急地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