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会挑软柿子捏,叫她做什么,这屋里没有其他女眷了吗?
她是出了名的柔弱,这会儿非要叫她表态,那就是要她当踏脚石了。
年纪不大,心眼倒多。
那就叫她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珠珠那句话说完,不只这女孩子愣了,在场的其他人也是没有想到。
“您说笑了吧,和离,那是没规矩的女子才做的事情,怎么会常见啊?”孙四姑娘只觉得自己今天要扬名了。
她只是看不惯张氏这飞上枝头的得意样子,又听闻她是柔弱性子,所以故意想让她出丑。
结果张氏果然蠢笨,居然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来。
张珠珠道:“是很常见,我自幼长大的村子,隔壁邻居家的儿媳妇就是和离二嫁的,松阳县中也有这样的官司,确实很常见。”
她一副是你们大惊小怪的样子,不动声色占据了主动。
“啊,”孙四姑娘像是受惊了一样,“这等事情,怎么能够常见呢?”
张珠珠依旧微笑,从容道:“是常见的。”
孙四姑娘蹙眉道:“女子和离,一来对自己名声有碍,二来连累家中父母担忧,这岂不是担上了不孝之名?”
张珠珠看了她一眼:“我最近读了书,说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之视为不孝,若女子出嫁到了夫家,被夫家当牛做马地使唤、殴打、辱骂,伤了身心,只能以泪洗面,勉强度日,如此还是不和离的话,岂不是更不孝,你说呢。”
许多事情,是不可以一概而论的。
但是很多人,非要用自己的规矩,去衡量所有的事情,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这就很可笑了。
孙四姑娘被张珠珠反问了一句,又愣住了。
她排演的本子里,可没有张氏这样理直气壮的反驳啊。
“这、这样的境况,应当是少见的。”她道。
她这么说,就是承认了这种情况的存在,正中张珠珠下怀。
“那孙四姑娘也觉得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应该和离,是吧。”张珠珠又问她。
孙四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个是字。
孙老太太眼看自己最得意的孙女落了下风,顿时也着急起来,笑着说:“这孩子,我家这丫头不过是随意说几句罢了,你比她年长,何苦这般呢。”
张珠珠立刻就扭头,泪眼盈盈地看向林老夫人:“外祖母,您见了的,是孙姑娘先问我的,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我……”
她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了。
林老夫人忙拉着她的手,对孙老太太说:“你也说了是小孩子的事情,什么叫何苦这般,我家孩子可没有欺负人,她人老实,说的也句句都是实话。”
张珠珠柔柔弱弱地靠在林老夫人肩膀上,一副受惊的样子。
孙老太太心说你哭得也太快了吧。
张珠珠不罢休,她擦了眼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若是成婚后整日在夫家受苦却隐忍着,这岂不是纵容夫家作恶,在律法中,纵容作恶也是要问罪的。”
“你有了女儿,看你这样受苦,长大了也会如你一般,到了夫家继续受苦;有了儿子,儿子就要效仿着你的丈夫作恶,这般拼命隐忍,往上说,是不孝父母,往中间说,是包庇丈夫一家犯罪,往下说,更是带累了儿女,我日后有了子嗣,是绝对容不得这样的媳妇的!”
这番话真是掷地有声,听到这话的人,不自觉都要听信了。
隐忍换种说法,就是懦弱,一个懦弱的媳妇,毁掉上下三代,确实是很有可能的。
这回是孙四姑娘要哭了。
张氏这话实在太狠毒了,什么叫容不得这样的媳妇,这不就是指着鼻子骂她吗?
她不能输!
“这话有失偏颇了,”孙四姑娘说道,“就、就拿宋家之前的事情来说,郑家并未像你说的这般苛责宋氏女,但宋氏女仍要和离,甚至气的父母生病,这般和离,就是不孝。”
张珠珠本来听她们说宋灵心,就觉得讨厌了,这会儿她非要提起,更是不满。
谁不知道和离于名声有碍,要不是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又有谁愿意成为旁人的闲话,为什么非要用旁人的痛处来成就自己。
如此,多少沾点儿恶毒了。
“孝顺”这个话题,真的是永远的大旗,什么都能扯起来用。
张珠珠没有回答孙四姑娘的问题,而是看向孙老太太:“看的出来,您是个慈爱的长辈,很疼爱四姑娘,如果四姑娘出嫁之后,日日在夫家煎熬,痛苦疲惫,而四姑娘的父母,以孝顺之名,叫她忍耐,您作为祖母,会怎么办?”
于是孙老太太被架到了火上,她要是叫孙女忍着,那她就不慈爱了;要是不让孙女忍着,孙女对父母,就有了不孝之罪。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孙老太太本来想把自己得意的孙女带出来溜溜,得个贤惠温柔的好名声,回头说个顶好的人家,这下真是跌惨了。
孙女保不住,她回头也得被人说闲话。
张珠珠喝了口水,稳稳地坐着。
可笑,想当菩萨普渡男人,自己当去,非要舞到她面前来,还说三道四的,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孙老太太没说话,孙四姑娘还是不肯低头,她道:“不论如何,作为女子,都要识大体的、顾全大局的。”
张珠珠:“天下女子,有四姑娘这样隐忍度日的,也有得了长辈爱护,能按照自己心意过活的,四姑娘为何非要旁人按着你的想法活着,难道你想做女子中的圣贤,为天下女子立规矩吗。”
作为女人,大家在这世道上都挺难的,就这还要用自己的标准去为难别的女子,何苦来哉。
在吃人的规矩上自己卷自己,就为了让人家吃着更香吗。
可怕。
另一个一直看戏的女孩子听到这句话,顿时眼睛都亮了,她道:“可不是吗,我上回走路稍微跑快了两步,就被孙四姑娘说我规矩学的不好,不够淑女,如今三奶奶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她有这样高远的志向呢,真是叫我敬佩不已。”
孙四姑娘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作为女子,难道不该娴静温柔吗!
“我有祖母爱护的,”杨瑞芳挽着身边长辈手臂,嘻嘻笑道,“是吧祖母,您疼爱我,自然是不肯叫我受罪的。”
今天真是没白来。
“你这淘气鬼,快把嘴闭上,”老太太笑呵呵的孙女搂进怀里,“让你们见笑了,这丫头就是这样的脾气。”
林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家家,是得了宠爱就要张扬的,能有几个沉稳的,活泼些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