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日……确实有些事想问小姐。”陈褚斟酌着答了一句。
其实他昨天想问她,知不知道秦泰有事瞒着她,知不知道秦泰就是他追查的那个细作,知不知道她留秦泰在身边会有危险。
但他又怕刺杀一事真如他猜测的那般,就是她一手策划。
所以,昨天当着拓跋兄妹的面,他不敢问她。
萧望舒看向他,笑问一句:“将军昨日想问之事,今日还想问吗?”
陈褚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追问一个答案了,若是小姐愿说,末将愿听。”
她带着秦泰出现在这里等他,不就已经在告诉他答案了吗?
萧望舒笑了笑,又问他:“将军你若不问,我如何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又如何讲给你听呢?”
陈褚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问她:“末将昨日想问,小姐觉得,那个细作,末将还需要追查下去吗?”
“不必,那日战马奔腾,踩过的刺客尸身无数。那刺客受了伤跑不远,想必已经葬身马蹄下了。”
其实第一次陈褚和萧望舒聊起,萧望舒就是这么宽慰他的。
今日同样的话,回答了他不一样的问题。
陈褚又问:“小姐如此冒险,可曾想过失败的后果?”
这样的谋划,稍有不慎,她们里面任意一个人都有可能折在那里。
甚至再往坏一点想,她们所有人可能一起折在那里。
她怎么……办事如此胆大啊!
此刻,陈褚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以及后怕。
他想过她不会做待宰羔羊,不会心甘情愿去北地联姻。但他没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拿这么多人命去赌的方式,来扭转乾坤。
“将军,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只想保护我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在自保过程中,如果我真伤了谁,实在抱歉,纯属故意,他不该挡我自保的路。
“如果不损人便损己,那我一定选择损人。”
萧望舒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轻柔,像是情人之间耳鬓厮磨时的呢喃。
但她的一字一句,却又散发着透骨之寒。
就在陈褚愣神之际,只听萧望舒继续讲着——
“我也并未想过真的要谁性命,将军,那日哪怕我不策划那场刺杀,也一样会有细作策划。
“敌人大费周章,抛舍好不容易安插进军营为将的棋子,把众多细作从军营里放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救他们一条命吗?
“将军,对方权衡利弊之下,必是舍小保大,逐利而动。
“他舍弃的一定是他觉得可以舍弃的,他保下的,一定是他觉得更为重要的。
“那些细作放出来,一定会图谋更大的冲击。等他们精心计划过后,甚至真有可能趁我们不备,杀了拓跋使臣。
“届时,我们又要如何应对局面?”
萧望舒说了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碗豆汁。
陈褚沉声接上:“小姐动手,诱他们出击,再自留退路,其实更加安全。既将细作聚集在一起,便于我们击杀;也趁乱从中渔利,谋取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所以将军此刻还会责怪我心狠吗?”萧望舒放下茶碗,开口询问。
陈褚抬起头看向她,坦荡地迎上她的目光。
“末将从不觉得小姐心狠,末将只是在担忧小姐的安全。
“其实小姐心狠些更好,这世上不公事太多,无能而为的良善并不值得夸赞。心狠御敌,方能不受人欺。”
他怎么会怪她?
他只是惊艳于她的冷静睿智,只是沉迷于她散发的光芒。
“将军能够体谅,我确实感觉……十分荣幸。”萧望舒朝他扬起一抹笑,眼角也微微弯起。
这位陈将军总能在她意料之外,不管是说话还是办事,确实叫她觉得十分新奇。
陈褚一愣,随后低下头,默默吃了两个包子。
萧望舒看着他吃,看了会儿,又道:“此事只有我、秦泰、尉迟彦、阮富鑫、还有将军,我们五人知晓。还望将军切记,守口如瓶,尤其是在父亲跟前。
“这不止为我,更为将军,为联盟。
“拓跋使臣那边一旦知晓此事,联盟必定生出裂隙。
“父亲多疑,此事一旦暴露,不止是我,所有知晓之人都逃不过他的猜忌,包括将军你。
“而为了彻底封死这个秘密,父亲会尽可能的斩除知情人。
“或许父亲暂时不会对你我做出什么,但阮富鑫、秦泰、尉迟彦,他们三人必死无疑。”
说完这些,萧望舒缓缓抬起手,竖起尾指伸到他面前。
“愿将军能为了我们,隐瞒父亲一次,对此事权当不知,就此揭过,守住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
陈褚嚼包子的速度都放慢了,望着她那只手看了会儿。
那只白皙纤柔的手像是涂上了一层毒药,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陈褚神使鬼差地放下筷子,伸出尾指勾了上去。
覆着薄茧的手勾上来,带来一种粗砺的触感。
萧望舒收拢尾指,紧勾着他的尾指,笑道:“将军,那我们就约好了?”
陈褚只感觉手上像是紧贴着一块水豆腐,柔嫩顺滑,好像稍一用力就会碎开。
哪怕听到萧望舒的问题,他手上也不敢使劲,什么动作都不敢有,只僵硬地朝她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萧望舒脸上笑意更深了些,收回手,道:“将军再吃点吧,一会儿上朝别饿着。”
手里的水豆腐滑走了,陈褚下意识地收拢手指。
在他指尖,仿佛还残留少女余温与馨香。
陈褚愣了会儿,在萧望舒略带疑惑的注视下,他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埋头吃完了那一笼包子。
吃完,他向萧望舒道谢告辞。
萧望舒明知他还要上朝,自然不会再留他,只嘱咐他路上小心。
陈褚点了点头,掀开车帘出去。
就在他要下马车时,坐在车辕上的秦泰实在是没忍住,开口问他:“将军,我到底是如何暴露的?”
他昨儿想了一晚上,头都快挠破了,也没想出个原因来。
陈褚下了马车,回头看他一眼,惜字如金,答着——
“气味。”
说完,陈褚直接大步离开,走到路边解开他的战马。
那边的秦泰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来,还在拧着眉头嘀咕:“什么气味,我身上的汗味吗?”
一边嘀咕着,他还一边低头闻了闻腋下。
大冬天的,这汗味儿也不重啊!
陈褚翻身上马,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实在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扬鞭策马直奔皇宫。
车厢里,萧望舒显然也觉得有些丢人。
听秦泰还在嘀咕,萧望舒坐在车里,凉飕飕地提醒他:“刺杀当天,漫天的血腥味,再加上隔那么远,狗也闻不到你身上的汗味。你不如仔细想想,看你最近用了什么。”
陈褚只是嗅觉比常人敏感许多,但应该还没敏感到能当猎犬使用的地步。
“好像是这回事!”
秦泰恍然大悟,仔细在右肩处闻了又闻,才艰难捕捉到那一丝混杂在汗味里的清香气味。
随后,他开口惊叹:“陈将军到底是个什么鼻子啊!”
就这么点气味都能闻得到?
萧望舒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吃着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