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滨寒气湿重,万俟葵为阖眼休息的人披上狐裘。不远处疾步走来一人,官服苍青,俊挺端方。他匆匆停在纱帘外。萧望舒听到动静睁眼,道:“这段时间你接手御史丞事,好好熟悉熟悉,别给他人留下可趁之机。”
傅誉垂首应道:“那卫尉府那边……?”
南北两军编制,一为卫尉府,一为执金吾。成宗期间,公西丞相党羽无数,卫尉府多为其爪牙。朝中党派大多拥立显赫,萧望舒干政多年,公西氏却一直是她最明显也最棘手的政敌。
萧望舒沉吟了会儿,“长安现在不安稳,盯紧卫尉府,先不要妄动。”
傅誉领命。
稍顿后,他又苦笑道:“朝中不少人担心陛下身体。虽然丞相失势,但公西氏的爪牙并不止文家。燕侯进京,各地也派了人过来,眼看拥立五皇子的人越来越多,皇后和薛家十分着急。我听到风声,他们想联名上折,奏立六皇子为太子。”
水声涛涛,萧望舒收敛笑意。她淡声吩咐道:“你去告诉薛家,这段时间不可再提此事。太子的事,孤自有安排。”
……
临近开宴,小道上乐声悠扬。魏山扶咬着根青草,双手枕在脑后,睨她:“你娘久居长安,两人都不怎么见面。大过节的,想开一点,你爹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爹勾搭有夫之妇,你觉得我能忍?”
魏狗嫌弃:“你娘跟他关系不好,他还不赶紧找人生个儿子?”
长孙蛮大怒:“生儿子有那么重要吗!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种重男轻女的货色!”
魏山扶摔草:“长孙蛮你脑子不好我替你治治!你爹要没儿子谁还敢替他卖命!”
长孙蛮一时语塞。
魏狗冷哼:“不是我重男轻女,你爹他压根就不是普通人。如果没有儿子继承爵位,等你爹一蹬腿,燕侯这个位置可就不姓长孙了!”
路已至尽头,宫灯灿烂,精致华美的衣裙相互簇拥。魏山扶的话如一滴冷雨,瞬间没入了喧哗席间。
……
自古以来,领导人都喜欢说说场面话,皇帝也不例外。长孙蛮没林滢得宠,坐在她娘身边,乖巧得像只鹌鹑。
林滢蹲在皇帝食案旁,努力埋低了头,试图让案角挡住她亲舅横飞的唾沫。
待萧复说完一通,乐伎抱着琴纷纷入场。幸而丹阳念着她。林滢听到亲娘召唤,头也不回地飞奔下去,天真得没心没肺。
小小年纪就被生活剥下所有尊严的长孙蛮十分艳羡。
也不知道是谁排得筵席,燕侯与长公主相对而坐。即使中间隔着花枝招展的舞姬,在场诸位都感觉到空气在逐渐凝滞。好在她娘很淡定的举起杯子,说道:“陛下,教坊司排了新舞,您要不看看?”
皇帝很少拒绝长公主的提议,这次也不例外。教坊司里的伎子们彩衣飘飘,踩着乐声婀娜多姿。
长孙蛮没心思看这些,她一个劲儿盯着她爹,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极了春风得意的x夫。而她爹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一颗又一颗的放进琉璃碗。
“……奴楼氏。”
长孙蛮疑惑循声望去。
伎子悉数伏地,惟有中央站着一个丰腴女人,她云鬟松松,被皇帝揽在怀里。她娘再次举起杯子贺道:“陛下开怀就好。来人,带楼美人下去更衣。”
皇后脸色铁青,钩弋夫人仍在笑着,新晋的后妃楼氏面带红云。
平就殿翻到掖庭的两人:喵喵喵?
魏山扶对长孙蛮龇牙咧嘴,比着口型问她怎么回事。长孙蛮黑线,她还想知道呢!这个教坊司出身的楼美人,昨日还来公主府准备表演跳舞。
怒怼魏狗后,长孙蛮转脸看了眼公主娘。萧望舒面无波澜的在饮酒。对面走来一个宫人,奉着满碗葡萄说:“郡主,这是燕侯送过来的。”
长孙蛮嘴里疯狂冒酸,她盯了眼长孙无妄,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剧本里萧望舒是死在内宫的,太后传信说得到了燕侯把柄,而这个太后似乎……姓楼。
长孙蛮当机立断,对她娘说:“我要去阿爹那里吃葡萄。”
萧望舒杯子一顿,“这有一大碗你还没吃。”
长孙蛮站起身,捧着琉璃碗往她娘面前推推,“阿娘吃。我让阿爹再给我剥。”
洗完手准备喝酒应酬的长孙无妄:……。
长孙蛮蹬蹬几步跑过去,坐在宫人刚铺好的筵席上,小声问她爹:“阿爹,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楼氏?”
她爹瞄她一眼,“嗯”了声。长孙蛮热情高涨,她拉住长孙无妄的衣袖,再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会去了教坊司?我阿娘呢?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连串问题像爆珠一样滚出来。长孙无妄抱起她起来,放在自己膝头上,手扶住她腋窝,笑道:“阿蛮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了?你以前可是从不理会的。”
长孙蛮心虚,“我,我只是觉得她不是好人。阿娘不应该把她送进宫去。”
长孙无妄颔首:“我也觉得她不该进宫。”他垂眼,看见闺女求知若渴的眼睛,摇头失笑:“告诉你也没什么,楼氏是我们在南市救下的胡奴。因为她户籍不明,且又没有去处,宫里掖庭不好待,便将她送进教坊司了。”
“这么说是救命恩人了?”
她爹笑眯眯唔了两声,伸手去剥葡萄,“因为这事我们被罚了课业,平就殿里应该是有记录的。不过,你娘知道你跑来问这些吗?”
长孙蛮瑟缩了下脖子,摇头:“不能告诉阿娘!我刚刚只是一不小心翻到了册子,有些好奇而已。”
“据我所知,平就殿生过一场大火,成宗期间的书基本都被烧光了。就算留下了录簿,也应该不会提到楼氏。”
长孙无妄漫不经心说完话,一颗圆润的葡萄递到她嘴边。长孙蛮机械地张开嘴,听到她爹发出一问:“所以,你刚刚是从哪儿翻到的册子,掖庭官署吗?”
长孙蛮倒吸冷气,一颗葡萄滚进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