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后方追击者约百人!”何错压低了身子,几乎伏在马背上。
长孙无妄手腕一绕,缠紧缰绳,喝道:“加速前行!”
城门近在眼前。
狂风卷起狐裘白毛,露出长孙蛮不安的眼睛。她盯着那道愈来愈近的城门,心脏咚咚跳得极快。一旦出了这道门,她很有可能真会去幽州了。
大概是心理作用,长孙蛮总觉得城外索桥在缓慢拉起。
随后,马匹嘶鸣一声。她爹收紧了手,长孙蛮身子一腾空,再狠狠落回马鞍上。
长孙蛮回过神来。她攥紧狐裘,心有余悸地浑身打颤。很显然,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护城河上的索桥的确被人拉起。而她爹明显急了,马儿跑得更快。
长孙蛮费劲扒拉住狐裘,企图蒙住脸当只骆驼。
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自己空中飞人的傻样。
奈何屁股磨得生疼,长孙蛮“嘶”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垫在下面的毯子刚刚飞掉了。
……救命。
长孙蛮绝望落泪。她的屁股有多疼,她爹的马儿跑得就有多欢快。
后方遥遥传来亲卫的呼声:“长公主令!速关城门!”
可惜来不及了。
一群人化为飞驰的残影,迅疾穿过城门,再从半高的索桥上一跃而下。
世界终于清静了。
长孙蛮呼哧带喘,脸色微微发白。随着她爹一扬马辔,身影扭转,她的视线中撞入那辆马车,正停在河对岸。
索桥停止拉升,静静悬浮在半空。过了会儿,玄色车帘被一只手撩起,露出萧望舒冷淡至极的脸。
“燕侯,四日之期未到,你现在贸然离京,恐怕不妥。”
“妥不妥,都是长公主一人说了算。只是难为了公主府整装兵戈,相候多时。”
“燕侯去意已决,孤不会强留。那便放下清阳郡主吧。”萧望舒平静说道。
长孙无妄陡然一笑,“长公主若是忘了,我好言提醒一句。前日国宴众目睽睽下,长公主亲自允诺,让我带阿蛮离京。”
“孤也问了,燕侯何日离京。”她抬眼,神色恬淡,“四日之后,才是离京之日。在此之前,我儿阿蛮绝不会踏出长安半步。”
长孙蛮夹在她爹胳肢窝下,瑟瑟发抖。
她现在不仅是屁股疼,脑壳也疼。长孙蛮算是发现了,这两人打一照面就要互呛两声才舒坦。魏山扶说得对,她爹娘根本就没必要瞎撮合。保不准脾气一上来,两人先互捅几刀过过瘾。
至于剧本里的剧情……长孙蛮眨眨眼,她跟杰克苏男主已有父子情谊,就算以后利益相悖,总不至于逼到绝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阻止她爹娘相杀。
相爱不行,相敬如宾也做不到,那当个熟悉的陌生人总行了吧。
“放索桥!”
一声大呼,迫使长孙蛮收回思绪。不知道她爹娘刚又说了什么,总之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悬在半空的索桥缓缓放下,萧望舒冷冷发声:“燕侯公然杀戮官驿士兵,挟持清阳郡主,叛臣贼子,当为诛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爹马头一转,停滞的队伍再次急速狂奔。
奔袭三百步,一发羽矢凭空射来。
长孙无妄拔出长刀,一挥斩落。他目不斜视,沉声命令何错:“左右两翼退居断后,命十五人搜寻弓箭手,就地格杀。其余人等策马上来,保护好郡主。”
“是!”何错迅速传令其下。
长孙蛮裹在狐裘里,提心吊胆,待听得座下马儿一声长鸣。长孙无妄拉住了缰绳。
她舔舔嘴角,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她爹的人,正跟她娘的人,不分伯仲地拔刀相向。不远处滚滚风尘中,萧望舒的马车平稳驶来。
长孙蛮艰难吞口水。
她爹却在这会儿,闲情逸致起来,就着掌心长刀,轻轻拍了拍。
锵声清脆,他笑道:“长公主好心思,居然用两夜的功夫,就安排的如此事无巨细。我猜猜,长安边防各路三里,你都布置了暗哨与弓箭手。”
萧望舒撩起窗帘,“孤不可能放虎归山,更何况是一头狡猾的狼。把阿蛮放下,孤许你先行十里路。”
“然后再被你的亲兵狼狈追逐?长公主,如何以物易物,我很早就教过你了。”
刀锋一侧,冷光打在他颔尖,长孙无妄慵懒笑笑:“寡恩之主,谁敢轻信。”
长孙蛮一动不动,生怕一抖腿被她爹的刀划伤。她只能看着她娘冷笑一声,抬手就要下令。
突然,后方传来更加迅疾的蹄声。
“哒、哒——”
长孙无妄凝眼,死士瞬间聚拢在他身侧,拱卫相护。
不远处尘土滚滚,现出两三策马奔来的人影。领头之人正是王野。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并不算好。
王野一身黑衣染血,鬓发微乱,手中佩剑血水淋淋。人还没到跟前,扑面袭来浓重的血腥味儿。
萧望舒指腹一颤。她微微绷紧下颚,注视着王野快马策来。
似乎太过紧急,他来不及下马,也顾不上长孙无妄,急声道:“殿下!速速撤离!此地有埋伏!”
长孙无妄眼睛微眯。
萧望舒蹙眉,极快否认:“不可能。此处提前两日清扫,谁能埋伏。”
“卫尉府生变,冀州刺史王岳私携部曲,连同丹阳长公主的林家军围剿执金吾,现已包围内城,接掌京畿重防。属下按计划带出的三百人马也在路上受伏。冀州骑兵很快就会追过来,殿下,请随属下速速离开此地!”
萧望舒瞳孔微缩。她少见的愣了会儿,随后放下帘子,再未出声。
卫尉府大半归属公西氏,而王岳是公西氏姻亲,丹阳也与公西一族往来密切。说来说去,这场兵变与政敌公西家脱不了关系。
王野此话一出,不仅公主府亲卫呆了,就连何错等人也心下惊愕。
长孙蛮张大了嘴,抬头望望她爹,再看眼窗帘晃动的马车,脑子不断回旋出一个事实:
萧望舒出城一趟,就被人联手架空了京防兵权,还被丹阳等人乘胜逐杀。
在这会儿,萧望舒每逢年关就闭门不出的缘由,悄然浮露水面。
不仅仅是避开她爹,更是时刻监察那些朝贡的各地诸侯,以防他们私自携兵作乱。今天这档子事,若是放在往年,萧望舒仔细提防,根本就不会给王岳留有可趁之机。
小姑娘挪挪屁股,龇牙咧嘴两声。长孙无妄垂下眸,不动声色回神。他这会儿才注意到马鞍上的毯子不见了,眉头一皱,道:“毯子落了怎么不说一声,屁股可是坐疼了?”
“……。”
长孙蛮决定当只鹌鹑。
虽然王野带来了这个消息,但没有萧望舒的命令,公主府亲卫仍然恪尽职守地提着刀。一时半会儿僵持不下,何错耳朵一动,肃然低声道:“君侯,有骑兵将至,约有三百余人。”
长孙蛮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她爹这儿估摸着有百十号人,加上她娘的人马,对上三百骑兵,应当没什么问题。就是她爹娘这两个死要面子的人……
长孙蛮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她爹衣襟。
正待下令,男人手势一顿,低眼看亲闺女捂住屁股蛋,两眼泪汪汪:“不能走了,不能走了,真的不能走了。”
“屁股疼?”
“呜呜呜,屁股要开花了。”
何错嘴角抽抽,打算说出自己还带了张毛毯以备不时之需。
下一秒,沉闷的铁蹄声隐隐传来,在场众人脸色一变,皆握紧了武器。王野站在马车旁,眉目冷肃。既然萧望舒没有下令撤走,那他只会死守在这里。
谁料,帘子突然被掀开,萧望舒扶着车厢下来。
“殿下。”王野等人纷纷低头。
萧望舒冷静唤着王野:“取剑来。”
长孙蛮发誓,她明显感觉到,当她娘说出这句话后,她爹的手搂得更紧了。然后,她娘握起一柄剑,是王野手上沾满血水的佩剑。
青衣美人,乌发缠腰,面如冰雪,手中长剑一振,洒出一大滩殷红的血。
接着,在所有人怔然目光中,萧望舒反手一剑,割去广袖,再一剑,斩去及地逶迤的衣摆。追兵将至,香衣华服已成累赘。她抬起清冷的眼,对一旁的王野说:“取带,为孤挽发。”
这次不用长孙蛮感觉了。
她屁股下的马儿嘶叫一声,高亢长鸣。长孙蛮哆嗦瞥一眼,看见她爹笑容如常,只是手中的乌金长刀,狠狠压在了马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