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共有六个人。
宋老先生,倾向于用温和的手段解决孙女的婚姻问题,他毕竟是读圣贤书的,不迂腐,但是骨子里还是读书人那一套。
宋章,作为婚姻受害者,她强烈支持侄女宋灵心跟郑家和离。
她道:“那姓郑的小子身强力壮的,灵儿又不如我有本事,我能熬走姓徐的,灵儿可不行。”
宋灵心点头如捣蒜,她确实是受不了,她精神都快崩溃了。
然后是宋令延,他看着姑姑和堂姐:“你们成婚,都过得这么痛苦?”
他对婚姻是很有期待的,宋灵心叹了口气:“若是能像珠珠妹妹和三郎这样琴瑟和鸣,那自然稍好些,我和姑姑的夫家,还有我们宋家……”
张珠珠道:“规矩太多,太压抑了。”
宋灵心说是。
李弗看向自己的老师:“您准许姑姑离开徐家,想来您也是知道她的苦楚的。”
宋老先生当然知道。
他道:“我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不大聪明,唯独宋章,是最伶俐的,诗文、书法甚至写策论,无一不精。”
但作为女子,这个世界不需要你有这样的本事。
这个世界需要女人生孩子,养孩子,伺候丈夫和他一家子,不需要你有太多思想,你只要永远围绕着那一亩三分地活着。
你跳出来了,就是异类,就要被压迫和嘲笑。
宋章当年就不愿意嫁人,她要出家。
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柔顺的女子,在父母的百般劝说之下,嫁给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就是那个姓徐的。
宋章从此就一步一步往发疯的地界开始走了。
宋章冷笑了一声:“那有什么用,我的诗文再好,平步青云的也是那姓徐的!”
她是卖字能够贴补家用,所以才被人熟知
宋老先生对死了的女婿印象还不错,想为女婿辩解一二。
“他是很宠爱你的。”
姑父对宋章倒是很的好,为了她,甚至都跟亲兄弟闹翻了,几十年也没纳妾,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挺老实的。
宋章立刻暴怒:“那有什么用,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外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宋章不明白,既然姓徐的那么好,为什么她还是那样痛苦!
张珠珠赶紧制止了她,说:“我知道,我知道,姑姑不需要男人宠爱,你不是攀附他而生的菟丝花,你是大树,你需要他尊重你。”
宋章听过这句话,情绪当即平复许多。
“对,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需要依靠男人活着,他无足轻重的一个人罢了,明明是他在依附我!”
儿子和女儿是她生的,家里的花销,大部分都是她卖字所得,可所有人、甚至她的儿女都认定她必须要靠姓徐的活着。
这简直没有天理。
张珠珠说道:“姑姑别生气,世道不堪,千百年后,你的书法诗文,会证明你是对的。”
她为她要争取的自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她是正确的。
她有名传千古的才华和天赋,却被要求相夫教子,放谁谁不疯啊。
宋章喝了口茶:“我的事情不必说了,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算得了自在。”
她看向自己的父亲:“姓徐的好歹有点良心,郑家可不一样,父亲,你孙女还年轻,让她好好活着吧,别像我这般,被人当做女疯子。”
宋灵心红着眼眶道:“姑姑,你别这么说,你是京城头一名的才女,你才不疯。”
这个家里,只有姑姑知道她的苦楚。
宋老爷子道:“灵儿,你说说,你在郑家,有什么地方不如意?”
宋灵心擦了眼泪:“我和郑克明,真的一点合不来。”
郑家是武将出身的,也读书,但不喜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在这个朝堂上,文武生来就是敌对的。
宋灵心自幼读书,也是个才女,新婚时,她还为丈夫写过诗词。
但郑克明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说没用。
宋灵心便自己默默读书。
对于郑克明的难处,宋灵心也主动去了解过,想要帮他,但郑克明说你绣花生孩子就行了,不需要。
郑克明脾气暴躁,宋灵心经常被他吓得不轻,可大家都说,他都没有打你,这还不好吗。
“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这是小问题,可我真的受不了!”
一开始,宋灵心跟许多人说过自己的苦楚,但没有人理解她,她们说那可是辅国将军府,你知足吧。
她娘也这么说。
可既然是小问题,她为什么这么痛苦。
“还有孩子,”宋灵心道,“祖父,我看郑家也受不了我生不出嫡子了,你叫他们休了我也行。”
她不想再吃药,再扎针了。
太痛苦了。
张珠珠道:“这不是小问题,作为丈夫,他应该关心你、爱护你,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宋灵心迷茫道:“可他们都跟我说,男人都是这样粗糙的。”
张珠珠看向李弗:“是吗?”
“当然不是,”李弗道,“这都是借口,粗糙和无心不是一回事,只能说,郑克明是一点都不在意你的。”
李弗这话太扎心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自己就是男人,他珍爱珠珠,他的目光便总是在她身上。
不在意就是不在意,不存在不懂,又不是小孩子了,如何待一个人好,难道会不知道吗。
宋灵心苦笑一声,她知道那都是借口。
张珠珠道:“虽然他没有对你打骂过,但是不沟通,不交流,全然忽视你的感觉,我想,这应该算是在精神上施加暴力,也是一种折磨。”
肉体的痛苦是痛苦,精神上的也是,后者容易被忽视。
宋令延道:“要是郑克明不愿意,那他那会儿大可以拒绝,堂姐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硬塞给他们郑家的,郑克明凭什么这样对堂姐!”
张珠珠心想,因为他可以,他知道就算自己这样粗暴地对待妻子,也不会被如何。
宋灵心是他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没有任何人会保护她,包括她的娘家人。
李弗道:“这婚事,是辅国将军府需要的。”
说白了,宋灵心不过是一件牺牲品,她的痛苦,成就了宋、郑两家人的事业。
如果他们二人和离,那两家人的合作也要破产。
这件事情的难点,不在郑克明身上,而在这里。
宋老爷子看着孙女:“你知道和离之后,要经受什么吗?”
宋灵心:“我知道,我不怕。”
没有比郑家更可怕的地方了,真的,没有了。
既然如此,宋老爷子说道:“和离吧。”
宋灵心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她跪下对祖父道:“多谢您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