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宴的第二天,娴月直接就没去。
当天晚上其实卿云就有所察觉,论机敏,她其实是不如凌霜和娴月的,但竟然是她第一个发现娴月的意兴阑珊。
凌霜和娄二奶奶是一样的性格,善辩,也爱辩,直来直往,很多话说了也就说了,不会再放在心里,但很多心里话,也是那时候带出来的。
卿云没法不观察起娴月来。
凌霜的那句话太重了。
她点破娴月把烟云罗让给她的事时,说了句“你当我是卿云那么好打发?”,后面吵出了结果之后,她们谁都没在意。
但卿云听了进去。
凌霜说这句话,是为娴月悄悄拿贺云章送的烟云罗给她做衣服,还不让她知道,偷偷让了。
而凌霜言下之意,是娴月也让过卿云一次,只是卿云傻,好打发,所以到现在都没发现。
但她听见了这句话,就没法再让自己不发现了。
芍药宴的一整天,她都在想这件事。
当然,她是娄二奶奶用心培养出来的完美女儿,就算心中悬着事,也能在夫人们面前进退得体,连清河郡主第一次见她,也夸赞她是“难得的好孩子”,老太妃更不用说,所有女孩子里面,最喜欢的就是她。
但她心中其实心事重重。
大概这也是要成为当家主母的必经之路,毕竟,芍药宴上,哪个夫人不是心中有无数悬而未决的内宅事务,面上却仍然八风不动进退合宜的。
她不像凌霜找到机会就溜走,也不像娴月完全放弃了在夫人们心中的形象,她耐耐心心在午宴之后敷衍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找到夫人们牌局激战正酣的时候,能有点自己的时间,来好好找一下这个答案。
黄娘子本来进来回话,是为了马车的事,晚上看天色是要下雨的,今天来得匆忙,只有小姐的车是油壁车,黄娘子问娄二奶奶是从家里再喊辆车来,还是雇两顶轿子,送夫人老爷回去。
娄二奶奶正打牌打得兴起,随口道:“就雇两顶轿子好了,横竖不是小姐坐。咱们老皮老脸的,怕什么。”
顿时满桌夫人们都笑了,赵夫人也道:“我也真服了你这张嘴了,亏娄二爷怎么忍得了你。”
“他忍我?
我还忍他呢,天天诸事不管,只管娇惯孩子们,看看凌霜,都惯成什么样了。”
“哪里,我看凌霜好得很呢,不然郡主娘娘那么喜欢。”赵夫人立刻道。
今天郡主娘娘叫凌霜过去同坐,最开心的人,除了娄家自己人,也就是赵夫人了。
一直以来,她是力挺卿云的,虽然娄家二房的门户一直被诟病,连赵侯爷自己也偶有怨言,赵景倒是看不出来,但也不甚热衷,毕竟卿云也不是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的那一款,美是美的,但缺点风情,又一看就是会直言劝谏的那种,跟她在一起没法随心所欲。
京中夫人虽然看她面子,不怎么说,但背地里还是管娄二奶奶“商家女”
“商家女”地叫个不停。
娄二奶奶性格要强,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有点太过趋炎附势了,都说她一心要把三个女儿都送进王孙家里。
偏偏凌霜是最不争气的,坏事出了一件又一件,李璟的事刚消停,又出了程筠的事,连赵侯爷都听说了,皱着眉说:“听人说卿云有个妹妹,很不像话。”
赵夫人为此悬心几天,都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知道娄二奶奶护短,所以也没有在她面前露出来。
原本娄二奶奶回京前,三房的关系和赵家是极好的,定了卿云之后,彼此的心就淡了。
但前些天娄三奶奶又来串门,说了些捕风捉影的话,说是凌霜闯了什么大祸,被关在家中,赵夫人尽管不十分信,但心里也对卿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十分厌烦。
本来准备等娄二奶奶从扬州回京,再好好跟她说说,让她约束一下这个女儿的。
谁知道峰回路转,娄三奶奶说的“大丑事”没有发生,娄二奶奶还隐约透出点风声来,说凌霜有个意外之喜,谁也想不到的。
赵夫人只当她是夸张了,五分好事说成十分,没想到芍药宴上,这个意外之喜一招石破天惊,简直比她想的还好上千百倍。
秦家的门第,是连赵家都要仰望的,清河郡主说是闭门修佛,其实不是眼高于顶是什么?
老太妃的海棠宴,遍请京城贵妇,她都敢托病不来,她不来海棠宴,但老太妃还要来她的芍药宴,给她这个面子。可见秦家的霸道。
而秦家选择了娄凌霜。
赵夫人是恨不得立刻就回去把这消息告诉赵侯爷去,让他这两天话里话外在说娄家的不好,多半是袁姨娘那个贱人在那挑拨离间,赵侯爷如今十天倒有八天是宿在她房里的,枕头风也不知道吹了多少,实在让人生气。
今天她回去说了这消息,倒要看看老爷听了怎么好意思。
哪怕最后秦家和凌霜的事不成,凌霜的身份都会因此水涨船高,只要不再出别的事,嫁个王孙是稳了的。
再加上娴月的张敬程,这三姐妹真要一代人就把娄家二房带进京中王侯圈子的上流了。
赵夫人都夸了,其余人自然纷纷附和,娄二奶奶表面仍然抱怨凌霜,其实心里早就比喝了蜜还开心了。
黄娘子看众人热闹起来,也就含笑退下去了,但她来不及开心,就在门口被月香叫住了。
“黄娘子请等一下,小姐要见你。”
黄娘子心中忐忑,要是平时,她一定不觉得有什么,但早上刚吵过那一场,但凡主仆性格总是互补的,卿云无私,月香就有点小气,娴月弯弯绕多,桃染就很勇,凌霜爱闯祸,嘴又硬,但如意每次被逮到,就第一个招供,竹筒倒豆子,审都不用审了。
而娄二奶奶心直口快,黄娘子却心重,早上的话,她也记住了。
她知道卿云要问她什么。
果然卿云早找好一个隐蔽的去处,就在芍药园的一处凉亭里,周围没有景致,不担心有人逛到这里,四周都是开败了的春兰花,视野开阔,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看见了。
卿云把月香和玉蓉都放出去外面守着,单独盘问黄娘子。
黄娘子也知道今日多半是要被审出来的,但为了替娄二奶奶兜着,还是明知故问地笑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呀?”
“也没别的事,有件事要请教下四娘。”
卿云还朝黄娘子让了一让坐,小凉亭的石桌上放着两盅茶,显然今天不交代是不行了。
黄娘子心中一瞬间换过一万个念头,知道不说是不成的,但说多少,说到哪里,怎么说才能让她信,都是需要斟酌再斟酌的。
她面上不动,仍然坐下来,道:“大小姐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论理,四娘你是娘的心腹,有事我不该越过娘问你,也让你难做,但这事我也不好直接问娘,上次说话急了,和娘争执了一下,娘伤心了几天。四娘你比我周全得多,所以先请教你。要是你觉得没什么,那我就直接去问娘了。”她娓娓道来。
黄四娘听得心中叹服。
听听这口气,温柔中又带着股当家做主的强硬,言下之意,要是黄四娘不和盘托出,她就要直接去问娄二奶奶了,到时候万一冲撞起来,让黄四娘如何不内疚?
黄四娘顿时明白,这已经不是她能瞒得住的事,不仅她,娄二奶奶恐怕也瞒不住。只能叹了口气道:“小姐但问无妨。”
“我记得元宵节那天,娘让做的衣服,都是松香色琥珀杏黄色的,但当初买的时候,云锦似乎不止那些颜色,也有适合娴月的妃色和大红,怎么做出来的衣裳,就只剩那些颜色了呢?”
黄四娘不由得有点赧然,其实从她的本心,也觉得娄二奶奶做的这事不太对,其他事偏心尤可,元宵节可是三位小姐第一次在京中亮相,事关一生大事,做的衣裳却都是适合卿云的颜色,这怎么合适呢?
果然娴月就全程裹着那大红猩猩毡的披风,事后虽然不说,但连着几天,黄四娘见到她都有些心虚。
“想是夫人为了大小姐考虑,毕竟就算按年龄来,也应该是先紧着大小姐的。
倒不是从此就不管二小姐和三小姐了,不信小姐你看,这次不就先紧着三小姐吗?”黄四娘斟酌着措辞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卿云道:“家中买衣料,做衣裳,一直都是四娘你负责,我记得你心中也有一笔账,凡事都清清楚楚。娘是什么时候定下来只做这几个清淡颜色的?”
她这话问得似乎无关紧要,黄四娘也有点迟疑,看她的架势,不像只是随便问问。
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扯谎,又辜负了两人之间的信任似的。
毕竟卿云这个大小姐,是娄家未来的希望,她这个管家娘子,以后也有的是需要和她配合的时候。
所以黄四娘略一思索,就坦诚答道:“我记得是初九裁衣,定下来的。”
卿云神色不动。
“多谢四娘了。”
黄四娘没想到她真只为了问这个,心中有些忐忑,但见卿云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只好先退下去了。
她走了之后,月香和玉蓉才过来,月香见自家小姐脸上神色晦暗,问道:“小姐,怎么了?四娘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卿云道。
事实上,黄娘子已经把她想知道的说了。
她们来京中参加的第一宴是梅花宴,也是卿云第一次露面,赵夫人对她表示了赞许,那天正是初八。
娘从来做事雷厉风行,如果是觉得要先照顾自己,那从一开始压根就不会买其他颜色的云锦,而不是到初九才定下元宵节的衣服颜色。
况且元宵节相看,是年轻男女,不过灯节上遥遥相望而已,没有交谈。
花信宴才是给夫人们了解女孩子的,元宵节的衣裳出彩,为的是给王孙公子相看。
娴月好看,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扬州也是有名的美人,踏青游园,娘从来不担心她抢了自己风头。
要是担心,最开始就不会订红色的云锦了,说句“红色的今年订不到”,不就行了,还省得偏心带出痕迹来。为什么订了,却又不做呢?
是买了红色云锦之后,初九之前,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改变了娘的想法。
不是夫人,因为夫人不在乎娴月的美貌,是王孙,而且不是为了所有王孙,因为如果是为了所有王孙都不被娴月吸引走,忽略了卿云,最开始就不会订红色的云锦。
是回京到初九之间,有个王孙,看上了娴月,而娄二奶奶知道了这个消息,施展她的长袖善舞,想将他换给她偏爱的大女儿。
对于卿云来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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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宴第二天,娴月直接告了病。
但卿云也没去。
娴月没去是明的,她向来身体不好,偶尔生了病,歇几天不出门也是常事,但芍药宴是盛事中的盛事,哪怕病了,只要能出门,强撑着都要参加的。
况且娴月身体不好的名声已经被三房放出去了,这下更坐实了。
娄二奶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本来也心虚,毕竟刚劝了娴月放弃贺云章那边,连贺云章送的衣料都想拿来给凌霜用了,虽然是娴月自己的决定,但也是她的暗示下做的。
但她毕竟是娴月的母亲,劝道:“还是收拾一下,去坐坐吧,就是累了,提前回来就是,不去总不好。
虽然张敬程家没有长辈在,但他知道了总不太好。”
娴月只淡淡道:“我是病秧子的事,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等嫁了再嫌弃,不如现在让他们知道个明明白白。”
娄二奶奶也知道劝不动她,只能预备带卿云和凌霜过去,凌霜道:“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陪娴月。”
“你敢。”娄二奶奶道:“为了你这芍药宴费了我多少心血,你还敢给我不去,不如拿绳子来勒死我好了。”
凌霜见她寻死觅活,被闹得头疼,只能跟着去了。临走还嘱咐娴月:“别乱跑,回来有话跟你说。”
娴月答应得好好的,其实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卿云临上马车时跟娄二奶奶说了声:“我也有点不舒服,只怕去不成了。”
她从来不撒谎,而且也不是娇气的性格,娄二奶奶只当她难受得厉害,连忙让她回去了,又让黄四娘去请大夫,卿云道:“娘不用担心,是女孩子家的事。”
娄二奶奶顿时明白过来,道:“哦哦,那我让人煮好玄灵止痛汤,给你送过去,你躺好了,千万别着凉了,留下病症不是好玩的。”
卿云鲜少撒谎,见娘虽然被自己骗过去了,但马车内的凌霜却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点心虚,好在娄二奶奶也没注意,催着凌霜走了,昨天已经是迟到了,今天再晚,就太轻狂了。
但卿云回到家里一看,娴月已经不见了。
她无奈,只能又去找她,知道她多半是在贺家,云夫人那里,去的路上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她这样找娴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路都有点似曾相识起来。
她到云夫人府上,一问,果然云夫人也没去,但管家媳妇神色淡淡地,道:“夫人不太舒服,请小姐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夫人今日待不待客。”
其实这也是托词,说是不待客,娴月的马车怎么又停在了内院口呢?
卿云忠厚,也并不揭穿,只是老老实实等在贺家待客的偏厅里,横竖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晾在这里了。
她在这待一天也没什么要紧的,对芍药宴那边,娴月是和她一起缺席的,关于生病的猜测也能少点。
对于云夫人这边,说出来娴月一定生气,但云夫人和贺南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娴月整天待在云夫人这,传出去也不好听,有她在这,多少好点。
对于娴月,卿云是尽足了长姐的责任的。
但要是娴月对自己尽了姐妹之外的责任呢?
卿云在偏厅里耐心等,她知道虽然云夫人多半知道了娴月为家里做的这些退让,所以对自己才那么不忿。
但娴月不会让自己等太久的,她向来是嘴硬心软。
果然,卿云略等了等,就听见回廊上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像是笑着说什么“三小姐”,笑得银铃一般,显然不是小姐,又有个老婆子的声音,一起从隔壁的暖阁里走了出来。
原来娴月就在暖阁里。
要是平时,卿云是不会贸然过去的,但她想问清娴月关于赵家的事,所以等她们走远了,就带着月香走了过去。
暖阁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娴月在里面弄什么,卿云还在门口停留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走进去。
外间里没有人,桌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个花鸟满池娇的银薰球,卿云不记得娴月什么时候有这东西。
她往里面走,刚绕过屏风,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也许大两岁,穿了件湖水青的衣裳,正侧坐在榻上,看外面窗户上挂着的鸟笼子,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去看,听见卿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吓了一跳。
卿云被吓得还是轻的,那女孩子被吓得惨,直接弹了起来,连忙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不像是见了陌生人的小姐,倒像是被人逮到了一般。整个人都转了过去蜷起来,更别说打招呼了。
卿云没想到里面不是娴月,见她这样,只当是自己失礼。
“姐姐莫慌,我是娄家的长女娄卿云,我是云夫人的客人,来找我妹妹的。请问你是哪家的?”卿云彬彬有礼,朝她福了一福。
女孩子只是反着脸不说话。
卿云当她或是不方便说话,或是不想和外人搭话,道:“是我冒犯了,姐姐别介意,我这就出去了。”
她转身要走,才听见背后细如蚊蚋的声音道:“我姓岑。”
卿云印象中京中并没有什么岑家,花信宴上也未见过,但还是道:“是我不好,打扰岑姐姐了。”
“不必多礼。”那女孩子低声道。
听说话倒也是知道礼节应对的,怎么那么慌乱呢?
卿云心中疑惑,但见她还在躲避,就知道自己再多攀谈,她更不自在,于是彬彬有礼地道:“那我先出去了,今日冒犯,多谢姐姐体谅。”
“哪里的话。”
这一句答得更好,应对几乎和京中其他世家小姐没有区别了,卿云更笃定她的小姐身份,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岑家的小姐,云姨素日来往的小姐都少,倒不只是因为名声,她过分的美艳也是个原因,除了娴月这种跟她母女般的美貌,一般的小姐站在她身边,就算年轻十多岁,也仍然黯然失色。
况且她也不是喜欢和年轻女孩子来往的性格,没有老太妃那种“我就喜欢聪慧可人的女孩子,每天陪着我说说话”的慈爱,娴月已经是例外了。
卿云满头疑云,走出暖阁来,又在回廊上撞见之前发出笑声的女子和她带的婆子,这女子约莫二十七八,打扮得有点俗艳,神态也不似大家闺秀,见卿云和她打个照面,卿云只笑着打量了她一下,刚要行礼,就见她神色警惕,不客气地道:“我是云夫人传我来给她弹琵琶的。”
“知道了。”
卿云听出她似乎是乐坊的人,就没有多攀谈,只见这女子瞥了自己两眼,就带着婆子走进暖阁里去了。
这三个客人,真是奇怪,就算是做客,也都有贴身丫鬟的,怎么一个丫鬟不见,只有个婆子跟着?况且云夫人的脾气,也不像会和这些人来往的。
卿云满头雾水,回到偏厅里,红燕已经在那等着了,笑容满面,传的是云夫人的话,说:“多谢挂念,这两天身上不太舒服,有娴月陪着就够了,大小姐请回去吧,等好了再来玩。”
卿云知道今天是见不着娴月了,所以也不多停留,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让玉蓉去拿了个纸包来,递给红燕道:“劳烦红燕姐姐,把这个交给隔壁的岑姐姐,就说这是江南今年的新茶,方才我不小心闯进去,冒犯了她,就当是赔罪了。”
红燕先还是一愣,道:“哪个岑小姐?”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神色大变。
卿云认识她这么久,知道她实际上是云夫人的左膀右臂,看似年轻,实则沉稳得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但红燕毕竟是侯府的大丫鬟,顷刻间便隐藏好了情绪,又笑着朝卿云道:“知道了,我会帮大小姐转交给她的。”
“那就多谢姐姐了。”卿云却又道:“对了,上次请教红燕姐姐的针线,我有点新的心得了,是铺子里的老裁缝师傅说的……”
她作势要坐下来细说,红燕哪里还有心思和她多说,只得敷衍道:“好好,等明日得闲了,一定和大小姐好好探讨。”
都说卿云老实,其实她也会试探人,如果说之前她只有三分的话,那这番下来,她心中已经有七分确定了。
看红燕这样紧张,那个岑小姐,多半就是贺南祯那张单子的主人了。
她从贺家告辞出来,在二门处上马车时正是日上中天,阳光亮得耀眼,照在卿云的脸上,有些惘然。
贺南祯自有他的岑小姐,娴月也有贺云章送了价值连城的烟云罗来,凌霜不用说,凌晨为她赶来认衣服的秦翊,这是何等的交情,人人似乎都有年轻时的一腔心事,只有她是永远合乎规矩的娄卿云。
但合乎规矩,也有合乎规矩的好处。
情意会淡,真心会改,但她的父母之命,三媒六聘永远不会变,她永远是端正持重的娄卿云,规矩是她的依靠,交口称赞的为人是她的底气。
赵景和她没有情意又如何,赵夫人中意她就行,京中的夫人圈子认可她就行,上有老太妃的赞赏,中间有崔老太君这一拨长辈的疼爱,娄家门第虽不算高,娄老太君却是她坚实后盾,娘家自不必说,钱财是管够的。
平辈里,她是花信宴这一年的女孩子的领头羊,就如同科举同年一样,这也是她以后受用一生的人脉。无论如何变迁,她永远是赵家未来的主母。
她可以孝顺自己的父母,庇护自己的妹妹,就好像云夫人的姐妹一样,她们也永远会是富平侯夫人的妹妹。
这是比一切金银绸缎都珍贵的东西,稳稳托住了她们的身份,让她们再也不会像母亲所恐惧的那样下坠。
但为什么,她心中仍然感觉味如嚼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