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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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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回来就审娴月。

“我就知道,你在桃花宴肯定是有目标的,我怎么问都不说,我还奇怪呢,你评什么四王孙,赵景就不说了,剩下的嫖的嫖花的花,不是冷漠就是阴沉,没一个靠谱的,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张敬程呢。

我看张大人文章倒也可以,就是根基浅薄了点,也算剑走偏锋了。”

娴月被她按在榻上,仍然笑眯眯,听了她这番话,懒洋洋回道:“前途也不是没有,年纪轻轻就是翰林学士了,五品虽不高,却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

就是人太呆了点,升不高,估计到三品就打止了。

跟公侯还是没法比,赵景没经过科举,官家都直接赏了个五品。

况且人家是世家大族,他一人在京,单打独斗,往后的事也难说。”

凌霜对于她的市侩发言倒也不惊讶。

“那照你说,张敬程还不如你的四王孙了?那你勾来干什么,充数吗?对了,还有个赵修呢,你究竟准备干什么呢?”

“赵修年轻,心性未定,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更不中用,听说他父亲挺厉害,但公侯之家,败家子也多,难说。”

娴月把手臂伸展开,枕在头下,盯着炕屏,淡淡道:“你别以为四王孙不算什么,我说过的,这已经是咱们这群人奢求不来的结果了。荀文绮的良配也不过是这四个人罢了。

但除了赵景,他们的婚事基本都是自己自主的,所以碰过之后,我就知道不搭界了。

秦翊冷漠,可能没开情窍,婚事可能是官家赐婚,贺南祯是老狐狸,我们太像了,只能井水不犯河水。

贺云章是真坏人,我可不敢惹,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她自己也觉得惨淡,又笑道:“其实我也还没定下来呢,张敬程也好,赵修也好,再往后看罢了。”

“要是卿云有你这样的清醒,我也不用担心她了。”凌霜道。

娴月顿了一顿,又笑道:“卿云跟我走的不是一样的路,她那条路,大可不必太清醒。”

“怎么说?”凌霜问道。

娴月拔下头顶的珍珠簪,道:“卿云和我原不是一类人,她像黄金,我像珍珠。

就比如同样是赵景,卿云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以安安心心嫁过去了。

就算赵景不争气,总归赵家侯位在那里,赵家伯父在前面顶着,等到她生了孩子,教好了,也是晚景无忧。

赵景就算胡作非为,她总归是正妻,有爹娘给她撑腰。嫁妆和铺子跟着走,总不会太差。我却不同。

就算娘不发话,我拿下了赵景,也不是这么快的事,从来见色起意是最容易的,你看赵修,年轻人动心容易,变心也容易,难的是观察他的心性,一点点拿捏住他的脾气,否则就算嫁过去,以后日久情厌,如何自处。

所以我说卿云是黄金,不管是盛世乱世,哪怕是沦落泥尘,黄金总不会过得太差。

我却是珍珠,每颗珍珠的光彩都不同,喜欢的人,当做心头朱砂痣,不喜欢的人,连当做点缀都不愿意。

珍珠易老,质地又软,经不起一点刮擦,只能用软绸密藏,否则明珠暗投,转眼失了光彩……所以我不在四王孙里找,那里面没有这样的人。”

“张敬程是那个人吗?”凌霜轻声问。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呢。”娴月笑起来:“读书人倒是心软的多,现在当然是神魂颠倒,但情长不长,也难说。

十七岁如花美眷,自然是情投意合,但二十岁呢?三十岁呢?人老珠黄后呢?

我不是卿云,娘不会为我撑腰,一切全凭我自己判断罢了。”

“我会为你撑腰。”凌霜斩钉截铁地道。

娴月笑了。

“别傻了,我知道你会,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看着琉璃窗外的春光,笑道:“人心是最难琢磨的,喜欢你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不喜欢了,什么都不值了。

这世上除了打骂之外,还有一万种方法对你不好。

比如不见你,冷落你,娶来年轻美妾,日日留宿,你怎么办呢?替我抓他来我房里吗?

这世上有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我这样娇贵的病秧子,光是相敬如宾都不够,还得珍珠般捧在心口上,太难了……”

“所以你是要他爱你?”凌霜平静说着名门淑女绝不敢说的话。

娴月点了头,但又摇头。

“我要他爱我,我也要他尊敬我,我要他觉得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颗珍珠,就算别人比我大,比我亮,比我新,比我温柔小意,如花似玉,他仍然觉得她们都无法与我相比。

我要我到了二十岁,三十岁,四十五十岁,我不再美丽,长了皱纹和白发时,他仍然觉得我是最好看的人。

我要他和我情投意合,即使我病了一年,他也不会有丝毫厌烦。

下了朝回家,仍然会问我今天有没有咳嗽,我要他看到好的东西永远想到我,变了天会想我会不会着凉,见到漂亮的绸缎和珍宝,第一时间想起我。

我要他知道我庸俗,知道我娇气,知道我就是狡猾的狐狸,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这个并不完美的我。”

娴月懒洋洋地伸展着手臂,笑着问她:“凌霜,你说,这样的傻子哪里去找呢。”

但凌霜知道她不是找,她在把张敬程变成这个样子。

她像个高明的手工匠人,四王孙尽管材料宝贵,但不合她的计划,她毫不犹豫就扔掉,选来张敬程这个好胚子,一点点教会他这些事。

“但你喜欢张敬程吗?”凌霜问她。

娴月有点沉默。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要是换了个人说这话一定欠揍,但她毕竟是娴月:“在我喜欢他们之前,他们都喜欢上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喜欢人该怎么样?像卿云一样患得患失吗?还是像你和程筠?”

这话把凌霜也问住了。

“你今天跟我说了实话,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凌霜告诉她:“我觉得我并不喜欢程筠。”

娴月并不惊讶。

“正常,程筠自己都没弄明白了,跟个小孩子似的。”

“那我再说一个秘密。”凌霜道:“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吗?”凌霜问:“为什么世上的女人都要嫁给一个人,在他的后宅生活一辈子,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得到他的爱,希望他永远不变心,不会宠妾灭妻,也不会在官场上出事。

就好像一条小狗,希望主人永远不会喜欢新的小狗,这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为什么一个人要这么依附于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娴月倒也不生气,否则她不会装作生气了。

“好啊,你骂我是小狗!”她立刻就找凌霜麻烦,按倒她要挠她腰侧。

“我是打个比喻嘛。”

凌霜老老实实被按住了,也可能是忙于思考,没时间理会,道:“说真的,娴月,你闲下来的时候,不会想这些问题吗?”

“你知道我和你的区别吗?”娴月问她。

“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们没区别,我讲的你都懂,像卿云,压根也不会想这些问题……”

“卿云和我们的区别,是卿云不会去思考已经有的道理,她只会想,既然这世上已经有一套规矩,那就按这套规矩,做最优秀的那个,所以她总是最让娘亲骄傲的那一个。

而你则是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规矩是这样,为什么我要遵守,我偏不遵守。”娴月笑起来,道:“而我呢,我介于你们之间,我问了,也得到了答案,所以我与这套规矩像朋友一样相处,有能活动的地方,我不介意钻点空子,实在撼动不了的地方,我也不会像你一样,非要碰一个头破血流。我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罢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一切规矩,你会过得更好呢。”凌霜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会是我们想象不出来的好,比你所想到的一切最好都要好。”

“但谁去推翻这些规矩呢?”娴月反问:“能推翻吗?是你我两个人可以做到的事吗?既然不能推翻,再苦苦追寻,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宁愿去讨这个苦吃,也不要去过那种仰人鼻息的苦。”凌霜执拗道。

“那也是你的选择,就和我和卿云,都有各自的选择一样,我们都会要用自己的一生来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

就像赵景他们也要选择,也有代价,只是他们生为男子,付出的代价可能更小,后悔的余地更多……”娴月淡淡道:“你去挑战这个规矩,我用我的努力去消弭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我们只是走了同一个方向的不同小路而已。

今天我们在这谈论我们的区别,事实上,走出这扇门,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是同一种异类。”

“好吧。”凌霜只得作罢,伸手揉她头发:“我会关照你这个异类的,要是以后张敬程变了心,我一定让他悔不当初。”

“这话说的,不到十成十把握,我也不会嫁他,不然我在这筹谋什么呢。难道你以后做了尼姑,还需要我接济?

你就算做尼姑,也是把一切都想好了,才去做尼姑的,绝不会沦落到别人在三十年后指着你说‘看啊,这就是非要特立独行的代价’。我们这些异类,总要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凌霜被她逗笑了。

“行了,累死了,别审我了,我得睡一觉去,明天是冯家的蔷薇宴,是三房的娘家,玉珠碧珠一定会作妖,你等着瞧吧。”娴月道。

-

娴月难得失了算,蔷薇宴玉珠碧珠倒没作妖,连荀郡主也安分不少,可能是娴月这边给的打击太大,隐约听见传言,蔡婳说:“听说姚家上门说亲了。”

“哪个姚家?”

“举办菜花宴的姚家,不过不是姚家的姚文龙,而是姚家旁支,我姑姑说,要是以前,娄三奶奶一定不接待的,今年竟然留下来看茶,谈了半晌,可能是怕娴月真一网打尽,所以早做准备了。”蔡婳道。

娄家大房常年守寡念佛,但估计受了三房不少盘剥,所以说起来也是幸灾乐祸的语气。

“说碧珠知道了生气,所以昨晚连饭也没吃,哭了一宿呢。

三奶奶再三跟她保证不会考虑姚家,就算考虑也至少得是姚文龙,也不知道哄回来没有。”蔡婳道。

确实碧珠眼睛有点红红的,像是哭过,妆也盖不住。

如今娴月成了个独特的存在,女孩子一面背后说她,一面又学她,个个化桃花妆,胭脂红红,也不管合不合适。

娴月只当看不出来,照常说笑,到真有点云夫人的样子了。

蔷薇宴的最后,女孩子们斗草,是冯太太的雅兴,说小时候和姐妹们常玩这个。娴月体弱,没玩,倒是桃染采了一大把来。

娴月本来正和凌霜说话,听见碧珠和荀文绮的丫鬟斗草,碧珠拿了一把鹿角草来,那女孩子对菟丝花。

“我最不喜欢菟丝花。”碧珠道:“没有骨头一样,不是缠着就是傍着别的东西,天生的贱骨头,最会勾引人。”

她骂得狠,昂着下巴,很傲气的样子。

娴月没回,桃染倒站了起来,她是个聪明丫头,直接骂道:“珠珠,快给我滚过来,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最重要心术要端正,别整天眼红别人,管好自己。要干什么回去再说,让外人看笑话,多丢人啊。”

小丫鬟珠珠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乱挨了一顿骂,倒也不反驳,老实站在旁边。碧珠见占不到便宜,哼了一声,去一边了。

玉珠倒是笑眯眯的,她比自己妹妹聪明点,当然也更危险。

“你提醒娴月小心点,三房可阴呢。”蔡婳有点担忧。

“没事,娴月厉害,桃染也厉害,她们讨不到好的。”凌霜对娴月的厉害还是有信心的。

谁知道这话说了不到三天,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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