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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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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徐徐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长孙蛮把地上散落的书册捡起来,一样一样递给魏山扶,后者塞进小包袱里。

“你说你认真看了几本书?翻一两页就扔下了,还不如不扯出来,省得收拾。”

魏山扶不以为意:“这些书我早看完了。拿出来翻翻是想知道我祖父藏了什么玄机。喏,这本《五经正义》也是他硬塞进来的。”

长孙蛮停住手,抬头狐疑问:“你祖父让你过来不是学知识的?”

“……学知识?跟你爹?”

长孙蛮沉默。她稍稍顿了一下,又道:“那就学武功。武功总行了吧?你一身花拳绣腿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

这回换魏山扶沉默了会儿。

他挠挠头,眉毛皱得老高,“我武功还能怎么教啊,除了我爹和我三叔,家里就没人能陪我练练。我二叔常年不在家,要是有他在……”

“等会儿。”长孙蛮严肃打断他,“平就殿里不是盛传魏太尉亲自教养你拳脚功夫吗?”

魏山扶耸肩:“那都是我爹好面儿传得谣言,他和我三叔本就对武道学艺不精,再来教我肯定会贻笑大方。我爹这个御史大夫当得风生水起,早就惹人不满。兰台里那群御史的嘴皮子你是知道的。我祖父嘛,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年轻时还落了不少病根。让他坐着不动教我学问还行,要让他又蹦又跳教我习武……可能第二天我家就要挂白灯笼了。”

“……。”长孙蛮识相闭嘴。

魏家的犀利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俩小孩儿正说着话,车厢门被人推开。

长孙蛮扭头一望,看见何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木头脸。

何错伸出手,作势要抱她:“君侯和……夫人已经在前面等着了。郡主快下来吧。”

长孙蛮敢对天发誓,这根木头刚刚有一瞬极不自然地纠结,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词儿称呼她娘吧。

朔方边疆一战,天下人尽知久不露面的长公主不在长安,居然跑到了朔方城,还与众将士同仇敌忾,固守城墙。可以说她爹在城外嚎得那一嗓子,不仅把郅支王惹急了,还送给了十三州蠢蠢欲动的属臣一个大惊吓。

说好的长公主闭门谢客身体不行可能今年就要追随她爹而去了呢。

骗子,都是骗子。

这次来幽州,萧望舒并没有继续公开身份。

按魏山扶的话来说,长公主仍在朔方停留,至于后续动向是跟林将军回凉州,还是返回司隶部长安,仍未可知。但有一点比较清楚的是,现在天下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窥伺朔方城。

长孙蛮是跟她爹燕侯名正言顺回来的小郡主,萧望舒则是被燕侯“半路”看中的美貌夫人。

想通这些,长孙蛮脸上也出现纠结。她小声问何错:“我也不能叫阿娘了吗?”

何错想了想,点头:“人前不可。”

好吧。长孙蛮卸了力,扬手环住他,由着人抱出马车。

只刚落地站稳,一抬头就看见车板上蹲着的小郎君。

魏山扶满脸的一言难尽。

见小姑娘看过来,他摇头“啧啧”两声,手一撑,从高高的马车上利落跳下来。

群青色的衣摆飞扬,他拍拍手上浮尘,抬眼一笑:“多大了还要人抱。长孙蛮,下次我来抱你啊。”

“……?”

这只狗在嘲讽吧?

……

幽州侯府庄严肃穆,比之长安公主府更多了几分肃杀。

魏山扶随她爹走了,看样子两人是要深入交流一番。长孙蛮牵住萧望舒的手,说什么也不分开。何错无奈,只得由她去,带二人进入内院。

一行人穿廊过桥,越过好几道垂花门,才堪堪停在一座小院子前。穿过中庭,厅廊下跪着无数婢女,俱都埋低了头不敢直视。

想来是何错吩咐过了。她的衣食起居都要跟她娘待在一处,有时自然会露出马脚。院子里挑些忠仆侍奉,应该露不出什么风声。

萧望舒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她仍不急不缓地走过庭院。长孙蛮紧紧挨着她衣摆,一双眼睛四下张望。

房檐垂脊兽抱着银珠,四角玄鸟腾飞,庭中假山甚少,更多的是曲水圆台。这些圆台不似平常方正,而是做月相变化。乌面流光,阴晴圆缺。一重接一重,直将主阁拱卫成揽月之势。

她越看越熟悉……这地方跟纤阿台怎么这么相像?!

长孙蛮一巴掌把自己嘴巴捂上。

萧望舒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

她微微收紧手。察觉出力道变化,小姑娘抬起头。

可惜萧望舒仍带着幕笠,隔着重重白纱,长孙蛮并不能看清她娘脸上的神色。只能随着她步子未停,一阶一阶,登台而过。

直至众人停在厅廊下。

何错对一个领头的婢女说:“若有何事,可随时传唤前院。”他转过身,朝萧望舒二人低头道:“属下先行告退。”

何错很快带人离去了。这个极像纤阿台的院子冲淡了长孙蛮的新鲜劲儿。她踢踢腿,小裙子一扬一扬,有婢女上前来,对她说:“郡主,廊下路滑,您小心些……”

“阿蛮。”她娘淡淡发声。

长孙蛮收住腿,没敢动了。她朝那名婢女笑笑,绵软小脸儿上一团和气。

不料,婢女一愣,突然眼里泛起泪光。

清阳郡主自出生便在司隶部长安,从未踏足外州。幽州侯府上下有多少人想见一见他们主子的亲闺女,他们等了多少年,才在今天把这个宝贝蛋给盼了回来。

婢女意识到失态,慌忙背过身去,用袖子拭了拭眼窝。

另有素衣婢女赶忙上前跪下道:“是属下失态,请、请主母——”

萧望舒没动了。

她微侧身,幕笠白纱飘扬,衬得身形纤细高挑。

素衣婢女突然顿住了声儿,长孙蛮还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那名抹眼泪的婢女慌忙跪下,她挡在素衣婢女前,伏在地上道:“夫人恕罪,素风刚入内院办事,一时失口之言,请夫人见谅。”

素风?名字有些耳熟。长孙蛮疑惑看几眼,这才确定是熟人。

这位小姐姐不正是长安别院里照顾她的死士姐姐吗。

所以……

她们跪来跪去就是因为一个称呼?

长孙蛮不能理解。

主母和夫人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一个代号。想来何错那会儿纠结半天,也是因为这个事。

萧望舒一时并未开口。

她松开长孙蛮的手,转身往屋内去。

长孙蛮瞅瞅她娘的背影,凭多年直觉,她娘肯定又生气了。

但又瞅瞅满地跪着的人,她思索两下,上前扶起婢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雅风。”

一听属下这个词儿,长孙蛮有些不得劲了:“……你也是死士?”

雅风点头:“风字骑死士皆为女子。只是我常年管束内院事物,此行未去长安见一见郡主。”

说着说着,她眼里又有泪花隐动。

“……那她们呢?”

“自然也为风骑姐妹。”

成吧。

长孙蛮颇为头疼地让众人起身。

她可算知道萧望舒生什么气了。

好好儿的内院不支使正儿八经的婢女过来,偏偏派了一大呼啦的死士,这不就是变相监视吗。

……

屋内,萧望舒取下幕笠,坐在屏风之后。长孙蛮带人进来,正看见屏风上那道斟茶自饮的身影。

雅风见状想要进去侍奉。

长孙蛮当即一个大跨步,拦住她小声道:“我娘……不喜欢人近前侍奉,特别是那道屏风,你们绝对绝对不要越过去。”

虽然真相是萧望舒现在估计不想看见死士……

但未免她爹娘为这小事争执,长孙蛮还是睁着眼一通胡诌:“这样吧,你们先在这儿候着,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会转达你的。”

雅风严肃点点头。

身后一群从没见过长孙蛮胡诌诓人的众人也谨慎应下。

长孙蛮暗自松口气。

小裙子一扬,像只花蝴蝶飞进内室,一下扑进她娘怀里。

“你在外面磨蹭什么?手都冰凉了。”

萧望舒语调平缓,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长孙蛮慢吞吞拱着脑袋,“我在问她们这里叫什么名字。阿娘,你说这里怎么跟纤阿台那么像呀?”

她娘揉着她手,等小姑娘的胖萝卜指头回归红润,她淡淡道:“许是巧合吧。”

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这巧合还能再多点吗?

长孙蛮拱着拱着,双手一搂,埋在她娘肩上。

萧望舒顺势抱住她屁股,防止小姑娘从软榻上滑下去。

长孙蛮吸吸鼻子,她莫名安心在这股公主娘特有的清香中,像一捧清新袅绕的兰草。

萧望舒的声音在耳后有些朦胧不清。她似是笑了,轻声问:“怎么了?”

“好几天都没见着你。阿爹太坏了,都不许我进去……我很想念阿娘的怀抱。”

内室里安静了许久。她娘又不说话了。

长孙蛮一扭头,正想贴着她娘的脸闹她几下。

却突然瞳孔地震。

眼前仍是那张清绝出尘的脸。眉如春山,琼鼻秀挺。只是那瓣唇,如绽桃娇艳,中间还破了好几道似咬伤的口子。

就算天气干燥,也、也不必如此……叭?

长孙蛮微微颤抖着视线,一点一点移下去——下巴上,颔角上,喉软骨上,都有些许微微泛黄的痕迹。再往前,是那只玉白耳廓下,饱满莹润的耳珠留着两三齿印。

过了这么些时日,仍然有迹可循,可见当时痕迹之深。

长孙蛮头皮发麻。

她再一次对天发誓,她爹进马车绝对没超过一炷香。

一炷香……这特喵的能做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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