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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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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的生气,她其实是可以预料的。

娘想得太简单了,满以为退了赵家的婚,还可以走老太妃的路子,毕竟当初和赵家有婚约的时候,老太妃都一口一个“可惜卿云订了亲了,不然我这倒有好安排”,现在卿云没了婚约,不是更好。

但退婚这种事,从来是双方都受损,尽管满京城都猜到是娄家退的婚,多半是赵家仗势欺人,把娄家冒犯狠了,但到底卿云名声也受了损害,不比当初刚参加花信宴的时候了。

再者退婚多半要成仇,虽然两家明面上仍然互相恭敬,但背地里已经是仇人了。

赵夫人是京中贵妇人中极强力的一派,老太妃也要考虑这点。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做生意的更明白这道理,生意红火的时候,人家恨不得送钱要入股,一旦不好了,就算许了高利,也连一个资助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何况卿云刚求了老太妃赦免教坊司的女孩子们,老太妃虽说是欠了卿云人情,也有看卿云向来端正乖巧,行事不错一点的份上。

结果转过头她就闹出退婚这么沸沸扬扬的大事来,老太妃难免想,她是忍到了老太妃答应她赦免教坊司的事,等成功了,就原形毕露了。

而这想法也并没有冤枉她。

退婚的念头起来时,是在景家,她点破赵景调戏娴月的事时,就已经有了退婚的心思,连月香也看出来了,还问了她,她说还要办一件大事,才能做这件大事。

那件大事就是求老太妃赦免岑小姐,办完那件大事才能办另外一件,就是退婚。

因为要求老太妃,必须得是最端正最完美的娄卿云才行,求完了,就可以做一点退婚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了。

老太妃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如何不懂?

这事细想想,只怕连山上那几天的日夜相处都要怀疑了。

不然怎么这次景家宴席,不特地去请卿云了,她们母女过来,应的都是景家的邀请。

卿云心中如同明镜,但见母亲还是一团热忱,不忍心泼她冷水,还是跟着出现了。

倒是往日积下的余威还在,夫人们也都还亲切客气,小姐们感情仍然如常,只是几个和赵家来往密切,可能要填补“未来侯夫人”空缺的女孩子,神色有点不自然,也不和她打招呼了。

卿云仍然是如往常一样,先给老太妃请安,然后跟夫人们问好,听人说起崔老太君不在,轻声答道:“老太君受了寒,我前日去看过了,倒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头晕,养几日就好了。”

其实娄卿云还是那个厚德载物的娄卿云,只是世人着相了而已。

凌霜说得没错,这世上待女子格外苛刻。

退婚这样的事,不管哪方提出,总是女孩子吃亏得多,也亏她是完美无瑕的娄卿云,才能扳回来,打个平手,换了别的女孩子,早不知道被说成什么样子了。

云夫人也说得没错,不是人人都像她幸运,被正道拥抱。

而她也已经做好准备,要过些不那么被正道拥抱的日子了。

夫人们都有些淡了,卿云这边渐渐就有些清净,倒是老太妃,虽不跟她说话,却时不时看她一眼。

娄二奶奶自从带卿云亮相开始,哪里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有些慌了。

卿云还浅笑着按她的手,给她讲解戏词,安她的心。

等到了宴席结束,又上了戏酒,又上了茶,连戏酒都阑珊的时候,魏嬷嬷才终于过来,道:“娘娘请小姐和二奶奶里面说话。”

娄二奶奶顿时眼睛一亮,喜形于色,卿云虽然心知不是什么好话,看了自家母亲这样开心,更加心酸。

到底是自己不争气,连累母亲受累,她心中苦涩,挽住了娄二奶奶的手,娄二奶奶还不明就里,还开心地朝她笑。

老太妃先让看茶,赐座,寒暄,都是极客气的,以前那次都没有这样的礼遇。

娄二奶奶到底还是商家出身,不懂贵人的行事规则,还当是好事,只有卿云看出来,越是要说重话,越是先礼后兵。

果然老太妃就有重话要说。

等她们喝了茶,她才缓缓开口,自嘲地笑道:“卿云这次,把哀家也骗得好苦啊。”

娄二奶奶听了,还吓了一跳,倒是卿云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也只是平静地离座,温驯地跪下道:“卿云不敢。”

到这时候娄二奶奶哪里还插得进去话,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听见老太妃幽幽地道:“你还不敢?

你算得好,先求我请旨,赦免了岑家的女孩子,旨意下来,你再退婚,一环扣一环,连我也被算进去了,赵家人更是蒙在鼓里呢……”

“娘娘这样说,卿云不敢争辩,但卿云为岑家姐姐和教坊司的女孩子求情,并没想到娘娘这样一诺千金,官家也仁心,竟然真能赦免她们。

至于退婚的事,也是卿云下山之后,心中反复思索,才下定决心的。娘娘说卿云算计,卿云实在冤枉。”卿云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为自己辩解道。

娄二奶奶见状,连忙帮腔道:“娘娘明察,咱们家和赵家退婚,实在是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啊,不是卿云轻狂,实在是这孩子品行高洁,宁折不弯,娘娘不知道……”

“行了,”老太妃皱眉道:“不就是赵景那小子轻佻闯了什么祸吗?

到底能是什么大事,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杀了人了?还是做了贼了?

赵家虽然暴发户行径,规矩还是有的,能闯什么大祸?

都说卿云温柔敦厚,以后是要做侯府夫人的,连这点隐忍都没有,素日不是白夸了?

远的不说,就是赵景他爹赵元祯,又好到哪去了,小妾左一门右一门的娶,现在清潭门外还养着个外室呢,赵夫人说什么了?

枉我还看重卿云老实,满世界夸耀,如今为这点小事闹到退婚,老实到哪去了,不是现打嘴?

我说她,你还好意思还嘴,真当我是你家老太君,这么好糊弄的么!任由你们拿捏?”

老太妃鲜少这样发脾气,把个娄二奶奶吓懵了,宫闱出来的贵人,发怒是有雷霆之威的,连嬷嬷们也跪下来道:“娘娘息怒。”娄二奶奶也连忙跪下来了。哪还敢辩驳。

卿云却并没有吓得失色,只是垂头听训的样子。

“娘娘教训卿云,说得极是,卿云不敢反驳。

但赵小侯爷的事并不是小事,是有悖人伦的大事,可见他对我家人父母,无一丝敬意,这是其一。

其二,卿云也不是因为自己轻狂,不能容忍而退婚,而是想着,我父母辛苦养我一场,我出嫁之后,也要能照应父母才好,赵家不止是赵小侯爷失礼,连赵夫人也只顾维护他,不曾主持公道。

我想,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别说照料父母,自保都难。

想到在山上的时候,娘娘教我说,万事都能等,唯有孝是不能等的。

为人子女,最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才痛下决心,与赵家退婚的。”她伏在地上,道:“母亲也是疼我,才答应下来的,千错万错,都是卿云的错,请娘娘息怒,不要为卿云气坏了身体。”

老太妃说她不会温柔敦厚,隐忍得不够,其实那是反话,要卿云真是那种唯唯诺诺瑟瑟发抖的女孩子,老太妃也不会喜欢她了。

要的就是这样条缕清晰地辩解完,最后还温顺地伏在地上请罪的样子。

端庄大气,又温良恭谨,才是宫里出来的贵人都喜欢的性格。

况且她的理由也找得好,说是山上的时候,老太妃教她的孝心,其实也是在用山上的相处打动老太妃。

老太妃听了,立刻就嗔道:“你的意思,还是我教坏的你了?”

“卿云不敢。”卿云仍然温和答道:“娘娘教我的,都是极好的道理。

要是出了错,也是卿云太笨,曲解了娘娘的意思,糟蹋了娘娘一片好心。”

这话一说,地上的魏嬷嬷都忍不住笑了,劝道:“娘娘,人家话说得这样可怜,我都心疼了,娘娘不看别的,只看在那双睡鞋的份上,就饶了卿云吧。”

老太妃也有点绷不住了,还是故作恼意道:“你这老货,还来说情?是娄二奶奶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冤枉啊,奴婢是看卿云人才可惜,虽然退婚的事唐突了些,但到底是京中这些女孩子的典范,也是娄二奶奶教的好……”魏嬷嬷笑道。

老太妃见台阶才下,皱着眉道:“都起来吧,别弄得像我多凶神恶煞似的。”

魏嬷嬷重新扶着卿云和娄二奶奶入了座,侍女又换了茶来,娄二奶奶还心神未定,就听见老太妃问道:“事已至此,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不是我说,花信宴都快完了,偏这时候退婚,我看你怎么收场?惯女儿也不是这样惯的。”

娄二奶奶揣度她话里的意思,可能是要掺和卿云的婚事了,但不敢十分确定,于是装憨道:“回娘娘的话,我也是一点办法没有了,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哼,这话糊涂,女孩子青春多珍贵,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太妃嫌弃道,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忖度了一下,又冷笑道:“我倒是有话要说,还是算了,免得外人多嘴多舌,落个吃力不讨好。”

“哪能呢?”娄二奶奶连忙道:“娘娘要是能替卿云做主,我们是求之不得的,还望娘娘看在卿云素日孝顺的份上,替这孩子费些心思,就是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了。”

她到底不是正经贵夫人,这话说得太急切了点,有些粗鲁,老太妃听了,便有些皱眉,好在娄二奶奶察言观色厉害,知道自己说得不妥,立刻就不说了。

她这样急切,老太妃反而不着急了。

“事发突然,一时之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边走边看罢了。”老太妃懒洋洋道:“我今日也乏了,你们先去吧,等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不迟。”

娄二奶奶心中如同被泼了盆冷水,还想说两句,被卿云按住了,恭恭敬敬谢了恩。

母女俩也没在景家的宴席上多坐,记挂着娴月,就早早告辞了。

回去的马车上,娄二奶奶懊恼得很:“都怪我,太急切了点,从来是这样,越上赶着,人家越不搭理,咱们也冷一冷她就好了。”

卿云本来靠在一旁沉思,听到这话顿时笑了。

“不关娘的事,咱们冷不冷,老太妃都是那样的。

她一上来之所以发作,就是杀杀我们的威风,把我们唬倒了,然后再说要帮我说亲的事,娘就任由她摆布了。这是宫里的手段,是阳谋,防不住的。”

“还是我们卿云厉害,看得透透的。”娄二奶奶十分骄傲地道:“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老太妃愿意唬我们,说明还是上了心的,有她在,不愁我们卿云最后不得个如意郎君,到时候让赵家后悔去。

依我看,老太妃多半是要安排给宠臣,至少是近臣,难得做媒,自然做个最好的,赵家傍着个赵擎就那样嚣张,到时候我们卿云的结果出来,只怕要吓他们一跳呢……”

卿云只是笑笑,没说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罢了。

然后马车到了家里,却闹了件不愉快。

本来陈郎中家的宅子,娄二奶奶一家人住是够了,但陈郎中是个文官,和娄二爷平级,来往的高门大户也不多,所以门口一条小巷通往大路,下车下马也够了。

但娄二奶奶经商有道,赚的钱可不是五品官儿该有的,家中都是高头大马,马车也是比照赵夫人家的尺寸,这样下车下马走正门就不太方便了,都是从娄家大宅的南门进去,再走到自家院子的北门回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娄二奶奶还特地赏了南门当值的小厮们,所以往日车马出入,都是极通畅的。

谁知道今日到了南门,马车忽然停了,娄二奶奶问怎么回事,只见小厮跑回来道:“回二奶奶,南门被关了。”

“什么?哪有这样的事?”娄二奶奶顿时生了气。

她向来泼赖,仗着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夫人,又是自家宅邸,索性下了马车,带着小厮丫鬟走到南门,见果然高门紧闭着,立刻叫小厮:“给我拍门。”

小厮也神气,立刻上去一阵乱拍,拍得门叶都乱晃,里面只得开了门。一开门娄二奶奶就知道是故意的——跟着娄三奶奶管家的冯娘子就站在里面,带着几个厉害会吵架的婆子,严阵以待。

娄二奶奶今日连黄娘子也没带,但一点也不慌,问道:“冯娘子,怎么回事?

青天白日的,怎么把南门关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呢!”

冯娘子也是内斗的好手,笑得甜如蜜,恭恭敬敬道:“回二奶奶的话。

只是因为最近府内丢了些东西,一时查不出来,三奶奶就叫关了东南二门,只留着大门和小门两处,等查清楚了再说,咱们也是奉命办事罢了。”

两人都是人精,一个不说自己要过,非说大白天关门不合规矩。

一个就指桑骂槐,暗示丢东西是因为娄二奶奶整天带着自家人自由出入。

“行,回去告诉你家三奶奶,今日晚了,明日咱们去老太君面前早膳,再说吧。”

娄二奶奶气冲冲带着卿云回了家,其实马车虽大,卸了马,派两个小厮,慢腾腾从巷子里挪过去,也能过,但她索性道:“把车马都留在巷子口大路上,灯笼也别摘,再留两个人守着,有人问起,就说是娄家二房的马车,从大宅过不去,巷子又窄,只能留在街上了。守夜的小厮只管辛苦一夜,领双份赏钱。”

她存心传扬出去,丢娄家的脸,娄老太君是爱面子的人,肯定听不得这个。等明早斗起来,也好先胜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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