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燃着不知名香料,清幽冷淡,煞是好闻。魏山扶坐在桌案前,从小包袱里掏出一封折了几折的书信,双手高举,埋首交给对坐男人。
他声音洪亮,道:“魏氏大郎魏崇之子谨拜燕侯。”
长孙无妄顿了会儿。他垂眼看着那封皱巴巴的书信,指腹轻点,散漫问道:“你爹让你来的?”
魏山扶抬起脑袋,眼睛一转:“自然不是。此为我祖父手书,燕侯拆开一看自当明了。”
谁料,男人往后一靠,手臂搭在凭几上。他撑着下巴,模样有些慵懒:“我不跟老头子抢学生。”
“……他不怪你。”
“不怪也不抢。”长孙无妄笑笑,“毕竟要尊老爱幼,你说是不是?”
魏山扶拳头硬了。
这人很明显是在记仇——当日洛阳灯会相逢时,他当着长孙蛮的面说了男人一句“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他吸口气:“燕侯说的是。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一个人要是连这点道德底线都没有,那还叫一个人吗?燕侯是巍巍君子,威仪燄然,自当不与我等小民计较。小民这就带着信离去。只是……”
魏山扶一停,脸上露出个狡黠微笑。他将书信塞回小包袱里,随意说道:“就是不知道长公主殿下乐不乐意,做这个不拘小节之人。”
公主府岂止乐意,恐怕会高兴得连夜赶回长安。有魏氏做矛,萧望舒完全可以雷厉风行地重新洗牌中央朝政。
长孙无妄面色一沉。
他一把扯过那封信,面沉如水地撕开,修长有力的双手夹着信纸,一目十行,没一会儿就看完了魏叔丘的来意。
他冷哼一声:“你没偷看?”
“有啥可看的。不就说些之乎者也的废话。”
“那你会想要去找公主府?”
魏山扶摊手:“走的时候老头子交代过,要是你故意拿乔不收书信,那就把长公主的名号搬出来用用,绝对好使。”
长孙无妄看着他,眼风颇凉。
魏山扶把包袱一扔,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口。他小声嘀咕两句:“幸好是找你,要是真去找长公主,谁知道这激将法会不会管用啊……”
无意之间听到此话,某人心口身中数箭。
长孙无妄面色不显。
他慢条斯理折好书信。只是每折一次,信纸就沿折线破开。
一小会儿的工夫,男人提着一信封的碎纸,将其随手塞进身后巨大书架里。
小郎君仍无所觉,捧着热茶舒舒服服呷了几口。
男人眼一抬,睨着魏山扶快活模样,露出一个微笑。他随口说道:“既然入我幽州,就要守我幽州的规矩。我听说你的拳脚功夫有待磨炼,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到练武场习武。卯初来,亥正走。中间休息半个时辰,一旬沐一日,如何?”
“啪嗒”一声,魏山扶的茶杯盖子失手滑落羊毯。
他呆呆开口:“卯初亥正,月休三日?练、练武?”
“嗯。”长孙无妄再做补充:“你如果觉得时间不够,我们可以再调……”
魏山扶当即跳起来。
他怒发冲冠:“大叔,你讲讲道理行不行?半夜鸡都没起,你让我去练武场捉鬼啊!还有亥正,我一个孩子睡得比狗还晚,这合理吗?!这根本不合理!”
“这有什么合不合理的。你现在十一岁,还没打好根基,已经比其他人落后了太多。我让你勤学苦练,是为你以后学习打下基础。你不是普通孩子,自然清楚我交代的事对你没有坏处。”
这话说到魏山扶心坎里的。他琢磨两下,瞄着男人云淡风轻的脸,心里怎么都觉得暗中有鬼。
长孙无妄却不急。他屈指叩了叩桌面,门外走进死士。
他吩咐道:“你来给他说说,你平日里是怎么习武的。”
死士面瘫脸:“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魏狗震撼。
长孙无妄再问:“每天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
“兄弟睡了我不睡,兄弟醒了我眯会儿。就,两个时辰。”
……震惊!!
魏山扶算了算,长孙无妄好歹让他睡了四个时辰。
这时,男人语重心长说:“你看,你三岁习诗,别人也是三岁习武。大家都很努力,你还有什么理由懒惰呢?”
经过这么一茬,魏山扶其实已经有些愿意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问:“那长孙蛮呢?她比我还懒,学问更不如我,为什么她不过来一起努力?”
长孙无妄面不改色:“阿蛮还小。她还是个孩子。”
“……?”我不理解。
……
长孙蛮并没有跟她娘腻歪很久。
前院带了一个人进来。押人的死士停在屏风前,低头说道:“依君侯令,塔努尔在此,但凭夫人问话。”
萧望舒拍拍闺女的屁股,示意她下去。然后淡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她低眼看向长孙蛮,“去外面逛逛,一会儿就好了。”
长孙蛮撅撅嘴。她就知道她娘肯来幽州一定是她爹手上有什么东西。
她垫起脚尖,送给公主娘一个香香,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两下:“那好吧。要快一点哦,我肚子都有些饿了。”
萧望舒失笑,点头应承:“一定。你也不要贪玩,太阳落下去就去旁屋吃果子,莫要吹风着凉。”
长孙蛮满口答应。
一转头,她跑出屏风,眼睛不安分地落在那个容貌鲜明的异族人身上。
看模样……似乎是匈奴人??公主娘是有什么消息需要问一个匈奴人的。
长孙蛮十分不解。
雅风牵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带她走出厅廊。
曲水涛涛,在落日余晖中闪着细碎金光。
长孙蛮习惯性地往月台上走,惊得雅风连忙抓住她:“郡主!水边危险,您不可……”
大概是护主之心浓厚,长孙蛮被她抓得有些疼。
她“嘶”了一声,雅风又手忙脚乱地推开衣袖。
那截白生生藕臂上有两道明显红痕,大概穿得厚,还未曾破皮。只是看到这里,雅风还是掉起眼泪。她急声唤人去拿药膏,又一个劲儿自责道:“是属下不好,属下粗人一个,手重伤了小郡主……郡主可疼得厉害?”
长孙蛮却鲜少沉默下来。
这般着急模样,让她想起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幼时玩闹,公主府的下人难免疏忽,就连乳嬷春娘也有伺候不及的地方。可万俟葵不一样,她总是那般稳重,总能乱中有序地处理一干事物,然后带着笑意,为她抹去脸上的泪花。
那会儿小葵抱起她,轻轻低哄道:“阿蛮,莫要哭了。再哭下去,殿下也会伤心的。我们阿蛮最是乖巧孝顺,怎么舍得娘亲垂泪呢?”
清清凉凉的药膏抹在肌肤上,长孙蛮回过神,看见雅风垂低了眉目,眼角仍带着红意。
她糯糯安抚道:“我没事的。我自小皮肤娇嫩,很容易就留下印子……你没见过我夏天时候的样子,脸上都有好几个蚊子包,一片红通通的,比街上粘的年画娃娃还喜人!”
本来自觉是小郡主安慰之言的雅风,听到后半截,还是没忍住扑哧一笑。
她点点头,小心放下袖子,“属下省得了。以后会更小心些的。”
经过这一茬,雅风把长孙蛮的手牵得牢牢地。
她们涉过月台,穿过中庭,往院外而去。
一路上,长孙蛮问出疑惑:“这个院子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雅风盘算一遭,回道:“有些年头了。君侯回来那年,督造幽州府工修建的。说来这座院子还是君侯亲自描画的图纸。只是有些工材寻求不到,到底比图纸上失色几分。”
难怪她没能一眼认出来。
“我爹也住这儿?”
雅风讶异看她一眼,摇头:“君侯不常到此处。只是每年会有几日来这儿坐坐。”
长孙蛮停步,“几日?那是什么时候。”
“每月十五望日。”
“……。”她爹可真会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十五望日,亦称望月之日。她娘当初就是因为生在望日,故而成宗取名“望舒”,意指当空明月。
合着这么多年她爹□□口号嘹亮,结果都是在弄些花活迷人眼睛。长孙蛮真的很想问一问他老人家,他这么浑水摸鱼搞事业,他手底下那群小弟知道吗。
不过长孙蛮却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往往就是嘴硬手狠,确实能在非常时刻突破自我,断情绝爱成就大业。而她爹娘燕侯与长公主,在原剧本中很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说到花里胡哨,就不得不提一句她爹那把白折扇了。
正好现在来了幽州府,趁这个机会,她得问问明白。
小姑娘扯扯雅风袖子,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无害。
她声音细细的,像一只懵懂奶猫:“我爹那把扇子,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雅风有些不解:“郡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长孙蛮鼓鼓腮帮子,“何叔说那把扇子是他随手翻出来的一把,早忘了是谁送的。如果想知道,就要回幽州翻翻入库记录。”
雅风恍然大悟。
她停下步子,细细想了想,然后弯下腰对小姑娘笑道:“可巧。我前些时日才盘点了一遍内库。君侯手上的那把扇子,我记得是载录在长安礼册里的。”
“……长安的人送的?”
雅风点头:“您应该也认识。是公西家三姑娘送的。君侯当年在长安及冠礼,那一年末,这本礼册单就送回来了。”
“……公西,公西夫人?不,公西皇后?”
雅风再次颔首:“是呀。”
长孙蛮忍不住给她爹下跪。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妥,雅风又描补道:“不过当时送礼的人挺多,连丹阳公主也送了呢。只是君侯都没放在心上,才让统领收入内库。”
长孙蛮木着一张脸:“那我娘送了什么?”
雅风噎了噎。艰难说:“……夫人没送。”
……行叭。
意料之中。
公西皇后公西韫,传言平就殿读书时就跟她娘不对付。
这么多年两人过招无数,从朝堂政权到后宫储位,公西家也一直是萧望舒最棘手的政敌。
所以那会儿在京郊密林的马车里,她娘才会那么厌恶地看着那把扇子,让她爹别拿这玩意儿恶心人。
搞了半天,一个是觉得自己被戴绿帽,一个是觉得自己被骗婚。
人间小苦瓜·蛮:人生好难。
……
两人绕过曲水月台,再经过几道垂花门,就是走出院子了。
长孙蛮第一次来这儿,东张西望半天,也没窥见周围是什么模样。
她慢吞吞走上小径,两侧假山林立,遮挡了不少冷风。
雅风指着对面曲折长廊问她:“郡主可要上去看看?过了长廊就是东院,君侯现在许是在那儿呢。”
长孙蛮眼前一亮,乖巧“嗯嗯”几声。
结果刚走上长廊一半,长孙蛮眼尖地瞅见一个小人影。
她挥挥手,大声呼唤道:“魏、山、扶——”
小郎君身形明显停住了。他抬起头茫然四顾,愣是没瞧见人。
长孙蛮急得上蹿下跳。还是雅风连着又唤了两声:“小郎君,小郎君——这儿,这儿呢!”
魏狗可算是找准目标了。
他呼哧带喘跑过来,撑着膝盖歇气:“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长孙蛮好心递条小手绢,让他擦擦汗。
等人喘匀了气,她才反问道:“你呢?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一提到这话,魏山扶肉眼可见地颓了脸色。
他靠在廊柱上,绫带垂在肩侧。
一手慢慢叠着小手绢,闷着声回:“你爹让我起来打拳。以后我都要半夜起床,半夜睡觉。我现在发现吧,当女孩儿可真好,至少你就不用半夜打拳。”
他一连说了三个“半夜”,可见怨念之深。
长孙蛮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她抹抹眼角泌出来的泪花儿,“哎哟哟”两声,强憋住笑声问他:“我爹真这么说?那可了不得啦,了不得啦!你要是学到了我爹的真传,以后我都不敢揍你了诶。”
魏山扶停住手,掌心那张小手绢叠得方正。
他抬起眼,哼哼两声,捉过她笑得发抖的手,把小手绢稳稳拍在她掌心。
“得了吧,你爹能亲自教我?我估摸着是那个木头脸何错来。你想想这么早,你爹闲得没事干了跑来教我练武……”
他说着说着,话音一顿。
两人同时对上眼,愣愣说了一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长孙蛮不禁为他默哀。
仔细想想,哪种情况下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会在大清早不睡觉跑到练武场练武……
“你保重。”
魏山扶抱头痛呼:“不是吧!!”
……
东院。
耳室厢门被人推开,帘子后转出一名修长清癯的中年男人。他脸上蓄着美髯,两只丹凤眼气质温和,丝毫不见锋芒。
此人正是幽州大军师许倦,字居之。
长孙无妄似早知有人。
他未曾回头,而是抽出桌案下积压的一封信件,指尖轻轻点了点,却未曾展读。
许倦摇着一把羽扇,含笑步出中堂。
他手上刚取过一纸千里信报,里面正是从青州传来的消息。
许倦停在桌案前,对着主座上的男人拱手祝贺道:“君侯,青州探子来报,日前逢燮不在,青衣军乘起攻之,如今已占领兖州。主将失守,逢家军乱如散沙,现被逼入豫州之地,等待朝廷出兵救援。逢家败像已定,恭喜君侯得偿所愿。”
“劳居之久等,请坐。”
许倦轻摇羽扇,美髯垂落胸前。他抚了抚下巴,问:“君侯此去长安,虽耽搁时日良久,但不枉费您一番苦心。如今长公主已在幽州,魏氏投诚,君侯之意是何时出兵南下……”
“居之。”
许倦话音稍顿。他看向那个站起身的男人,“君侯?”
长孙无妄步下木阶,那封信就着高脚珠火,瞬间湮灭殆尽。
许倦大惊,他连忙起身,连羽扇也落在地上:“君侯!这是何故!乐昌侯萧守诚意投我幽州麾下,这封信历经千辛万苦才从扬州送到幽州,您看也不看就将其毁……”
长孙无妄捏着金签,将一炉灰烬拨乱,“萧守懦弱昏庸,无能至极。堂堂一个宗室诸侯,却被邻地荆州都督刘允打压数年。这样的人,我幽州要来何用?”
许倦叹气:“话虽如此,可萧守毕竟占据扬州。此地虽不及徐州物产丰饶,但比我们绰绰有余。若要出征南下,幽州大军需要更多的粮食。君侯再不喜萧守此人,也要为底下的弟兄们考量一二。”
长孙无妄沉默半晌。他突然走过来,弯腰捡起那柄羽扇。
他递给许倦,问:“居之是不相信我能踏平扬州?”
许倦一愣。
长孙无妄又说道:“天下十三州,于我不过探囊取物。幽州兵戈所指,无人不为之惧怕。”
“那君侯是打算……”
“居之入我幽州时,曾问我所求是何。我言挥师南下,一举攻夺萧室。如今我想问一问居之,所谋求又为何?”
许倦静了片刻。
随后,他抚着美髯,轻轻叹道:“某平生夙愿,不过天下一统,黎民安康。世道太平,再无人颠沛流离,妻离子散。”
长孙无妄低头扶住他,面含歉意:“是我唐突,望先生见谅。”
许倦的儿子不满五岁,就被一场战乱误杀。他的妻子无法接受是许倦招来的祸事,伤心欲绝之下提出了和离。没过几年,许倦便来到了幽州。
许倦摆手,“君侯归来,却不理诸事。如今有此一问……敢问君侯之志,可还在萧室?”
男人扶住的手一顿。
良久,他抬起眼。
薄薄的嘴唇开合:“自然。我意在萧氏。居之放心,天下也会承诸君所愿,一统太平。”
……
塔努尔跪在屏风前,双腿打颤。这几天幽州死士的手段几乎叫他领教了个遍。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夫人,夫人!您救救我,我什么都说了!我没有再隐瞒什么了,您放过我吧,我会祈求天神保佑您的……”
屏风后。
萧望舒强自镇定的又倒了一杯茶。
她控制住乱跳不稳的心,勉强平稳问他:“你就是塔努尔?那个从瀚海销金窟来的匈奴人。”
“是,是的。我叫塔努尔。我,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去卖我的马……对,这群马不是我的,是一个中原女人送给我的。”他声音里十分后怕,最后还带了哭腔。
萧望舒握紧茶杯。她再问:“中原女人,长什么模样。”
那个女人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财富,这种天降奇财对贫穷的塔努尔来说终生难忘。
他哭道:“她,她有一头不算长的头发。大概只到胸口的位置。”
——“上阵杀敌,哪有条件留那么长的头发。嗳,玄玄,你别拦我呀。剪头发又不会流血,你哭什么。”
“她个子比一般中原女人都要高。跟乌维家的塔娜妹妹差不多,就比我矮半个头。”
——“你看你看,我都快跟冰羽一样高了……好吧,我承认再过几年他会比我高。但…我一定比你高。为什么?因为姑姑就不高呀,笨玄玄。”
塔努尔绞尽脑汁,把前几日说得东西通通都说一遍:“对,对了!她胸口前有两颗红痣,又小又挨得极尽,活像一只红蚂蚁……”
“啪嚓——”
一声惊动。塔努尔本能住嘴。
桌案上的茶杯怦然砸在地上,茶水四溢,瓷具纷飞。
萧望舒厉喝:“你是怎么知道的?!”
屋外迅速传来走动声,混着金戈铁鸣,塔努尔的冷汗“唰”得一下冒出来。
他嘭嘭磕头,哭道:“夫人,夫人,我都是实话实说啊。不是您让我说她长什么模样吗……求求您,我不想再去地牢了!”
萧望舒深深吸了口气。
她冷声,再次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塔努尔平时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通了。
听说中原人对女子贞洁看得极重,不像他们匈奴民风开放,兄死弟及,夫死从子。
这位夫人突然生气,难道是……
塔努尔又嘭嘭磕了几下,立表忠心:“夫人您您您您放心!我真的没对她做什么!我塔努尔向天神起誓,这辈子只想娶乌维塔娜做妻子,别的女人我不会多看一眼!我遇上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没气了。是那群通人性的马儿把她驼到了兰烟山脚我家附近,她一身破破烂烂的,又是血又是泥沙。我、我本来不想救的。可是她突然醒了,拿匕首要剁我的脚,威胁我救她。”
塔努尔说起来就想哭。
他只是一个想拥有几头牛羊娶老婆的贫穷糙汉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跑来问他到底有何图谋。
他抹起眼泪,又道:“没办法呀,她那群马就在我家吃草,怎么赶都赶不走。我还指望用牧草换两头羊呢。正好善良的塔娜来了,我们把她背回家,塔娜给她擦拭身体,换了衣服。红蚂蚁还是塔娜夜里悄悄告诉我的呢!”
原来……如此。
萧望舒重重的闭上眼。
多年疑心告诫她,对任何人的话都不可轻易相信。
可这个匈奴人说得如此详细,详细到她分不清虚实,也……不愿去辨明。
半晌。
她声音发哑,沉沉问:“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她骑着骆驼,跟随瀚海的太阳远去。”
瀚海、太阳……萧望舒猛然睁开眼。
——“此处千里荒漠,形似广海,故曰瀚海。若迷失瀚海之中,也不必惊慌。日出东升,一直认准太阳,就可以辨别出东方。往东去,必过幽州。从海面乘船南渡,可至青州。玄玄你看,到了青州,再乘一匹快马,就可以回到徐州啦。”
……
万万没想到,这天黄昏之际,幽州府来了一群阔别已久的熟人。
彼时长孙蛮正在回去的路上,她才跟魏山扶深入交流了一次情报。
后者当即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两天她必须好好发挥丘比蛮的作用。既然知道了有些误会,那该说清就说清,学什么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虽然吧,话糙理不糙。但长孙蛮还是辩解两句:单身贵族不配看懂恋爱狗的酸臭。
这会儿,她跟着雅风往小院子走回去。迎面撞上拔刀不善的何错,以及……
“王叔!”
长孙蛮惊喜万分,她飞奔过去,一下就扑进黑衣劲装的亲卫怀中。
王野摸摸她头,脸色微微柔软下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长孙蛮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个接一个问题蹦出来。
“殿下在朔方的消息传开了。我后来得林将军传讯,这才赶往幽州。这些时日是我来迟了,请郡主见谅。”
长孙蛮摆摆手,一点都不在意。
王野突然露出一个很小的笑来,他眼睛里满是欣愉:“幸好在您生辰前赶来了。明日便是花朝,郡主也要满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