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铁骨柔肠战沙场 第八章 爷来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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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姬凤离娶妻,这对阳关城的百姓可是一件大事,确切地说,对于南朝应该也是一件大事。但是,令阳关城百姓不解的是,左相的亲事办得极低调,消息几乎没有外传。

百姓们猜测着,或许是因为当初左相婉拒了炎帝的赐婚,称其三十岁之前不欲娶妻,是以才如此低调吧。

人们对于左相要娶的女子是说不出的艳羡,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风华绝代的左相打破自己的誓言啊!

阳关府尹原本是要将府邸让出来的,但是姬凤离婉拒了,只在阳关城北购置了一处临时居所,很是简陋。不过,这一夜披红挂绿一番布置,看上去也是焕然一新、喜气洋洋。

姬凤离大婚,花著雨原本不欲参加,况且,姬凤离也根本就没有给她发请柬,倒是别的营的统领都收到了请柬。但就算没有请柬,她还是来了。

她来,不为别的,为的只是锦色。

锦色是她的好姐妹,锦色因为她尚且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如若锦色恢复北朝公主的身份,她的亲事一定会办得很隆重,也会有很多亲人来送嫁。可如今,只有花著雨来送她了。

日暮时分,花著雨和其他营的几位统领一起到了姬凤离的临时宅院门口。唐玉正在门前迎客,看到花著雨时,神色明显一愣。

今日,左相大婚,他们这些前来道贺的都没有穿军服,战场上,一样的军服军帽,每个人遥看都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如今褪下军服,倒是都显出了自己独特的风姿。

花著雨今日着一袭烟色轻袍,这是她特地到阳关城内的成衣店买的。因并非量身定做,是以穿在纤瘦的她身上长短虽合适,却是偏于宽大,衬得她越发如一竿修竹般挺拔飘逸。迷离的光影摇曳着洒落在她肩头,整个人看上去高雅如出尘明月,又寒冷似孤寂流霜。

唐玉怔怔地望着那个挥舞着长枪的宝统领化身为温雅公子,不免有些惊愣。直到花著雨微笑着从他身侧经过,他才记起,相爷这次特意吩咐过,不要给宝统领请柬的。可人已经来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好再进去将人轰出来。

花著雨尾随着几人穿过挂满灯笼的院落,缓步来到了内堂。厅内已经坐满了人,大多都是军营中的将领。

“末将恭贺相爷大婚!”

“恭喜相爷,贺喜相爷……”

几位统领朗朗开口祝贺道。

花著雨眸光流转,人影憧憧的大厅内,左相姬凤离卓然而立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身大红色吉服在灯下摇曳着富丽明媚的幽光,耀目辉煌得好似能灼伤她的眼睛。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好似隔着千山万水一般,花著雨和姬凤离的目光触在一起,彼此便好似蜻蜓点水一般,迅速转开。

“恭喜相爷!”花著雨朗声说道,睫毛低敛,随着几位统领一起坐到了下面的席位上。

姬凤离优雅从容地笑了笑。

吉时还未到,厅内的人都在忙碌着。鼓乐喧天,人声嘈杂,花著雨忽然觉得头晕,胸口有些闷闷地不舒服。她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不去看后面那抹红衣吉服的身影。

她出了喜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院子里清新的气息让她胸口的压抑好受了些。她穿过挂满了红灯笼和喜字的院落,缓缓朝门外走去。

花著雨在门外的街巷缓缓走着,隔壁屋檐上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低低鸟鸣声,她微微凝眉,回去牵了自己的马,策马从街巷中奔出去,来到了大街上。

战后的阳关城还有些萧条,大街上只有一处酒肆开着门,花著雨策马奔了过去,将马交到小二手里,快步上了二楼雅间。要了一壶清茶,坐了没多久,一道人影便悄然坐在了她面前。眼前之人,正是一袭军服的平。

“你怎么来了?有急事?”花著雨凝眉问道,除非有急事,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来见她的。

平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伸手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交到了花著雨手中,“刚收到,我就急忙策马赶了过来,这里我们恐怕不能待了。”

花著雨接过信,展开,在店内昏黄的烛火下,细细看完。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凝滞起来,拿着信笺的手指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雪。

她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这信上的内容,可是,她又不得不相信这信上的内容,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就猜测的吗,当真正得到了证实,何以她竟然不敢相信了?

为何?

这信上的字字句句,每一个字都好似利凿生生地凿在了她心里。让她痛至麻木,浑身冰冷。“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这一次是如何查出来的?”花著雨捏住信笺,强自镇静着,缓缓问道。

“是丹泓查出来的。她……”平欲言又止,长眉深深地拧了起来,黑眸中划过一丝凄楚。

“丹泓怎么了?”花著雨凤眸一眯,冷声问道。

“她原本隐了身份到宫中选秀,后来便做了宫女。我本以为她会一直做宫女的。可是最近,她为了查出真相,便去接近康帝皇甫无伤,做了康帝的妃子。有一次她随着康帝到了炎帝的御书房,偷出了那封我们一直在查的告密信。那封告密信写得极其隐晦,让安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查出,确实是出自左相手下之人。”平一字一句轻轻说道。

平的声音虽然极轻,但每一个字却都好似惊雷一般从花著雨心头碾过。

丹泓做了皇甫无伤的妃子,丹泓偷出了那封告密信,丹泓……

花著雨坐在凳子上,只觉得遍体生凉,心中好似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丹泓为了她,终究是赔上了自己的清白。当初,她知悉丹泓进宫选秀后,便打算让皇甫无双选中自己,为她保住清白之身,却没想到皇甫无双出事,后来自己也自身难保。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丹泓竟会……

花著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四周一片死寂。眼前漫过无边的鲜血,那样红,红得哀凉悲痛。

良久,她缓缓睁眼,眼前,是随风摇曳的烛影。她抬袖,将手中的信笺放到烛火之上,慢慢点燃。

火焰的亮光,映亮了她清眸中的丝丝寒意和血色,冷艳神秘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她伸手向前一探,握住了平腰间的剑柄。今夜是参加喜宴,她并没有带兵刃。她缓缓地将剑抽了出来,寒剑出鞘,利刃刺穿空气的声音如同冤魂的悲鸣。似乎被这悲鸣所震,窗外树顶上忽然落下来一捧积雪,带着寒意四散而飘。

“将军,安在信里面问这边战事究竟如何。看来,京里都不知我们已经大败北朝,姬凤离恐怕已经将大胜的消息按压下来了。”平低声说道。

花著雨点了点头,眯眼道:“这说明朝中的情况他并不能完全掌控,京中还有十万京畿军,这个兵权有一半不在他的手上。”

“将军,我们不如将消息传回去。”平思索良久,说道。

花著雨颔首道:“先不急,今夜,我还要带一个人走。”

“谁?”平低声不解地问道。

“锦色!”花著雨淡淡说道。

“她又是谁?”平只知道花著雨是赢疏邪,却并不知她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对于锦色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花著雨凝眉道:“她就是容四,姬凤离要娶的夫人。她是我的故交,既然姬凤离如此卑劣,我再不能让她嫁给他。”

平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一向不多话,对于花著雨不愿意讲的事情也从不多问。对于她的决定,从来只有服从。

“那要如何救?今日他们大婚,那座宅院里全部都是军营里的将领,就算我们带了孤儿军冲进去,恐怕也很难将人从他们眼皮底下救走。”平担忧地问道。此番军中,不光是有他暗隐,还有孤儿军的一些兵士。

花著雨思虑良久,慢慢地将平腰间的宝剑送了回去,缓缓站起身来,淡淡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抢亲!”

“抢亲?如何抢亲?”平一惊,如何抢,这岂不是比偷着劫人还要难。

“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就行。”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有去抢亲。因为之前在战场上,她曾经不顾生死前去救锦色,军营中其实已经有人在猜测,她是喜欢锦色的。

如此,姬凤离娶了锦色,她若去抢亲,就不会引人怀疑。

当然,花著雨并没有指望自己能从姬凤离手中将锦色真的抢过来。她只是希望,锦色能够从她抢亲的举动中,知悉她的意图,不再答应嫁给姬凤离。

这样,便是最好。

夜色渐浓,姬凤离的临时宅院中,丝竹喜乐声声。

花著雨腰间挎着平的佩剑,踩着铺在地上的红毯,漫步向喜堂走去。那声声喜乐,听在耳中尤为刺耳。那满目的喜字,似乎已经化作那无边无际的血色,向她淌了过来。

喜堂内人影憧憧,欢声一片。喜官的唱喏声,穿过人群,悠悠地传了出来,送到了花著雨的耳畔。

“吉时已到,请新人叩拜天地……”

“一拜天地……夫妻……”

“慢!”一道清冷的声音乍然在喜堂外响起,很淡却很冷冽,喜官的唱喏声顿时好似被扼住了一番,再也喊不下去了。

满座皆惊。

所有的喧闹声和鼓乐声都好似瞬间消失了一般,连空气也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花著雨踏着红毯,迈着舒缓的步子慢慢走了进来。

喜堂内灯光璀璨迷离,映照在她慢慢走近的身影上。

她着一袭烟罗色长衫,黑缎一般的发以一根同色的绸带绑着,素衫罗袍,难掩一身清越的光华。

夜风吹来,树上雪末纷纷撒落,扑上她随风漫卷的衣袂,好似为她笼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从雾气里徐徐走来,一双清澈的瞳眸闪耀着犀利的波光。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像罂粟般美丽而又危险。

“宝统领,你要做什么?”王煜慌忙抢上前去,有些不解地问道。

花著雨驻足,眼波在厅内一扫,嫣然笑道:“爷来抢亲!”话语淡淡的,吐出的字却带着魅惑的磁性和沉沉的压力。

原本就已经寂静的喜堂顿时更加幽静了,众人似乎都呆住了,过了好久,似乎才反应过来。宝统领竟然来抢亲?来和相爷抢亲!更令人惊异的是,有的人是知道花著雨是太监的,太监也来抢亲?

这怎能不令人震惊!

“宝统领是不是喝醉了?呵呵,好了,既然喝多了就下去醒醒酒,来人,带宝统领下去!”王煜慌忙招呼人过来要将花著雨带出去。

花著雨冷冷一笑,广袖下的手指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鞘,一点儿一点儿地抽了出来,她嘬唇在剑上轻轻吹了吹,“王将军,你叫大家退下,我的剑可不想见血。”

王煜顿时愣住了,如果说原本他还以为花著雨是开玩笑,现在他却清楚地知道,她是来真的。

“都退开!”姬凤离的声音从喜堂内传了出来。

一众人慌忙退开,喜堂内,一对新人红衣如火,出现在花著雨眼前。一条中间挽成同心绣球的大红绸缎将一对新人连在一起。

姬凤离执绸缎一端,在喜堂内卓然而立,迷离的灯光映得他完美侧颜犹若冰雕。她迎视着他犀利冰冷的目光,突然微笑,秋水双瞳一弯,眸光盈盈地落在姬凤离的身上。

“相爷,得罪了!”她抱着宝剑,笑吟吟地说道。

姬凤离凤眸微眯,眸光冷峻地盯着她,唇角慢慢漾起一丝笑纹,瞳眸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其实,说我抢亲也不准确。我想大家都已经猜到了,您要娶的夫人是我的意中人。而且,你们不知道,我们多年前早就定过亲了。所以,我今夜来,只是要将自己的未婚夫人要回去而已。”花著雨笑得温柔,声音也是柔柔的,但尾音却轻轻一挑,分明又是挑衅。

她的话令气氛沉闷的喜堂内更加寂静。原本她就是来抢亲,这样子倒像是姬凤离抢了她的夫人一般。

“宝统领,纵然如此,你也不能来抢相爷的亲啊,还是快回去吧。”负责司礼的喜官见状又要去劝花著雨。

花著雨挑了挑眉,抱着宝剑缓步穿过众人,迎着喜堂上一对新人,缓缓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锦色面前,方站定。

喜堂内安静得似乎连呼吸声也不闻,周围的气氛是那样冷凝,无数道目光凝在她身上。花著雨就在众人目光的凝视下,笑意淡淡地一把拉住锦色的纤手,俯身,薄唇轻轻擦过锦色头上那红色的喜帕,低低地暧昧地说道:“跟我走!”

她说话的语气、神情甚至动作,都是那样温柔至极,看在一众人眼中却成了暧昧。喜堂内一众人忍不住抽气,看来,这个宝统领真是相爷夫人的相好。但,宝统领胆子也着实太大了。

花著雨轻笑着,只见眼前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上垂着的串珠金线流苏微微颤了颤,锦色抬袖,便要揭开喜帕。

姬凤离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锦色的手腕,将锦色的手包裹在掌心,一把揽在身侧。

“既然来抢亲,当知道这抢字意味着什么!”姬凤离眯起狭长的凤眸,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绪翻涌,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黑云,越来越浓。

花著雨挑了挑眉,“我自然知道!”

“知道?”姬凤离微微勾唇,目光更见凌厉,“既如此,甚好!你们都退下!”姬凤离忽然扬手,宽袖飘若流火,映得他乌发如墨,面色如玉。

一众将领依然呆愣着不肯离去,姬凤离忽然冷哼一声,伸足勾起一把椅子,一阵疾风扫过,椅子朝着喜堂门口砸了过去。

众人还从未见姬凤离这般动怒过,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冲出了喜堂,就是在院内也不敢停留,穿过院内的树木,一直出了院门。

“四儿,你先下去!”凤眸中的凌厉冷寒瞬间化作清雅笑意,他低首对身侧的锦色低低说道,声音醇厚低柔。

一直在一侧搀扶着锦色的絮儿见状,搀着锦色就要走。

花著雨趋步上前,伸手去抓锦色的手臂,“你不能嫁给他!跟我走!”

然而,指尖还不曾触到锦色的衣衫,一阵疾风袭来,姬凤离的素扇好似优昙一般绽放在锦色身前,阻住了花著雨伸出去的手。

花著雨顿住脚步,手慢慢撤了回来。她退后一步,伸指慢慢地抚上了手中的宝剑,清澈如水的剑身,被厅内的喜烛和红绸映得一片朦胧的红。

“你们要做什么?”锦色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喜帕,露出神色复杂的面庞,颤声问道。

“絮儿,带夫人走!”姬凤离的目光依然黏在花著雨身上,头也不回地对丫鬟絮儿说道。

锦色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花著雨,转而对姬凤离道:“相爷,我可以下去,不过你们两个绝对不能打。我不会跟着她走,但是,今夜的亲事也就此作罢,可以吗?”

花著雨心中一震,难道锦色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或许她明白了但根本就不想跟她走,只是,她若还留在姬凤离身边,就算是不嫁给姬凤离,那也无疑是危险的。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谁也不必再争!”锦色伸手去摘头上的凤冠。或许是心情太过波动,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无法将凤冠摘下。絮儿见状,走上前去,帮她将凤冠慢慢摘了下来,放在喜堂的几案上。

“四儿先下去了。”她的目光从花著雨的脸上流转到姬凤离脸上,薄施脂粉的脸庞上,浮起一抹缥缈的笑,很弱很浅淡,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紧,忍不住朝前迈了一步,虽有千言万语,但在姬凤离面前,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锦色缓缓地向姬凤离施了一礼,便带着絮儿快步从喜堂退了出去。

两人望着锦色翩然而去的身影,同时收回了目光。

喜堂内瞬间一片寂静。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盯着他的眼睛。

深邃如子夜,黑得令人心悸,再没有一丝温雅和淡定,而是怒意肆虐。大红色吉服上,那金线绣就的纹饰,一如他眸中的烈焰,火焰一般烧灼着她的眼睛。

置身在喜气洋洋的喜堂内,花著雨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当日梁州刑台下那斑斑血迹。她情不自禁地握紧剑鞘,任由剑鞘将她的手心硌痛。

“姬凤离,希望你让四儿跟我离开!”花著雨压下胸臆间的波涛汹涌,冷然说道。

“为什么?”姬凤离低低开口,向前跨了一步。

花著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冷然说道:“你知道的!”

姬凤离又向前跨了一步,问道:“知道什么?”

花著雨又退了一步,身子抵住了后面的几案,再无可退。她索性坐在几案上,勾唇冷笑道:“姬凤离,我早就说过,我喜欢她……”

姬凤离忽然仰首一笑,打断了花著雨的话。

为什么?之所以娶妻,他只不过是想从这一场禁忌荒唐中脱身,可为何这样也不允许。他盯着花著雨,眸中怒意渐消,只余下一片无边无垠的痛。

他忽然俯身,撑在几案上,将花著雨圈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低眸向下看着她。幽深黑沉的墨瞳中,闪耀着一丝灼亮的光,好似一根针刺痛着花著雨的眼。

花著雨一偏头,姬凤离似水凉滑的锦袖擦过她的脸颊,心中顿时一惊,冷声道:“姬凤离,你说要决斗的,莫非是怕了不成……”

余下的话,瞬间淹没在他弧线优美的唇中。这一切发生得疾如电闪,她忽然被他吻住了。如同被惊雷劈过,花著雨呆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会吻她,而她此时是一个男子。

那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好似电流一般传遍全身,瞬间的怔愣后,花著雨意识到他的唇似乎不满于这一瞬的碰触,想要辗转深入。她好似蓦然被蜇了一般,连想也没有想,张口便狠狠咬下去,一股血腥气顿时便萦绕在彼此的唇齿之间。姬凤离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花著雨用尽全力猛然拍在他的胸膛上。同时借着这力道的反冲,身子向后迅速仰了过去。

哗啦一声巨响,几案碎裂在地,花著雨的身子也随着几案,仰倒在地上。

姬凤离抚着被推的胸口,踉跄了两步,便稳住了身形。他怔了一瞬,伸足跨过几案,便要去扶花著雨。花著雨猛然一个翻滚,伸掌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借力弹起,飘然在地面上立定。她侧首,刀子一般的目光扫向姬凤离,冷声道:“滚开!别让我恶心!”

姬凤离的脚步猛然顿住,如若说先前喜堂内只是寂静,那么现在就是死寂。这死寂的气氛犹如弓弦绷到了极致,似乎瞬间就会断裂。

姬凤离看着花著雨,心中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块巨石,转瞬便会浊浪翻涌。

他的耳畔,不知为何,竟然响起多年前的那句告诫:“情之一物,最是害人。唯有薄情寡性,大事方成!切记,切记!”

切记,切记!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好似有回音,不断地回荡。切记!可是他却忘了。以至于如今,他不再是他,被一段不可能的感情折磨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绝美的瞳眸微微眯起,眸底的波涛汹涌渐渐化为一潭深水,幽深得令人再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唇角轻勾,一抹讥诮的笑漾开。

他向后退了几步,扶着身后的桌子卓然凝立。

“好!你不是要抢亲吗?今日你若胜我,准你将容四带走,不然,你便离开军中,再不要出现在本相的视线内。”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间却是杀伐决断,没有一丝犹豫。

“一言为定!”花著雨冷冷说道,快步从室内走了出去。

虽然花著雨并没有一丝把握能够胜过姬凤离,但是,胸臆间涌动的热血叫嚣着,要她试一试。

院子里同样是一片寂静。不远处别人家的屋顶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晃动的人影。那些参加喜宴的人,不敢在院子里待着,索性躲到远处悄悄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满院的枯树上挂满了红灯笼,旖旎的红光映得院子里一片光怪陆离,美好得好似梦幻。

花著雨挽起一道剑光,有雪花飘落在两寸宽的雪亮剑身上,随即便融化成水珠,沿着剑身流淌而下。

清冷的夜风灌满了她的烟色长衫,猎猎飞扬着。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下来,剑光便在雪花飞扬时乍现。

雪花飞扬,剑气冲天,绵密的剑网铺天盖地朝着姬凤离网了过去。

姬凤离站在那里,明明是处处光影摇曳,但是,似乎所有的光亮都聚拢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忽然随意一笑,却似敛尽了世间所有的芳华。手中素扇啪的一下打开,一瞬间,扇影无处不在,将花著雨虚虚实实的剑招全部阻住了。

杀意,在两人之间慢慢弥漫开来。

花著雨的剑招,快、狠、准,一招招向姬凤离刺了过去。

姬凤离的目光,在她一招招袭来的凛冽剑光中,寒得骇人。

两人一直斗了几十招,姬凤离一扇扫来,花著雨闪身避过,一剑刺了过去,剑身却忽然一滞,一招未尽却已经成了残招。利剑徒留在半空中,姬凤离已经闪身避过,侧身绕到她面前,手中素扇直直指着她的前胸。

素扇前端,每一根乌金扇骨之上,都伸出来一把尖尖的匕首。一排匕首,让整个扇面大了一圈,若非这匕首,这一扇是触不到她的,若非这匕首,她的剑会抢先刺上他的胸膛。而今,那一把把匕首却恰好抵到了她胸前,稍一用力,就可能刺破她的衣衫,刺入她的胸膛。

花著雨脊背一凉,寒意丛生。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的扇面还有如此玄机,就算是面对萧胤那么强大的敌人,他也没有露出这一招。

她抬眸,发现剑光之后,姬凤离那双如同闪烁着月华的眼睛中流淌着温雅却淡漠的笑。姬凤离似乎又回复到初识之时,任她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情绪。或许是在姬凤离的身边待久了,看惯了他温雅如风的样子,她竟然忘记了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十五岁科举及第,十八岁位居左相,疆场上杀伐决断,朝堂上运筹帷幄,这样的人,他的武功又怎么可能让她那么轻易看透?!

自从看了他和萧胤的比试,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和他过上数百招,却没想到还是在百招之内就败了,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今夜,他显然不想和她过多游斗,是以才不耐烦地用了扇上的机关吧。

“你——输——了。”一字一顿,从他口中慢慢吐出,寒意袭人。

花著雨轻轻一笑,潋滟的笑终于化作一声叹息。她终究还是输了!

“好,我认输!”败在他手下,她认输。但是,必有一日,她会胜过他!从方才锦色的反应她便知悉,今夜自己恐怕是很难带走锦色了。既然如此,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花著雨若是强迫她恐怕不太好。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便自己走吧。

姬凤离勾唇淡笑,琉璃灯下风华惑人,缓缓收回手中素扇。一声轻响,扇上匕首全部归位。那柄绘着优昙的素白扇面一如此刻他的人,优雅无害。

“你可以离开了,以后,再不要出现在本相视野内,否则……”姬凤离一点点合住折扇,余下的话被吹散在风里。

“否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对吗?”花著雨将姬凤离的话接了过来,淡淡说道,“我等着那一天!”

她将手中的宝剑收回,当啷一声插入剑鞘之中,回首朝灯火璀璨的屋内望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北疆的雪,在夜色中铺天盖地撒下,地面原本就积了雪,此刻越加厚了起来。街道上清冷无人,花著雨策马奔过一条条街道,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

她回眸向来时的路上望了望,缓步走进了客栈。她和平在二楼碰面,细细合计了一番,决定连夜赶回禹都。虽然姬凤离确实是放过了她,但她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改变主意,届时派人来追杀她。

她隐隐感觉到,姬凤离说不定早就已经怀疑她是赢疏邪了。之前不杀她,或许是因为惜才,或许是为了让她统领军队和北朝大战,而此时,战事已歇,再不走,恐怕就危险了。

只是,锦色!

想起锦色,她心中又是一痛。

锦色对姬凤离的感情,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夜色之中,清冷无人的官道上,两匹骏马踏雪疾驰,惊起路旁树上的飞鸟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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