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辗转深宫斗朝堂 第十七章 急管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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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本是南朝城镇,不日前被北朝军队攻破,如今北军又退了回来。城中百姓早已避走逃难,整个阳关城除了北朝士兵,几乎没有百姓。

萧胤暂居的府邸本是阳关府尹的府邸,花著雨也被押到了府中,直接被投入了府内的地牢中。

地牢阴森而潮湿,令她窒息,而肩头上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蹙眉。她坐在地上,脑中,不断回旋着战场上萧胤的一举一动。她试图从他的不寻常上,找出来他的异样。可是,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萧胤除了忘记她,除了人变得更无情,并没有什么大变化。

他不像是被人操纵控制的样子,他还是那样冷冽霸气雷厉风行。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她一定要查清楚的。

花著雨运了运内力,将捆绑在身上的绳索挣断,缓步走到牢门前。地牢虽然牢固,但外面的守卫并不算森严,很显然,阳关眼下成了北朝重兵防守之地,南朝人根本就进不来。萧胤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人会来救她!

花著雨站在牢门前,她在等。她知道有人会来找她的!

果然,黑暗之中,有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牢门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个人提着灯笼,出现在牢门前,是萧胤的贴身侍卫回雪。

在战场上,萧胤向她射箭时,回雪曾经去阻拦。花著雨就知道,她到了这里,她是一定会来找她的。

回雪提着灯笼站在牢门外,隔着牢门的栅栏定定望着花著雨。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并不能将牢房全部照亮,就连回雪的脸,都照得晦暗不明。

多日不见,回雪并没有多大变化,神色看上去依旧清冷,只是望着花著雨的眸光,却明显很复杂。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卓雅公主?”回雪冷冷问道。

花著雨没想到回雪一开口会问她这个问题,这么说,她不是萧胤妹妹的事情,回雪已经知道了!回雪知道,肯定是萧胤知道了告诉她的。当日,她曾经告诉萧胤,要他回去后去问白玛夫人一件事。

“回雪,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当日来北朝,只是避难,对北朝没有恶意!”她只能这样说,目前,她是花著雨的身份还不能说出来。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卓雅公主的,身上怎么会有她的信物?卓雅公主现在又在哪里?”回雪继续问道。很显然,回雪并不知她便是赢疏邪,这个应该只有萧胤知道。而回雪同样也没有怀疑她是花家小姐,只以为她是花家一个来代嫁的丫鬟。

回雪问到了卓雅公主,花著雨沉默了。

锦色的死,始终是花著雨心头的最痛的一个疤,每一次提起来,就好似再次揭开了伤疤,掀开了血淋淋的伤。

“她已经不在了,信物是她交给我的。”良久,花著雨才缓缓说道。

回雪提着灯笼的手颤了颤,眸中划过一丝深深的悲恸。很显然,她早就猜到了,这么重要的事关身世的信物,是不会轻易送人的,除非人不在了。

“一言难尽!回雪,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们皇帝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忽然攻打南朝?他的黑发怎么会变成紫色?”花著雨凝眉问道。

回雪沉默了一瞬,却并没有回答花著雨的话,抬眸别有深意地看了花著雨一眼,取出钥匙,将牢门打开,“皇上要见你,随我来吧!皇上近来脾气很不好,迟了若是惹恼了他,你可是要遭殃的。”回雪蹙眉说道。

花著雨知道萧胤会见她的,在战场上,不知温婉在他耳畔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对她有了兴趣,以一国之尊亲自出马擒了她。要不然,以他根本就不记得她的情况,他应该对她这一个小小的兵卒不感兴趣的。但她不明白回雪为何不愿回答她的话。

花著雨随着回雪出了地牢。地牢外面的门口,站着萧胤的另一个贴身侍卫流风。看到回雪带着花著雨走了出来,他转身在前面带路。几人沿着青石小路,来到了萧胤的住处。

“皇上,那个战俘我们带来了!”流风进去禀告道。

花著雨被押着慢慢地走入屋内。

别离时,还是依依不舍,再见时,却已经陌生如路人。一切已经沧海桑田。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只是,四目相对,他眼里的她不再是她,她眼中的他也不再是他。

萧胤席地坐在毯子上,背靠着锦垫,正在听温婉抚琴。紫发与他深紫色的眸光交相辉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而魅惑逼人的气质。这在以前的萧胤身上是没有的。而且,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冷了。

花著雨双手背在后面,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萧胤面前约五步远的距离,清眸定定地凝视着萧胤。近距离看,她发现萧胤紫色的长发和他的容颜竟是那么的相配,冷峻的面容和艳丽的发,那么魅惑,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花著雨抬眸一瞬不瞬地望定他,沉声说道:“不知皇上将我一个小小兵卒抓来做什么?”

萧胤的目光淡漠地从花著雨脸上扫过,冷笑道:“一个小兵卒武艺这么高,朕自然感兴趣了,而且,据说姬凤离很重视你。朕就是不知他重视你到什么程度?”

姬凤离很重视她吗?这话就是温婉在战场上说的话吧。

“对于这样的话,皇帝也相信吗?我只是一个小兵卒而已!”萧胤,他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她了。

“说的也是!”他挑了挑眉,淡淡说道,紫眸深深凝视着花著雨,看了好久,剑眉蹙了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皇上!”温婉停止了抚琴,在萧胤身侧落座。执起酒杯,给萧胤斟满了酒,“再喝一杯!”

萧胤转首朝温婉勾唇笑了笑,“婉儿,怎么不弹了?朕想再听一遍那首曲子。”

温婉丽目闪了闪,笑道:“只要皇上想听,婉儿就会一直弹。”她起身朝琴案前走去,经过花著雨时,顿住了脚步,美目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花著雨心中明白,温婉对她,应该是恨的。

当日,萧胤将温婉掳走时,在马车中对她说,掳走温婉,只是为了保护她。这番话当时温婉被点了昏睡穴,并没有听见。但是,并不代表日后她不知道。当一向清高傲气的她,知悉自己被带到北朝,只是萧胤为了救一个小太监,情何以堪?

花著雨苦笑,她和温婉之间的账,说起来真是复杂了。

温婉坐到琴案前,开始抚琴。那她曾经用过的绕梁,在温婉的指尖下,奏出一曲她曾经弹过的《杀破狼》。

花著雨不明白,温婉何以又开始弹奏这首曲子,难道是萧胤爱听?这么说,这首曲子很可能是萧胤教给她的了。

当日,她在战场上弹奏过那首曲子,萧胤以为她是他妹妹后,曾要她弹奏过两次。原本她以为萧胤是不懂乐曲的,但是,他会拉胡琴,当然是懂得。大约,他将这首曲子记了下来教给温婉了。

花著雨凝立在屋内,在铮铮的琴曲里脑中念头疾转。

“皇上,我有几句话要和皇上说,还请皇上屏退左右!”她可不是来这里听曲子的,有些话必须要和萧胤说。

花著雨一说话,温婉的琴音就乱了,铮铮几声,一声裂帛之音,琴弦竟然崩断。温婉惊呼一声,抬起手腕,只见葱白的玉指上有血珠慢慢淌了下来。她轻轻地颦了颦眉,似乎是很痛。

萧胤紫眸一眯,起身快步走到温婉面前,执起她的手看了看。忽然俯身低首,张口含住了温婉带血的手指,为她吮去了手指上的血。

这一瞬,花著雨僵住了!她万万没料到,萧胤竟能温柔至此。

当初和亲时,他看了温婉的画像,对温婉一见钟情,所以钦点了温婉和亲。他对温婉这样的女子,始终是喜欢的吧。或许,他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兄妹之情而已。对温婉,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花著雨看着两人相依偎的样子,心头突然而来的痛慢慢地减缓了。或许,萧胤和温婉在一起,也是极好的。他们很般配,如果萧胤答应退兵,南北朝从此再无战事,这一切便都圆满了。

花著雨正在凝眸沉思,一道劲风袭来,袍袖猎猎,掌风带着凛冽的杀意向花著雨袭了过来。眼看着那袍袖就要打在花著雨脸颊上了,依着本能,她猛然后仰,躲过了萧胤的雷霆一掌。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这不怪她,是我弹得不好!您别杀她!”温婉冲了过来,拦在了萧胤面前。

萧胤眯了眯眼,眸中戾气顿收,他勾唇笑了笑,“谁说朕要杀她了?没事的,和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温婉朝着萧胤施礼,浅笑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临去前淡淡瞥了花著雨一眼,退了出去。

花著雨兀自震惊,她完全没想到萧胤会突然动怒,这就是回雪所谓的皇上脾气不好吧。她只不过说了句话,打扰了温婉抚琴,他就如此杀意腾腾。

“你要说什么,赶快说,朕可没有闲工夫听你闲说话!说得好,朕就饶你一命;说得不好,朕就杀了你!”他起身走回到桌案,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花著雨伸手从脖颈上将锦色留下来的挂坠取了下来,来的时候,她知悉萧胤不再记得她了,若非身上还留有锦色的挂坠,她恐怕也不敢贸然前来。她上前两步,将挂坠放在桌案上,淡淡问道:“皇上还记得这东西吗?”

萧胤的目光在触及挂坠时,眸光一凝,伸手快速将挂坠拿了起来,震惊地问道:“你怎么有这个东西?你是谁?”

看来,萧胤并没有忘记这个挂坠,他显然不是完全忘记过去。花著雨凄然笑了笑,真没想到,还得靠锦色留下来的挂坠来救命,锦色,又救了她一次。

“这是我一个最亲的好姐妹留给我的,说这是她的亲人留下来的,她要我帮她寻找亲人!”

“那她呢?”萧胤拿着挂坠,站起身来,走到花著雨面前站定。深幽的紫眸凝视着她,眸中含着一丝惊喜一丝期盼。

“她已经不在了!”花著雨慢慢说道,这句话她说得很艰难,说出来她心中也沉痛至极。她知道萧胤听了一定也会伤心,但是,早晚都要告诉他的。这是必须的!

“你说什么?”萧胤眸光一凝,“你敢说她不在了?”

“她确实不在了,她是为了救我,才丢掉了性命。”花著雨一字一句,沉痛地说道。

那一晚的白雪红血,还在脑海中闪耀。

萧胤紫眸中闪过嗜血惨烈的幽光,他忽然一掌向花著雨拍去。花著雨闪身避过,一把抓住萧胤的手腕,静静望着他,“你可不可以日后再杀我?!”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锦色的仇她还没有报呢。

萧胤眯了眯眼,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看到她眸中闪过的幽光,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忽然极是疼痛。

他猛然撒手,踉跄着退了几步,坐倒在椅子上,握着挂坠的手颤了颤,紫眸中一片悲恸。他伸指温柔至极地摩挲着那枚挂坠,良久没有说话。

室内静悄悄的,静得可怕。

“送你挂坠的人,她是朕的皇妹!”萧胤忽然开口,声音里不无悲痛。

花著雨颔首道:“我猜出来了,她说过那是她哥哥留下来的。”

“她是什么样子的?”他摩挲着挂坠,低声问道。锦色是自小便和他离散的,他还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她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目透着聪慧。她不太喜欢笑,可能是从小遭遇挫折太多的缘故。她小时候是苦过来的。但是,她很善良,也很义气。她甚至为了我……”花著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话,她真的不敢说出来,如果萧胤知悉锦色是被人凌|辱致死,而且,就是死在那一晚,如果当夜他早到一刻,或许还能救下锦色。如果,他肯听她的祈求,或许还能找到锦色的尸首。如果,这些事情让萧胤知悉,不知他会怎样自责。

“你说,她是为了救你,那么,是谁杀的她?”萧胤冷冽生威的眸光凝在花著雨脸上,似乎要在她脸上灼出一个洞。

“这件事情,我还正在查!”她一直以为是皇帝老儿下的命令,姬凤离派人做的,但是,她还没有查到确切证据。

萧胤紫眸一眯,他深邃的紫眸中一抹凛冽掠过,“那好,日后朕和你一起查!我问你,既然卓雅肯舍身救你,那你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你们可曾成亲?”

花著雨窘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乌龙啊!

“我其实是……”花著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自己的身份,既然他已经忘记她,这件事还是别说出去了,否则,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她如今,还不知该怎样应付。

萧胤望着花著雨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觉眼前之人,虽着一袭普通兵卒的军服,然而,那俊美无瑕却是难以掩住。尤其是一双清眸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让他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为何,就这么愿意看着眼前之人呢?他着实想不通。他冷声开口道:“朕不杀你,既然她喜欢你,用性命救了你,朕也不会杀你。但朕绝不会放你走。战事结束,朕会带你回北朝,关于朕皇妹的事,你可以慢慢和朕讲。现在,你可以告诉朕,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朕知道,昨夜你若是顽强抵抗,朕也擒不了你的。”

花著雨静静立在屋内,抬眸说道:“我来还是想问一问,皇上何以要发动战争?你这样做,就不觉得对不起天下黎民苍生吗?”

萧胤冷嗤了一声,“黎民苍生?朕正是念及天下黎民苍生的安定,才会有一统天下之心。你难道不觉得,如果天下统一,这个天下,会更安宁强盛吗?”

“是的,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现在天下本就安定,并无战乱!你造成了这么多的杀戮,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还有你手下的兵将,昨夜一战,伤亡众多,你心中也不愧疚吗?”

萧胤坐在椅子上,抬眸看了看花著雨,忽然仰头爆笑出声。他眯眼看她,“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吗?有战争就有伤亡,我的将士都不是怕死之辈,他们从参军的那一日,便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为了国家牺牲,是他们的荣耀。”

“真的是吗?”花著雨低声再问了一遍。

萧胤的紫眸闪了闪,他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他冷冷说道,“如果说完了,就回地牢吧!来人!”

侍立在门外的回雪快步走了进来,将花著雨押回到牢房,临去前,送给花著雨一瓶伤药。

花著雨坐在地牢中,挫败地想,这一趟北朝,她算是白来了。或者说,这个战场她也白来了。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再待下去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如今她只有回去了。可是,说到回去,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

现在萧胤率兵撤退到了阳关,南朝大军说不定已经将阳关围困,她现在若回去,除了南朝军营,便没有别处可去了。只是,回南朝军营,她不知会面对怎样的惩罚。

出城时,她对姬凤离说过,她不是北朝的探子,她信誓旦旦地说过,她绝不会随萧胤走。可是,最终她还是来到了北朝。

她可以肯定,现在,她在姬凤离眼里,就是北朝探子。此时回军营,姬凤离肯定不会饶过她。但,不回去,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是探子。这是她绝不容许的。

花著雨抱膝坐在地面的干草上,肩头上的伤口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方才忘记敷药了。拿出回雪给她的药瓶,拔出瓶塞,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药抹在肩头的伤口上,忍受着伤口的刺痛,花著雨抽了一口冷气,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细细缠好了。这些年在战场上,受伤早成了习惯,自己敷药包扎动作极其娴熟。

一个人在昏暗的地牢里,听不见一丝别的声音,又受了伤,花著雨感觉自己好像被遗弃了,南朝北朝,无处为家。任她再坚强,也忍不住觉得悲凉了。有些想哭,可是在这里哭也是不能的。

夜太静了,也不知到了几更,花著雨有些困倦欲眠,但是,地牢内实在是冷得无法安眠。她抱着双膝,正要打坐运气,忽听得上面有奔走声。一听到动静,花著雨心中顿时一凛。她站起身来,走到牢房的栅栏前,问外面的侍卫:“出什么事了?”

那侍卫听到花著雨的话,冷冷答道:“还能出什么事,南朝大军开始攻城了!我皇正要去迎敌!”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凛,南朝大军开始攻城?

南朝大军从禹都到北疆,行军劳顿,在肃州胜了一场,按说,是应该缓一缓,待军队休整后,再攻城的。若是此战败了,被萧胤反攻回去,说不定肃州就会失陷,姬凤离何以这么急着攻城呢?他不像是急功近利、急于求胜之人。而且,这一次和北朝的战争,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胜的。

她有些想不通,就在这时,花著雨听到了地牢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和地牢里的守卫同时向大门处看去。

有人走了进来。前面走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花著雨认得,他是南朝军中的唐玉。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一袭白衣,从地牢昏暗的火光里沿着台阶缓缓地向下走来。

地牢内无风,那一袭白衫自然垂落,好似山涧流泻的瀑布。

地牢内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暗淡的灯光照在他的白衫上,忽明忽灭,明明灭灭。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看不真切,但一双墨色长眸却极黑,极亮,眸光如有实质般沉沉静静地落在花著雨身上。

花著雨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令一向冷静的她也震惊至极。

地牢中的守卫大约有十多个,见状拿着兵刃冲了过去。但是,他们根本都没有冲到姬凤离身前。在他们向前冲的时候,便见得走在姬凤离前面的唐玉一扬袖子,一大片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扬了起来,又慢慢地从空中飘了下来。

就好似昏暗的地牢内,忽然下了一场花瓣雨。而且,这雨还是香的,带着甜醉的香气。

那些守卫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知悉这香气有毒,都屏息敛气,但是,纵然如此,他们还是一个个软倒在地面上。他们不知道,唐门的毒,一般是无色无味的,若是有味,那多半是没有毒。而他们之所以软倒,是因为这花瓣上的水珠,那水珠在花瓣飘落之时,便溅落到他们的身上,毒便随之渗入身体内。

花著雨呆呆地站在铁栅栏后,姬凤离和唐玉何以来了,难道是来杀她这个所谓的北朝探子?她一时想不通,眯眼看着姬凤离踩着明明灭灭的光,穿过唐玉洒落的花瓣雨,凌波微步一般,走到了她面前。

这种境况是美的!

美得让花著雨觉得有些不真实,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肩头上伤口的疼痛却提醒着她,这不是做梦。姬凤离真的来了!

到满是北军的阳关城内,到北帝暂居的府邸内的地牢里,前来杀她?或许并非是杀她。因为,她看到他在笑!薄唇弯成很好看的弧度,令人有些移不开视线。

花著雨不知他为何笑,但是,看起来,似乎是看到她,他很高兴,很放心。

他们在栅栏外,她在栅栏内。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却浅浅笑着,目光掠过她肩头包扎的伤口,修眉微微皱了皱。

唐玉从侍卫身上搜出钥匙,快速将牢门打开。

“跟我走吧!”姬凤离温言道。

“好!”花著雨颔首,她觉得她除了说这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了。因为姬凤离的话语实在很温柔,让她根本无法去拒绝。她也不想拒绝,她本就要离开这里的。

唐玉已经率先走了出去,花著雨随着姬凤离快步从地牢里走了上去。

地牢外面,那些守卫也已经被唐玉收拾了,地下处处都是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墨色天空中,冷月高悬。三人沿着甬路,快步向府邸的后门而去。这一路上,遇到巡逻的士兵能避就避,躲避不过的,他们也懒得去打,唐玉便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扬手撒一大把花瓣,花著雨不得不惊叹,真不知他袖中到底藏有多少花瓣。

就这样一路到了府邸后门处,忽听得尖锐的鸣镝声划破夜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队身穿重甲的北朝士兵阻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之人,竟是北帝萧胤。

“朕真是没有想到啊,一个小小兵卒,竟然劳驾左相大人亲自来救!而且,为了一个小兵卒竟然不惜借着攻城来声东击西,端的是好计策。朕若非忽然觉得此时你们攻城太过仓促,都已经率领兵将去守城了。”萧胤冷冷说道,语音犀利,气魄慑人。

花著雨心中一沉,犹自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诚然,萧胤的突然出现,令她极是震惊,但他的话令她更震惊。他说,南朝攻城是声东击西,只是为了救她!

她不相信!怎么可能相信呢!

姬凤离没有理由前来救她!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确将她从地牢里救出来了!

花著雨震惊地抬眸望向姬凤离,只见他并没有望向她,而是眯眼凝视着萧胤。

两个男人四目相望,空气中一瞬间布满了山雨欲来的凛凛杀意。

“北帝既然觉得奇怪,本相就解释给你听。这个小卒日前曾在相府做事,他手中握着本相一件重要的东西,本相带他走,不过是为了毁灭那件东西。如今东西已到手,人已经不重要。如若北帝要囚禁他,本相自可将他留下!”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姬凤离唇角勾着潋滟笑意,将凝重的气氛瞬间化于无形。

花著雨愣了愣,她没有拿姬凤离什么重要的东西。姬凤离如此说,应是为了让萧胤认为她对他对南朝并不重要。其实,不需要这样的,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之人。

萧胤仰首大笑,“将他留下?左相大人,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得了吗?今夜,不光是他,你们都得留下,一个也走不了!”

唐玉一听,袍袖微扬,几支飞镖直直向着萧胤袭去。

萧胤拔剑,锐利剑芒乍起,一片寒光编织成一张剑网,将飞镖反弹了过去,径直向姬凤离袭去。

姬凤离唇角含笑,折扇一挡,将来势急速的飞镖击落在地。

“原来左相大人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既然来了,那么今日便正好切磋切磋!”萧胤手中长剑指着姬凤离,冷冷挑战。

花著雨这才蓦然发现,姬凤离这一次将他会武功的秘密暴露了。似乎,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了。

“本相对切磋武功一向没有兴趣。不过,如若有个彩头,本相倒是愿意迎战!”姬凤离漫不经心地说道。

姬凤离的狂气将萧胤的兴致勾了起来,紫眸中冷光闪烁,冷然道:“好!如果左相大人今夜能赢了朕,朕就放你们几个出城,绝不动你们!”

“北帝果然豪气,一言为定!”姬凤离折扇一收,笑语道。

“一言为定!”萧胤抬手轻轻抚过剑身,冷然道。

花著雨心中一直起起伏伏,今夜发生之事,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没想到姬凤离会来阳关,更没想到,萧胤和姬凤离会碰上,而且还要切磋武功。她知悉姬凤离武功深不可测,而萧胤的武功本就不弱,近来又功力暴涨,这两人若是切磋,当是极其精彩。她其实也想看一看这两个当世高手切磋的。

众人的心思似乎和她一样,那些侍卫都远远退开,花著雨也随了唐玉向后退去。偌大的后园内,空地之上,只余萧胤和姬凤离相对而立。

夜空沉沉如墨,火把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虽是战场上的敌人,但是切磋武艺却还是极其客气的,双双抱了拳,向后退了几步。

萧胤亮起了手中佩剑,真气澎湃,将他一头紫发鼓荡得飘扬起来,如同一道紫色匹练,极是魅惑。

姬凤离淡然凝立,白衣飘飞,广袖带风,他摇了摇手中折扇,含笑望着萧胤,笑容观之可亲。然而,眼神却是凛冽的。

萧胤右手一抖,手中的剑爆起一团剑芒,身形倏忽闪过,向姬凤离攻去。

姬凤离身躯向后飘飞,他的轻功不弱,动如流云轻烟。手中轻扬的折扇忽然一合,迎上了萧胤急如闪电的一剑。

只听得嘡啷一声,不知他的折扇扇骨是什么材质,竟然能接住萧胤的利剑。若是寻常折扇,这扇子恐怕早就被斩作两截了。

姬凤离借力向后飞去,萧胤如影随形跟上,手中利剑再次刺出。姬凤离闪身避过,折扇翻转,刺向萧胤后背要穴。

两人身形交错飞旋,白衣飘飘,如光如影,紫衣猎猎,如电如闪。萧胤剑势凌厉,内力浑厚,每一招每一式,都有风雷之势,令人难以招架。姬凤离的招式一如他的人,带着一种从容自若的气度,无论萧胤的招式如何凌厉,都能被他不动声色化解。

花著雨凝神观看两人决斗,只觉两人似乎难分高下。

姬凤离足尖忽然一旋,竟是踏在了萧胤的剑身上,借力在空中一飘,身子在空中旋转数圈。白衣当风,随风漫卷。手中折扇忽然打开,人骤然从空中冲下。

一瞬间,空中身形仿佛碎成无数道幻影,令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花著雨知道姬凤离武艺甚高,但是,没料到他的招式竟能快到这种地步。眼看着折扇向着萧胤后背刺去,萧胤猝不及防,这一招似乎躲不过去了。

花著雨忍不住失声惊呼:“小心!”

姬凤离修眉顿时一凝,握着扇柄的手微微一顿。便在此时,萧胤身子一拧,向前扑倒,躲过了这一击,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手中利剑忽然刺出,刺到了姬凤离的左肋上。

花著雨惊骇地捂住了嘴,姬凤离淡淡转首,清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花著雨脸上,眸光如炬,似乎要灼烧到她心底。

萧胤的剑慢慢抽离,花著雨看到鲜红的血从姬凤离的身体内冒出,将白衫晕出一大片血花。心中蓦然一紧,她惴惴不安地抬眸,姬凤离已经淡淡将目光移开了。

唐玉不满地看了花著雨一眼,冷声道:“你是不是傻了?让北帝小心,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里了?”言罢,他朝着姬凤离奔了过去。

花著雨也跟在唐玉身后,慢慢地走了过去。

夜色深沉,火光暗淡。

姬凤离凤眸微微阖住,伸手捂着肋部的伤口,唇角兀自带着浅笑,“不知北帝是否还要切磋下去?”

萧胤身形摇了摇,傲然道:“朕认输,若非他提醒,朕恐怕就败了。朕一言九鼎,这就放你们离去,明日,我们战场上见!”

“好!”姬凤离淡淡应了一声,在唐玉的搀扶下,朝外慢慢走去。

花著雨站立在原地没动,回望萧胤。只见他神情冷峻,迎着花著雨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子,我们战场上见,总有一日,朕还会将你掳到这里来的。”

花著雨心中酸涩,唇角却微勾,漾出一抹缥缈的笑意,转身随着姬凤离和唐玉向外走去。

萧胤说得对,再相见,或许就是战场上了。

战场上,没有所谓的兄妹,也没有朋友,更没有情人,有的只是两军对垒的敌人。

心中,不是不悲凉的,毕竟,他曾护她爱她。原本,她以为,南北朝是可以融洽共处的,他们之间,怎么也能做朋友的,因为他们之间,牵连着锦色。可是,这一切,终究是在今夜化为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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