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马车里,两人毫无顾忌地过起招来。
车夫似乎也被动了手脚。
这辆马车没有停下,反而速度平缓地继续行驶。从外看,丝毫看不出半点异常。
小姑娘在中间左摇右晃,一会儿被面具人牵住手,一会儿又被魏山扶扯过衣袖。
长孙蛮正打算扳开袖弩,魏狗一记铁砂掌钳住她手腕,力拔山兮……把人又拖了过去。
长孙蛮选择躺平放弃。
怪不得人家能当杰克苏呢。
这才在她爹手下练了几天呀,人家就能活学活用,拳拳生猛。跟当初在衡山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只是到底年纪小,魏狗渐有力竭之势。
面具人仍然单手操作,丝毫不慌。
他腕骨灵活倒翻,顺着魏山扶的手往上一模,后者手臂一麻,顿时卸下力来。
与此同时,面具人打出一记拳风,比之小郎君之前的招式更加迅猛。
长孙蛮惊声:“阿胥!”
那道拳生生停在魏山扶面门前。
面具人轻轻慢慢笑了一声,“你叫阿胥?刚刚那套拳打得不错,是个练武的料。你从几岁练得,练了几年了?”
魏山扶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抬起手,警惕万分地盯着他。
面具人继续说道:“你看,我用一只手你都打不赢我。你如果想要活命,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膝头点了点,“当然,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成全你。”
魏山扶眯起眼。
他注意到这个人的手很粗糙,特别是虎口那层厚茧,这是常年惯握刀剑才会留下的。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魏山扶沉着声回到:“七岁习武。至今两三年。”
这是实话。刚刚一番过招,他已经被试探出深浅。
哪料面具人突然发难。
他一把拉过小姑娘,扶住她腋窝,把她放在膝头安坐。
“你!”魏山扶下意识想把人拽回来。
半路手臂一麻,他又被人打了麻穴。
“陪你们闹了一阵也够了。小兄弟,我看你这妹妹生得模样甚好,家里一定是宠得不行。”他搂着长孙蛮,话里意味深长,“可惜我那儿只有一个弟弟,他跟你差不多大,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娃娃。你说我如果把她带走了……”
长孙蛮欲哭无泪瑟瑟发抖。
她就知道跟男主沾边的剧情不是在KO人就是在寻找KO对象的路上。
光出个门租个车就被掳了这河狸吗?这根本不河狸啊。
而且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怪叔叔。
长孙蛮被他抱在怀里,清楚感觉到身后胸膛坚硬如铁——谁平时没事还穿个贴身软甲啊摔!
她颤颤巍巍抬起头,盯了一眼那张十分滑稽的面具。
遂又默默低下头。
……咱换个霸气威武一点的面具撑撑场面好吗。
实在不行蒙面也成啊。
为什么要选择戴庙会上跳大神的娃娃头。
长孙蛮不能理解。
这时,魏山扶握紧拳,眼神凶恶:“你敢!”
“我当然不敢。我只想知道侯府来了什么人。”
面具人把长孙蛮挪了个位置。
接着,他翘起二郎腿,姿态随意从容,丝毫不介意魏山扶再有其他动作。
……
说来也巧。
他今天刚到幽州府,正打算好好观望观望。没想到蹲树上一瞄,就瞄到两个小身影在外院躲来躲去。
他们这种躲猫猫小孩儿过家家般,技术实在拙劣,看样子平时是个不怎么闹学堂的乖孩子。
彼时面具人蹲在树枝上,小石子儿唰唰齐发,声东击西的招数玩得不亦乐乎。
这小子也确实机灵,逮着机会就往外跑,有两把刷子。
就是不知道是幽州府里哪个管事的孩子。看衣着也算不上穷苦,特别是这小姑娘,眼睛太干净,一看就知没吃过苦头。
……
魏山扶抿唇。
他手上的劲儿松了又紧,一双眼睛逡巡着面前这个不怀好意的人。
待触及到小姑娘微微发白的脸,他心里的气劲儿一松。
魏山扶第一次清楚认知到,他还太小,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保护同伴。
他只是一个刚刚十岁的半大孩子。
他卸下力气,微微垂下脑袋。
密密的眼睫耷拉下来,“前段时间府里确实来了人。”
长孙蛮眨眨眼。她没想到魏山扶这么快就妥协了。
她蹬蹬双腿,在面具人手上挣扎起来,并不想他继续说下去。
魏山扶站在原地未动。
他瞪了一眼小姑娘,让她安分些,似乎这样就能让青年相信都是真话。他,在害怕——
“那些人直接就到内院了。我们这些小孩子是没有资格去那里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人。”
“唔。”面具人点点头,像认可了这套说辞,“小孩子,进不去侯府后院……你这么说似乎没有问题。”
魏山扶收紧掌心。
下一刻,面具人却突然卡住长孙蛮的脖子。
他声音有些冷:“你继续编。让我看看你妹妹的命有多长。”
“不要!——”魏山扶伸出手去夺人。
后者却闪得更快。
他身影如魅,一脚便将小郎君蹬在车厢上。
面具人微俯下身。
天光忽暗,似是马车在越过山林。
那个凑得极尽的娃娃头再无滑稽之色,只剩下阴冷诡谲。
他踩着魏山扶胸口,低声:“本不打算毁了你根基。可惜……”
话音微顿,他转了转脖子,双眼小洞似在盯着长孙蛮。
窒息偷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长孙蛮涨红了脸,一双鹿眼难受得瞪得极大。
她本能地疯狂踢腿,小手发抖,想要去寻摸袖弩。
却被人一掌挥下。
“袖弩?”他低眼看了下摔在地上的东西,声音带了点疑惑。显然对这件做工精巧的战利品有些眼熟。
长孙蛮脖间的手微松了松。
她费劲扒拉着,生疼的喉咙咳起来,惊天动地。
魏山扶嘶声:“你放了她,我告诉你!”
“不不不。我很讨厌别人骗我。”他腿势未收,就着劲道再往下踩了踩,“你已经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伟人总说,绝望中的爆发不容小觑。
长孙蛮使劲扑腾,如被人打捞上岸还不死心的鱼。她要是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她爹娘会因此事受到怎样的打击。
她好不容易等来了他们握手言和,怎么可以就这样没出息的死掉!
“不、不……要。”
她捶打那只手,乌黑双眼蓄起泪来。像只呜咽受伤的小兽。
这般神态让面具人微微一愣。
也就是这一瞬间。
魏山扶锁住他脚踝,蓄力成爪,狠狠往外一拧。
一声清脆骨臼,面具人腿一松,威压在他胸前的力道退去。
长孙蛮失了桎梏,满身凌乱的摔落在魏山扶怀中。
他紧紧搂着她,缓缓往后靠近车门。
眼眸狠厉,如同恶犬护食。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孩子发出的目光。
面具人没有选择立刻把人抓回去。
而是倚着车厢,支起那条受伤的腿,长指顺着经脉往下一按。
“噼啪”声响,从膝盖一路顺到脚踝。
他慢条斯理扭正骨头,姿势别扭怪异,浑不在意正骨之痛。
魏山扶的心极度下沉。
小姑娘昏在他怀里喘着粗气。他们依偎在角落,像陷入泥潭的困兽。
面具人缓缓走过来。
仍是闲云漫步地姿态,丝毫不见片刻前才被扭了骨头。
马车依然在往前奔波,从不远处渐渐传来不甚熟悉的声音。
这是……海浪滔声。
恐惧终于漫上魏山扶心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痛恨自己的轻狂自大。
他不该拉长孙蛮出府。
面对强大的敌人,在男儿黄金膝与长孙蛮性命之间,魏山扶清楚自己的选择——
他垂眼,“怦”地一声跪在那人面前。
“我不会再骗你。我会告诉你侯府的一切,你还可以杀了我……”
他抿紧唇,再开口:“求你,放过她。”
面具人停住了步子。
不过不是因为魏山扶。
他俯下身,阴影如黑云压顶,瞬间笼罩住两人。
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眯起来,似想竭力看透——
小姑娘颈间滑落出来的小小银鸟儿。
……
长孙蛮失踪的消息传到路上时,萧望舒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勉强撑住身,眼前阵阵发白。
长孙无妄气得一鞭子抽在地上。
他攥紧薛周殷的领口,喝道:“什么叫人不在了!幽州府几百死士连她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薛周殷垂低头,满面愧责:“末将、末将抽调了府内人手,去巡察军营众将,故而府内看守不力……魏小郎君同郡主一起消失,雅风察觉出不对,我等匆匆赶回,可、可已经寻不见小郡主了……”
今日他夫妻二人出行,王野何错自当随从。幽州府交给许倦与薛周殷统领,怎么看都万无一失,谁料……
萧望舒缓了缓,才勉强压住心头慌乱。
“他们二人是何时不见的?”
薛周殷愧悔难当,面对萧望舒再没有不满。
他连忙道:“应是快到午时。在此之前,小郡主在院里坐了坐,后来她说要去寻魏小郎君过来午食,雅风拦不住,只能由她去寻人。随行侍婢在小郎君屋外等了有三刻钟,见人还不出来,便催促小郡主及时回院吃食,结果……”
长孙无妄冷笑:“三刻钟,你们才察觉人不在。”
他盯眼何错,后者脖子一紧,埋低了头。
看来幽州府里的死士皮都松了。
萧望舒吩咐人取来幽州地形图。
“城内可有异常?”
薛周殷冷汗直流,埋低头:“城内……今日幽州闯入一队人马,刚刚午时换防才发现城外迷晕了几名斥候。”
萧望舒收紧手。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很难不怀疑是有人蓄意谋之。
何错递来乌金长刀。
男人扶着萧望舒,单手接刀。
他低眼看薛周殷:“城郡内的大街小巷都搜过吗?”
“是。末将已调出一营弟兄,现由许军师指挥,城内城外布下重防,绝不漏放可疑之人。”
长孙无妄和萧望舒同时蹙紧眉心。
他们的视线迅速在地形图上移转,长街、巷陌、官道、山林……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齐齐抬头,对视一眼,“不对!还有一处!”
长孙无妄上前扯住马辔,喝令薛周殷等人:“速速传令关闭南渡口!不许任何人横渡东海!”
萧望舒翻身上马。
一旦东渡过海……她难以控制住发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