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一扑,那股钻心彻骨的疼痛猛然席卷神经,长孙蛮张大嘴巴,一张脸生生憋青了,愣是一个声儿也没发出来。
偏胸口这团毛绒绒一点都不安分,四腿朝天还不忘来回扑腾。大概是老半天也没闻到熟悉气味,它“喵呜”两声,蹬腿翻身,又一个用力起跳——
活活被当猫爬架plus版的长孙蛮终于没忍住痛呼出声。
一时间,场面陷入混乱。
出于本能,少女一把跳起来连连抽气,连带怀中毛团猛地抛向空中,一旁不明所以的少年赶忙伸出手,手忙脚乱地接住喵喵直叫的奶猫。
闻到熟悉味道,奶猫拱了拱鼻子,埋在他臂弯,逐渐安静下来。旁边的长孙蛮还捂住胸口,撑着门框躬腰驼背,吸气吐气,看起来受到了不少惊吓。
魏山扶挠头。
这不应该啊,也没多吓人呀。长孙蛮幼时捉弄人的光辉事迹可比这厉害多了,讲道理,混世魔王怎么可能会被这小东西吓着。
难道,她不喜欢猫?
更喜欢……狗?
一瞬间想通关键点的魏狗恍然大悟。
长孙蛮别的事不靠谱,但眼光这方面还是挺不错的。
狗挺好,狗忠心呀。
靠谱又能干,还好养活。
可比怀里这只每顿都要精心饲养的猫主子好伺候多了。
虽然吧,有时候看它眯起眼一脸享受样,心里有种莫名满足感。
但耐不住它喜欢作妖呀。
先是主屋被它折腾得简直没一处好地儿,紧接着它又溜到书房里撕书踩梅花。不得已,魏山扶只能将它锁在这间小屋子里反思己过。
彼时魏山扶被气得青筋猛跳,他心想他真是瞎了眼了,才觉得这猫儿有几分像长孙蛮。
长孙蛮可比它安分多了。
不,应该说没有猫儿能比得上长孙蛮。
魏狗寻思着,等会儿要再去哪儿才能淘来一只伶俐机敏的狗儿。
可想来想去,他总觉得有哪处地方不对劲。
再来一只狗……会不会太闹腾了?
思虑无果,他只能先硬着头皮打算问问长孙蛮的真实看法。
谁知一眼看过去,少女眼圈泛红,濡湿的眼尾有几缕羽睫黏在肌肤上。
魏山扶一愣。
“你哭什么?”
“啊?我没、没哭呀。”
“你眼睛都红了。”少年抱着猫儿,眉头皱得老高。
……那是痛的,老铁。
长孙蛮无语凝噎。
耻于开口,她只能忍着胸口还传来的隐痛,深呼吸说道:“我那是感动的。”
“?”
魏狗觉得自己不能理解了。
他还想脱口再细细问上两句,长孙蛮却摆摆手,躬腰转身,三步两跨走到廊柱下,扶着玄栏长吁短叹。距离不算长,魏山扶依稀能瞥见她捂住心口又抽了会儿气,看样子确实十分激动。
察觉出自己刚刚那番猜想被全盘推翻,甚至还可以称得上背道而驰。
曾被诸侯奉为上宾且赞誉“多谋善断”的晋陵君脸色古怪。
怀里猫儿又闹腾起来,力道不小地按在他胸膛。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深知猫性的魏山扶知晓它是饿了。算算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喂食的时候。
他收回目光,一边揉了揉它脑袋,把那撮软毛弄得更乱,一边轻哼嘀咕:“这么馋,一大一小凑一起还得了。”
那边儿,长孙蛮好歹是缓过气来了。
她含泪又捂了捂胸口,万分心疼的想,一马平川也行啊,只求别再折磨她脆弱的神经了……
“你好没有?”
收拾收拾情绪,她扶柱回头,问:“干啥?”
“你来抱它,我去拿吃的喂猫。”少年举了举奶猫,后者躺在他掌心出拳蹬腿,张牙舞爪得让长孙蛮眼皮一跳。
“慢着!”
魏狗动作一顿,疑惑望她。后者小跑进屋,拍了拍胡床:“喏,快放这儿来。”
虽然不解,但少年还是从容弯下腰,把奶猫放在竹面上。
刚一抽身离去,熟悉气味儿不在,猫儿又不安分起来。
长孙蛮吃一堑长一智,一手环抱胸口防止乳猫投怀,一手戳了戳它耳尖,道:“有我在,你就乖乖待这儿吧。外面可危险了,小心跑出去……嗯对,黄鼠狼会把你叼走的。”
奶猫秀气地皱皱鼻子,举起肉爪拍在她指头上,又“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似在反驳这位新主人喜欢随口胡诌的毛病。
长孙蛮被它娇憨模样逗乐了。手指穿来飞去,一会儿点点它立得尖尖的毛耳朵,一会儿挠挠它仰得极后的脖子,连番逗弄直惹得它瞪大了眼睛,慢慢坐直身,两只前爪来回扑腾。
一个没坐稳,奶猫倒栽葱般“啪叽”一声摔在厚实地毯上。
它甩了甩脑袋,毛绒绒的身体团吧团吧,活像个雪球。粉嫩嫩的肉垫扒拉玫瑰色鼻尖,蓬松尾巴扫来扫去,一双湖蓝色的大眼睛躲在肉爪后,眨巴眨巴。
“噗——哈哈哈哈!”长孙蛮笑得看不见眼。
她顺势坐在地毯上,鹅黄色的裙摆铺开一地,像朵灿烂绚丽的木槿花。这下可让猫儿寻到了好玩的东西,它一咕噜翻坐起身,小爪子勾着锦面刺绣。每勾一下,长孙蛮指头就刨一下。
来往数次,某人是玩得乐此不疲,某猫崽却歪起了圆脑袋,似不解这里的花儿怎么扑不下来。
长孙蛮握住猫爪,捏了捏软乎乎的肉垫,笑眯眯道:“跟姐姐回家,姐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哟。”
刚端了一碗奶进来的魏某人没忍住插嘴:“这么点儿大能吃什么,就只能喝奶。”
还是某人打小视为一生之敌的羊奶。
说完,见长孙蛮坐在地上,他又皱眉道:“谁逗猫是往地上玩儿的。赶紧起开,我来喂吃的了。”
闻到熟悉奶味儿,奶猫兴奋得一把扑过去,绕着少年腿边喵喵直叫,长孙蛮坐在原地紧捂鼻子,一脸惊恐。
“你你你!怎么给它喂这个东西!”
“那不然喂什么?没找到猫奶只能先喂这个呀。我从益州来到长安,曾途经一处村落,那里的农户告诉我喂羊奶也行的。”
“可是这……”长孙蛮悲愤握拳。
又是羊奶,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眼见她不自觉仍坐地上,魏山扶挑眉,躬下腰一把捞起猫崽,慢悠悠往桌案边儿走。
“!!”
长孙蛮惊呼:“你把雪球放下!”
“……雪球?”他放下碗,任由猫儿跳上桌案,“你给它取得名字?”
长孙蛮挺腰昂头,“送给我了,自然是要由我来取名儿。”
“你怎么就知道它是送给你的?”
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望来一眼,猛然与传闻中晋陵君高不可攀的模样重叠。
长孙蛮不由结巴两句:“啊这这……我就看上它了。你送别的我不要,不、不送也得送!”
也不知道这话触动他哪根神经了。
魏山扶“啧”一声,伸手端起碗。雪球还没反应过来,小脑袋一抬,嘴巴边儿都沾满了羊奶渍。
长孙蛮见不得他捉弄雪球,连忙爬起身往案边一坐,努努嘴:“把碗给我,我来喂。”
“你?算了吧。”他哼哼两声,又把碗放下。自个儿捏着汤匙,一勺一勺喂起雪球。
对此,雪球甚为不满。
刚刚才经历了大快朵颐的痛快,现如今小口小口喝着,它是相当不爽这位脾气超大的前主人。小爪子扒在他手上,抠得老紧,生怕他又来一出梅开二度。
魏山扶趁机说道:“喏,你看。这猫儿记仇得很,你平日要是凶了点儿,稍微说几句重话,它能半夜摸上床头往你脸上呼呼甩两巴掌呢。”
奈何,长孙蛮一向是个听不住重点的奇女子。
她一双眼睛在少年身上扫来扫去,面色微微古怪。
“你看我作甚?”
“没啥,就是好奇你脸上猫爪印在哪儿。”
魏山扶脸色一黑。他想辩解两句,自己提这话并不代表亲身经历过,他只是想告诉长孙蛮看任何东西都不能只看表面,更要注重其内心价值。
可惜外貌协会VVIP至尊会员并不想退会。
长孙蛮一拍大腿,惊呼自己发现了华点:“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脸皮太厚了!”
“……。”
如果上天能给魏山扶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把隔壁太常卿家新下的狗崽抱过来送人。
趁俩人玩闹不注意,雪球脑袋一探,小舌头一卷一卷,使出饿虎扑食之力,风卷云残,没一会儿就喝了大半。
魏山扶没好气拿走碗,“喝这么多,三个时辰内可不能再喂了。”
雪球喵喵叫两声,又舔了舔奶渍,湖蓝色的猫眼似乎盛满了不满。
长孙蛮挠挠它耳根,趴在案上咯咯直笑。
午时将过,阳光正是浓烈。窗棂洒落一片暖洋洋的光,在她发间跳跃,将那只玉白耳尖晒得红透了,清晰可见丝丝脉络。
看她心情大好,魏山扶也轻轻笑起来。
半晌。
趴着的少女突然说了声:“谢谢。”
“……嗯?”尚没反应过来,魏山扶微愣。
“我说,谢谢你。”她抬起头,眼里闯进日辉,笑盈盈说着:“有它能陪着我,我想……这是这些年来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魏山扶摸摸鼻尖,颇有些不自在的低下眼。他干巴巴道:“这有什么,等明年我还能……”
“阿胥。”
被打断说话,魏山扶莫名心一颤。他不自觉抬眼看她。
她搂着案上奶猫儿,雪白的毛尖扫在她下巴上。此时此刻,她不同以往般垂低了眼睫,遮住了那双澄澈无虑的眼眸。
“……明明,明明在那儿之前林滢都是好好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娘会这样对她……阿娘阿爹,还有姨母他们,似乎很早之前就知晓了。可我作为朋友却什么都不知道……阿胥。”
她轻轻唤着他,像在确保什么。室内有些安静,雪球眯起眼睛,吃得肚圆就开始小声打起呼噜。
过了一会儿。
她抬眼看他:“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吗?”
魏山扶心头一跳。
……
春娘站在小庭院廊下,翘首以盼。艳阳高照,她背心不时流下汗珠,一是热得慌,再一个就是惧得慌。
殿下从早就等在里面,洗手和面,才做好的花糕都晾凉了。奈何午时过去小半个时辰,仍不见郡主回来。眼见这小庭院里气氛冷凝,府里人都胆战心惊,还是燕侯出来示意人去寻一寻,要不然都不敢拿捏个章程。可……这出去寻人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春娘急得跺跺脚,刚一走下台阶,打算去前院门房那儿问问,就见不远处假山石桥上,走来少女熟悉身影。
春娘大喜过望。
“郡主!郡主快过来,殿……呀!”小跑近了,她免不得一声惊呼,圆脸喜色僵住,指着少女怀中的雪团子,低声问:“这猫儿是从哪儿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