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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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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空气吸进去,没过一会儿,长孙蛮就恢复了神智。

视线渐渐清晰,她下意识往身下摩挲,却被人捉住了手。

“别怕。”这是魏山扶的声音。

瞳仁聚焦,长孙蛮终于看清了面前俯低身子的娃娃头。

“……”

尖叫声咽回肚里。长孙蛮牙齿打颤,本能往魏山扶怀里靠去。

wodema救老命了。

面具人站在那儿,像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长孙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徘徊在她颈间,似饱含挣扎。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但紧攥成拳的手背青筋横露,呼吸声慢慢粗重,甚至在奔波不停的马车上依稀能闻。这无一不在彰显他情绪不稳,正在剧烈波动。

魏山扶搂着她,两人靠得极尽。

她听见他轻轻的气声:“戴的是什么?”

“……?”长孙蛮疑惑低眼。

她这才意识到银鸟儿从衾衣里漏了出来。

面具人在前,长孙蛮不敢多交流。

她只能小幅度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阿娘。”

魏山扶眼底一沉。看样子面具人认出这是公主府的东西。如果照此推断,他很有可能猜出长孙蛮的身份——她命休矣。

魏山扶没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长孙蛮也猜不准他突然问这个干嘛。

她蜷缩起身子,眼睛里满是警惕。像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刺猬。

突然,面具人朝她伸出了手。

长孙蛮吓得连连往后退缩。

魏山扶见状,立刻挺身挡在她跟前。

那只手停在半空。

即使隔着滑稽面具,他的僵硬依然无处遁形。

面具人收回手。他扶住脑袋,屈指敲着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似想要忘记什么往事。

再开口,他的声音比之之前更哑。

“英儿。”面具人扬声唤道。

行驶的马车停下来。

魏山扶护住长孙蛮,两人眼睛一刻不错地紧盯车门。

下一刻,车门被人推开,探进一张黢黑带笑的脸。

长孙蛮咽口唾沫。

她实在没想到,这一路驾车的车夫居然是个孩子。

还是一个看起来跟魏山扶差不多大的孩子。

魏山扶却蓦然手心一紧。

他已经猜出来这个“英儿”就是之前面具人口中的“家里弟弟”。

从一开始,面具人或许并没有杀心,只想套出他嘴里的话。

可在他打算说谎时……面具人显然态度陡转急下。

现在,这个人是真想杀了他们。

英儿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车里情况。

他笑声道:“马上就到约定的地方,怎么这会儿停下……”

待视线一转,见到俩灰扑扑的小孩儿,英儿的声音陡然尖了许多。

他惊叫道:“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姑姑?”

长孙蛮与魏山扶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怀疑。

英儿的声音够敞亮,他们应该不会听错……叭?

面具人倚窗而坐。

声音有些不耐:“赶紧把人带出去。看好。”

英儿皱紧眉,连拖带拽,一手拉一个把人带到车板上。

紧接着,他极迅速地推上车门。

似是害怕面具人临头反悔。

到这时,目瞪口呆的长孙蛮才发现车板上还坐着一个壮汉。

她不敢说话,讷讷拉了拉魏山扶袖子。后者安抚般拍拍她手,眉心拧成了疙瘩。

英儿长长松了口气。

他嘱托壮汉取来包裹中的药膏,小心翼翼挖了一点,作势要给长孙蛮上药。

魏山扶拦在身前,“你干什么?”

“上药呀。你没看见她脖子红透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魏山扶下巴一扬,意指马车里的面具人,“你姑姑可是想要杀了我们。”

英儿叹口气。

看样子不讲清楚,这位谨慎的小郎君是不会让他上药的。

他又小心翼翼把药膏抹进瓶子里。

接收到长孙蛮好奇目光,英儿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这药金贵,得现抹现用。不能放在外头干耗着。山……家里就只有一两瓶,所以用得小心些。”

这个英儿倒是个好说话的人。

长孙蛮小声接上话:“那你怎么还拿给我用……”

英儿收了笑,认真说道:“这是姑姑的意思。”

“她刚刚还想杀了我们。”

“姑姑说’看好’你们。”英儿指着魏山扶,又指向长孙蛮,“就是要照看好的意思咯。你脖子再不上点药,淤青就会很久不散的。你一个小姑娘,顶着这些伤总归不好看。”

魏山扶却对他的说辞不太认可。

他仍然挡在小姑娘身前,不让英儿靠近分毫,“你那个姑姑看起来神经兮……”

“嘘!!”英儿扑上来,一手蒙住他嘴巴。

魏山扶当机立断一拳挥出,刚要打中英儿下腹,后者灵活一转,躲了过去。

再想出拳……壮汉抓住了魏山扶的拳头。

英儿抹抹冷汗,“那啥,你能听我说完成不。”

魏山扶自知逃不出去,放下手,唇角绷得平直。

长孙蛮扯扯他袖子,小声劝道:“就听他说说吧。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英儿舒口气。

“我当然不是坏人。我姑姑也不是。只是……”

他声音低了许多,一只手点了点自己脑袋。

英儿压着声音,道:“姑姑这儿,有时候会犯毛病。虽然她不喜欢小孩子,可你们会弄成这样……保准是刺激到她了。”

“……骗她?”魏山扶脸色古怪。

英儿大惊失色,又上前捂住他嘴,连连点头:“对对对,千万别做傻事。就因为姑姑,咱们山……家里每月盘银两的时候,谁都不敢偷摸捞油。”

听起来这位姑姑不仅病得不轻,还积威甚重。

魏山扶微挑眉梢。

“她以前是被,嗯?”他隐晦一说。

英儿为难看看周遭。

魏山扶指着他手中的药瓶子:“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相信你。再不抹药……你也不敢违背你姑姑的意思吧?”

……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英儿咬牙:“好吧。我只说给你们听。千万不能外传。”

他招手,示意三人凑近些。

等三个小脑袋拱成一圈,英儿悄声说道:“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和爷爷第一次见姑姑,是在沙盗窝里。我从来没见过像姑姑那样好看的人。那会儿我真羡慕小草能被姑姑抱在怀里,可是没过多久,姑姑昏了过去,然后就被人带走了。再然后……”

他似陷入回忆,停住了话。

长孙蛮发出灵魂一问:“你姑姑很好看吗?她为什么不换一个漂亮点的面具。”

魏山扶一言难尽。

他盯眼长孙蛮,及时问出英儿话里的漏洞:“小草呢?是一个人吗?”

英儿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当然,姑姑以前特别漂亮。你要是见过她穿嫁衣的模样,一定也忘不了。至于面具嘛,那是路过庙会随手拿的。”

“小草是和我们一起关在沙盗窝里的小妹妹。要是她还活着,应该也快十三了。”

魏山扶:“?你到底多少岁。”

“我今年十四了。”英儿摊手。

魏狗闭紧嘴不说话了。

英儿一看就知他误会了什么,“我姑姑逗你玩呢。我长得瘦弱,看起来是有些显小。”

长孙蛮踹了一脚魏山扶。

不仅如此吧……这明显一看就是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造成的营养不良呀。

魏狗摸摸鼻子,哼哼:“你刚刚说到哪儿了?她被带走了然后呢。”

英儿再叹口气:“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夜里起了大火,我昏睡过去,醒来时就在家里了。爷爷说沙盗窝里的人都死掉了,是姑姑把我们带出来。姑姑从此就住在我家。不过她似乎忘记了沙盗窝里的事,爷爷也嘱咐我忘记……总而言之呢,姑姑从那时起就有些不正常。”

长孙蛮听了大半天,总结道:“所以她是因为受了刺激才……照你这样说,那沙盗窝里有谁骗了她吗?”

英儿一愣。显然这么多年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摇头:“我也不知道。”

魏山扶与长孙蛮齐齐对视一眼。

这不对劲。

……

长孙蛮到底是上了伤药。

英儿要扯衣布条包扎,被魏山扶嫌弃拦住。

他低头,一边折起袖袍,一边说道:“你别忙活了。她皮肤娇,受不住你那粗布。”

长孙蛮涨红了脸。

说得好像她有那个大病。

魏山扶撕开袖袍下的白色衾衣。

他不以为然地理了理,然后轻轻柔柔缠在小姑娘纤细脖颈上。

“啧,失算了。你脖子怎么这么细呀。”?“……难道我还能有多粗吗?”

魏狗嘀咕:“撕多了。浪费布料。”

长孙蛮气得想翻白眼。

英儿拉着马辔,叮嘱他俩坐好。

最外侧的壮汉扬起鞭子,停滞良久的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

魏山扶装作无意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尽是笔直挺拔的树木,根本没有一丝容人躲藏的地方。

一时半会儿是跑不了了。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英儿。

“去渡口。乘船过海。”

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样。

长孙蛮趴在他耳边小声问着:“海那边是什么?”

大概是声音也不算小,英儿笑道:“海那边的东西可多啦!有大鱼,有高船,还有藏着宝藏的荒岛……”

魏山扶没理会他。

小郎君侧过脸。面对长孙蛮时,他眉间露出凝重。

“过海后……如果走得远,是扶桑、高丽倭国之地。近一些……离幽州最近的是青州。”

……

英儿驭车不错,紧赶慢赶,好歹是在约定时辰到了渡口。

虽然不是幽州官渡南口,但那里还是停了数艘小船。船上诸人或站或倚,穿着都与面具人相差不远。

他们拱手齐声道:“当家的。”

长孙蛮满脸问号。

……所以他们是被掳进了土匪窝吗。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船开,长孙蛮都没琢磨出来。

说人家是土匪,可哪有土匪不占山吃粮呀,没事尽在海上漂。

可不是土匪谁会一个劲儿喊——

“当家的!这是我杀了五文钱卖回来的新鲜土豆!”一大个儿扛着两麻袋,满脸兴奋。

“当家的,我作证我作证。这次砍价绝对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当家的——快快搭把手,鱼!我的鱼!哎哟喂!”

魏山扶咂摸咂摸,“是土匪吧?是吧?”

长孙蛮捧着脸,蹲在甲板上默默摇头。

“不是?”魏狗疑惑。

“我不知道。”

“……。”

可他们到底是没能功成身退。

海浪滔滔,风中传递咸腥水味儿,号角鸣声绵长悠扬,从不远处一圈圈散开。

直至海雾中的小黑点越靠越近,一点一点,破开迷离视线。

魏山扶噌地一下站直身。

那是一艘极为高大威猛的战船。高帆远扬,庞然大物,海浪像沸水暴滚而去。

几乎是呼吸之间,逼至眼前。

小船宛若微末蝼蚁。

战船之上,一对俪影极为瞩目——

长孙无妄一眼就看见长孙蛮。

他迅速传令:“速令神机营准备。周殷,放船下海,趁乱接近他们,伺机救人!”

男人取过手边重弓,搭箭瞄向长孙蛮身后的面具人。

距离靠近,这副景象不光魏山扶看见了,船上土匪也看见了。

他们竞相站起身,摸出船底环刀。

面具人也握起一把长弓。

搭箭的姿势与长孙无妄不同,甚至说还有些怪异。

只见她右手发机,拇指扣弦,食指紧按拇指。

接着,她不紧不慢地拉弦,弓弦折出一个过于锐利的弧度。

长孙无妄微眯眼。

黑羽箭呈雷霆万钧之势电射而去。

与此同时,面具人瞬间抬起手,弓弦一松。

似是她随手一举,亦或在那一眼已经瞄准——呼吸间,这支青羽箭凌空突来,力破万钧,狠狠蹭掉黑羽箭箭尾。

青羽箭力道仍未卸掉。

它直冲长孙无妄身旁的女人射去。

这才是面具人的真正目的!

男人拔刀一砍。他厉喝道:“神机营!”

“不要!”萧望舒的命令来得更快。

长孙无妄解释:“神机营只会射杀目标,不会伤到阿蛮。”

萧望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神机营射手万里挑一,百发百中只是他们的最低要求。

但……她并不是为此阻拦。

“不,不要。不要射杀。”

她一连说了三个“不”,长孙无妄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他侧眸,看见她紧紧抓住船栏,一双手被海风冻得泛红。

“你怎么……”

萧望舒侧过脸,她脸色有些发白,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她是阿衡。你看,她搭箭的姿势是不是不对。只有阿衡会这样射箭,她总说这样更好发力。她自小教我骑射,可连我也学不会……没有人会的,没有人能学她模样。她是阿衡,是阿衡回来了。她不会伤害阿蛮的。她不会……”

男人下令的手一顿。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缘由。

“可她刚刚想杀你。”

那支青羽箭躺在脚边,被甲板上的海水染得斑驳。

萧望舒紧握栏杆的手微松。

她眼里的光慢慢寂灭。

“她恨我。”她笑起来,眼尾有些湿润,“她恨萧家人。”

司青衡存活于世,隐姓埋名七年,却不上公主府,不进长安门。

于她而言,司氏门庭再无,司家军分崩离析被迫遣散各军阀,一手带出来的玄衡军全军覆灭,而不共戴天之仇的逢家却是天下皆知公主府鹰犬。

司青衡的信仰早在倒入瀚海的那一刻起死去。

萧望舒深深吸口气:“王野,取剑来。”

“你要干什么。”长孙无妄拉住她手腕。

她拂开他的手,握起长剑。

“他们为什么没有逃,你还看不出来吗?”萧望舒踩上木箱,越过船槛,“她在等我。”

长孙无妄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轻声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对上阿衡的胜算,只有五五之数。我不能拿她们做赌注。”

“你疯了!”他紧紧攥住她手腕。

“我很清醒。我想救回我的女儿,但……”

她停在船梯上,下面是一艘停泊小船。

那只被握住的手微微颤抖。

她抬眸,越过海风浪涛,似乎目光也能破开那个滑稽可笑的面具,“阿衡不能死。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失去她,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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