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长孙蛮的脑子猛地一下短路了,她一时半会儿琢磨不过来,直接趴在柱子旁,悄悄咪咪往屏风一侧打量。
七年前她正当出生,尚在襁褓的日子里,长孙蛮却从没见过亲爹一面。那时她还煞有介事的想了好半天,准备坦然接受自己这辈子是个幼年丧父的人生设定。
谁料世界观才建立一年,刚被乳嬷灌下小盅羊乳的长孙蛮就听到了“燕侯进京”的消息。她一边咂摸着嘴里冲鼻的膻腥味儿,一边哭丧着脸掏出痛苦面具。
现如今萧望舒乍然冒出的一句话,长孙蛮渐渐回味过来了。难道她娘的言下之意,是指七年前她爹也曾想要把她们带回幽州?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七年前她还是一个球的时候,她爹也做出过强行捆人带走的戏码。
不得不说,长孙蛮在关乎她爹娘一事上,直觉准得惊人。
长孙无妄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他那把鲜少离身的折扇。他没有打开扇子,只是缓缓摩挲骨柄,在萧望舒不加掩饰地讽笑中轻轻拍掌一笑。
“是,我忘了。萧家皇权离不开长公主的护持。当初若没了你坐镇长安,年纪轻轻的萧复可经不住那群老臣的磋磨。七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羽翼渐丰,培植属臣,萧复能成长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长公主应该高兴才是。”
“虽然七年前我没有带走你,确实令我有些惋惜。不过现在看来,这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巧合。至少现在,你不仅成了我的阶下之囚,”他俯下身,扇骨抵在她颔尖,微微一笑:“还得眼睁睁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被你亲手扶持的庸才一一摧毁。”
长孙蛮不自觉抱紧柱身。如果现在屋子里能有穿堂风,她一定会’感动’得迎风落泪。
苍天呐,这难道就是直男的话术吗?!
她爹直接了当地说一句想带她娘走不行吗?这很难吗??
被热气熏得头冒大汗的长孙蛮:我不理解。我属实不太理解。
不过她娘作为与她爹过招多年的’枕边人’,直接精准打击中心思想。
“你无需得意。萧复虽然天资不佳,但悟性也不差。他是不是庸才,燕侯的结论未免下得太早。再有,孤好心提醒你一点。”
萧望舒停住笑,脸色又恢复了淡然,“若非孤无意追逐,燕侯想要回到幽州的时日怕会更久一些。所以你的惋惜,不值一提。燕侯且记住,”她盯着他,平静开口:“不是你没有带走孤,而是孤——放了你。”
长孙蛮木着一张脸,决定开始学会以咸鱼的态度苟住一切困难。
不出她所料,目光所及之处,她爹侧着的一张脸黑如锅底,一眼就看出心情十分不爽。
所以说,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她娘。长孙蛮看了一路,深觉她爹的战略方针很有问题,这到底是哪个单身贵族给他爹出谋划策了一套孤独终老最佳方案。
眼看气氛胶着,她爹那个架势似乎要把手心里攥着的折扇捏碎。至于为什么还没碎……长孙蛮推了推鼻梁上的空气,认真分析出她爹可能是自动控制系的杰出毕业生。
毕竟这扇子另一头还抵着她娘的下巴嘛,能理解。
好在幽州修身养性多年,长孙无妄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他面上又重新含着微笑,“自然,长公主忙着独揽大权,无暇分身,我幽州又如何能入长公主的法眼?为了萧复……”
他这句话还没呛完,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异动。长孙蛮吓得连忙把身子往后缩了缩,躲在柱子后的帘幔里,身侧还有个博物架,隐隐绰绰里,依稀能瞥见厢门上现出一个黑影。
只听那黑影开口说了话,却是何错的声音:“君侯!呈有急报!”
长孙无妄没有动身,连一丝目光也未移走。他仍然静静看着萧望舒,后者也平静万分地回视着他。两个人似乎在这会儿开始幼稚的较劲起来,谁也不愿落下一筹。
等了片刻无人答话,何错有些急了,他再唤:“君侯!……前方军情急报!”
听到此话,长孙无妄才动了动手腕,那柄折扇飘然划落。萧望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试探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也像是在嘲讽他先败下阵来。
长孙蛮倒没注意这么多,她只是尖起耳朵,想着一会儿何错要是进来了,她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藏住自己。
却没想到她爹只高声说了句:“说。”
估计何错也是被这惊人的命令给愣了愣,他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屏蔽左右,等人都散去确保不会听到什么后,才沉声道:“朔方密探传来急报,朔方边军监察不力,以致前夜敌袭。现朔方境外五万匈奴精锐兵临城下,秦骇将军兵情告急,请援凉州。”
此话一出,长孙无妄与萧望舒同时一怔。
长孙蛮也迅速得出一个关键点——边境大乱。
天下十三州虽然藩王割据,属臣治下,但谈到抵御匈奴这件事上,大家还是极为默契地一致对外。俗话说得好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中原与匈奴之间的防线,就是四个州并排而成的边境。从西到东,这条幅度辽阔的边境线分别横跨凉、朔、并、幽四州。
再往前几年算,边境守军势力三分,一为幽州之主长孙家,一为镇守朔并二地的司家,还有一位就是驻守凉州的林家。也就是女主林滢那个同样也常年不着家的林爹。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萧望舒能被成功逐出长安,丹阳这个林家主母的身份功不可没。林爹留在司隶部的留守家臣,可不是长安城里那群没上过战场的禁军可比的。
长孙蛮正沉浸想着,冷不丁听得一声轻笑。她扒着博物架上的缝隙,瞄眼看见她爹突然笑得云淡风轻。
……?不是,这有啥笑得,再打下去不怕打到幽州家门口吗?
很显然,未知前事的长孙蛮无法看透她爹的心思。
她爹兴致颇高,懒洋洋重提旧话:“为了萧复,你苦心经营数日,却依旧压不住那群老臣的非议。实话实话,可登储位的宗室子哪一个不比萧复强?对萧家而言,你爹留下的这滴骨血……难登大雅之堂。”
萧望舒没有说话,她微微压着嘴角,眉眼失了笑意。
大概是何错送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不知道戳动了她爹哪根神经,长孙蛮就看到他慢慢在人面前踱起步子。
“不过萧复不行,长公主却权势滔天。就算是一个痴儿,有你一路护持,也能坐稳那个位子。让我算算,长公主的手里除了有徐州,有逢家,还有……”
他顿住脚,斯文轻笑:“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