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愣了愣。她倒是把自己生辰忘了。
雅风站在身后一脸的不赞同。她瞪了两眼何错,后者抿抿唇,面无表情地收起刀。
这下可好,原本想给小郡主的一个惊喜就这么被破坏掉了。她们风骑姐妹一听到小郡主生辰临近,可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结果这儿整出幺蛾子。
王野抱起小姑娘,身后亲卫剑拔弩张。
他看了一眼何错,沉沉开口:“我等乃奉命前来。殿下有令,幽州府也敢公然抗命不遵吗?”
没想到平时看着雅风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到这会儿却硬气起来。
她拦在何错面前,偏头问王野:“阁下便是公主府统领王野王大人?”
“大人不敢当。烦请让路,我等要面见殿下。”王野单手横剑,面目冷硬。
雅风轻笑:“阁下有所不知。再往后便是侯府内院,女眷之地,外男不便入内。当然,殿下之令,我等必要尽心遵从。阁下奔波而来,不若先洗去风尘,也待我等入内禀明一声。您看如何?”
王野不见动容。他一侧目,数十亲卫纷纷握紧长剑,“不劳。烦请让路。”
雅风冷下脸,她一甩袖子,朝何错低喝:“怎么放进来的?!”
何错脸色也很不好看:“硬闯进来的。底下人没守住,我刚赶过来。”
……啊这。
长孙蛮叹口气。不是吧叔叔阿姨们,明天我做寿,可以不杀生嘛。
她熟练地扮演起和事佬角色。
长孙蛮趴在王野肩头。鉴于她娘目前还不想暴露身份,长孙蛮只能小声说:“王叔你别着急。阿娘就在院子里,我刚刚才出来呢!对了,阿爹还把阿娘的病治好了,现在阿娘也能骑马射箭!”
王野神色一怔。
可一双眼睛仍盯着对面,防止敌人异动。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声音里难掩波动:“殿下,大好了……”
“嗯嗯嗯!所以,你不要着急呀,咱们慢慢来。”
长孙蛮拍拍他肩,打算先放王野自个儿消化惊喜。
随即,她扭过头,大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线。
何错眼皮抽抽,还没等他有所防备,那头小姑娘已经憋足了力气放话:“我不用脚指头猜猜都知道一定是你先茬架!何叔,我求求你没事别再嘚瑟了!你看看你弄得一团糟,等我爹过来,我一定告你的状!”
何错:“……??不是,诶,我刚来!这次真不是我诶!”
可惜小姑娘早把脸转一边儿去,没理会他。
长孙蛮现在正忙着跟雅风絮叨。
一见长孙蛮看过来,雅风脸色一变,又成了温柔知心大姐姐。
她朝小姑娘露出一个慈爱笑意,轻声细语道:“郡主您放心,只要是您想做的事,属下都不会阻拦的。”
长孙蛮大为感动。
看看,girls help girls!
何错眼瞅着王野等人扬长而去,他正想带人追上,却被一旁的雅风阻拦。
“你要干什么?”
“我上去看着啊。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君侯那边……”
雅风冷笑:“你也知道君侯那边哪。现在带人过去除了让夫人生气还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何错奇了怪了。这人不还是她放进去的吗?怎么临了又甩锅在他头上了。
他也冷下脸,哼道:“你管好风骑就行了。手别伸那么长,外院的事我自有决断。”
“……。”雅风吸口气,转身往内院走。
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活该是根木头!
……
王野这次来,不单单是收到了林冰羽传讯过来保护萧望舒安危,更是要传递一个重要情报。
果不其然,在听到兖州被夺之后,萧望舒眼里的惊色勃然而起。
她撑着木案直起腰身,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风外的人,再次询问道:“你说是谁夺了兖州?”
“青衣军。”
萧望舒慢慢垂下眼。她轻轻叩打桌面,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王野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
他垂下头,谨慎复述出一路上见闻:“洛阳西九客栈时,因为我等一时疏忽,导致殿下……那时燕侯的人马一路追杀,逢将军得信后,赶来与我们会合。因洛阳万寿宴还未结束,我们不敢大肆搜寻,闹出太大动静引人怀疑。逢将军提议,分散人马埋伏在城门口,结果翌日,就有数辆不平常的马车冲了出来。”
“我们察觉其中一辆是有殿下踪迹。于是我与逢将军带人追逐,直到马车进入了并州一路往北,看方向正是往幽州而去,我们才最终确信马车上的人有殿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入并州,皇帝的人也追过来了。这时,逢将军提议截杀车辆,趁乱带走殿下。”
萧望舒眼珠动了动。
她停下叩案的手:“皇帝?什么时候。”
王野思索片刻:“应该是入并州的第二日。埋伏在队伍后一里的亲卫失去踪迹,我亲去查探,在草间找到一片遗落的赤羽。色泽光润,触之生温,应是卫尉府箭矢特有的锦雉翎。”
卫尉府,南军,公西氏……萧复。
萧望舒微微往后,肩侧靠向凭几:“什么时候发现马车里不是孤?”
“截杀时。皇帝的人马冲出来,却没有按我们料想之中行事。逢将军见事态失控拦截不住,情急之下带人杀入马车,却发现车里……只有一个死人。后有人指认,此人正是并州刺史毕显之女毕兰因。”
萧望舒再问:“截杀是第几日?”
“距离洛阳西九客栈一事,已有半月。”
萧望舒闭上眼。
半月后,她刚到高平,是第三日孟旭带人,护她离开去往朔方前线。如果说萧复能从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行踪……只能是在这个时候:孟旭麾下有萧复的叛棋。
郅支能不顾姑衍山大军压境,也要突袭朔方城,很明显是收到了萧复情报。
第一次突袭边境,与京畿事变相隔不过两日,萧复兵不血刃,解决掉林家欲赶回长安的意图。第二次突袭,却是郅支突然得知她就在朔方城内。如果不是长孙无妄那一声道明身份,引得郅支疯狂进攻……萧望舒不会想到,萧复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而这一切,都与长孙无妄料想得不错。
萧望舒揉了揉眉心。
萧复,逢燮,毕兰因,毕显……这一切摆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事实:长孙无妄没有骗她。
至少他敢放王野入府,就已经让萧望舒倍感深思。
长孙无妄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如果这些都是谎言,那在王野这里很容易一击就碎。
萧望舒少见地静了许久。
屋子里燃着冷香,过了黄昏,已经有些淡了。
王野斟酌过后,还是再道:“自从发现马车内没有殿下踪迹,逢将军就带人在并州暗中搜寻。大概是耽搁时日太久,兖州传来军报时,留守驻地的逢家军已经溃不成军……青衣军一路攻陷,直将逢家逼入豫州。军情危急,逢将军再耽误不得,只得火速赶往兖州。”
“逢家军现在豫州?”萧望舒皱起眉。
“是。听说是豫州刺史张谦亲开城门,死伤惨重的逢家军才得以生息。”王野想了想,补充道:“张谦向来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这次亲开城门,想来也是在逢将军面前施以援手,以待来日……”
“兖州失守,逢家在十三州已无立足之地。”萧望舒摇头。
王野疑惑:“那依殿下的意思?”
“张谦唯利是图,以待来日这种虚话,对他而言做不得数。他援救逢家,不过是看中了逢家’保皇’的名头。”
王野微怔:“张谦……是在向长安投诚?”
萧望舒叩响桌案,眼尾微垂了垂:“准确来说,他在向萧复表忠心。抑或说,逢家南下退入豫州,是萧复的意思。张谦在观摩了这么久的京畿兵变,总算琢磨出公主府失势。萧复的天子之令,他必须接。”
王野回味出萧望舒言下之意。
他一瞬间脸色惊变,“逢家是皇帝的人?!”
萧望舒没有应答。
她只是一阵又一阵的叩着桌案,木声沉闷,韵律轻缓。
半晌。
王野哑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垂首道:“逢燮临走前,曾向公主府求援徐州粮草。属下想着逢家军既在豫州,徐州相距不远,可以顺手驰援,便……同意了。”
萧望舒手一顿。
似是意料之中,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意外:“这不怪你。逢家叛变始料未及。你把玄鸟令交给他了?”
王野摇头:“未曾。玄鸟令乃殿下谕令,见令如见人。属下不敢轻易将此物转交他人。只写了封书信,加盖属下官印,命两名亲卫与逢燮同入徐州。因日前徐州刺史姚恕在长安暴毙而亡,现徐州暂由楚郡守李逊代领管辖之权。”
楚郡守李逊,曾为司家军千夫长。后司家没落,李逊投入公主府,入徐州楚郡掌食邑之地。
对此人,萧望舒可以放一万个心。因为司青衡初入军营时,李逊曾为她的授业恩师。
萧望舒又揉了揉眉心,那片红印子看得明显。
只是王野停在屏风外,不曾看得。他道:“逢燮绕后入豫州,按脚程来算,估计再过两日徐州就会收到信件。殿下,那徐州……”
他的声音慢慢轻了许多,也低了不少。如同屋子里冷掉的熏香,风吹过一阵,再无余味。
似乎过了许久,萧望舒放下手。她直起腰,撑着桌案站起身来。
王野站在屏风外,只能隐约瞧见她萧疏清瘦的背影。
她站在窗前,淡淡道:“你即刻带人赶往并州,秘密捉拿毕显。至于逢燮……不救。”
王野喉头一紧,低头应下:“是。属下这就传令,让李逊守好徐州防线,莫让青衣军再度南下……”
“不。”
王野微愣了一息。
他抬起眼,透过那扇云雾瞭山图,萧望舒的身影依然模糊不清。
屋外渐渐传来小姑娘闹腾的声音,冲淡了屋子里的冷清寂静。
半开窗扉下,一枝新芽探入窗台。
萧望舒伸手,细白的指腹轻轻触碰那抹生机勃勃的绿色。
她声音有些轻,但对王野来说已经足够清晰。
只是无人分辨她似下令或是呢喃:“让李逊把粮草……暗自送往青州。”
……
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
长孙蛮捏紧汤勺,一张脸都快埋进碗里。
一旁的魏山扶啧啧称奇,动作娴熟地拉了拉她后领,接着把碗里晾好的汤推过去:“快快快,喝喝。免得一会儿又噎着。”
长孙蛮一口汤下去,总算腾出点空闲。她挑出一只青虾,自个儿在那儿剥得欢快。
就是许久不见萧望舒出来,她闲暇之余又有点担心。
长孙蛮一手摁住虾尾三截,“啪啪”两声,就在魏山扶叹为观止的目光中,从中剥出一个完整虾仁儿来。
“……这怎么办到的?长孙蛮你实话实说,你这剥虾功夫练了有多少年了?”
长孙蛮瞬间忘了自己上辈子苦练剥虾。
她挺挺小胸脯,眼里写满对魏狗的不屑:“这还需要练吗?这不是很容易就办到了。喏,你看。”
说着,她又手指一摁,“啪啪啪”,一只水光滑溜的青虾落在魏狗碗里。
魏狗满是震惊。
逗完魏山扶,长孙蛮又开始唉声叹气。
小郎君学她模样,摁着青虾一阵捣鼓,还是没成功。
“你说我娘在里面干什么呢?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她怎么还不出来呀。”
魏狗忙着手上干活,没空搭理她。
长孙蛮怒,一把端走青虾。刚失败一次想再练习的魏山扶一手抓个空。
他茫然抬起头,刚瞅见长孙蛮,后者立刻开了一波嘲讽:“偷师学艺也不是这么干的吧?魏山扶,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练我的功夫,是打算以后给我剥虾吗?”
魏山扶一个激灵。长孙蛮瞪。
魏山扶捧起手里不忍直视的残缺虾仁儿,干巴巴憋出两句:“你……你赐教。也、也不是不可以。”
“……??”
长孙蛮怒而拍桌,踩在小胡床上,指着魏狗鼻子怒骂:“好家伙,我就知道你待在这儿不安好心!居然妄想图谋不轨?!”
这一声嘹亮穿云,直把刚跨入门槛的萧望舒停在原地。
她微偏头,目露疑惑,问:“何人在屋内?”
王野已经接令暗中带人去并州。雅风跟在身后,轻声说:“是魏小郎君。小郡主明日生辰的事在府内传开了,魏小郎君又赶了过来,如今俩人正在用食呢。”
没待雅风还说些什么,屋内小姑娘又嚎了一嗓子:“你说!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剥虾神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不快如实交代!”
“……。”
两人停在屋外,一时没有再进。
雅风垂低头,没有大胆窥伺萧望舒的神色。
萧望舒微微眯起眼。
魏山扶……他跟阿蛮这一路上,确实走得太近了。
七岁知礼,他俩现在早到了分席而食的年纪。
萧望舒没有选择进去。
她掉头往来路走,雅风连忙跟在身后。
清幽风声中,萧望舒淡淡道:“阿蛮这段时日荒废学业,魏小郎君若还来找,就说她读书去了。”
雅风知道这些话是讲给君侯听的。
她不敢怠慢,连忙应下。
……
翌日。
二月十五花朝节。
长孙蛮昨夜跟魏山扶闹腾了许久,直到半夜才睡下。
她向来觉多,又爱眠床。雅风等人初次侍奉她,没有经验,惟恐手重惹着她惊梦。
故而一直待到日上三竿,长孙蛮都还在梦里跟周太公钓鱼。
还是她娘雷厉风行。
萧望舒坐在床边,扶着她腋窝把人从小褥子里捞出来。
长孙蛮仍做垂梦挣扎,她闭紧眼睛,小短腿扑腾两下,直把床褥子整得十分凌乱。临到终了,萧望舒两手扶得稳稳的,她一点也没戏。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长孙蛮哼哼唧唧两声,往公主娘的怀里钻:“困……我再睡会儿。就一小会儿,娘……”
这声“娘”叫得是缠绵悱恻,可见长孙蛮经验老道。
萧望舒果真心软下来。
她搂着小姑娘,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再不起来,午食就要过了。阿蛮今年的生辰也要偷偷溜走了。”
长孙蛮费力睁开一只眼睛。模糊涣散的视线聚焦在一点。
她看清了萧望舒那张上了妆靥的脸。
长孙蛮总算想起来了,这里的习俗是中午过生辰宴。往年她闹着在夜里也做一桌,萧望舒虽然都随她折腾,可心里到底是只认古老习俗的。
没法子,长孙蛮拱了拱屁股,忍痛把自己从床上扯出来。
雅风等人松了口气。她们鱼贯而入,连忙为小姑娘穿衣打扮。
没一会儿工夫,长孙蛮打着哈欠,在她娘面前转了个圈儿。鹅黄色的小裙子轻轻盈盈,露出她绣鞋上憨态可掬的小兔。
萧望舒满意地点点头。
她挥退众人,轻轻拉过长孙蛮。
在小姑娘不解的目光中,萧望舒从脖上取过一串银链,小心戴在她脖间。
长孙蛮低头,看清了是那只银鸟儿。
“这是什么?”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长孙蛮摸摸银鸟,“就是这只鸟带来了孟旭,然后我们离开高平,去了朔方城。”
萧望舒微抿唇角。
她理正长孙蛮的衣襟,缓缓说道:“不仅如此。它还可以号令公主府的所有人。”
长孙蛮歪头,眼里疑惑:“它比玄鸟令还厉害吗?”
萧望舒静了一静。她扶住小姑娘双肩,点头:“是的。在很久以前,它还是玄衡军的军符。”
“可是玄衡军不是……”长孙蛮突然顿住了嘴。
萧望舒眉眼不见波澜。
长孙蛮低下头,抱住她腰,有些愧疚道:“对不起阿娘,我不是故意的。”
萧望舒拍拍她头:“没事。今日是阿蛮的生辰,阿娘把它送过你。它曾护佑我多年,如今,希望它也能保护住你,一生平安健康。”
“它有名字吗?”长孙蛮抬头问。
“有的。”
萧望舒勾起银链,指腹那只银鸟儿振翅欲飞。她轻轻说道:“它叫……衡。”
……
长孙蛮每年生辰其实都过得大同小异。这其中缘故,跟她名字的来由也如出一辙——因为她生在花朝。
花朝节下,众神出巡。这个时代大多信奉怪力乱神之说。小孩子身体弱,常有早夭,平常百姓认为是冲撞上了什么,总会给自家孩子取一两个贱名好养活。
长孙蛮也不例外。她出生时就是个早产儿,哭声弱不说,还吃不进奶。万俟葵抱着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那会儿朝政混乱,萧望舒分不开身,经常半夜还摸进房里看看她的情况。
太医署的人上了偏方,总算是让她不再吐奶了。可病歪歪养了没几个月,又吹风起了高热。长孙蛮那会儿觉得自己灵魂都烧糊涂了,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又要穿回去。
还是万俟葵领了个神婆进府。大概是萧望舒也快认命了,竟也随她们弄去。
没想到神婆又是撒花又是捧剑,在长孙蛮跟前来回蹦跶跳了几次大神,长孙蛮的病竟然夜里就好了。
依神婆所言,她一个女儿生在花朝,着实生得娇,命太贵,府里又没有什么什么纯阳压制,长此以往总会招惹些东西觊觎。不如学一学民间百姓,取个贱名好养活。
于是乎,她叫阿蛮。她娘每至花朝节这天,总会洗手采花,亲做花糕。还要命公主府上下在园中花枝悬彩,以祈平安。
一如现在,长孙蛮百般无聊地坐在小胡床上。
雅风站在她身旁,尽职尽责做好贴身婢女该做的事。渴了倒水,冷了添衣。
体贴细致到长孙蛮都不觉怀疑自己是多生了两双手。
不远处,公主娘正站在海棠树前,伸手采撷枝头初开的花蕊。
认真仔细得似在审批政务。
长孙蛮捧着脸,叹道:“就这么耗下去,我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饭了。”
雅风小声提醒她:“郡主,夫人是为了等您起床。”
长孙蛮一噎。她坐直身,一本正经说道:“肯定不是因为我。我没起床那是因为你们没来叫我。你看,我娘一叫我就起来了。这可不能怪我赖床呀。”
“……。”
小姑娘说得挺有道理,可雅风总觉得莫名不对劲。
她转过身去拿果盘,打算当个哑巴。
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石桥上身姿颀长的男人。
看样子站了许久,见雅风望过来,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长孙蛮还浑然不觉,她继续胡说八道:“所以说,我娘这么久才去采花,肯定不是因为我。咱们这么晚还没吃上饭,也不是因为我。我只是一个准备过生辰宴的小孩子。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说完,她抬起对,对雅风甜甜一笑:“是吧,雅风姐姐!”
“额,是。”雅风默默奉上果盘,试图堵住小人儿喋喋不休的嘴。
本来这颗酸溜溜的橘子长孙蛮是不打算咽下的。
结果她舌头一颤,眼睛一抖,一下瞄到了她爹。
也不知道她爹不进园子干什么,光站在石桥上。
今天倒是没穿素色,反而穿了一身紫袍,玉带金冠,衬得整个人更加斯文挺拔。
完全看不出来不久之前这人还套马耍大刀冲杀敌阵。
长孙蛮一个瑞思拜,一口吞下了橘子水。
一瞬间,她酸得眼角乱飞,“哇”的一下从小胡床上跳了起来。
不远处,海棠树红云重重,树旁提篮采花的萧望舒侧过身,她的面容隐在枝叶下,惟一双眼睛清冷赛雪。
“阿蛮?”她扬声问。
雅风着急给小姑娘清茶漱口,道:“无事无事,只被果儿酸着了。”
长孙蛮不想被钉在耻辱柱上。
之前被果儿噎着,如今被果儿酸着,她这辈子是跟果儿有仇吗。
她脱了鞋,踩在小胡床上朝她娘挥着手,一通吱哇乱叫,活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皮猴。
“不是,不是啊!是这颗橘子太酸太涩了!阿娘,阿爹府里的园匠还没有掌握冬日种植,这里的水果千万不要碰呀——”
在几十年前,还有“不时不食”的古老习俗。可也不知道成宗他爹,也就是长孙蛮的曾祖父,脑子被哪个神人打通了,命太官园试行种植四季蔬果。推行到现在,长安皇室的冬日种植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发达,像冬天吃个甜瓜胡桃啥的,完全不是问题。
可能是幽州太过苦寒,就连养出来的橘子也是不对味儿。以点看面,幽州之地实乃贫瘠,长孙蛮完全不能想象,公主娘这朵富贵花要是留在幽州怎么养得活。
可惜她爹压根儿就没考虑到这点。
萧望舒到底是看着长孙无妄了。
两人对视片刻,还是她娘率先移开视线,提着篮子往院内走去。
长孙蛮拉着她娘裙摆,亦步亦趋跟进去。
没一会儿,她爹也走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在长孙蛮旁边。
彼时萧望舒正在厅廊下淘洗花瓣。
晴天艳阳,错落有致地透过廊隙,洒在她及腰的乌发。水珠从她手上垂落,一颗一颗,晶莹剔透。
所以说老话说得好呀,看美人办事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她娘这种级别的大美人。
厅廊下摆了一张软榻。
长孙蛮盘着腿,使劲往后怼着自己屁股,企图把她爹往外挤挤。
一阵工夫,她爹侧过头,对她挑挑眉,道:“屁股下有东西?”
长孙蛮愣,“没,没啊。”
“那你动来动去干什么?”
“……。”鸡蛋跟石头果然不是一个量级。
所以她在痴心妄想什么。
长孙蛮含泪握拳。
她抬头望了望日头,估摸着她娘的速度应该等不了多久。
长孙蛮靠在她爹背上,垂着小脑袋歇口气。
“哎呀——”
长孙蛮还有些懵,没看明白她爹是怎么一个反手掏人,直接把她放怀里抱着。
……
秉持着见者有份,她娘到底是没赶她爹走。
一家三口坐在堂屋,吃着萧望舒亲手制作的花糕,观望雅风等人为花枝悬上彩绳。此为悬彩护花,花朝节里平常人家俱都会做的祈福之事。
长孙蛮左手花糕,右手鱼肉,吃得是不亦乐乎。要不是她顺眼瞅到了盘子里蒸熟的青虾,长孙蛮都快忘了昨夜跟魏山扶闹腾了什么——她今天可是有任务在身。
反正今天她生辰她最大,长孙蛮小手一挥,当即拍板决定计划开始。
萧望舒被这一拍板微惊了神。
她这些时日睡得并不好,今日还上了薄妆,以掩疲色。
她询问道:“怎么了?可是鱼刺没挑干净?”
这活儿今天被长孙无妄承办。
闻言男人手上一顿,筷子又在碟子上挑好的鱼肉翻了翻。
长孙蛮摇摇头,她站起来,小裙子上的绣花一抖一抖。
“不,我只是想起来,如此良辰美景,咱们还缺一样东西!”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良辰美景”此等浑词。
萧望舒眉毛皱了皱,按下不提:“还缺什么?”
“还缺——酒!”
长孙蛮再拍桌案,豪情万丈:“美酒!咱们今晚一定要上美酒!”
俗话酒后吐真言,她就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误会解不开了。
她丘比蛮今天就撂话在这儿了,你俩必须给我解!
萧望舒眼角狠狠一抽。
几乎是不假思索,她抬起手就想抽抽那个左右摇晃的屁股。
但很快,有人拦住了她。
长孙无妄朝她微微摇头,眼里写满了不赞同。
对此,萧望舒别过眼,另一只手也招呼上来。她今天必须要抽她一顿,再好好问问,那个“良辰美景”是从哪里看得浑话!
这段时日真是太松懈了!看看这人儿嘴里在说些什么!
今天要不是生辰,早在长孙蛮说些浑话时,萧望舒就出声罚过了。
忍到现在,实在不能再忍!
长孙无妄叹口气。他飞快站起身,轻而易举地按住她另一只手。
长孙蛮疑惑地看着他,小脸儿犹带欢快。
“阿爹,你站起来作甚?”
“坐久了,活动活动。”
“可是……阿娘身后是花瓶,你如果要活动活动,那得小心一点。”长孙蛮苦口婆心叮嘱她爹,“千万不要打碎了,里面的花是阿娘才插上的。”
长孙无妄面不改色应下。
随后,在小姑娘一脸期待中,他传声道:“来人,上酒。再把果子蜜端上来。”
他低眼看着萧望舒发顶,眼风扫了扫长孙蛮,也不知是在安抚谁:“今日阿蛮生辰,允许你喝一点果子蜜。但不许贪杯,小心夜里牙疼。”
长孙蛮连连点头:“我肯定不会多喝。就吃一点点。”
事情走到这一步,按理说应该可以顺理成章了。
可她爹娘倒上美酒,谁也没动一口。
就长孙蛮一个人喝得欢快。
啊这……
眼看她娘脸色愈来愈沉,长孙蛮识相的放下杯子。
她想了想,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呀。花糕一吃完,席一散,她爹估计又要去前院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放不开,那就来一把坦白局好了!
误会要解开,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嘛!
长孙蛮舔舔嘴唇上的果子蜜,甜甜问:“阿娘,阿爹,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她娘不是很想搭理她,只是抽出丝绢,给她擦了擦嘴巴。
她爹好脾气地接下话:“阿蛮想玩什么?”
“真心话!”
“这是什么?”她爹来了乐趣。
长孙蛮忍不住再舔舔唇,道:“就是我们可以问咱们仨任何一人一个问题,被提问的人要如实回答,一旦回答,提问者就要自罚一杯。如果回答不上,被提问者可以选择喝酒不答,但绝对绝对不能撒谎。当然啦,游戏过程中,回答都要讲良心……不对,应该说以至亲立誓绝对是真话。”
让反派讲良心……还是想想就好。
她眨巴眨巴大眼,笑得一脸纯真,“所以阿爹阿娘,我这么可爱,你们一定舍不得撒谎吧。”
她爹一言否决:“不行,这种玩法闻所未闻。阿蛮你今日生辰,更不可以此冒险……”
“可以。”她娘淡淡说。
长孙无妄顿住话。
萧望舒眸色平静,“你不放心可以不参与。”
到底是公主娘见多识广,可能皇室更荒诞无稽的玩法她都见过。对于长孙蛮提出的这个游戏,她并没有多余异样。
相反,她娘极快地进入角色。
萧望舒举起一杯酒,双眸盯着长孙蛮:“‘良辰美景’这词你是从哪儿看到的?你之前喝过酒吗?什么时候?谁带你喝的酒?你别告诉我你没喝过,不然你找我要什么酒?”
“……?”
长孙蛮目瞪口呆。
不是,这游戏不是为你俩设置的吗??
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