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辗转深宫斗朝堂 第三章 犀利剑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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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的太监也是隶属于皇宫的,由宫中敬事房统一管理,以前的元宝被分到东宫后,就一直做东宫下层打扫处的小太监,默默无名,几乎无人识得他。这回换了花著雨,从夜游青湖后,皇甫无双便将她升到了随侍太监,也算是高升了。虽然每日里端茶奉水有些琐碎,但对于朝中之事,还是能在第一时间耳闻的。

这一日,皇甫无双从御书房出来,脸色便极不好看。花著雨一打听,才晓得是炎帝特准二皇子皇甫无伤可以在宫中骑马。这原本是历代皇帝赏给太子的特权,如今,炎帝将这个特权也给了皇甫无伤。虽不能说这就是皇帝要废太子,但似乎也昭示了皇帝的一种心思。

皇甫无双回到寝殿,便将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遣了个干净,自个儿爬到后排窗的窗栏上,脸朝着屋后花园坐着,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没换地方。这其实要做到也不难,可是对于皇甫无双就有些奇怪了。

往常遇到不顺心的事,皇甫无双都是到后园里那块空地上打打沙袋,或者是把小太监们当做沙袋打一打,搞得宫里一片狼藉才算完。像今日这样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不生气不撒野,倒是让一直随侍他的宫女太监们心中毛毛的。就像阴沉沉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一道响雷。

一个小太监不晓得皇甫无双今日心情不好,满头大汗地朝着这边奔了过来,手臂上还站着一只鹰,邀功一般地说道:“殿下,您前几日让奴才们熬的鹰,真是一个倔性子啊。殿下看看,这个一定比得过高公子的那只。”

南朝的贵族公子们,闲来无事,都会自己找些乐子,譬如蹴鞠、熬鹰……

熬鹰不但要求技巧,还需要耐力,常常一熬就是数日。皇甫无双一开始觉得新奇,自己还曾经亲自熬,熬了两日受不了了,就交给了几个小太监去做。如今,这小太监熬了几日,觉得差不多了,便过来向皇甫无双邀功。

皇甫无双听到小太监的话,呼出一口气,艰难地转过身子,一双黯然的眸子倏忽变得锐利,竟和那小太监手臂上鹰隼的眸子一样。

“把它放了吧!”皇甫无双翻身从窗栏上跳了下来。

小太监顿时傻了,半晌明白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手臂上的鹰放了出去,那鹰得了自由,立刻振翅高飞。

花著雨淡淡扬眉,看来,皇甫无双是不会再过着弄鹰斗狗的日子了。

皇甫无双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过了没几日,炎帝果然下了旨意,册封皇甫无伤为康王,在宫外赐了府邸。

这一日,康王皇甫无伤在府中宴请百官。皇甫无双原本不屑去,到了明月初升,终究按捺不住,叫上花著雨和吉祥,带着数十名侍卫,浩浩荡荡地出了东宫。

康王府位于皇城之西的金玉坊,花家也在金玉坊内。花著雨回到禹都后,在一次深夜,曾经偷偷去过一次,整个侯府已经被封,侯府内一片凄凉落寞。后来她生怕勾起心中悲凉,就再也不曾去过。而今夜,花著雨不曾想过,她竟然再一次回到了侯府。

只是,这里再不是侯府,而是康王府。据说,炎帝为康王选址所建的王府刚刚开始施工,要建好需要半年,是以,昔日的侯府便成了康王暂居之地。

站在府门前,看到熟悉的朱红大门,心中波涛汹涌。再向上望去,大门上方是炎帝亲笔御赐的“康王府”三个淋漓大字,好似世上最锋利的利刃,几乎灼伤了花著雨的一双明眸。她轻轻地阖了阖眼,再睁开时,清澈的眸底,满是清冷寒冽。

门前停满了王公贵族的车马,看来,今晚来参加夜宴的朝臣还真是不少。

皇甫无双的马车一到,早有康王府的内官慌忙进去通传,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康王皇甫无伤便亲自来到府门前迎接。

康王是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他的腿原本有一只儿时受了重伤,不能使力,但是现在看来,走路只是稍微有些颠簸,显然是大好了。

“无伤,可要小心啊,你腿脚不便,何必还出来相迎!”皇甫无双唇角轻扬,勾起一抹灿如春花般的笑容,那样纯净,那样无害。这小煞星显然是故意在人前提及康王腿疾的。

康王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太子哥哥初来府中,无伤怎能怠慢,快请!”

皇甫无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背着手,在内官的引领下,率先向府内而去。

府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之气,穿梭往来的侍女们身着彩衣,手持莲花宫灯,好似走在仙宫的仙女一般。此次夜宴,是康王首次和百官真正谋面,因为以前他一直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又因腿疾,不常见人。

夜宴是设在后花园的。后花园有一汪碧水,里面遍植白莲。而湖畔是一大处空地,建有一座亭子,亭子前种植着一大片海棠和虞美人。花海前方的空地上,便是宴会之地。如此盛宴,自是热闹非凡,愈是热闹,花著雨便愈是伤感。她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曾经在此设家宴,每每也是热闹至极。

后来,她随着父亲到边关镇守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如此热闹的盛宴了。今日再次见到,只是,还是那个地方,也还是那样热闹,然而,给她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这便是物是人非吧!

皇甫无双一边漫步园中,一边欣赏着花花草草,朗声说道:“想不到,此府前院建筑并不华贵,这后花园倒是建得别具一格,很是精致。”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康王说道,“无伤,这花府可是满门抄斩的,你也敢住进来,就不怕夜里鬼魂索命?”

康王闻言脸色一白,“太子哥哥你太会开玩笑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夺艳亭,自有内官扬声道:“太子驾到!”

宴会上的官员听到太子到来,皆起身跪倒参拜,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甫无双摆了摆手,客客气气地说道:“都起来吧,无伤封王,难得大伙儿都来为无伤庆贺,本太子只是过来凑凑热闹。大伙儿不必拘礼,不必拘礼!”言罢,他在内官的引领下,坐到了席间的正座上。

一众官员看到太子驾到,心中多少都有些打鼓。这些官员对于皇甫无双的飞扬跋扈多有不满,但是,看到他多少还是有些怕的。谁也不知道小煞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因为皇甫无双做事,从不按照牌理出牌。

原本,这些朝臣都以为皇甫无双是未来的储君,但是,最近观圣上之意,对二皇子似乎多有赏识。这些朝臣才壮着胆子来参加康王的宴会,原以为太子不会来参加宴会的,却不想他竟然来了。而且,开口就出言暗讽,众人心中不免忐忑,各怀心思。

花著雨和吉祥侍立在皇甫无双身后,清眸向席间一扫,便见这席中,除了有官员外,还有不少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惊异,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这些官员哪个不是揣测圣意的高手,见到康王得势,便想要将女儿嫁给他,若是日后康王登基,便是一路荣华富贵了。南朝原本风气就比较开放,女子也是能出席宴会的。

皇甫无双看到这种情况,脸色顿时一凝,及至再看到席间一位女子时,俊美的脸更加阴沉,黑亮逼人的眼瞳中,像有火焰在燃烧。

花著雨顺着皇甫无双的眸光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静静坐在席间,正是温婉。

今夜,她着一袭粉蓝色兰草纹上衣,粉灰色轻盈薄裙,淡雅而不失华贵。万缕青丝简简单单绾就一个轻云髻,发髻上斜簪着一支蝴蝶玉钗,蝴蝶的双翅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扑扇着,映着满园的灯光,华光流转,美不胜收。

她有些漫不经心魂不守舍地坐在席间,就连皇甫无双灼灼的注视也似乎没有察觉到,一双漂亮的清眸不时地瞥向园外,看着什么。

皇甫无双脸色阴沉地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太子哥哥,嫣儿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呢!早知道,嫣儿就和你一起来了!”一道娇嫩如黄莺般的声音传来,花著雨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少女向这边走了过来,一双远山般的黛眉,清灵灵一双丽目,看上去娇俏可人,此时她正淡淡微笑着,雪腮上隐约可见浅浅梨涡。她既然称呼皇甫无双太子哥哥,那么她就是三公主皇甫嫣了。

花著雨想起自己差点还被炎帝点成皇甫嫣的驸马,不免对这个三公主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三公主倒是很可爱的。

皇甫无双将缠绕在温婉身上的眸光凝注在皇甫嫣身上,“嫣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皇甫嫣小嘴一撅,曼声道:“太子哥哥能来,嫣儿就不能来了?难得无伤哥哥封了康王,嫣儿好歹也是妹妹,就不能来庆贺吗?”

皇甫无双撇了撇薄冷的唇,静静说道:“谁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皇甫嫣雪腮微红,娇嗔地说道:“太子哥哥,你说什么呀?什么酒啊,山水之间啊?”

正说着,就听得康王府的内官高声喊道:“左相姬凤离姬大人到!”

皇甫无双斜眼冷笑着说道:“看吧,你在乎的山水之间来了!”

皇甫嫣听到唱喏声,早已不知皇甫无双又说了什么,转首伸长了脖子,向着前方看去。一直神色恹恹的温婉,也抬眸浅笑着向前方瞧去。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随着众人的目光,向着前方望去。

“我来迟了,请大家莫怪!”一道声音从淡淡的夜雾中传来。

清澈如流泉般的嗓音,优雅如古琴奏出的曲调,畅然如抚摸着沁凉丝滑的绸缎。

就是这道声音,在洞房之夜,冷冷地休了她,也是这道声音,在监斩台上,下了斩杀的命令。这样的声音,纵然是再美妙,于她而言,如同魔音,又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她的心脏,再凌迟一般将她的心绞碎。

如若可以,她宁愿此生再不要听到这人的声音。她想那一天终会来到的,而她和他的争斗,才不过刚刚开始。

她想起那夜在游船上看到他的身影时,眸光中是充满仇恨的,竟然被皇甫无双看穿。此次,再不能被任何人瞧出来她的异样,尤其是姬凤离。

花著雨慌忙阖上眼眸,平静心神,片刻才抬眸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从前面夜色之中漫步而来。

宫灯旖旎,灯影朦胧,淡淡的灯光,为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暖色。

他身着一件月白色广袖宽袍,墨黑的发高束,插着一支白玉簪,墨染的眼眸内含着水波轻漾的笑意,带着三分温雅、三分从容、四分天生的矜贵气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

大片海棠在夜风中悄然绽放着自己的妖娆,他穿过花丛,一步一步走近。

只听说女子可以用“倾城绝色”来形容,殊不知眼前这个俊美得过了头的男子,也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这几个字。不过,虽然让人想到倾城绝色,但是,他的容颜却没有一丝女气。

他径直走到上座的皇甫无双面前,躬身行礼。这行礼之态,也极是洒脱优雅的。

皇甫无双绷着脸,眯眼道:“难得左相大人今日能来,请上座!”

皇甫无双私下里对姬凤离极是愤恨,但是见了本人,那些情绪竟是一丝儿也不曾表露。端坐在一侧的康王早已起身迎上去,其他的官员亦随之纷纷离开案桌,态度竟似都十分恭敬。见此情景,花著雨心中更加沉重,看来姬凤离在朝中势力甚大,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姬凤离潇洒地一撩衣襟坐在椅子上,入了席。

康王府中的侍女流水般将珍馐佳肴端上酒桌,盛宴就此开始。

花著雨一直立在皇甫无双身后,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极力压抑着,然,宽袖中的手却早已握成了拳。待得席上觥筹交错之时,她方压下心头波澜,抬眸淡淡凝视着姬凤离。

他落座之处,恰好是温太傅的下手。此时一个官员正端了酒杯敬他,他接过来饮了,宫灯的光芒恰好照到他俊美的脸上,映得他面色如玉,薄唇如丹,墨色瞳眸中流转着炫目的光芒。

花著雨的眸光在触及姬凤离的容颜时,倏地冷凝。这样一个沉静如水优雅如莲的男子,有谁会将他和蛇蝎心肠的刽子手联想在一起?

既有酒宴,少不得有酒令,那边桌上闹闹哄哄开始簪花行令,只见得一个文臣簪着一朵红艳艳的海棠,吟了一首,“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

众人一起鼓掌,那人吟完诗,将帽子上那朵海棠摘下来,阖上眼眸,轻轻一抛,就见得那朵红艳艳的海棠花顺着夜风扑到了温婉的怀里。

众人一见花到了温婉那里,早有年纪较轻的几个官员齐齐鼓起掌来。

只听得一个年轻男子向温婉解释着这个酒令的规则,“凡得到花者,需要将花簪于头上,然后或诗,或歌,或舞,然后再将花掷出,才算完了。”

“看来我们今夜不是有耳福,便是有眼福了!温小姐的歌和舞,本官还从不曾见过呢。”有一个官员低低说道。

“下官倒是见过一次温小姐的舞姿,那一次还是在皇上寿宴上,至今仍是令人难以忘怀啊!”另一个官员小声说道。

皇甫无双看到海棠到了温婉手中,原本有些黯淡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眼底满是期待。

花著雨一直听闻温婉盛名,如何才气横溢,如何歌舞皆擅长,难得今日有机会,倒也很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出众。

温婉从席上优雅站起身来,温柔一笑,道:“都说酒令如军令,既然我接到了花儿,少不得要献丑。只是我的诗词怎及得上各位大人,实在是不敢班门弄斧,只好在歌舞上献丑了。”

皇甫嫣忽然起身走到温婉面前,水波潋滟的美目一弯,笑盈盈地说道:“婉姐姐,你是要舞还是要歌?如果是舞,能不能让嫣儿为你奏乐?”

温婉听到皇甫嫣的话,浅浅笑道:“三公主琴技高超,能为臣女奏乐,臣女感激不尽。公主辛苦了……”她顿了一下,踌躇着说道,“只是,臣女要舞的是《弱水》。”

皇甫嫣愣了愣,《弱水》这首曲子,她委实不会,甚至于从未听过。

温婉睫毛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歉意,“请三公主恕罪,此曲是姬相新作,臣女便根据此曲编了舞,《弱水》还未曾在坊间流传。这样吧,不如臣女改《转应曲》吧!”

皇甫嫣丽目一凝,眸中的殷殷期待顿时转为失落和黯然,不过,她很快就笑道:“婉姐姐不必为了我改舞,既然是相爷所谱的曲子,那也只有相爷的笛曲才能和婉姐姐的舞姿匹配。”垂眸偷偷瞧了一眼姬凤离,神情落寞地退了下去。

“既然是相爷所作的曲子,也只有相爷能奏了!我等从未听过相爷的笛曲,不知今夜可否一饱耳福啊?”席间方才赋诗的那位官员说道。

众人顿时纷纷恭维附和。

姬凤离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唇角依然凝着浅淡温雅的笑意,眸底却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冷,有些傲,还有丝不易觉察的厌倦。

他在柔和的光线中优雅起身,面上挂着风华无双的笑意,淡淡说道:“既然各位相请,姬某也只好献丑了。”

他缓步走到那一丛海棠花前,静静而立,黑眸掩映在纤长眼睫之下,幽深如梦。

夜色如墨,华灯旖旎,一人一笛,人笛合一。

绵绵笛音犹若从天际吹来的缥缈的风,将尘世中的一切浮华荡尽。灯火迷离的夜色之中瞬间氤氲着如梦如幻的婉转缠绵。

温婉便在笛音之中,袅娜而舞。她今日穿的是粉蓝色衣裙,极是宽大,很适合舞。她的舞姿曼妙轻盈,随着笛音或缓或疾或旋转或倒仰。淡淡的灯光和月色笼罩着她,宽大的裙袂随风轻扬,让她看上去就像九重天外来的仙子不小心坠落凡间。

第一好女的名头并非空穴来风,看温婉的舞,的确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曲和舞,都很美妙。吹曲的人和曼舞的人,也是那样般配,似乎天生便是一对。

这样的曲和舞,看花了人眼,迷离了人心。

皇甫无双的一双黑眸,在夜色掩映下,深沉再深沉。他忽然一侧身,在花著雨耳畔轻轻问道:“小宝儿,你可会舞?”

花著雨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愣了一瞬,只听皇甫无双又道:“本太子要你一会儿代本太子接酒令。你记得,无论是要表演什么,势必要盖过他们两人。”

皇甫无双喜欢温婉,看到姬凤离和温婉如此般配,他终于坐不住了。但是,要她盖过他们的风头,怕是有些难的。她现在身份是一个太监,就算不是太监,只要身着男装,是无法出去舞的。既然无法舞,又如何能比得过温婉的舞?

正在为难,就听得一片啧啧的赞美声次第响起,原来两人已表演完毕。

姬凤离淡淡颔首,微笑着收起玉笛,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温婉向众人施礼道:“温婉献丑了!”素手伸向海棠花丛,折了一朵素白色的海棠,阖上眼眸,素手抛了出去。

这一抛,不偏不倚,恰巧抛到了皇甫无双的衣袍上。

皇甫无双的位子那是最朝前的,距离温婉跳舞之处也甚近,这一抛,真不知是否故意的。皇甫无双想必早就预知温婉的花儿抛到他这里来,所以,提前安排了花著雨代他行令。

“臣女得罪了,不想竟抛到殿下这里,这酒令……”温婉唇角勾着轻盈的笑意,慌忙施礼道。

皇甫无双拈起白海棠,心情似乎极是激动,黑眸一眯,笑嘻嘻地说道:“难得婉儿将海棠抛到了本太子这里,本太子又怎能不接呢?不过,本太子着实什么都不会呢,赋诗?很难啊!奏曲?也不会,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执着白海棠,在手中不断地转啊转的,满面的愁苦,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之中,更是一片顽劣。

这是花著雨首次看到在众臣面前的皇甫无双,他倒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能,不仅顽劣而且草包。

众臣见怪不怪,似乎早就料到皇甫无双什么也不会一样。一个年老的臣子站起身来,施礼道:“殿下不必苦恼,这歌舞只是娱乐,殿下无须担心,直接将花儿抛出即可!”

“那怎么行?婉儿方才已经说了,酒令如军令,本太子又怎能例外呢!”皇甫无双嘟着嘴为难地说道,忽然黑眸一亮,“不如这样,让本太子的太监元宝替本太子接了这个酒令。”

众人闻言,脸上各种神色都有,真是精彩极了。不过,多是不屑和鄙夷。一个小太监能有何能耐,不过是只会恭维主子的奴才罢了。

皇甫无双却浑然不觉,回首对花著雨说道:“小宝儿,你可是代替本太子去的,要好好表演哦!”

“是,奴才一定不负殿下所望。”花著雨深深敛住心神,微笑、颔首、施礼,深黑的眸中一片恭谨。

她从皇甫无双身后缓缓走出,走到三公主皇甫嫣面前,施礼道:“奴才听闻三公主琴曲了得,不知可否请三公主奏一曲《鹤冲天》?”

众人皆不知这个小太监要表演什么,此时听见他让三公主为他奏曲,莫非是要歌,或者要舞?顿时人人都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皇甫嫣还有些失落,此时听到花著雨的话,双眸中顿时水波潋滟。

“好的,既然你是代替太子哥哥的,那本公主就为你奏一曲。”皇甫嫣笑盈盈地说道。

花著雨走到铺着红毯的那片空地上,起身也到海棠花丛中,折了一枝花枝。花枝和剑的长短差不多,上面绽放了五六朵白盈盈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还有两朵花|蕾,暗自芬芳。她手持花枝,站在灯火笼罩之处,灯光笼罩着她全身,白海棠映着冰雪般的面庞,娇美无双。席间不免有人惊呼出声,只觉眼前小公公真是冰雪之姿。

眉如远山般青黛,眸若流水般清澈,那是天然去雕饰的一种美,似乎只有天地间的钟灵毓秀才能凝结出来这样一个人儿。如初雪,如流云……

“这个小公公,倒是堪比枝上那朵白海棠。”席间不知谁说道,大约是有感而发,没管住自己的嘴。

“不对,白海棠哪里及得上小公公的风姿!”另一个人反驳道。

花著雨冷眸一扫,看到说话的两人眸中有着色迷迷的光芒。在禹都,有些贵家子弟都是好男风的。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敢公然调戏。也有些人有些话没说出来,只因太子在此,但是,花著雨还是能从他们面上表情看出来他们的心思。大约是怀疑自己是太子皇甫无双的男宠吧!

耳边倏地响起一声冷嗤,划破空气,“白海棠何其无辜啊!”这句话很含蓄,然而他的意思,却是不难猜测的。那就是说她根本不配被人比作白海棠!

花著雨淡笑着望向说话之人,只见姬凤离斜倚于案旁,手中执着酒杯,有意无意地望向她,笑得很是惫懒,灯火阑珊,衬得他凤眸波光潋滟。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冷,面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优雅的笑意,“多谢各位谬赞,元宝哪里比得上白海棠,也就是阶下的一棵杂草而已。奴才不会舞,只会舞剑,所以,只好就以花枝代剑,为众位大人添点乐子。”

话音方落,皇甫嫣的琴声起,穿过云烟雾霭,一曲《鹤冲天》,泠泠在空气中飘荡。

花著雨手中花枝一扬,花枝似乎一瞬间幻化成了一把利剑,随着她的身姿开始舞动。

如若花枝是利剑,那么势必会有犀利剑光闪烁,众人皆想不到,这个柔美的小太监,也能舞出这般潇洒快意的剑法。

一袭玄红色的太监服紧紧裹着她纤细的身姿,腰间还束着同色的玉带,没有宽大的裙摆飘荡,也没有缥缈的轻纱陪衬。但是,她却舞得很好看,好看而不失凛然犀利,优雅而不失铿锵豪迈。

这已经不能简单地定义为舞剑,也不是像温婉那样的纯舞,或者说是两者结合更妥帖。但是,此时谁也无暇去分析这个,只是沉迷在她的每一个动作。

皇甫嫣的琴技果然是不错的,悠扬空灵的琴声伴着这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好似彩蝶嬉戏。

忽然,一声裂帛之音,琴曲忽而变得铿锵,花著雨一挥手中花枝,身形翩然纵起,在空中不断旋转着,伴随着她的旋转,无数白色花瓣翩然洒落。

她在花雨中纵身跃下,剑气随心而收,琴声也正好戛然而止。片片花瓣飘零,如花雨,穿梭炫舞,落在她肩上、发上。

那枝开满白海棠的花枝,也依然是花枝而已,再不见任何奇特。只是方才那朵朵绽放的花已经零落,那三两朵花苞却因她一番舞动,悄然绽放。

初绽的花,香气馥郁,芬芳难言。

她淡淡一笑,鞠躬道:“奴才献丑了,请各位大人包涵则个。”语罢,转身,朝着皇甫无双施礼道,“殿下,奴才斗胆,不知可否替殿下抛出这朵花?”

皇甫无双颔首答应,花著雨执着花枝,淡淡说道:“这朵花,奴才就代殿下抛出了,各位大人接好了。”她轻轻一弹,枝上初绽的那三朵白海棠,便向着方才出言不逊的人飞去。

一朵飞向那名说她像白海棠的李大人,一朵飞向那个说白海棠不及她的张大人,另一朵,却是飞向姬凤离。

而花著雨却缓缓退到皇甫无双身后,隐入到暗淡光影之中,光华尽敛,就好似她从未出现过一般。方才的剑舞,她只用了二成内力,在众人眼中,并不觉她武功多么高,只会觉得她的剑舞好看而已。在禹都,有这样功力的人并不在少数。

众人显然还沉醉在花著雨的剑舞之中,所以,沉浸在惊愣之中的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花著雨手中的花已经抛出。

第一朵白海棠抛到时,李大人笑吟吟伸指去接,却不想花儿带着凛冽的气势,震得他手指一阵麻痛,手指猛然松开,白海棠掉落在地上。他面上肌肉抽搐了好久,才没有大喊出声。

第二朵白海棠飘到那位张大人眼前之时,他还在回味之中,那朵花却是飘飘悠悠地簪入到那个张大人的发髻上,纯白的花衬着墨发,很娇美,那人却脸色并不好看,因为这朵花的花柄似乎划破了他的头皮,一阵锐利的疼。

第三朵花被姬凤离接住了,娇艳的白海棠就在修长的指间,重重叠叠的花瓣,沁凉馥郁的芬芳。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去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剑法,好舞!”姬凤离拈花而笑,水墨色的长眸中,倒是不掩欣赏之色。

“好琴音,好剑法,好舞!”有人终于醒悟过来,拍案说道,声音很大。

众人随即一片由衷的附和声,此起彼伏,感慨良多。但也不乏一些清流之辈,心中感叹着:妖孽,妖孽啊,这样的人在殿下身边伺候,早晚是一个祸害。

“相爷,您和张大人两人都得了海棠花,下面由谁来行酒令啊?”终于有人瞧到姬凤离和那位张大人一人一朵花,便笑言道。

话音方落,姬凤离手中的那朵白海棠却猛然迸开,重重叠叠的花瓣顿时四散袅袅,飘飘洒洒飞落席间,如雪片,如玉蝶,中有暗香流连。

一朵美丽的花,瞬间便在他手上散落凋零。

姬凤离心中大惊,这朵花,显然是在抛出的那一刻,便灌入了内力,到了此刻,白海棠才迸散开来。在旁人看来,便似乎是他将花儿摧毁一般,其实始作俑者却是那个小太监。而这些四散的花瓣,有两片擦过他的脸颊,竟是带着如刀片一般的凛冽锋锐和清香拂面。若非他见机得快,稍微偏了一下头,恐怕,脸颊都会被刮伤。

姬凤离修长的轩眉微微一挑,狭长墨瞳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锋锐之色,待抬起头时,俊美的脸上,只余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抬眸望向皇甫无双身后那抹身影,玄红色衣摆在夜风中随风飘起,那个身形清瘦如菊的小太监,在灰蒙蒙的夜色之中,就如一个淡淡的影子。

想必同样接到海棠的张大人和李大人都不会很好受吧,方才他可是看到了李大人满面抽搐。想不到,这个小太监竟是如此清高,不容人随意诋毁。他不过是说了一句“白海棠何其无辜啊”,便被他这样作弄。

这样的性子,这份心机,倒真令人刮目相看。

花著雨隐在皇甫无双身后,当看到姬凤离不着痕迹地微微偏了偏头,躲过那几片白海棠花瓣之时,便可以肯定,这个权倾天下以才华闻名于世的左相,其实是懂得武功的。

她只是要试探一下他的武功。所以,才向另外两个也出言不逊的人同时抛去白海棠,一则为了警示,二则为了掩人耳目。

众人看到姬凤离手中的白海棠忽然散落,有些和他相熟的官员,笑着打趣道:“想不到相爷也是辣手摧花之人,哈哈哈。”

温婉坐在席上,神色一直淡淡的,直到花著雨开始舞剑,她端庄沉凝的玉容上,乍然呈现出惊愣和意外。她早已识出,这个人就是曾经在醉仙坊做过琴师的那位公子,他的琴技,她是见识过的。但是,她没料到,这个琴师竟然还会剑舞,而且这样潇洒而不失缠绵的舞,穷其一生,怕也是她舞不出的。在惊异之中,她心中不免有一丝庆幸,好在他只是一个太监而已。

花著雨抛出的三朵海棠,只有那位张大人的还完好无损地簪在发髻上,他站起身来,心情依然有些激荡,草草吟了一首诗,便将发髻上的白海棠摘了下来,抛了出去。

这一次,接到白海棠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武将,身材修长,体格魁梧,一张脸似乎是常年被风吹日晒,看上去略显黝黑。他拈起抛在襟上的白海棠,虎目一眯,磕磕绊绊地说道:“这文绉绉的诗词本将是不会作,就会唱一首曲儿!”

他说话已经有些含混不清,显然是醉得不轻。接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从桌上拾起竹箸,敲着桌案开始高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粗犷的声音,带着一丝激昂、一丝悲戚、一丝豪迈。

这是一首镇守边关的士兵都会唱的曲子。戍边的将士闲来无事,没有别的消遣,不是比武,便是赛歌。什么《关山月》《从军行》等等,都是张口就能唱。

此时,这个武将唱出这样一首歌,于今日这样的场景,很显然是不应景的。但是,这个人显然是醉了。众人倒是谁也没有和他计较,只有几个官员指着他道:“刘默啊刘默,你真是醉得不轻。”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那人抛出海棠花,喃喃地说着,一双虎目却是迷醉着,望向湖那边的残垣断壁。

那是花著雨奶奶和后宅人居住的厢房,康王此番入住,比较仓促,还不曾清理干净。

花著雨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这个人虽然她并不认识,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认识爹爹的。或许,他也曾在梁州镇守过。

夜色渐深,酒宴渐至尾声,众人三三两两开始告辞。

皇甫无双在花著雨和吉祥的搀扶下离开了酒宴。

离开前,花著雨有意无意地向着酒席间一扫,只见姬凤离正伏在案上,长眸微眯,正专注地凝视着夜色中如火如荼绽放的繁花。几缕墨发从额际垂落,在鬓边轻轻拂动,整个人说不出的闲适。

皇甫无双彻底地醉了,花著雨和吉祥一起,搀扶着皇甫无双上了马车。他醉得真是不轻,俊美的小脸好似涂抹了胭脂一般,红艳艳的。原本黑白分明极是澄澈的双眸,此时好似盛满了酒,氤氲而迷蒙。

这小煞星的酒品也很不好,喝醉了酒就是哭。这和萧胤倒是恰恰相反,萧胤是笑,合不拢嘴地笑。

想起萧胤,花著雨心头一紧,那个人,大约还当她是他的妹妹吧。凭他对妹妹的宠爱,她在出嫁的路上突然失踪,不知,他会如何疯狂地去寻找她呢?

“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好酒,好酒啊!”皇甫无双躺在马车的卧榻上,醉醺醺地喊道,扑面的酒气让花著雨几乎窒息。

“婉儿,婉儿,你为何都不肯看我一眼呢?!”皇甫无双猛然起身,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身下的卧榻,咚咚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一片哀戚。

花著雨从未想过,只是参加这样一个宴会,他就能将自己喝醉。他的身份可是太子啊,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这样醉醺醺的样子,被人看到了,真是有失身份。而且,醉酒了还胡言乱语,将一些心里话都捅了出来。

不过,这就是皇甫无双,他何时在乎过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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