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林花著雨胭脂湿 第五章 沦为司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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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北朝的都城,上京共有三重城垣,最核心一重是宫城,第二重是里城,第三重为外城。萧胤的太子府便位于上京的里城,萧胤率众回到太子府时,天已入夜。

遥遥看到,府门前站着许多人,走得近了,看到是一众侍女拥簇着一个妇人。那个妇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容貌端庄,眼角额头有着岁月风霜雕刻下的皱纹。看到萧胤,她唇角轻扬,带着欣喜慈爱的笑意。

“姆妈。”萧胤从马上跃下,向着妇人施了一礼。

花著雨记得萧胤的亲生母亲似乎很早便过世了。这个被称为姆妈的妇人,应该就是回雪曾经提起的萧胤的奶娘白玛夫人了。萧胤对于这个妇人,倒是极其尊敬的。

“雪姬见过殿下。”搀扶着白玛夫人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朝着萧胤施礼。橘黄色灯光映着女子娇俏秀丽的面容,她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略带娇柔地望着萧胤,眸中情意绵绵。

“阿胤,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姆妈担心得很。这位是……”白玛夫人看到了花著雨,有些诧异地问道。

雪姬原本并未看到花著雨,听到白玛夫人问话,这才将原本黏在萧胤身上的眸光移了开去,投到了花著雨身上。

萧胤回首,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花著雨,“姆妈,她只是一个奴婢。”

白玛夫人的眸中很明显划过一丝疑惑,但是,她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轻轻颔首,便随着萧胤转身向府内而去。

自此,花著雨便住在了萧胤的太子府,居住在萧胤寝宫的偏殿,做了太子府的一名奴婢,所做的差事是司寝。

据回雪说,司寝就是专门为萧胤铺床叠被的。若是遇到天冷,还要在萧胤睡前捂暖被褥。回雪还说这是一个美差,是侍女们争相要做的。

花著雨家中也是婢女成群,如今却是第一次听到“司寝”,第一次听到捂被子。或许是她在外面苦惯了,没有在富贵乡享受过,不知道这富贵人家的侍女还有这样一个差事。

捂被子,莫不就是平和康他们平时闲聊时所说的暖床?难不成是要她先钻进去暖好了,再让萧胤睡进去?莫说做了,便是想一想也觉得尴尬。

这活,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如今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便是塞北,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暖床应当是用不着了,到了今年严冬,谁知道她会在哪里?但眼下,这司寝却又不得不做,她要在太子府韬光养晦,安心养伤,可不能再受罚。

司寝确实是一个美差,只需每日晚间,在萧胤就寝前,为他铺好被褥。再在第二日清晨,萧胤起身后,为他整理好被褥。只是,差事虽然轻松,却是经常无可避免地和萧胤碰面。若是那些暗慕萧胤的侍女,定会喜不自胜。可对于花著雨而言,却无疑是煎熬。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渐渐地有关她的流言飞语传了出来。

这日,趁着晌午人少,花著雨溜到了太子府的后园查看地形。她的手伤已渐渐痊愈,能够活动自如了,她打算寻找机会,趁机离开。

时令已进入了四月,虽然塞北的春天来得晚,也终是来了。太子府的后园,也是一片明丽风光。各色花开,逗引得粉蝶在花间翩翩飞舞。时有清脆鸟鸣声从满目新绿的林子里传出来。

后园风景虽美,却不似花著雨想象的那般幽静。前面的池塘边,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个女子。

花著雨识得,这个女子便是那夜搀扶着白玛夫人的雪姬,听说她是白玛夫人的女儿,还未曾出嫁,一直随着白玛夫人住在太子府中。她绕过一处花圃,向另一边走去。原想避开这些人,不想有人眼尖,竟然看到了她。

“哟,这不是那个勾引殿下的狐媚子吗?”雪姬身边的一个侍女娇声说道。

花著雨淡淡颦了颦眉,继续前行。眼下,她并不想和任何人起什么冲突。

雪姬显然未料到,花著雨竟然视她如无物。她愤然起身,率领着一众侍女,便追了过来。

“你给我站住,你一个奴婢,见了本姑娘,何以不下跪?别以为你夜夜侍寝,殿下就是宠你了。你看看你,逛个园子,也是孤零零一人,连个侍女也没有。看来,殿下也没将你当回事,军妓就是军妓,殿下就是玩你,也不会给你任何名分的。”雪姬的声音,鄙夷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嫉恨。

花著雨乍然明白,敢情这位雪姬,是恋慕着萧胤,想要做太子府的女主人呢。她收住了脚步,冷笑着翩然转身。正是花开之时,桃之夭夭,缀满了花枝,密密实实的。她的笑容,在一树的胭脂火中,格外冷然。

“你说什么?”花著雨冷然颦眉,语气里暗含着令人心惊的气势。

雪姬顿住脚步,叉腰笑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吗?借着司寝的名义,夜夜勾引殿下!可惜啊,你却是一个军妓。殿下从不碰妓子的,虽然一时被你迷惑,却也只是玩玩而已。劝你不要得意忘形了。”

花著雨不知,自己竟然被传得如此不堪。

司寝变侍寝?这些人倒真是会想啊!

她更没想到,自己做军妓的事她们竟也知道了,一口一个“军妓”地羞辱。

这种羞辱何时方能停止?这都是拜萧胤所赐!

她挑眉冷然笑道:“雪姬姑娘,你也知晓,殿下从不碰妓子,可是,这次却为我破了例。或许,殿下还会为我继续破例也说不定!是不是?”

雪姬脸上鄙夷的表情僵住了,她瞪大美目,眼瞅着面前的女子,分花拂柳而去。

是夜,花著雨透过窗棂,遥望着院外。

院里一株花树开满了花,在盈盈月色下,遥望如云雾般缥缈。香气,透过窗棂,沁入到室内,馥郁而游离。

白日里雪姬说的那些话又在耳畔萦绕,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厌烦。她心中清楚,她已经成了阻挡雪姬获得萧胤欢心的绊脚石。若是再在太子府中待下去,因着那些流言,恐怕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上身。

萧胤虽可恶,但是总归是大男人,就算是罚她整她也是光明磊落的。而女人间的争宠却不再是明枪,而是暗箭,以她如今的境况,只怕是防不胜防。

她这里正心事重重,萧胤的贴身侍卫流风忽然过来传她过去。

天色已经不早,方才她也为萧胤铺好被褥了,此时唤她前去,却不知为了什么?一个凝神间,已经到了萧胤的寝殿。

殿内掌着灯,萧胤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暖黄色的光晕染在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冷锐之气在柔柔的光下已尽数不见,他看上去很悠然。

他确实生得人模人样,倒也怪不得雪姬和婢女们每日里费尽心思明争暗斗都要爬上他的床。只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却平白无故地也被卷入其中。

流风将她带了过来,向萧胤施礼后便退了出去。花著雨心中正恼着,便凝立在屋内,抿唇一言不发。

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只闻蜡烛的燃烧声。

忽而,一声低低的鹰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花著雨凝眸,这才注意到那一日在战场上看到的海东青不知何时立在了萧胤肩头上,此时正歪着头打量着她,一双墨黑的鹰眸,看上去颇具灵性。

她冷冷瞥了一眼海东青。主子不是好人,这鸟怕也不是什么好鸟!

“过来为本太子磨墨!”萧胤放下手中的书卷,冷声吩咐道。

花著雨清眸流转,见在旁边伺候的侍女恍若未闻,该端茶的依旧端茶,莫非萧胤是要她磨墨?话说也就她一人闲着。果然,见她纹丝不动,萧胤抬眼瞥了她一眼,“怎么,本太子使唤不动你了?”

“奴婢不敢!”花著雨垂眸道,“奴婢是司寝。”

萧胤唇角讥诮扬起,眯眼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司寝。现下你的手伤已愈,日后便做本太子的贴身婢女吧!磨墨!”

花著雨凝眉,要她做贴身婢女?回雪便是萧胤的贴身婢女,每日里除了歇息,便都是伺候他了。用膳时为他布菜,处理公务时为他掌灯磨墨,出行时还要随行,整日都要小心翼翼追随伺候,若是遇上他心情不好,还要被责骂。何况,若让她做了他的贴身婢女,她更无脱逃之日了。

“奴婢愚笨,怕是做不了殿下的贴身婢女!”花著雨放低姿态,缓缓说道。

萧胤紫眸微眯,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花著雨。“殿下,奴婢有事禀告!”一个侍女从内室走了出来,站在萧胤面前说道。

萧胤冷哼了一声,眸光依旧凝注在花著雨脸上,缓缓问道:“何事?”

“奴婢方才在内室为殿下熏香,无意间发现……”那侍女顿了一下,眸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花著雨,迟疑着说道,“发现司寝为殿下备的被褥上,有……”

花著雨心中一紧,眸光凌厉扫向那侍女。她认得这侍女,是专为萧胤熏香的。

“有什么?”萧胤似乎也有些意外,声音低沉地问道。

“有血迹,像是女子的月信!”侍女迟疑着,终于将话说了出来。

她的话一落,室内其余的侍女皆是抽了一口气。要知道,嫔妃姬妾在有月信之时,都是不能侍寝的。若是在主子被褥上留下这些女子秽物,是大不敬之罪。太子不曾召人侍寝,被褥只有司寝接触过,难道说……那些流言蜚语竟是真的,司寝莫非真的夜夜侍寝?因而不小心在殿下被褥上留下了这些东西,就算是殿下宠她,怕也是难免责罚了。

“你去将被褥拿来!”萧胤脸色一寒,冷厉的眸光如锋芒。

那侍女忙疾步到了内室,将一条褥子捧了出来,上面果然有些斑斑点点的嫣红。

“你怎么说?”萧胤回身坐下,眸光凌厉地问道。

花著雨勾唇冷笑,没想到暗箭这么快便朝着她射了过来。不过,这陷害若想成功,须有前提,那便是她真的侍寝了。

其实,这件事,萧胤心知肚明。她没有侍寝过,只是铺铺被褥,又怎么会在上面留下这些?可是,看样子,萧胤并不打算饶过她。他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打算看她的好戏。

花著雨真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扁,再一顿乱棍好打。

“殿下心中清楚,又何须我说什么?”花著雨反唇相讥。

萧胤冷冷哼了一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紫眸中泛起暗沉的光芒,寒如冰雪。

“本太子的贴身侍女你不做,司寝你也做不好,果然愚笨至极。既然如此,便到洗染房做苦力吧!”他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回身进了内室。

花著雨在几个侍女怜悯同情的眸光注视下,从萧胤的寝殿退了出来。

月色如水般洒在庭院内,花树在夜风中婆娑起舞,暗香淡淡。她想,明日里,太子府里应该就会满布她失宠被罚到洗染房的流言。可是别人不会知晓,所谓的惩罚,其实对她而言,却是解脱。

花著雨快步走回偏殿,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随身之物。回雪早已在她门外等候着,待她收拾好了,便领着她来到浣衣女居住的院落。

低矮的房屋,围成了一处不大的院落,院中没有任何花木,栽满了晾晒衣裳的竹竿,竹竿之上,挂满了各色衣衫。院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味。院子正中,有一口水井,有几个婢女正围在那里浣衣,捣衣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在耳中,沉重而清冷。

果然是苦力,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依旧在洗衣。

回雪将她领到一间屋内,这是一间三人合住的小屋,布置得极是简陋,远远不如她作为司寝时所住的小屋。但是,她却很欣慰。将薄薄的被褥铺好,她回身看去,见回雪依旧站在门口。

“我瞧着,你也是一个聪明人,为何要这么执拗,总是得罪殿下?如今这里不比在殿下寝宫内做事,你恐怕要吃些苦头了。若是有事,你可以差人去寻我,如果可以,我会帮你的!”言罢,回雪转身离去。

“新来的,还不过来干活!”院内有人大喊,花著雨应了一声,便起身到院内浣衣。

花著雨自小吃苦不少,对于这些粗活,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未想到,这一洗,便洗到了天色微明。回房歇息了没多大一会儿,新的活又来了。

这样没日没夜地浣衣,果然很难熬。不管活有多累,总得让人歇息吧,这样做下去,总也有吃不消的一天。不过,就算累,花著雨也觉得比伺候萧胤强。而且,她已经计划好了出逃。

听浣衣女们说,过几日,便是萧胤奶娘白玛夫人的生辰。

据说,萧胤的母后过世很早,那时候萧胤的父王忙于征战,无暇顾及他。他从七岁起便由白玛夫人抚养长大,对白玛夫人极是尊重。每年白玛夫人的生辰,萧胤都会在府里大摆筵席,为她庆贺。

花著雨便想趁那日宾客多,好借机溜出去。这一次,不比在军营无处可藏。只要出了太子府,她便先寻一个地方躲起来。这么大的上京城,萧胤要寻她,也是不容易的。

转眼几日便过去了,这日一早,府里便张灯结彩,极是热闹。

只是,这日的天色不太好,到了黄昏,天空大片暗涌如波涛的阴云密布,遮掩了残阳的余晖,夜幕低垂。

这日恰好轮到花著雨当值将洗好的衣衫送到各院之中去。这对花著雨而言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正好趁着送衣衫没人注意离开这里。

只是,花著雨没料到,她计划好了离开,别人也计划好了算计她。

天色尚早,花著雨原本打算送完了衣衫后,待天色全黑,便借机行事。但是,当她将衣衫送到雪苑时,却发生了件意外之事。雪苑里居住的是雪姬,门口的侍女看到她,立刻进去回报了。雪姬即刻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抱着衣衫的花著雨,唇角漾起一抹冷笑。

“哎呀,雪姑娘,你的衣衫被扯破了!”一个侍女从花著雨手中接过衣衫,检查了一番,忽然拎起一件浅红色暗花的云锦宫装说道。

雪姬一脸快意地走到花著雨面前,伸出涂满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指着花著雨的手道:“几日不见,这双手就这般粗糙了。洗染房的活不好做吧?”眼波一转,凝注在那件钩破的衣衫上,厉声道,“这件衣衫,可是胤哥哥赐给我的,再找不到第二件了。原本打算今日夜宴时穿的,你这个贱奴,做了浣衣女还不老实,还想着陷害本小姐。没了这件云锦衫裙,你叫我今夜穿什么?来人,把这个贱奴关押到柴房,痛打二十大板!”

花著雨勾唇冷笑,她心里明白,自己之前已经检查过,衣衫都完好无损,如今破了只能是这个侍女划破来诬陷她的。就算是她做了小小的浣衣女,还是有人不愿放过她。这个雪姬,将她赶到洗染房还不够,如今还想打死她。

“慢着!”花著雨冷冷说道,“雪姬姑娘,你要做太子妃,自去取悦殿下,而不是费尽心思在这里对付我。我是奴婢不假,但我好歹是从南朝来的和亲公主,若是处罚,恐怕也轮不到你!”

雪姬脸色剧变,根本没料到花著雨是和亲公主,但依旧咬牙道:“罢了,把她关入柴房,好生看守。待本姑娘禀了殿下,再行处罚!”

侍卫得令,即刻将花著雨押到了柴房。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任谁都可以惩罚,怪不得回雪说,她在洗染房已经不比在萧胤寝宫当值。若非亮出了和亲公主的身份,怕是逃不过这二十大板的。不过,雪姬知晓她原是前来和亲的公主,恐怕日后更会变本加厉对付她了。但这些她已经不在乎了,早晚她都要离开这里的。

柴房之中,阴冷而潮湿。里面堆放着柴草和平日里不用的破桌烂椅。仅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却被木条钉死了。柴房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看来,这里平日里便是关押犯错的奴才之地,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刑房。

花著雨搬了一个破椅子,踩在上面推了推窗户,钉得很死,不能撼动一分。心中顿时颇为沮丧,脚下椅子忽然一歪,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哗啦一声散了架。她重重跌倒在地上,扑了一身的灰尘。就在此时,听得柴房的门锁一阵响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向外望去,天色尚未黑透,但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随时有雨。

两个侍卫疾步走入室内,冷然道:“殿下吩咐了,你弄坏了雪姬姑娘的衣衫,原应重罚,但今日是白玛夫人的生辰,不宜见血,便罚你三日不能进食。三日后,再行处罚。”言罢,便将房门再次锁住了。

静静的夜里,悠扬的丝竹之声遥遥传来,动听而缥缈。

她倚靠在墙壁上,只觉得腹中开始饿了起来。

在洗染房,每餐的膳食极差,没有一点荤腥,总是不到餐点,腹中便开始饥饿难忍。她恐怕是坚持不了三日,得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她屏住呼吸,想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侍卫守着。

“听说南朝的平西侯花穆出事了,你可知晓?”一个侍卫小声问道。

“怎么不知道?若非是他,我们这次和南朝的战事,说不定就胜了。如今他被判了全家抄斩,南朝少了这员大将,这事对我们北朝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另一个侍卫喜悦地说道。

伴随着两个侍卫的话语,天空中一道闪电掠过,撕开浓重的乌云,紧接着一道惊雷炸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

一向干旱少雨的北朝,在早春竟然下起了一场雨。

一阵眩晕袭来,花著雨眼前模模糊糊,耳畔寂静无声,世界,在她面前,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

过了好久,淅沥的雨声才重新传到她的耳畔。

全家抄斩?

花著雨猛然起身,狠狠地摇晃着柴房的门,哑声叫道:“开门!”

那声音很冷,带着不可遏制的颤音,似乎是很怕,怕失去什么,又像是恐慌。

门外的两个侍卫心中皆是一惊,还以为柴房内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殿下虽然要罚这个奴婢,但是却并没有打算让她死。是以,两人取出钥匙,将柴房的门打开了。门开处,一道纤影急速飘了出来,其中一个侍卫猝不及防,他的脖颈已经被一只纤纤玉手掐住了。

好凉的手,冰得他心中一寒。

“方才你说,平西侯被判了什么罪?”女子的声音,极冷,极锐,肃杀得令人窒息。

那侍卫心头一凛,鬼使神差地乖乖答道:“花穆因谋反罪被判了全家抄斩,十日后,在梁州斩首示众!”

“你说的可是真的?”一股戾气从花著雨纤柔的身上迸出,强烈得迫人欲窒。

“句句是真,据说,南朝连皇榜都已经张贴出来了!”另一个侍卫不敢大意,在她身后缓缓答道。

他眼见花著雨扼住了那个侍卫的脖颈,心中一惊。眼前女子的气势很惊人,并非一般人能有的,只有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历练过,才会有这种令人窒息的杀气。花著雨的手缓缓松开,那个侍卫整个人犹如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黑沉沉的,黑得无边无垠。

她站在黑暗之中。

她站在风雨之中。

黑暗和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地朝她压来。

衣衫尽湿,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单薄的肩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魄一般的眼眸,暗沉得没有一丝亮光。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良久,低低的笑声从花著雨紧抿的唇间溢出,怎么也不受她的控制,止也止不住。渐渐地,她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狂和冷。眼眸中,却闪现着点点泪光。

一直笑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猛然伸袖,擦去了眼角的泪。

现在,并非伤心之时。

她静静回眸,如水潋滟的清眸中,只余冰冷。

“我要见萧胤!”她冷冷说道。

“殿下此时正在宴会上,不会见你的!”侍卫被花著雨方才的气势吓住了,此时方回过神来,沉声答道。

花著雨冷冷扫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他,快步向前走去。

“你不能离开这里!”两个侍卫疾步上前,拦住了花著雨的去路。

“滚开!”花著雨黑眸一凝,瞬间现出一股戾气。

话音刚落,花著雨忽然动了。她的内力没了,但武功的招式尚在,身体依旧是敏捷的。

眼前银光一闪,带血的银簪已经从左边侍卫的肋下抽出,热血飞溅,那侍卫软倒在地。在另一个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一记手刀,已经劈在他的颈间。

这一连串动作的速度比之以前是差得远了,但是,收拾这两个武功平平的侍卫,却还够用。

她捡起侍卫手中的剑,迈过倒在地上的两人继续前行。穿廊过院,一直走到了萧胤宴客的前院。

丝竹之声,透过蒙蒙雨水似真似幻地传到耳畔。随着她的接近,那乐音越来越清晰,婉转欢悦到极致。

那里,华灯盏盏。

那里,有酒、有琴、有歌、有舞、有欢笑……

悲伤,只属于她自己。

华灯旖旎的殿门口,一众侍卫一字排开,腰间挎着的刀剑在灯光下闪耀着冷冷的幽光。

花著雨面无表情地提剑而来,为首的侍卫冷喝一声道:“什么人?”

“叫萧胤出来!”花著雨冷声说道。

萧胤的侍卫刀剑出鞘,一时间,寒光如雪,杀气四溢。

“大胆,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拿下!”为首的侍卫怒声吩咐道。

一众侍卫顿时一步一步朝着她包围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将她逼到一棵桂花树下。

花著雨冷眸微眯,一抹寒光从清眸中闪过。

树底下,刀光纷飞,寒光闪烁。

在侍卫们雷霆般的攻势下,花著雨虽然也刺伤了几名侍卫,但是她的左臂上,却也被一剑刺中,顿时血流如注。没有丝毫内力,单凭剑招,她对付方才雪姬派去看守她的两个侍卫还凑合,但是,面对萧胤的这些亲卫,是绝对胜不了的。右肩上又一痛,又中了一刀。衣衫上沾满了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住手!”忽而一声冷斥,萧胤的亲卫流风和回雪从廊上缓步走出。

一众侍卫刀剑回鞘,肃然退开。

花著雨伫立在庭院之中,手中的剑兀自滴着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惨淡的灯光从廊下的灯笼中射出,照在花著雨身上。一袭血色长裙,青丝凌乱披垂,眉眼冷凝,无悲无喜。她提着剑,缓步向廊前走去。

“你要见殿下?”流风沉声问道。

花著雨瞥了他一眼,兀自向廊前走去。

“丹泓,怎么是你?”回雪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是花著雨,不免极是惊诧。在她眼中,花著雨来到太子府这么久,除了有些执拗外,一直都是一个本分规矩的婢女。而今夜的花著雨,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形象,超乎她的想象。

花著雨冷着一张脸越过她,便要踏到殿内去。回雪闪身拦在了她面前,“丹泓,你要找殿下,也要容我通禀一声。究竟是什么事?能和我说吗?”

“那好,我要一匹宝驹,再备十日的干粮,再要今夜出城的令牌。若能,便马上备来;若不能,便不要拦我。”她需要立即出城,等不到明日。而夜晚出城,需要有令牌。

“你要离开?”回雪一愣,这个主她自然做不了,“你等等,容我通禀一声。”

“不必了!”花著雨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跨入殿内。此时,萧胤是一定不会见她的,必须硬闯。

一踏入殿内,丝竹声、笑声和动听的歌声便涌来耳畔,熏香、脂粉香、酒香也随之漾来。

花著雨抬眸,隔着幔子,看到流金般的烛火正燃烧着,几个花枝招展的舞姬在厅内盘旋舞着,一个女子正在唱着曲子,歌喉圆润动听。她撩开幔子,缓步向内走去,衣裙上滴落的雨水和鲜血,在米黄色的地毯上晕开,透着淡淡的血腥味。

花著雨的进入,就如同美妙流畅的乐音忽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舞姬们止住了舞步,歌姬也停止了歌唱,所有人都向她望来。

烛影下,原本其乐融融的欢聚场合因为她的到来,乍然变了气氛。

回雪从花著雨疾步走出那一刻便跪倒在萧胤面前,禀告道:“殿下,丹泓有急事要见殿下,回雪没能拦住她!”

萧胤端坐在正中的金玉大椅上,左边坐着白玛夫人,右边坐着雪姬。萧胤冷厉的眼风从花著雨脸颊上刮过,紫眸一眯,眸中闪过一丝暗沉。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身侧的雪姬忙伸出纤纤素手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了酒。

“怎么不跳了?”他眯眼扫了一眼舞姬们,淡淡问道。

舞姬们回过神来,悄然扫了一眼花著雨。

胡琴声响,舞起,歌声也再次唱起。

萧胤斜倚于案前,手中握着酒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眸光凝注在厅中的舞姬身上。烛火明灭,将他唇角的笑意映得格外清晰。

花著雨冷嗤一声,素手一抬,一道寒芒闪过,只听得叮的一声,胡琴的几根琴弦已经齐齐断了。乐音止歇,没有乐音伴奏,舞姬和歌姬也都停了下来。

萧胤的脸顿时笼了一层寒霜,他冷哼一声,“大胆!”

话音刚落,从暗处飘出两道人影,花著雨只觉得腿弯上一痛,整个人便跪倒在地面上,两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袭击她的人,是萧胤的贴身近卫轻云和蔽月。此时的她,绝非他们的对手。

有婢女又拿了一把胡琴过来,顿时歌舞声又起。

等待!

手臂上的伤口被雨水浇湿,火辣辣地痛。而心中的焦急之火,烧得更旺。但是,她除了等待,并不能做什么!脑中思绪疾如电闪,如何能让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子,顺利放她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歌舞才停歇,人声、笑语声才渐渐远去,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什么事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来见本太子?”萧胤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不知名的寒意,悠悠传来。

花著雨抬眸,静静看着斜倚在椅子上的萧胤,冷声道:“我要回南朝!”

“看来,你是听说花穆的事了。那是谋反的大罪,你现在回去,难道不怕被连累?难道你要去救他?就凭你,莫不是要去劫法场?”狭长的紫眸一眯,眸中闪耀着冷锐和嘲讽。

“不错!”花著雨坚定说道。

“你敢!”萧胤面色一变,冷声说道,猛然拔高的声音震得室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依旧摇曳着,洒向室内暖黄的光晕。

流风、回雪、轻云、蔽月都敛声屏气,悄然向后退了退。他们跟了殿下几年了,看到的一直是殿下气定神闲的样子,还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发火。

“你倒真是一个念旧的忠奴。对了,本太子倒是忘了,你本就是妓子,伺候过花穆和他的那些将领,对你的老情人念念不忘,情深到去劫法场,真是……”

“闭嘴!”花著雨猛然抬眸,一向水波潋滟的清眸中,满是寒霜。

萧胤愣了一下,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几个亲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的殿下被一个奴婢吼了。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殿下竟没有发怒!

“我今夜一定要走!希望你能帮我!”花著雨按下心头的怒气,冷冷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本太子会帮你?”萧胤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颌冷冷问道,“花穆是我的劲敌,他要被处死,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帮你去救他?”

“你若帮我,日后我必心甘情愿帮你。”

“可笑,本太子有什么需要你帮的?”萧胤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挑眉说道。

“你有!第一,你在北朝的地位还不稳。第二,你们塞北尚有三个部落没有归顺,是你们的心头大患。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做到!”花著雨这些日子在北朝也并非白待,对于北朝的情况已经了解得很清楚。

萧胤的母后早逝,他的父王萧崇现有一宠姬夜妃,夜妃也育有一子,名萧鹿,虽然才四五岁,但是甚得萧崇宠爱。夜妃的娘家是北朝大族,其父在朝为官。而萧胤的外祖家当年随着他父王南征北战,早已战死。夜妃恐怕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如何除去萧胤,而萧胤又何尝不是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萧胤听了花著雨的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眯眼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血色斑驳的衣衫笼着她纤瘦的身子,发丝凌乱披散,脸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色。此时的她,就和他最初见到她时一样,很狼狈,很凄惨。只是,她的一双清眸,却充满着坚定逼人的亮光,令人不自觉地去相信她,追随她!

战争是男人的事。可是,她一个女子,却能追随在赢疏邪身边,待在花穆军中两年。而且,在战场上抚琴一曲,就能令南朝士兵士气大增。或许,她真的能帮他也说不定!

“好!本太子答应你,但是,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他俯视着她,郑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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