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长孙蛮捧着一碗细粮粥,蹲在主营账外。魏山扶有模有样跟在一旁,吸溜着面条。
自打看见她爹娘在城墙上相拥,长孙蛮的心就跟打鼓似的,咚咚咚咚,闹到现在还没消停。
打了一夜仗,她眼皮子困得打架,却还强撑着守在营帐外,想看看她爹娘又在闹腾什么。
长孙蛮喝一口粥,吸吸鼻子。再喝一口粥,揉揉眼睛。
“得了吧,你要是困就回去睡。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用。”魏山扶咬断面条,囫囵说着。
“不行,我不能睡。”长孙蛮使劲眨巴眼,妄图赶走瞌睡虫,“上次我一睡我爹就换地儿了。这次我可不想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放心,我估计这会儿出不了什么岔子。”
“……怎么说?”
魏山扶端着面碗,好整以暇道:“你看啊,这儿是什么地方?”
长孙蛮不明所以:“军营啊。”
魏狗摊手:“对呀,这里是军营。不仅有幽州军队,还有朔方军,有我家,有林家。你爹想直接掳你们走,难度系数太大。劳民又伤财,幽州军师会第一个不同意的。”
长孙蛮听到一个新词儿,粥也不喝了。她疑惑放下碗,嘴角还沾了点米粥:“军师?那位跟我爹杀过来的将军原来是军师呀。”
魏山扶知道她错认了薛周殷,“军师怎么会上阵杀敌。我是说你爹的门客许居之。我要是没看错,薛周殷身边那个人就是他。”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爹的军师?”长孙蛮大为惊奇。
“前些年他随你爹去东都贺寿,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我爹是老狐狸吧?可我爹说,许居之这个人不一般,能掐会算,他都佩服得很。”
原来是这样。
能做她爹的军师,估计这人来头不小。她再问:“那这个许居之……”
“嘿!臭小子,原来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长孙蛮一抬头,瞅见魏骁一巴掌呼下来,差点把魏山扶的狗头拍面碗里。
“……二叔,我在吃面。”
“那又咋了。再说吃什么面啊?我那儿驼回来那么多牛羊,你不赶紧去吃烤羊腿。”
魏骁林冰羽这次在瀚海逗留那么久,也是因为他们作战计划烧掉姑衍山后匈奴大军的粮仓,一击端掉敌军后援。
烤羊腿……长孙蛮想想都流口水了。
她昂起头,对魏骁说:“他不吃我吃,咱们不能浪费。”
魏骁浓眉一挑,一把把她抱起来,哈哈大笑:“成成成,给你吃,都给你吃。看你这小嘴馋的,口水都淌出来了。”
……?有这么明显吗。
羊腿在前,长孙蛮没了好好吃饭的心思。她看了眼主帐,纠结自己到底是去是留。
谁承想营帐内突然响起动静,乒乒乓乓。可别是她爹娘打起来了吧!
长孙蛮心一紧,扭身想滑下去进帐。
魏骁颠颠手,乐呵呵摇头:“诶,小阿蛮可不能进去。你娘他们在说正经事,小孩子听了会做噩梦的。”
“……”
魏山扶看智障般看他二叔,难得为长孙蛮说上两句:“人家是七岁,不是三岁。二叔你能不能说重点,净整些没用的。”
魏骁瞪他一眼:“人家两夫妻的事,你一个臭小子掺和什么。”
长孙蛮不满哼哼:“新年新岁,我现在八岁,按虚岁算我都九岁了。”
“……。”行叭。
魏山扶埋低头,又开始吸溜面。
帐里动静声小了些。
长孙蛮鼓鼓腮帮子,要求下去走路。魏骁断然拒绝:“走吧,跟你叔吃羊腿去。这儿人来人往风沙又大,你看你这小脸蛋都吹红了。”
长孙蛮无奈:“可是我想进去看看,说不定我还能劝劝他们。”
“你?”魏骁盯她一眼,随即摇头:“不行不行,里面够乱的了!你要是再往跟前凑,指不定还能乱成什么样。”
说完,他嘀咕起来:“老燕打架是挺利索,我都整不过他……林冰羽这冰块下手也忒狠,两人凑一起还不得把帐子掀翻喽!你娘可真行,平时窝长安里温水煮青蛙,一来边疆就整一出斗兽场,她搁这儿斗蛐蛐儿呢!”
长孙蛮逐渐呆滞。
啥……啥?斗、斗蛐蛐儿?
她爹跟林冰羽在帐子里斗蛐蛐儿?
原来不是她爹娘干架了。长孙蛮松口气。一看魏骁就是内幕人,她歇下心思进去,转头对这位五大三粗的将军进行焦点访问。
“魏二叔,林叔叔为什么要跟我爹额……嗯……切磋?”长孙蛮绞尽脑汁,委婉提问。
魏骁毫不在意道:“男人嘛,打架无非两种情况,面子和里子。他俩干仗有啥好疑惑的。”
长孙蛮惭愧:“我不太懂。”
这会儿,久不做声的魏山扶慢悠悠来了句:“你不懂很正常。毕竟连自己姨母都能认错。”
魏骁惊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如同看见了什么稀奇事。
他“哎哟哟”两声,嘴皮子翻得贼快:“衡二要是知道她大侄女能认错她,铁定会气得从地底钻出来!看不出来呀,你娘这么多年居然没跟你提过。”
“衡二是……我姨母?”
“嗐,当年咱们四个头磕青山拜了把子。逢大、衡二、我老三,你林叔叔少时没吃好,长得跟弱鸡似的,没打赢我们,就成了小尾巴老四。”
长孙蛮面色古怪。怎么一路上越往前走,她就越发现了许多原剧情都没提过的事。
比如……剧本里魏家和林家可是不共戴天,林家有丹阳做主母,在长安拥护公西氏许久,跟魏氏向来不对付。
到魏骁嘴里怎么还成拜把子的生死兄弟了!
魏骁一开话匣就停不下来:“衡二打人是真疼。专攻人下盘,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时气得我哟,一拳就砸过去了。先说好,我可不打女人,可那会儿谁知道她一丫头啊。也幸好逢大接住了。不然后来真要悔死我,爷的一世英名可要毁在她手上了!”
他说着,突然叹口气。
魏骁摸摸小姑娘的头,那双铜铃眼睛露出怀念:“老爷子都夸过啊,天生将才。有她在,司家还续三代鼎盛。可谁知道……衡二一没,林冰羽也垮了。老燕这个人啥都不错,就是太骄傲。赶巧你娘也是出了名的傲气。过去这么久,孰是孰非又还有几人在乎。他们都过得不容易。”
长孙蛮慢慢听懂了。
她问出一个藏了许久的疑惑:“为什么你们笃定是幽州?或许……这里面有误会。”
魏骁拉起蹲着的魏山扶,一手抱着她,大步往外去。
他气定神闲说:“误会当然是有了。战场上杀昏了头,有士兵错手杀死自家兄弟的数不胜数。更遑论这些大事,细枝末节谁能说得清楚。只不过你娘对她舅舅的信深信不疑。林冰羽也是个愣头青,你别看他长得聪明,实则笨得伤心。”
“……。”
长孙蛮噎了噎,努力再问:“卫国公还留了书信?魏二叔,我听你的意思是指这信是假的,我娘是被骗了吗?”
他停下来,想了想道:“你娘没有被骗。卫国公的信是真的,还是他重伤之际写下。当时在场将领无数,且各方势力混杂,有司家军的、有中央军的、还有各地方军的。伪造信件这事做不得假,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只是无人知晓他信上写了什么。”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还说我娘深信不疑?”
“很简单啊,你娘给林冰羽看了信,我是林四他兄弟,我能不知道这事儿吗?”
“……。”
长孙蛮终于懂了为什么魏骁会说林冰羽笨得伤心。
这不就是一活脱脱的笨蛋美人。
由此看,在智商这一处上,林滢跟她爹还是有一丢丢相似。
长孙蛮默默掏出小本本,记上“书信”关键线索。
她再度犀利发问:“你既然肯定我爹娘有误会,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能说啥啊。我是能给你娘说这信是假的,还是能给你爹说他被人骗婚,骗身骗心骗得好惨。”
“…………”
长孙蛮蚌埠住了。
怎么这人比她还犀利??
魏骁嘶了一声,摇头否认:“你爹其实还不算最惨。你娘没把幽州骗过来,你爹至少保住了财。”
是的呢。要是被骗财了这原剧本得崩成什么样啊。
长孙蛮控制不住自我分裂,当即裂开。
大概是舔干净面碗,魏狗终于舍得抬起脸汪汪两声。
他一手抱着碗,一手往后挥开他二叔拎衣服的魔爪,“你稳着点儿编排人家,老头子可是指名道姓要我去他那儿。回头他给我小鞋穿……”
“人在帐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有你操心的份。”
魏山扶无语,指着眨巴大眼的长孙蛮,道:“她嘴里就没把门,你猜这些话她爹几时能听到耳朵里。”
“……这不是你之前没跟我说吗?”魏骁不满嚷嚷。
魏狗跳脚:“这还需要说吗??”
“那个,啥……”长孙蛮弱弱举起手,小声提醒:“这里有我娘的密探,还有我爹的死士。其实我说不说,他俩……都能知道。”
魏狗和魏二叔:“……?!”失算了。
……
原本长孙蛮能吃上烤羊腿的。
结果他们仨胡扯一通,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营帐有动静。长孙蛮趴在魏骁肩上往后一看,正望见她爹率先走出来。
嗯……看起来面色舒泰,应该是打赢了。
她爹一眼把她盯个正着,脸上笑容意犹未尽,像把春天里的油菜花。
他走过来,从魏骁手里接过她。
慢条斯理说道:“走,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