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送秦翊的点心,很快就见效了。
消息是贺南祯传回来的,柳花宴后,娴月还不定下张敬程,娄二奶奶颇有微词,但娴月只当不知道,成天往云夫人那跑,凌霜有天陪她一起去,在二门撞见了贺南祯。
贺侯爷骑着马,正准备出门,凌霜向来无法无天,躲也不躲,还把他打量了一下。
贺南祯顿时笑了。
“娄三小姐好。”他笑着和凌霜问好:“对了,秦翊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说,谢谢小姐的书和点心,小姐负荆请罪的心意,他已经明白了,下次点心就免了吧。”
凌霜也气笑了。
“负荆请罪?他做梦呢,不过是我这人习惯恩怨分明罢了。谢是谢他帮了我的忙,不是后悔我说了他。”她嚣张得很:“我问他的话呢,他倒是答呀。”
贺南祯也不清楚他们俩有什么公案,但见凌霜这样子,也觉得挺有趣的。
娄家的女孩子是个个奇特,一个是端正如庙里菩萨,一个是狐狸般狡黠娇气,一个却又是这样的无法无天,实在是好笑。
也许是凌霜最近太得意了,乐极就生悲。
这天从外面回来,照例先去给父母打个招呼,谁知道厅堂的门都没进,就看见桃染在外面回廊上跟自己做眼色。
她连忙轻手轻脚过去,桃染低声告诉她:“程夫人和程筠少爷在里面呢。”
凌霜吓一跳,要是搬家前,她每次回来总要看下门房里的仆佣,和停着的车马,对谁来了心里都有数。搬了家后,常年从小门进,就看不到了。还好桃染提醒,不然就遭了埋伏了。
她连忙回去房间,老老实实待着,果然一会儿黄娘子就来叫人了,道:“夫人请小姐过去见客人。”
凌霜装得一脸老实:“什么客人要我见啊?”
“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一去,果然程夫人严阵以待,见了凌霜,神色略有点尴尬,但她既然登门,就是抱着交好的心来的,仍然露出笑容道:“凌霜还是长得最像二奶奶,越来越漂亮了。”
她仍然像当初好的时候一样,上来就亲热地拉住凌霜的手,凌霜只是笑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娄二奶奶没事就教训凌霜,这次明明看见了,却只当没看见,连一个警告凌霜的眼神也没有,显然也在记恨程夫人前段时间划清界限的行为,问黄娘子:“不是说把小姐都叫过来吗?卿云和娴月呢。”
她这一问多少有点立威的意思,黄娘子连忙答道:“大小姐在崔老太君家呢,二小姐说身上不好,躺着呢。”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崔老太君家,晚上还约了去赵夫人家打牌呢,赵夫人天天问她,说近来时气不好,许多女孩子都有些犯柳花咳,特地让小侯爷打了许多桃花雀来,说用这个炖汤喝可以预防的,让咱们家的女孩子晚上都过去吃饭呢。
娴月也是,都下午了怎么还躺着,张敬程家遣了管家媳妇来问安几次了,药也送了一车了,她也起来见一面是正经,多少看岑老大人的面子。
不见外人就算了,怎么知道程姨在这还不出来呢?”
都说娄二奶奶好强,厉害,其实也确实是,她这番话,就是说给程夫人听的:我家卿云和赵家已经定亲了,赵夫人日夜关心着。
娴月多病又如何,张敬程明明知道,还是眼巴巴来送药来问安。你程家什么家世,还挑剔上我家的女儿了?
以前她也瞒娴月的病,现在倒不瞒了,主要是娴月战绩实在好,一个张敬程,一个赵修,都是明知道她身体还上赶着的。
娴月实在也挑得好,这两个家中都没有长辈挑剔,张敬程父母都不在了,赵修的父亲赵擎也是大忙人,不管这些内宅的事。
娴月不讨长辈喜欢,就不找有长辈的,这样长袖善舞,也确实是厉害。
相比之下,凌霜就有点太不争气了。不然她也不至于还要跟程夫人虚与委蛇。
程夫人听了,笑得便有点尴尬,但还是道:“哪用得着这么客气,咱们又不是外人,我也是今日闲了,来看下姐姐和凌霜,晚上就回去了。”
她已经认了怂,娄二奶奶偏偏还记仇,问道:“怎么晚上牌局你不来的吗?”
这话实在诛心,程夫人哪里挤进过京中夫人的核心圈子过?
赵夫人家的牌局只一桌,四个人,连娄三奶奶都没有固定位置,娄二奶奶不是不知道,偏偏要这么一问。
程夫人也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仍然勉强笑着道:“我哪有那个空闲呢,程筠要预备秋闱了,他父亲下半年又要调任山西,家里忙得不成样子呢。”
娄二奶奶倒也没戳穿她,道:“可惜了,我成天跟赵夫人说你的牌打得好呢,她都想跟你会会。”
要真能跟赵夫人打牌,程夫人哪里会不去呢,心知娄二奶奶这话是留了余地,也笑道:“那可真要会会了,到时候你可得帮着我,别让她们欺生啊。”
她一面说话,一面亲昵地拉着娄二奶奶的手,倒像是又回到以前了一样,娄二奶奶也笑着回道:“哪能呢,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像是那么薄情的人吗?”
彼此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了。
宾主尽欢散了,程夫人让丫鬟去叫在跟娄二爷讨教文章的程筠出来,本来是直接去外面的,程筠却特地过来和凌霜见了一面,娄二奶奶总算露出点真实的笑意来,道:“程筠这孩子倒是忠厚。”
她这次实在是生气了,程夫人在她看来,实在薄情,忠厚就更不必说了,但她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当家奶奶,倒不是气量大,而是知道这笔生意总归要做,程家既然已经是凌霜最好的选择,就算明知他们薄情寡义,也只能先和他们应付着,等以后有了好的,再把他们抛开就是。
程家母子一走,她的脸就拉了下来。正好黄娘子过来问:“白果杏仁茶磨好了,留着晚上回来喝吗?”
“留什么,咱们自家喝。”娄二奶奶道:“她还好意思问‘哪里这么浓的杏仁香味’,别说咱们茶没磨好,就是磨好也不给她喝,这可是虫草云参熬出来的,要是半年前,我还招待她。哼,现在她配吗?他们怎么对咱们的?谁心里没杆秤?”
黄娘子端了茶上来,娄二奶奶又张罗叫娄二爷和娴月来喝茶,见凌霜在旁边大吃点心,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是不争气,别说像卿云了,就是娴月那样,哪里轮得到她程家人在这两面三刀吃回头草?”
凌霜早就皮厚了,也懒得争辩,只道:“那就别理她就行了,大家干净。”
“别理她,我倒是想呢。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家老头子程仲景要调任山西了,现在知道急了,想通过我找赵夫人,再找赵擎的关系,帮他留在京城,如意算盘打得响。
用得到我的时候,就亲亲热热,用不到了,那避如蛇蝎的样子,生怕把你硬塞给她家程筠似的……”娄二奶奶也是一肚子气,冷哼着坐下来。
“程筠还用硬塞?”娴月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门口传来:“他自己私下找凌霜时怎么说的,是她家的儿子追着凌霜,不是凌霜想嫁他家好吗?”
娴月这话一说,娄二奶奶都有点惊讶:“还有这事?”
凌霜不高兴了:“没事说这些闲话干什么?”
“这是闲话?”娄二奶奶急了:“好啊你,平时我就说你瞒我,你连这事也瞒,他什么时候找的你,说了些什么?你给我从实招来。”
她急得直揪凌霜耳朵,凌霜吃不下去了,只能抬起头来。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他跑过来跟我说,说他母亲因为海棠宴我跟老太妃告状的事很生气,他还是不变的。莫名其妙的。”凌霜毫不在乎地道。
娴月冷笑了两声。
“那就是不敢顶撞他母亲,连辩解也不敢辩解的意思了?否则说一句‘我会跟我母亲争取的’也算有心了。只敢私下跟你说,什么意思?希望你去讨好他母亲,让他母亲回心转意?懦弱!”
娴月这话说得锋利,但娄二奶奶难得地赞赏道:“就是这道理,程筠这孩子看着挺好,怎么这么没担当,他不变管什么用?难道他能越过他父母跟你来提亲?那成了什么事了?他私下跟你见面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要背着父母谈情说爱,那又成了什么事了?也不为你的名誉考虑考虑?”
“我用不着他考虑。”凌霜浑然不在乎:“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用他考虑什么,他想干什么是他的事,我又没答应。
他从小就胆小得跟个鹌鹑似的,你们指望他去反抗他娘亲?”
“就算不敢直接反抗,徐徐图之不会吗?
他可以从他爹那边下手啊,说动了他爹,让他爹去劝他娘,程夫人这次不就是因为她丈夫调动的原因,才来跟咱们示好的吗?程筠怎么连这都不会?”娴月道。
凌霜吃完一碟点心,抬起头来。
“你们也别操心程筠了,他跟我没关系,程夫人更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亲事还有得谈呢。”娄二奶奶道。
凌霜惊讶地看着她。
“不是说程夫人薄情,程筠懦弱吗,还谈什么?”
“那是有比较的说辞,如今没得比较,程家就是咱们唯一的选择,独家独客,还能挑吗?
自然是先笼络着,就算知道他们是虚情假意,也别揭穿了……”娄二奶奶用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一戳,道:“你要自己争气,要是跟娴月一样,有得挑选,咱们还要程家干什么?”
这下凌霜也冷笑了。
“罢罢罢,我可不争这个气。
就让我当没出息的那个好了,你也别忙,犯不着为了我去帮程家的忙,欠赵家的人情。
帮了也别算我头上,我不可能嫁程筠的,我是铁了心当尼姑的了。”
“诶,你这死丫头!”
娄二奶奶气得要撸袖子,还好刚起个势,那边娄二爷出来喝杏仁茶了,显然是从书房出来的,手里还拿着文章,跟凌霜道:“你看看程筠的文章,怎么总感觉有点气韵不贯通……”
娄二爷向来护着凌霜,娄二奶奶也知道今天是教训不成凌霜了,只道:“你成天跟她说什么文章,把她心都弄野了。
还不喝完杏仁茶换衣服去,晚上还得去赵家赴宴呢。”
“我不去了。”凌霜道:“点心吃饱了。”
“你敢!”娄二奶奶顿时瞪起了眼睛:“花信宴总共还有几宴?你还敢给我懒懒散散着?今晚咱们家人都必须去,谁不去都不行。”
在娄二奶奶的催促下,卿云也回来了,一家六口人换了大衣服,车马都崭新,浩浩荡荡,去赵家赴宴。这次自然更亲密,毕竟大事已定。
热热闹闹吃了个晚饭,又开牌局,来了周夫人和黄夫人当陪客,这两个原本是赵夫人最亲近的左右人,来了个娄二奶奶,把她们都挤出去了,所以都有点含酸,黄夫人尤其爱开玩笑,一直拿卿云的婚事开玩笑,卿云本来坐在娄二奶奶身后看牌,被她打趣得安身不住,就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借机出去了。
赵夫人倒是疼她,叫丫鬟道:“快带卿云去我后面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那三间静室平时只我一个人去的,中间供着佛呢,两边的耳房最干净了,卿云要是困了,先睡一会儿都使得。”
黄夫人顿时又取笑一阵,那边凌霜早按捺不住,溜出去了。
她本来准备去看看火炭头怎么样了,想到马厩人多眼杂,怕露了形迹,毕竟今天是作为卿云的家人来走亲戚的,所以按捺住了。忽然想到什么,顿时笑了。
“小姐,你笑什么?”如意问她:“咱们去哪透透风。”
“你跟我走。”凌霜笑眯眯:“我们去看看三两三。”
她对蔡婳和赵擎之间的状况,隐约有所察觉,当然蔡婳那边是竭力否认的,只说赵大人百般千般好,心胸宽广,有担当,明明是日理万机的大人,却还有余裕庇佑他人……
凌霜听着她的解释,笑而不语,自然也不会提醒她:怎么别人都按长辈论,叫赵叔父,你偏偏要叫赵大人呢?
她抱着这样的心情,溜了出去,仗着自己认得路,带着如意,提着个小灯笼,走到了赵家花园的湖边。夜深人静,四处无人。
她远远看见蔡婳说的赵家二房的楼阁,上面灯火通明,正适合去看看。
她走近湖边的楼阁,一靠近就听见了丝竹声。
“听听,还弹琴呢。”
她笑着对如意道,刚想走近再听听,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唱歌的声音。
唱的是如今京中正流行的春日宴,声音娇软得很,确实好听。唱完了还娇娇软软地道:“嫣容请赵大人满饮此杯……”
赵擎的反应,凌霜没能听到,只听见楼中欢笑声,行令声,饮酒作乐声,应有尽有。
如意提着灯笼,只看见自家主子脸色冷得像冰,自己心里也有点替蔡婳不平,道:“也许赵大人是在应酬呢……”
“应酬什么应酬,你没听见吗?‘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都要岁岁常相见了,还是应酬?”
凌霜越说越气,随手抓起一个石头,恨不能砸向楼上去,如意连忙拉住,道:“小姐别呀,这可不是咱们家……”
“我知道。”凌霜把石头狠狠扔向水面,道:“好你个三两三,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