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娴月发脾气的缘故,卿云越加愧疚了,过两天,期期艾艾过来,拿了一件衣服过来,是她替凌霜做的,说:“我看你那身朱砂红的衣服也旧了,就替你做了身,这是回文锦,比一般的锦缎结实,爬树上房都使得。”
凌霜被她逗笑了。
卿云这样端庄的人,愧疚起来,眼睛都不敢抬,实在可怜又可爱,凌霜有心多看看,又怕真把她愧疚坏了,只能算了,笑着道:“别这样,多大点事,就这样了?你以前也没少给我背黑锅挨娘的骂啊。真算起来肯定我赚了。”
卿云还是无法释怀,道:“其实娴月说的也对,娘那边我也说过她了,她那话确实不对,太偏心了。”
她这样孝顺的性格,会指责娄二奶奶,可见是认真生气了。
凌霜听得心都软起来,可惜娴月不在,不然大家说开了也就好了。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真没想那么多。
实话跟你说,我早算好了,这事一闹,我名正言顺不用嫁人,娘也不好说我了,是不是正好?这就叫一箭双雕。你这事反而助了我呢。”
凌霜耐心劝她一阵,见她有点释怀了,又转移她注意力道:“对了,赵家那边怎么样了,赵景那笨蛋没真上当吧。”
“我没问,要上当就说明他是真笨,不是良人,也不可惜。”卿云道。
她虽然性格温和,但骨子里也是外柔内刚。
经过这两天,事情已经传遍京城,凌霜的名声是彻底出去了,都说是性子野,没教养,而且自己整天东游西逛,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程家的事是彻底冷下来了。
倒是卿云保住了,眼看着到了春分第二宴的梨花宴,举办这一宴的正是卿云的朋友柳子婵家,柳家祖上是尚过公主的,算是宗亲,虽然不入庙,但女孩子都可以佩戴鹅黄缨子,柳家的庭院也不小,遍种梨花,去的马车上卿云就说“柳家举办梨花宴,已经有三代人的历史了。”
到了一看,还是老样子,卿云还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一上来就许多女孩子围了过来说话,娴月和云夫人做一堆,凌霜本来就不怎么出风头,出了这事,更没人睬了,估计女孩子们都被娘亲教过“千万不要和她玩”,跟染了瘟疫一样,过去人都散开了。
凌霜自己没什么,乐得清静,卿云先看不下去了,叫她过去,是要拿自己羽翼庇护她的意思,凌霜怕连累她,笑眯眯道:“没事,我自己逛逛吧。”
她逛到一边,去廊下看梨花,这时候正是遇见蔡婳的时候,蔡小姐在外面扮无辜小白兔,到了她面前反而笑起来,还开玩笑:“这真是有点山中高士的架势了,咱们娄三小姐,以后也只好梅妻鹤子罢了。”
可见多读书还是好,要是换了娴月,就只有一句话:“我看你以后是嫁不出去了。”
“这不还有蔡小姐陪我吗?”凌霜反正皮厚,并不生气。
“别拉上我,我还是有自己的计划的。”蔡婳笑道。
“说真的,你想想,如今是我出了事,程家就退了,正好看清楚了。
要是我当初糊里糊涂嫁过去,以后要是有什么意外,不照样是要扫地出门的吗?那嫁人又有什么用呢。
世间婚姻多是如此,我不信你这样聪明的人会看不透。”凌霜道。
“世态炎凉,人心如水,又岂止是婚姻呢。官场上的交情,师徒、朋友、乃至骨肉至亲,谁不是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呢?难道人就不入世了,只做孤家寡人?”蔡婳反而把娴月的道理讲透了:“沧浪水清,可以濯吾缨,如今是沧浪水浊,也只能濯足了,你袖手在岸上,我选择试一试水,不过是君子和而不同罢了。”
“倒也有道理。”凌霜现在平静得很,扫一扫那边,道:“看,荀文绮带着小跟班过来了,你得走了。”
蔡婳倒也从善如流,真就走了。
见识过上次的交锋后,她倒也不担心凌霜会吃亏。但荀文绮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
“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告御状的秦香莲来了。”荀文绮一上来就嘲讽道:“怎么样?你在老太妃面前告了一场,讨到好了吗?你能动摇我分毫吗?真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这话说得,难道文郡主回去之后没教训你,还是骂轻了?”凌霜笑眯眯回她。
她根本不用打探消息,猜也猜到了,老太妃把文郡主和荀文绮叫进去,是说了些什么。
文郡主虽然人前替荀文绮硬撑,回去后一定教训她。
这话刺痛了荀文绮,她更不甘心,于是再战道:“哼,我最多被说两句,有的人可是前途尽毁呢。你还不知道你如今在京中的名声吧……”
“我的名声不好,玉珠姐姐和碧珠妹妹难道讨到好了。”凌霜看着她身后的两人道:“世上原来真有这样损人不利己的笨蛋,我算是见识了。”
“岂止损人不利己,世上就有这样的笨人,自己的事还没着落呢,就满世界坏别人的事,好像害了别人,她自己就能过好了似的。”娴月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传来。
她向来是又灵巧,消息又快,这样的骂战,她是不会错过的。立刻就过来凑热闹了。
荀郡主一见她,顿时眼睛冒火,说起来,她其实最恨的就是娴月,只不过是害卿云更顺手而已。
奚落凌霜也是为了出气,如今见了正主,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我们说话,有你什么事。”她看一眼周围,见没人在,索性骂道:“狐狸精。”
寻常女孩子,被骂这么一句,不说被气哭,至少要脸红的。但娴月安然若素,反而笑起来了。
“唷,嫉妒成这个样子啊。”她比荀郡主更大胆:“我也没动你家贺南祯啊。”
“你说什么呢!”
荀郡主顿时面红耳赤,怒骂了一句,想要动手,但凌霜挡在前面,她也不敢妄动。玉珠比她嘴快,冷笑骂道:“可惜这世上男人眼拙,只有我们女人知道谁是狐狸精,男人还当她是仙子呢。”
“真有意思。”娴月笑着问她:“你认狐狸精有什么用?你又不用嫁狐狸精,我坑也坑不到你。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心疼起男人了?
有这时间,不如去认认你的如意郎君是不是人面兽心吧。
你就算杀了我这只狐狸精,该看不上你的人还是看不上啊,我今年才来京城,怎么也没见你们以前跟京中哪个出色的王孙定了亲啊。”
“你!”荀郡主气得发抖。
“我什么?”
娴月趴在凌霜肩膀上笑眯眯,把她们当个孩子一样逗:“别急,我还看不上你的贺南祯呢,不过你们要是再来找我妹妹麻烦,那可就难说了,什么贺南祯,什么赵修,可都保不住咯!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
她恐吓了她们一阵,带着凌霜回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教她:“看到没有,对付这些蠢女人,讲大道理是没用的,就该拿她们最怕的东西吓她们,她们只听得懂这个,这就叫因材施教。”
凌霜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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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章在永安寺下了马,一场春雨后,海棠已经开始过了花期了,花下落英缤纷,大概过几天来看,就要无从寻觅了。
他背着手站在海棠树下看了看,随从秉文从来没见过自家大人有这一面,虽然惊讶,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敢袖手在旁边站着。
“太妃娘娘请探花郎进去。”魏嬷嬷笑道。
都当了几年官了,宫里的人还是爱取笑,管他叫探花郎。
当时是有不甘心的,尽管知道王侯子弟,点状元是不可能的,以为是榜眼,但官家偏点他做探花,说他生得好看,不枉了探花之名。倒便宜了张敬程那个书呆子。
贺云章跟着魏嬷嬷穿过长廊,进去行礼,青年人穿着朱红锦袍,撩起下摆行礼的姿势无比潇洒,老太妃看着心里也欢喜,笑道:“知道你公事辛苦,还劳烦你走一趟,真是不应该。”
“哪里的话。”贺云章回道:“太妃娘娘看得起小官,也是小官的福气。”
“真是好孩子,起来吧。”
老太妃让他站着回话,年轻的捕雀处主事站在槅窗漏进来的阳光里,不紧不慢地把李璟的事说完了。
老太妃也并不意外,显然早就猜到了,只不过是借一张嘴说出来而已。
虽然她年轻时带过官家,但毕竟不是正经太后,后宫干政是忌讳。
那娄家的女孩子也机灵,不提李璟身上是有个小官的。
“既然这样,倒也罢了。”老太妃叹道,看了他一眼,贺云章会意,道:“太妃娘娘放心,李璟已死,这事除了我并没有人知道。”
这样识趣,又这样年轻,真是前途无量。
“果然云夫人说得不错,卿云是个好姑娘。”老太妃有点遗憾:“倒便宜赵家那小子了,我如今也老了,要换了以前,一定是要做媒人的。”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贺云章神色,但年轻的贺大人神色虽恭敬,却没有丝毫动容,显然是无情。
不可能是意会不到的,他常年在御前行走,知道赐婚是宫里人常用的拉拢人的手段,老太妃自己没有孙女,举办海棠宴,在满京的仕女中,挑个最最出色的,认个干孙女也是常有的事,再嫁给想拉拢的青年俊彦,又体面又尊贵,里子面子都有了,实在是皆大欢喜。
但他偏不接话。
“好吧,就传我的话,去跟赵夫人说,卿云是个好姑娘,不许赵家委屈了她。”老太妃只好吩咐魏嬷嬷。
卿云和赵家是早有的事,就算老太妃掺进来,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哪有自己做媒拉拢的好。可惜这样的机会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贺云章退下后,魏嬷嬷有些迟疑,她是个爽快的人,显然是为凌霜动容。
“娄家二房的三姑娘,倒是个烈性的姑娘,这份姐妹情谊也够好的,可见心地至诚。”她感慨道:“娘娘要不要带来身边教养一下,依我看,人才倒也出色。”
老太妃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吧。”她淡淡道:“那丫头性烈,不是好拘束的。
再说了,人言可畏,现在她名声已经坏了,咱们也只能顺势而为,怎么能逆水行船呢。”
魏嬷嬷叹一口气,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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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章下了山,路过柳家别苑,正好接文郡主回家。
上次的事后,荀郡主的名声也有些影响,但抵不住文郡主处处撑腰,梨花宴这样的场合,都是陪着她一起来的,贺云章是贺家的嗣孙,过继在文郡主名下的,文郡主算是他祖母,既然顺路,自然要来接。正好看见贺南祯的车马也在,想必云夫人也在。
文郡主是给荀文绮撑腰,那云夫人,多半是为娄娴月了。
贺南祯比他早到,先接了云夫人出来。
贺云章还在等,却见云夫人的油壁车停了下来,云夫人打起帘子,露出美貌的一张脸来。
两个贺家祖上是本家,她对贺云章也是像自家子侄一样的。
“云章过来,”她叫贺云章:“你晚上忙完了,去我府上一趟,有人托我给我带个东西给你。”
贺云章何等聪明,顿时猜到是娄娴月了。
她向来七窍玲珑,做事滴水不漏。
上次偶遇,虽然最后贺云章没帮上忙,但李璟最后是死在他手里的,自然要送点谢礼,笼络一下。
贺云章忽然想起那个笑话来,还是贺南祯说的,说但凡话本里,落难小姐被人英雄救美,若是中意,就要以身相许,若不中意,只好“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她看中的人,自然是竹林教子,上门去折李花,看不中的,只好礼节周全,连谢礼也托了长辈转交,彬彬有礼,世家小姐风范,谁也挑不出她一点错来。
真不愧是她娄娴月。
贺云章正在心里暗笑,那边贺南祯也叫他:“云章,明天来陪我喝酒。蹴鞠宴没几天了,我们正练习呢。”
“怎么不叫秦大人陪你?”贺云章有点惊讶。
“别说了,秦翊最近不知道从哪弄了个谜题,天天翻书,不解开不甘心,叫他喝酒也没空,真没意思。”贺南祯抱怨道:“我当你答应了,明天早上一定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