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雪,长孙蛮却坐在自己屋门口的台阶上,试图让雪花给自己一点勇闯天涯的勇气。
这是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作为一个胎穿,长孙蛮咸鱼且废。对于她爹娘这种长期分居两地的丧偶式婚姻,长孙蛮最初只感慨着“人生总是不完美的”。
现在,刚摔完一跤觉醒穿书意识的长孙蛮懵逼了。她的大脑持续宕机,满脑子都是两个字:完球。
——有一对相杀至死的反派父母是种什么酸爽人生。
她左唉一声,右叹一气,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未来人生无望。
简单来说,长孙蛮穿书了。还穿了一本名字叫做《为帝》的男频群像政斗文,大概讲的是男主从一介世家子越级杀怪最后称帝的故事。
很不巧,里面男主斩杀的最大boss燕侯与长公主,正是长孙蛮的亲爹娘。她娘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爹屯兵已久威震天下。
男主在这期间那叫一个机智无双,有勇有谋,让她爹娘直接达成了“大业未成,半道崩殂”的吐血结局,看得读者姥爷们大呼过瘾。
过不过瘾她不知道,但回顾完大结局的长孙蛮开始牙疼,脑壳疼,全身都疼。
长公主萧望舒虽然出身高贵,但那时候的萧氏皇权早已分崩离析,群狼环伺下,她的父亲成宗懦弱慈悲,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天子病弱,加之中宫无子,皇储迟迟未立,四地诸侯对着司隶部虎视眈眈,敏慧过人的萧望舒从少年时就深深明白:帝王之术,重在制衡。
若说成宗身上有什么突出业绩,那必属于他三十岁缠绵病榻时,于外宫之内设立的一处殿阁,名唤平就殿,内置三十三博士,司掌太学事宜。敕书下达十三州诸侯手里时,各地质子纷纷进京,连同各大门阀权贵,与萧家人同入平就殿进学。
也就是这一举措,为萧望舒铺平了摄政弄权的后路。异地而来的少年郎们共聚一处,谈古论今,挥斥方遒,或为兄弟义气,或为美人折腰。而她爹作为幽州燕地质子,少年心动时,或许也曾有过付诸真心。
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乱世之中,萧望舒不愿懂,也不敢懂。书中体弱多病的长公主,入幕之宾繁多。长安各臣各派,均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一牵一引下,制衡各方势力保住萧氏皇权。
她背负岌岌可危的帝运,踩着世人谩骂,一步一步涉过波涛汹涌的江河。庶弟登基,外戚争权,诸侯蠢蠢欲动,各自招兵买马,公然示朝廷为无物。天高皇帝远,十三州治下属臣阳奉阴违,私立称王的流言数不胜数……
长孙蛮再叹口气。她娘是反派没错,可也只不过是挡了杰克苏男主的道路,不得不“反”。换了任何一个处于她娘位置上的人,都会这样做。
至于她爹……那名头可是更响亮了。
自古以来,幽州就是军防重地,老燕侯打着扩充军需的名号招兵买马,是常有之事,这不稀奇。成宗无治国之才,他在位的十几年间,一度让幽州军力发展到了顶峰之势,这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她爹重回幽州继任燕侯后,那发展势头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除却兵力军防,最为瞩目的是“门客三千”。
她爹“仁而下士”的名头响彻天下,乱世中无数不得志的游士争往归之,渐渐地无人不知“燕侯门客三千”。以至于将来,手握重兵、杀伐果决的燕侯会用短短七年时间踏平九州,大军一路南下,直指京畿重地。
说到底,她爹就是一个典型的乱世争霸头子。
长孙蛮很是头疼。女人最爱的可以有很多,金钱、权利、丈夫、儿女。可男人最爱的往往只会二择其一:江山与美人。
七年不见再无少时芳华的美人,和唾手可得称霸十三州的江山——长孙蛮都会选择后者,更别说她那个一点都不傻的亲爹。
长孙蛮望天长叹。
她早就该知道,自己出生时公主娘还挣扎着起来平兵乱,就预示着她娘是个名副其实的狼灭。
而她爹重回幽州后,依然能笑着说出“君臣之礼不可废”。年关朝贡时还不顾门下幕僚反对,千里走轻骑,于东都万寿宴上大贺天子华诞,直白露骨的忠心日月可鉴。
谁知道呢,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会演。
算算日子,距离往年朝贡的日期还有七天,她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吧。
……
思考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乳嬷春娘撑着伞从雪地里奔来,焦急万分地抱起长孙蛮,惊呼:“小郡主!您怎么在这里!可冷着冻着了?来人,来人呐!”
长孙蛮缩进她怀里,温暖回归身上,宕机的大脑似乎在这时也慢慢活跃起来。她总算是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长雪覆顶的回廊下。
她得去纤阿台跟她娘吃饭。
纤阿为御。听说这名儿还是成宗尚在时亲自拟的,同她娘名字里的“望舒”抹不开关系。长孙蛮没辜负种花家十二年铁血教育,能明白望舒、纤阿都是指月亮女神。
春娘从婢女手中接过蜂蜜,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再滴几滴新鲜玫瑰露,混着热气腾腾的羊奶搅了搅,送到她嘴边,“小厨房才送上来的,正新鲜呢,郡主快喝吧。莫要让殿下等急了。”
这里远还没有现代科技发达,能将羊奶制作得不含任何膻腥味。长孙蛮憋着一口气,极为迅速地喝下每天的必需品。没法子,她生来脾虚胃弱,太医给她娘仔细嘱咐着要每日喝奶。
浓重的膻腥味在嘴巴里爆开,长孙蛮瞬间掏出了痛苦面具。
……
纤阿台暖阁里飘散着淡淡药味儿,即使有馥雅的清香掩盖,长孙蛮蹿进屋里时,还是闻了一鼻子苦味。她蹬蹬几步跑上前,还没打起莹润的珠帘,就被婢女温柔地拦下来,“小郡主,您可慢些走,雪天路滑,当心摔着。”
长孙蛮一听就知道里面不对劲,她收住腿,刚要开口问上一句,就听得里面传来她娘的声音。
“……陛下心慈,多有放任,然仪制不可尽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你比孤更为清楚。”
她昂起下巴,仔细往珠帘里望去,只看见一道背影立在硕大屏风前,头戴黑色高山冠,弓着腰低声应道:“殿下提点的是,微臣这就回宗正`府重拟玉牒。”
过了会儿,屏风那头淡淡道:“李卿慢行。”
守在珠帘门前的婢女打起帘子,那人走了出来,见长孙蛮站在那儿,还停下施施然行了一礼,方才离去。
长孙蛮认得他,这是宗正`府上的宗正卿李倓。宗正`府向来掌管着皇亲国戚的事务,平日里若是这些皇亲们犯了错,都得先向宗正申述,宗正再奏呈陛下天听。可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她娘请了李倓过府一叙……
若是在平日里,长孙蛮万是不会多想这些的。可今时不同往日,长孙蛮抠破脑袋,愣是没想出半点头绪。
“阿蛮?外面可有什么乐子迷住你了。”这是她娘在唤她了。长孙蛮愁眉苦脸地绕过屏风,一眼看见床榻上坐卧的美丽女子。
浓如泼墨的乌发散了满肩,蜿蜒着勾在她颈侧。春山折黛,鸦睫如羽,随着她的呼吸静静绽放。许是才喝了药,往日里淡色的唇变得水色含光,像是初春开的一瓣桃绯。
时至今日,长孙蛮还是不得不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她娘真不愧是长安第一美人。
萧望舒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苦药。长孙蛮自顾爬上了床,搂着美人娘的细腰,二话不说先甜甜唤了声:“阿娘。”
萧望舒低眼看她,唇边漫上几分笑意,“今日怎么想起玩雪了?”
她清清淡淡一句话,说来是没什么深意,但长孙蛮就是没来由地心下咯噔,连忙解释道:“我想看看雪,白茫茫的很好看。”
“那看够了吗?”
“看够了。”长孙蛮识相的点点头。
萧望舒仍面带微笑,理了理她方才在春娘怀里弄乱的额发,“看够了就好。”
长孙蛮一听就知道她娘是没信刚刚那番说辞。她鼓了鼓腮帮子,道:“其实也不是想看雪……”婢女递来一把精致小巧的犀角梳,不一会儿,长孙蛮就感觉到头皮被梳弄后的麻意。
她松懈了几分心思,小声说道:“听说长安的雪还不算大呢!越往北边儿去,那儿的雪越大,下起来能有手掌那么大呢!”
……
天下十三州,越往北边走越是苦寒之地。南边虽富庶,兵力却日渐消颓。慢慢发展到如今,北边几大州府,譬如幽州、凉州等,皆是现在数一数二的屯兵重地。
长孙蛮口中的北边,恰恰又戳了长公主的心窝子——鼎鼎大名的燕侯可不正盘踞幽州。
小姑娘生得娇,养得也娇。长至如今,都还没踏出过司隶部。跑得离家最远的一处地儿,也都还是隔壁的东都洛阳,根本不会知晓北地境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定是将燕侯每年递来的书信记在了心上。
春娘简直是悔不当初。说到底,她就不该心软让书侍读信。
长公主和燕侯这事儿,可是连陛下也没这个胆子去重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