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孙蛮所求,长孙无妄答应她暂时瞒着萧望舒新律的事。
“编完律典以后我会亲口告诉我娘的。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愿不是惊吓。长孙蛮心里慢吞吞想着,嘴上半点口风也没露。
长孙无妄老怀甚慰。他觉得长孙蛮懂事了许多,看来萧望舒把田柯提进平就殿教书是个正确的决策。
不过——
男人眉头一皱,“找别人帮忙不行吗?”
怎么偏生就盯上了那个臭小子。
长孙蛮同样小脸纠结:“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他一个人就能顶我们仨呢。”
“?”男人停步。
长孙蛮疑惑回头,看见她爹十分礼貌地微笑着:“你回去把要弄的内容拿过来。阿爹帮你编。”
“……??”
长孙蛮立表忠心:“别别别。虽然阿爹你英明神武智谋无双一心八用无人能及,但这段时间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这点小事怎么能来劳烦您呢!再说、再说要是拿给你弄,我娘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我的惊喜也没了。所以说绝对不行!不可以!打住!”
闺女坚决抵制他加入,长孙无妄不免感到身为老父亲的伤心。
“可是……”他想了个合适的词儿,苦口婆心劝道,“你不小了,不能整天都跟一个男孩子待在一处。”
长孙蛮不知怎的,脸有些红。
幸而傍晚夜色蒙蒙,没人瞧得清。她跑到前面去了,扬着声道:“这有什么呀,我俩不打小都这样待着的吗?好啦好啦,哇——好香!阿娘晚上吃的什么……”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穿过厅廊,听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长孙无妄望了眼纤阿台高耸匾额,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先前答应了闺女不说,又舍不得打击她上进心。她硬要魏山扶来帮,做爹的不得费点心思操作一番,好让那臭小子留在长安帮她编律典。
现下肯定是不能让萧望舒去点拨开窍了。她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长孙无妄可不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兜到底。
得。
这事儿还得他自己来受。
活了三十多年,长孙无妄头一回在老父亲身份上栽了回跟头。
……
魏山扶这回可在家躺了三天。
魏崇正替他抹背上的药膏,嘴巴一点儿也没闲着,落井下石说来就来:“人家闺女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含在嘴里都怕化喽。你一个徒有虚名功业未立的臭小子,哪儿来的那么大底气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我要是她爹,把你两条腿卸了都算是轻的。”
说罢,他手上用了点力道,裹着药膏的签子往淤青上摁了摁。
魏山扶“嘶”了一声,立时嚎道:“老头儿你诚心的吧!你不知道他差点卸了我!”
魏崇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药膏往他手里一塞,示意剩下的自己凑活凑活擦。
“卸了你?真要卸了你还能跟你磨蹭那么久。臭小子,你现在还年轻,别以为什么事都能做的滴水不漏。司隶校尉那事但凡有一个人走露了风声,你可就没这般好运气活着回京了。两年时间说短也不短,你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该干什么。这回你祖父气得不轻,孰轻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吧。”
屋门打开又关上,魏山扶垂眼搅了搅药膏,忽然觉得很是烦躁。
……
长孙蛮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爹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越发能耐了,就跟祖传似的花活儿绝技,从来没教人失望过。
藏书阁内灯火煌煌,藏书阁外黑影憧憧。
魏山扶一把搁下卷帙,面容不耐问她:“你爹看犯人呢。”
长孙蛮抿抿唇,“咳。心静自然凉。反正他们都在外面,而且死士都会隐蔽,你不去特意往窗外看不就行了。”
老实说,她也有点不自在。
但这万万不能让某人察觉出来。
少年闭上一只眼睛,懒洋洋朝高处瞄了瞄。
紧接着,他从案上摸起一根毛笔,咻地从空中越过房梁,下一刻,笔影子却没再落下来。
长孙蛮眨巴眨巴眼睛,看见有人从房梁上跳下来,规规矩矩把笔挂在架上。
“诶。老哥,问你个问题。”魏山扶好整以暇问他,“你们今天来了多少人?”
死士却没说话,只朝长孙蛮点点头,又咻地一声没影了。
沉默,是今日的藏书阁。
“你爹搁这儿里里外外包饺子呢。”
“……咱们赶紧编吧。”长孙蛮也忍不住有点想流泪,奈何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肯定得把新律编出来才好交差啊!
谁知道她爹的骚操作不仅如此。
似乎真是为了她新律大业,日理万机的她爹竟每日都腾出时间来接她回去。
连着一个月,长孙蛮都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上辈子的幼稚园。
都不知道她爹是怎么跟她娘扯谎交代的。
直到某一天傍晚,火辣辣的太阳从天边落幕,新月初升,凉爽的夜风吹走她身上疲惫。写了一天律典,长孙蛮脑子昏昏沉沉的,她鬼使神差问了句:“阿爹,可不可以把人都撤回去?”
长孙无妄单手提着她书箱,想也不想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反而有时候会使我们分心。这样下去我们的效率不高。”
“你都说没有必要了,就把他们当做空气吧。”
“但……”
她还想说着什么,却被她爹拦在了口中。
长孙无妄淡声:“这小子心思不纯,阿爹担心你。如果你不喜欢这些人在你身边围着,我可以把人撤下去,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继续新律。”
长孙蛮泄气,她很无奈问:“阿胥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坏。”
“那你的意思是爹在胡说?”她爹危险地眯了眯眼。
长孙蛮连连摆头,“当然不是!”
“那就不必说了。天色不早,咱们赶紧回家。”
长孙蛮垂着头,愁眉苦脸跟在他身后。
她爹为什么对魏山扶有这么大敌意?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引得他们打了架……准确来说是引得她爹单方面殴人。
她心神恍惚,竟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他沉思两息,给出一个答案:“臭小子心思不纯。”
……怎么翻来覆去老是这句话啊。
长孙蛮吸了口气,她抬头望了望清冷天色,不远处残红将褪,卷云奔腾。她乱哄哄的脑子里纷杂一片,却在这会儿坚定的想,今天天气真不错,这个时候喝茶一定很舒服。
她爹云淡风轻点点头:“是不错,回去我煮一壶茶。说来你娘也很久没坐下来歇一歇了……”
“可是我想跟魏山扶喝。”
男人脸上神色一愣。
他身旁少女微仰着头,“阿爹想跟阿娘一起喝茶。我也想和阿胥待在一块儿,没有其他不相干的人看着。”
鸟儿飞过寂静长道,一只,两只,三只……
长孙蛮数着数,心里默念第六只时,面前男人似终于缓过了神。
长孙无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只感觉到自己习惯握刀的手在发痒,好像得去魏家宰个人才能消止痒意。当然,最好还要挂在城门口曝晒七天七夜。
长孙无妄深吸一口气,“阿蛮,你还小。你不明白……”他垂眼,却看见闺女明亮澄澈的眼眸。
他有些艰难地换了句话,委婉道:“这些天你如果有些累了,我可以去请文小娘子过来,陪你喝喝花茶聊会儿天。”
“不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就像,我平时也会找何错喝茶一样。”
长孙蛮意识到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可我喜欢他。”她认真看着他,道:“很喜欢很喜欢,第一次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喜欢。”
长孙无妄头开始疼了。
他很后悔为什么要答应他俩编律之事。明明他都让这么多人看着了,怎么还会出这档子事。
可他不知道的是,两小无猜的感情最难分辨,有时候连本人也意识不到。而长孙蛮紧闭多年的心扉,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让魏山扶闯进来了。
或许是他那样抱着她嚷疼,或许是他低下身拾起那株紫芍药,或许是水滨桥头他捏着她脸戏谑。亦或许是那日她从树上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绿叶洒满他肩头,她靠在少年怀里,看见他低眉一笑。
长孙无妄攥紧了箱带,他声音很沉,像头一回扮演起一位合格的严父,“阿蛮,喜欢不代表一切。他是魏氏冢子,他有他该背负的东西,他的未来绝不会同普通人那般平凡。你喜欢他,焉知他心中是否更渴求荣华。”
少女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身量伟岸的父亲,嗫嚅着唇未再说话。
临到这时,发昏的脑子有些清醒。长孙蛮想起来了,魏山扶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传扬天下的晋陵君魏胥,自幼承教魏叔丘何照青二人手上,文武兼备智谋无双,是后世传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一代英豪。
他不仅仅是她的阿胥,她想。
流云英英,月光清幽如水,静静落在少女身上。
闺女难过了。
意识到这点的长孙无妄拧起眉。阴影中,男人稍抬了下手,似想摸摸她头。却又悄悄放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
……
时令盛夏,艳阳高照,无雨,微风。
经过三个多月努力加工,长孙蛮与魏山扶共同撰写的新律终于问世。文曦是第二个知道这消息的,至于头一个,自然是在旁边严肃监工的她爹。
文曦先开始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之前梁秋泓的速度已经算是够快了,虽说来往信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整饬六律浩如烟海,放眼四海谁能拍着胸脯保证三个月就完工啊……好奇心促使文曦想去一探究竟,即使宣室殿里堆满了积压多日的案牍。
长孙蛮倒是很能理解她。
毕竟到现在她自个儿也都是懵的——魏山扶告诉她编完时,长孙蛮还在埋头誊抄刚刚理好的几条户律。案后少年双手一撑,稳稳当当站起来,又靠在柱子上轻笑,视线却移到窗户外探头的何错,说眼睛斜了三个月大叔需要我请人给你治治瞟眼吗。
话又说回来。对于文曦而言,拜读新律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
藏书阁内烛油殆尽,最后,文曦合上书页,不得不发出一声感慨,魏山扶真特喵的是个变态。
难怪她打小就学不过他。
长孙蛮却怒了。
这份功劳也有她的一半好吧!
小姐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漏嘴说了什么,赶忙回头描补是是是魏狗怎么能有你厉害呢。要不是长孙蛮挑灯筛选逐一增删修改咱们哪儿能有这么厚一砖头书呀。要她说长孙蛮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比魏狗厉害多啦。
长孙蛮可没以前好糊弄了。
她哼哼两声问:“那你倒说说魏山扶又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就是朵花呗。”文曦眨眨眼,一脸无辜,“是咱们这几人中最漂亮的一朵花儿。还是专程从校尉部跑回长安给你锦上添花的那种。”
松花绿的裙衫猛地一动,少女站起身,红着脸张了张嘴。老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她一跺脚,恼羞成怒用笔指着她,道:“文曦你就损吧!”
被唤大名的文大人丝毫不慌地吹灭烛台。一缕青烟萦绕升腾,室内弥漫开馥雅香味儿,有些淡淡的好闻。她拨了拨高脚烛架上的圆环,笑声:“这你可冤枉好人了。话是霜霜说的,我好心传给你听,你怎地反倒怪起我来。好没道理呀。”
“咔嚓!”
手中的笔断成两截。
长孙蛮磨牙嚯嚯向萧成霜。
……
谈到这事儿,萧成霜可大呼委屈。
她不就嘴巴利索了点,一个没憋住在小宫女面前叨念了两句。谁知道文曦赶巧听个正着。谁又知道那个小宫女人缘不错,半个下午的时间,全宫都传开了清阳郡主和她冤种竹马的二三事。
彼时萧成霜正盘着腿在石头上嗑瓜子儿。旁边立了个小黄门,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盘点宫内最新八卦。她原本是在百无聊赖听着,结果越听越不对劲,皱起眉头一琢磨……嘶,始作俑者貌似没别人。
萧成霜火速撇得一干二净——她对小宫女三令五申绝不能把她供出来。
可天杀的她居然忘了她表姐这个心黑的。
萧成霜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眼泪汪汪抱着长孙蛮的腿嚎道:“鹅错咧,鹅真滴错咧!”
等会儿,她从哪儿学来口音。
长孙蛮狐疑捏起她脸,拉了拉,“萧霜霜,你真没在庄子上跟人打腰鼓?”
干嚎声一噎,萧成霜迷茫眨眨眼,“有这么明显吗?”
“……。”一旁忙着扯花布的文曦气得差点原地升天。
敢情她辛辛苦苦给她求来外住旨意不是拿来静心学习修身养性的。
而是给她倒腾时间在外面不务正业。
文曦袖子一甩,石桌也不铺了。萧成霜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就要往外跑,奈何她姐一记锁喉,彻彻底底捏住了她命运的后颈皮。
“萧、成、霜。”
“我我我我错了。”
这一下,庄子后边儿这处碧湖水可就热闹了。
沸反盈天,白鹭争飞。
菡萏开得正盛,风中摇曳着清幽花香,一蓬蓬硕大莲叶接连至岸,鱼儿摆尾游去,红影渐无踪。
临岸处垂柳葳蕤,石栏上雕刻着含珠小兽,再往里些,是一方铺着青花布的六边石桌,桌旁依次立着六个石墩座。
雪球坐在石栏上,漂亮的湖蓝色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鱼儿。长孙蛮想抱它下来,它甩着尾巴一溜烟跳到石桌上,喵呜直叫,似不满她惊走了它的鱼。
今天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日子。
由文曦牵头,大家约好了在这儿庆贺新律问世的事。至于能不能推行——那就是长孙蛮跟她娘之间的事了。
长孙蛮从食盒里端出小菜,一边儿壁上观花,一边儿还不时场外指导俩姐妹扯头花。一脸正经,有模有样,“文曦,黄荆条下出好人。教育孩子可不能心软,诶……萧霜霜,放弃吧,你看你最近瘦的……看来学人扭秧歌还挺见效?”
简直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
听到她抖落出另一个事实,萧成霜眼前一黑。
文曦怒喝:“萧成霜你反了天了!谁家公主还跑去扭秧歌??”
……
萧定霓魏山扶二人刚进园子,就听到这一声狮子吼。
若是有宣室从侍在这儿,一定实难相信这是那位平日里恭谨守礼的文大人。
魏山扶掏掏耳朵,“这么多年藏挺深啊。我还以为她真转性子了……还是说泥人尚有两分脾性?”
“我可没见过这么硬气的泥人。”换下一身常服的少年帝王也有些无奈。
“早就劝过你了,没生一副铁齿铜牙就不要去啃硬骨头。”
“你说得对。”
魏山扶微讶。
他不由地仔细看了两眼身旁人。
这句话实在他意料之外。
要知道当初在文府巷道里撞见萧定霓后,他就特意进了趟宫,叮嘱他最好忘却一些不必要的前尘往事。作为幼时伴读,魏山扶提醒得没错。那会儿萧定霓可没现在好说话。他闷着脸,不摇头也不点头,只问了他一句现在还会偷看长孙蛮睡觉吗。
魏山扶愣了愣,自此再未劝过。
现下,少年抚开一柄折扇,目光悠远,穿过一株株粉荷花,轻轻落在那道身影上。
他平静说道:“两年了,她在宣室殿做得足够好,姑母很喜欢她。将来,她会平步青云,会前程似锦,做到世间女儿难以企及的高度。她可以实现理想、抱负、心中所思一切。她有大好的人生,能展翅翱翔在万里青空。”
魏山扶略挑了挑眉。
萧定霓收回目光,朝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阿胥,老天对所有人其实都很公平。你获得什么,势必会失去什么。情爱与功名,自古便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困局。我不想困住她,也不愿任何人折断她的羽翼,包括我自己。”
……
六个石墩坐满了五个,剩一个是留给远在洛阳的林滢。
酒过三巡,在场四位除了萧成霜都有些晕乎乎的。原因无他,后者在某种广义上还属于小屁孩儿,文曦还在一旁坐着,给萧成霜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人面前喝酒。
萧成霜只能抱着果蜜小口小口吸溜着。到最后果蜜都吃腻歪了,她又一个一个往嘴里抛起花生米。
酒劲儿似乎上来了。
不知谁突然敲了下筷子,萧成霜应声望过去,花生米都差点儿没接住。
她亲姐,宣室殿审阅奏折的女官文大人,站在石墩上噼里啪啦敲起筷子,跟敲竹杠似的没停过。嘴里还囫囵说着“写的什么玩意儿老娘用脚写的奏折都没你废话多”。
萧定霓连忙要把她抱下来,后者不依不饶死磕着石墩,甚至蹲上面开始大倒苦水“七老八十走路都要人扶天天搁这儿死谏有脾气就撞个看看啊”。
大概是说上头了,她一把捏住少年月白色衣襟,怒而震声“写什么奏折啊还是赶紧回家种菜吧”。
萧成霜目瞪口呆。
她眨巴眨巴眼,往右边瞅了瞅,长孙蛮脸很红,眼睛却还没迷糊,旁边魏山扶面色如常倒什么也看不出来。
闹了老半天,她姐的酒量是最差的一个?
萧成霜心里有些不得劲了。
虽然这次她年龄不够不能拼酒,但好歹也是场上亲属,怎么能干坐着看戏呢。
萧成霜决定帮自家人找回一点脸(zun)面(yan)。
到这会儿了,事先吩咐好的小童在园门口探头探脑。萧成霜眼睛一转,拎着裙摆就往花廊下跑。又过了盏茶功夫,她端着一壶青玉瓶,后面几个搬酒小童抱着小坛酒过来。
萧定霓鲜少皱了皱眉,“还喝?”
“喝呀,怕什么。我这不是给你们准备醒酒汤了。”
说着,她往安分下来的文曦嘴里灌了一杯进去,又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解酒尚需时间,文曦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萧成霜兴奋地晃了晃青玉瓶,豪气冲天:“今天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长孙蛮却不想喝了。
她喝了酒上脸,明明没喝多少,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大抵是见她可怜,长孙蛮上桌就喝了三杯酒,余下的全进了魏山扶肚子里。
突然。
没想到最不会应声的某人突然点了点头,“喝!”
“?”长孙蛮狐疑盯了他好几眼。
这狗怎么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儿。
萧成霜可不管这么多,她抬手一挥,“啪”一声,海碗落在魏山扶跟前,后面抱酒小童立马跟上,倒了满满一大碗。
长孙蛮逐渐意识到事情开始脱离轨道,并向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时……魏狗仰头一口干了。
“!!”
长孙蛮连忙把碗蒙住。
她瞪眼萧成霜,“他醉了,不能再喝了。”
“哪儿有,这不挺正常的。我都没看他跳脱衣……”接收到长孙蛮危险目光,萧成霜讪讪一笑,摸了摸脸,“谁知道他酒量这么差啊,跟我姐差不多。”
姐妹,人家是把我的酒也喝了诶。
长孙蛮揉了把脸,端起那杯醒酒汤给他喂下。
……
下午日头毒起来,晒得人难受。
长孙蛮不放心把人留在这儿,免得萧成霜又来一出幺蛾子。幸好魏山扶酒品不错,喝醉了也只是变呆,还能走得动道。
这可省了长孙蛮不少力气。
她随小童指引,带着魏山扶穿过花廊,去了一处临水厢房。
长孙蛮累得不行,把人扔在一张软榻上。她喘息着,伏在案上歇气。
伴水而居,厢房比别的地方凉快许多。窗户纸是浅浅的水色,日光拦在外头进不来,只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疏影横斜的影子,看样子水侧生了不少虬树。
长孙蛮盯着看了片刻,醒酒汤的药劲儿上来了。
她脑袋乏起来,加之刚刚累了一番,迷迷糊糊竟有些困倦。
长孙蛮做了一个很短促的梦。
梦里也是炎炎夏日,她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听着窗外蝉鸣。似刚下学,平就殿里吵吵嚷嚷。有人在殿后嚷嚷她名字,一声又一声,比树上的知了还烦人。她生起气来,抬头却看见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太近了,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热烘烘的,比太阳还要灼人。
长孙蛮被热醒了。
就像梦里那样灼人的热意。以及……她蓦然间彻底清醒了。
长孙蛮颤着眼睫,轻轻睁开一条缝儿。
原本睡在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跪在边儿上。地上那截绮丽春衫被他膝头压住,似伸出了锋利爪牙般,以极其霸道的姿势将她环在案与臂间。这会儿,他俯低身,长睫垂落,稍露些许的眼眸昏幽无光,似沉沦在一场浮梦,小心地、温柔地舔舐着她唇。
像觊觎多年得来的宝物,珍视到不愿拆吞入腹。
长孙蛮慌不择路闭上了眼。
——他醉得厉害,还没醒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抿紧唇,欲偏过头逃离他的梦。
察觉出口感不对,少年皱起浓眉,齿尖咬了口饱满唇珠。长孙蛮吃痛,不自觉松开牙关,微微张开嘴。那条游离在外的鱼儿倏地滑过编贝,带着清淡酒味儿,不经意间碰到她羞怯温软的舌尖。
这一瞬,长孙蛮大脑轰鸣。
她呆呆瞪大眼,看见他剧烈抖着睫毛,额上青筋微露,下一瞬那双眼睛似也要彻底睁开。
时间停摆。
像被人静悄悄地圈了起来,万物沉寂无声。直至——
檐下风铃飘转,窗外虬树上猛地响起蝉鸣。
日光强烈,窗旁打下一圈圈流动水影。落在少女脸上,明明暗暗,教人瞧不清脸色。或许是空气太过炽热,或许是风儿太过轻柔。突然地,她直起腰身,发抖的手勾在他滚烫脖间。
长孙蛮不顾一切般吻住他唇。
她紧闭着双眼,肩头发颤,像月下少女虔诚祷告赐来的一吻,谁也分不清谁如溺水蜉蝣,谁在怜悯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