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心里咯噔一下,没来得及掩饰住脸上的慌乱。
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剧情,发现原剧本从头到尾都没写魏山扶少时出游幽州的经历。更为奇特的是,这厮原本是该去青州的。
杰克苏男主魏山扶能在最后问鼎十三州,泰半原因是他多年领军征战,对基层士气了解得十分通透,而这些经验最初都是在青州击溃青衣军琢磨出来的。
“你去幽州……不是,你没事跑那儿去干什么?”长孙蛮好歹是回过神来了。天气干冷,她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我要离开长安的时候,你不也说幽州是苦寒之地。你现在跑幽州去游学,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如果换一个人说要去幽州,长孙蛮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这人不是别人,他是魏山扶,是长安顶级门阀魏氏嫡长孙。他的抉择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代表魏家风向。譬如这次游学幽州,谁又能保证魏家没有其他的心思。
大抵是早就知晓她会不解,魏山扶并没有做过多隐瞒。相反,他枕着双手,倚在草垛旁,慢悠悠说道:“我都说了呀,这些都是我祖父的意思。去幽州也好,来朔方也罢。我家老头子说了,只要别在司隶部打转,哪儿都行。当然——”
他斜眼睨过来,目光在小姑娘脏兮兮的脸上打转,“你爹那儿最好不过。”
长孙蛮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
她的猜测没有错,魏山扶将要出行幽州,根本就是魏家做出的选择——在公主府和幽州侯府之间不再静默。
见她迟迟没有再开口说话,魏山扶“啧”了一声,顺手扯了根谷草咬在嘴角。
他叼着草又道:“长安现在可乱了,你没在京中不知道,林滢她娘可比你娘威风多了——丹阳公主联合刚上任的公西皇后,把三公九卿从上到下都血洗了一遍。陛下呢……阴晴不定。从公主府闭门那日起,每天朝里办得最多的事就是抄家砍头。”
“我们魏家向来跟公西家利益相悖,如今他家占了上风,我们自然要寻求别的出路。你别这样看我,这很正常。这跟当初长公主同意送你去幽州是一个道理。”
什么一个道理!简直是在强词夺理!
长孙蛮低叫道:“所以你们的出路寻到了我爹头上?!魏山扶,你知不知道去幽州代表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结党营私嘛,京中人人自危的罪名,最不敢流入公主府的耳朵里。”
他如此坦然的态度,着实让长孙蛮有些不知所措。
魏山扶望向天空,在冷风中眯起眼睛:“可是长安公主府早已没了主人……那些入幕之宾迫于形势纷纷倒戈,长公主这三个字,已经成为皇帝心里的禁区,听不得,提不得。一夕之间长安天变,公西氏几乎一手遮天,再等下去,魏家恐怕也要成为那些刀下亡魂。”
“那、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投效我娘……”
“你都说了那是之前。之前长安势力被你娘制衡多年,魏家根本没有必要去做选择。”他笑笑,谷草摩挲着嘴角,“再说了,我家老头子可信不过你娘。”
“你!”
“我说的是事实。你可能不知道,陛下刚御极的那两年,你娘曾经雷厉风行地做过什么事……知道荆州这个地方吗?现任荆州都督刘允,人称铁阎罗,别看他现在手下掌了三十万兵马,威风凛凛。当年人家可是出身洛阳显赫的士族郎君,结果你娘猜忌多疑,仅凭一张莫须有的罪状,就令刘氏抄家流放,刘允被公主府一路逐杀逃回了荆州外祖家。”
魏山扶扯扯嘴皮子,定下结论:“你看,你娘的疑心要是没那么重,说不定荆州藩军也不会有那么大能耐。”
长孙蛮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儿。
荆州都督刘允的名号她是听过的,原书里这位也是一个不好惹的刺头儿,还老是联合南部诸侯猛戳中央朝廷的心窝子。
看来剧本里的天生恶人,都或多或少经历过黑暗腐败的官场生涯。刘允这出“莫欺少年穷”的点家剧情,早在多年前就被萧望舒强行展开了。
一想到点家剧情的老套结局,长孙蛮眼前发黑。
她忍住心悸,却忍不住嘴硬两句:“就算如此,那我爹也不是好相与的!你家老爷子的算盘打歪了!”
魏山扶辩解道:“这可不叫打算盘,长安被折腾得乌烟瘴气,我家老头子这是想开了。左不过与虎谋皮。相比长公主多疑猜忌,至少燕侯还有礼贤下士的美名。再者说了……”
他淡淡瞟她一眼,伸了个懒腰,就着草垛站直身,“投谁不都是投你家的。你有功夫在这儿急眼,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们和好。”
“…………??”
长孙蛮依稀记得这狗曾经劝分不劝和。
魏狗扯下谷草,咧开嘴一笑:“我家老头子说,皇帝整这一出蹩脚戏,估计能医好长公主的疑心病——你娘是老爷子最得意的学生,却被人焉坏了苗头……他气了好些年,一度不愿再见。”
……
萧望舒进帐时,一打眼就看见缩在床榻里的小姑娘。
这几日战况并不算好,林冰羽领兵前去姑衍山至今没有消息。时日一久,三将未归,底下士兵不免有些躁动。她和张承忙着整顿城外布防,连轴转了几日,仍不敢有丝毫松懈。
长孙蛮感知到头顶抚动,抬起下巴望了一眼,眼中神光一亮:“阿……军医大人!”
萧望舒失笑,多日来的疲惫在这会儿逐渐消散。她拉起被角,披在小姑娘背上,问道:“夜深了,怎么还不安睡?”
“我想见一见你。”长孙蛮抱住她手臂,细软的头发垂在两颊。
萧望舒眉目中难得露出几丝愧疚,她轻拍着她背,哄道:“等忙过这阵,我们就回徐州。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长孙蛮委屈上来,小声道:“在高平时,你也是这样说的。”
“……边境需要太平。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先人用血换来的,我不能罢手不管。”她娘很无奈。
“可是我们也管不了什么呀。陛下不相信我们,我们没有权利置喙……”
萧望舒淡淡打断她的话:“他是他,边境是边境,这是两回事。阿蛮,天下是姓萧,但萧家不代表就是天下。”
……啥玩意?等会儿,公主娘这句左右套娃的终极奥义是说——萧家这群歹竹上不了台面,只有她萧望舒一个好笋carry全局掌控天下。
这波直接升到大气层的话术长孙蛮听着发懵。
她干巴巴反驳道:“可、可这里太危险了,连林将军都没有消息传回来。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军营里已经在慢慢发酵紧张不安的气氛。三位主将跑去姑衍山好几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并不简单。
萧望舒拍背的手缓缓停下来。
秦骇统领朔方三都尉府多年,熟知边境地形,魏骁则是朝廷派过来的支援军,两方人马合计各出一队先锋军刺探军情,这合情合理。可谁都没想到他们会撞上姑衍山几十年难遇一回的雪崩,若非斥候在后方扫尾紧盯,可能连这个消息也传不回军营。
考虑到姑衍山深入匈奴腹地,一旦出兵救援,极有可能会打一场硬仗。林冰羽带走了三军大半精锐,从瀚海绕后奔袭,可以称得上十分棘手。
如果这期间匈奴人得到什么消息,大举进攻边城……
许久未得回答,长孙蛮也困倦了。她揉揉眼睛,又开始习以为常地自我圆场:“好吧,林将军好歹还留下了张副将,我们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萧望舒“嗯”了一声。她掖了掖被角,低下头亲亲闺女的脸蛋:“快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长孙蛮打了个哈欠,湿漉漉的眼角泌出泪花。
也不怎么的,大概是这么几天头回见到亲娘,萧望舒坐在床边守了一刻钟,都不见人闭上眼睛。
接收到她娘逐渐严厉的眼神,长孙蛮鼓了鼓腮帮子,万分无辜:“我们再说说话,或许我就睡着了。”
“……你想说什么。”
“就说……就说阿衡舅舅吧!”她突然想起来几日前魏山扶劝她重操爱神旧业。
她爹娘重归于好的通天大道上,司青衡这个拦路虎肯定得先打跑。俗话说得好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谁知她娘猛听这一句话愣了好几秒,眼睛里浮露出迷茫,虽然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舅舅?”萧望舒喃喃道。
“是、是呀。不是阿衡舅舅吗?”
公主娘这个态度,搞得长孙蛮也很迷惑。
萧望舒终于确信自己遗漏了什么。她因为旧事伤痛从未在长孙蛮面前提过往事,过去拥垒皇权中心的两朝元老们也都缄口不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惊世骇俗隐于岁月,他们都不愿意再出一个挑战权威的司青衡。
所以天下野史遍流,其中传言却难有几分可信。就连长孙无妄……想起那日洛阳客栈里他发狠的模样,萧望舒垂下眼,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那样的想法。
那日她愣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想解释一句,却被门外赶来的长孙蛮给打断了。
想来小姑娘也是那会儿听了一耳朵。
营帐外鸦啼绵绵,火红的烛光把树影拉得斜长。似乎想到了年少往事,萧望舒笑了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从容。
她眼里袒露着眷恋,指尖温柔而发颤,轻轻划过长孙蛮的脸。
“阿衡……是我同岁的表姊。若还在世,你该唤她一声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