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红裙妒杀石榴花 第三章 银瓶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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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无双的登基,为花著雨带来的是烈火烹油的荣宠。但是,这并不能带给她丝毫喜悦。她知道,自从皇甫无双登基那一日,她便踏上了和左相一派争斗的征程,无论前方是黑暗还是光明,都再也没有了退路。

新帝登基后,便是祭祖大典,待到一切忙碌初定,已是腊月十五,眼看着年关将至,宫中自然是一番忙碌。

这一夜,花著雨不当值,在皇宫的甬道内缓步走过,冬日的寒气清冷得似乎能沁入到骨子里。她趁着夜色朝着东北边而去,那里有个角门,平日里都是倒夜香的马车从此门进出,看守此门的正是安手下的禁卫军。花著雨走到门边,便看到安从暗影里缓步走出向她招了招手,两人一起闪身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皇宫,既不乘马车,也不坐轿,只管施展轻功,从隐蔽的街道飞纵而过,一直到了安和巷一处院落门前。

安止住脚步,回首扫了一眼花著雨的太监服,说道:“我看,你还是换身衣服,再戴上面具,不然恐怕会将康和泰吓到。”安依然毒舌不改。

花著雨抚了抚脸庞,冷哼道:“我这张脸,有那么恐怖吗?”安和平甚至丹泓都已经知悉她的真面目,她没必要在康和泰面前掩饰了。

两人四处看了看并无人跟踪,便闪身翻墙入院,院内早有看守的护卫发现了动静,提刀迎了上来,看到是安,低低说道:“三位爷正等着您。”

安点了点头,带着花著雨缓步向室内走去。

晕红的烛火下,平、康、泰三位兄弟以及一个护卫正围坐在桌前打马吊,安一出现,替补的护卫欣喜若狂地跳起来对安说道:“二爷再不来,属下的银子怕就输光了。”

康扫了一眼安,不以为然地哼道:“他来一样输。”

花著雨闪身从安身后踱出,笑靥如花地问道:“那若是我来呢?”

康捏着骨牌的手哆嗦了一下,有些瞠目结舌地指着花著雨道:“你……你是什么人?”

泰闻言抬首扫了花著雨一眼,眸光顿时一凝。

三人之中就数平淡定了,他在战场上刚见过花著雨的,见到康惊诧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花著雨笑吟吟地走过去,自行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坐在护卫刚让出来的椅子上,端着茶盏饮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猜!”

康看了看安又看了看花著雨,疑惑地说道:“这还用猜,你不是太监吗?安,你让个太监来这里做什么?”

泰静静地望了一会儿花著雨,眸中情绪翻卷,听到康的话,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静静说道:“将军,在宫中当差,银子肯定没少赚,今夜可莫怪泰不客气了。”说着,慢悠悠地扔了一张牌。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还是泰比较细心,居然猜出了她的身份,“银子确实没少赚,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从我这里赢走。”

康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骨牌啪的一声落到桌面上,满面惊愣地从席间利落地闪出,快步走到花著雨面前,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真是将军?”

花著雨也不看康,扫了一眼自己的牌面,喝道:“吃!三四五!”

康指着花著雨,哈哈笑道:“果然是将军,就知道吃!慢!先别吃,我要碰!”他慌忙又闪了回去,再看时,安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座位上了。

他无限懊恼地跺了跺脚,平安康泰四个人打马吊正好一桌。在战场上闲得很了,他们便打马吊取乐。偏偏每次将军都要硬加进来,而每次,他们四个人都要被踢出来一个。今儿,轮到自己被踢出来了,他愁眉苦脸地搬了张椅子,坐在花著雨身侧观战。

安扫了一眼花著雨,问道:“将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姬凤离非除不可,太上皇昏庸无道,被姬凤离蛊惑,害了花家。”

“我感觉太上皇有些不对劲。皇上登基那日,他看了先皇后那封血书,竟然毫无所动。姬凤离做事,不至于这么没把握。安,你去查一查,太上皇出了什么事?”花著雨凝眸道。她也得去查一查,那封血书到底写了什么。

安点头称是。

平轻叹一声道:“姬凤离的势力极大,王煜在北疆屯兵,皇甫无双若是动了姬凤离,恐怕王煜会挥兵南下。”

“如此说来,需要有兵力和王煜抗衡才行。”安缓缓说道。

花著雨点了点头,“你们迅速召集孤儿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总能挡上一阵。吃!六七八。”

康撇了撇嘴,咕哝道:“就知道吃!将军就是肚子大,要是能将王煜的十万大军吃掉就行了。”

“未尝不可!”一直不说话的泰忽然说道。

“怎么讲?”花著雨挑眉问道。

“侯爷早知朝廷会忘恩负义,早就派属下借了五万兵马,只不过,侯爷怕你造反,所以才没敢交给你。如今看来,是到了用的时候了。”泰温言说道。

花著雨一下子僵住了。她想起,当日花家军被斩时,泰和安是不在梁州的。安是被爹爹派回了皇宫,去调查花家被陷害之事。而泰也被派走了,她一直以为他是和安一起到了皇宫,却不承想,他竟然去借兵了。

“借兵?借谁的兵?难道是翼王的?”综观南朝,也只有东诏的翼王手中还有兵。但是,这位翼王远居南朝东南部的东诏,历年来除了向南朝进贡,诸事不理。他的兵就连朝廷北征都借不来,泰又如何能借到。

泰颔首称是。

花著雨皱了皱眉,依然不敢相信。

“他如何肯借给你?不会是侯爷留下的兵吧。”花著雨疑惑地问道。

泰眯眼笑道:“哪里,侯爷哪里能有兵?南朝若是大乱,他东诏还能安宁?”

“如此一来,就好了。”安扔下一张骨牌道,“京师有我,泰再带兵前往北疆截击王煜的大军,如此,将军在宫中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花著雨心中如释重负,趁着几人悄悄说话,偷偷换了张牌出去,一看是自己心中所求,心下暗自欢喜。

“将军,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打牌的?”身侧传来康惊讶的声音,他指着她,虎目圆瞪,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怪不得将军总是赢,原来她偷牌换牌。

花著雨一愣,忘记康在她身侧了。她慌忙说道:“我怎么打牌了?”一面用口型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在花著雨的淫|威下,康哀叹一声,住了口。

平望了一眼花著雨,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夜,虽然几人商量着战事,其间不乏惊心动魄,然而几人久未聚首,这一玩,却是花著雨几个月来最为畅快的一日了。

勤政殿内,皇甫无双将手中折子一把拍到龙案上,站起来冷声道:“这个温太傅,别以为朕不敢动他!”

花著雨挑了挑眉,看来温太傅又上了惹怒皇甫无双的折子了。

“你看看,这都写的什么!”皇甫无双将折子扔到花著雨手中,气愤地说道。

花著雨快速扫了一眼折子,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要说,这温太傅也是一位刚正不阿的大臣,不过这折子里面的话却说得有些偏激了。说什么皇甫无双找一些妖言惑众的宦官随驾,说什么宦官专权,虽然没有直接点她的名,但是,任何人一见便知矛头指的是她。

“你说吧,朕不过是和你下下棋,怎么他们就这么看你不顺眼了?如若是这样,这宫里干脆一个内侍也别要了。”皇甫无双负手冷然看向窗外,浑身笼罩着冷酷的气息。

“皇上,你真的想除去温太傅?”花著雨沉吟片刻,缓缓问道。温太傅绝对是姬凤离的人,除去他,便是除了姬凤离的左膀右臂。

皇甫无双点了点头,“这个老匹夫,当初朕喜欢婉儿,他便诸多阻拦,总是看姬凤离顺眼,想要将女儿嫁给姬凤离。不过,这个老匹夫表面上甚是刚正,两袖清风,倒是让朕无从下手。”

“皇上,您还想着温小姐吗?”花著雨想起温婉已经和萧胤在一起,轻声问道。不知皇甫无双可知悉温婉在战场上为萧胤弹奏《杀破狼》。

“想又如何,她如今远在北朝。”皇甫无双在屋内缓缓踱步,皱眉说道。

花著雨蹙眉说道:“皇上,温婉已经完全投入北朝,在战场上,她曾在大战前抚琴助北帝。温太傅的千金相助北朝,不知这个罪名够不够?”

皇甫无双面色一沉,缓缓说道:“婉儿她可能是恨我们将她嫁到北地。”

花著雨轻叹一声,看来皇甫无双并不想让温婉扯上叛国的罪名,遂缓缓说道:“皇上,你刚登基,不是要查军中和户部的亏空吗,你大可将这件差事交给温太傅去办。他若是清白便好,虽然和圣上政见不同,却是股肱大臣;但若他不清白,趁机贪污,皇上自可定他的罪名。”

皇甫无双黑眸一亮,在殿内来回踱步,思索片刻,粲然一笑道:“如此甚好,就依小宝儿。”

几日后,温太傅便将清查亏空之事办好。清查的结果牵连不少人,其中不乏贵胄子弟和朝臣,查抄了不少的钱款和银两。花著雨感叹温太傅果然清廉,看来要想扳倒他,怕是不容易了。

这日,皇甫无双派她前去督查银两入库之事。她抵达户部时,温太傅正指挥户部人员将银两入库封存。

花著雨手捧圣旨,缓步走入殿内。温太傅看到她进来,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在他眼里,花著雨纵然有万般才能,那也是一个妖言惑众、妖孽祸主的宦官,纵然权力再大也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花著雨并不以为然,派人清查了一番,竟然发现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都被换成了假货。这件事很显然是温太傅做了手脚以中饱私囊。当下,花著雨派跟随她的刑部官员张牧带人去查抄温府。

张牧从温府查抄出的金银珠宝、银两共计四十万两。

花著雨大怒,命安带领禁卫军将温太傅拖走了。

“妖孽啊,妖孽,你迷惑皇上,诬陷老夫,你会遭报应的……”温太傅被带走,一边不断地高喊着。

花著雨听着那一句句的妖孽,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从温太傅那惨白的脸、颤抖的话语中,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莫非,真的是诬陷?

“张牧,你真的从太傅府查抄出来那么多东西?”花著雨站起身来,踱到张牧面前,淡淡问道。

“下官所说句句是真!”张牧垂首说道。

花著雨扑哧一声笑道:“你又何必瞒我,皇上的手段我还不知道。”

张牧垂首连连称是。

“是什么?!”花著雨黛眉一凝,忽然冷喝一声。

张牧吓了一跳,直觉眼前的宝公公刹那间就好似出鞘寒刃锋芒毕露。他腿一软,额头便渗出了汗珠。他躬身说道:“宝总管,这个……确实是皇上,您可以直接去问皇上。”

花著雨心中一滞,瞥了张牧一眼,快步走了出去。到了户部大门外,她翻身上马,沿着朱雀大街,径直向宫中奔去。她确实向皇甫无双提了这个法子,却想不到皇甫无双真的会诬陷。

花著雨骑术极好,将一众侍卫甩在了后面。走到安宁巷时,迎面一匹马从斜刺里冲出,随即停住,阻住了她的去路。

花著雨吃了一惊,慌忙拉住缰绳,身下骏马长嘶着,四蹄扬起,半晌方落下来。她抬眸望去,姬凤离端坐在面前的马上,骏马重重地喷着鼻息,在原地尥蹄。马背上的他却神色淡定,唇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然而,他这种淡定的神情却有股汹涌的力量,将花著雨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她慢慢地抽了口冷气,一拨马头,向旁边空当冲去,便要从姬凤离马侧过去。但是,姬凤离也同样一拨马头,所骑骏马再次横在了花著雨面前。

花著雨微微冷哼了一声,再一拨马,不想姬凤离再次拨马,依然将她阻住了。

花著雨勒住缰绳,悠然一笑,“左相大人,不知拦住本公公可有事?”

日光轻淡,在姬凤离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在光影里缓缓勾唇,唇畔划过一丝淡笑,眸光蓦然一转,直直地落在花著雨脸上。凤眸睥睨,眸光冷冽。

“宝总管这么急着回宫,是要去邀功吗?”他的语气悠扬,带点儿慵懒,带点儿嘲讽,带点儿冷冽。那声音,像是带了无数魔力,一点一滴渗入到花著雨心中,寒意如霜,透肤而入。

很显然,姬凤离已经知晓了温太傅之事。这件事是她经办的,他大概以为是她诬陷温太傅的。此事花著雨确实理亏,因为清查亏空确实是她提出来的。然而,别人都可以质问她,姬凤离这样奸诈的人,却又凭什么质问她。花著雨心头一悸,胸口在这一刹那好似燃起熊熊大火,手心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强自镇静着,缓缓笑道:“很抱歉,动了温小姐的父亲,让左相大人心疼了。不过,证据确凿,咱家也没办法。还请左相大人让开路,不然可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姬凤离修眉一挑,在马上抱臂问道:“不知宝公公要如何对本相不客气?”花著雨唇角勾着烂漫的笑容,伸手抚了抚手中的鞭子,嫣然笑道:“左相大人,你以为你阻住去路,咱家就过不去了吗?”言罢,她忽然举起手中鞭子,向姬凤离狠狠抽了过去。

长鞭划空,带着尖厉的呼啸,向姬凤离兜头而去。姬凤离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冷眼看着鞭梢挟劲风扫至眼前,一挥袖,白袖鼓风,修长手指从袖中探出,向鞭梢迎去,眼看着就要将鞭梢夹住。

花著雨猛然变招,鞭子向姬凤离的手指抽去。姬凤离猛然撤回手,长袖带着凌厉的真气向鞭子迎去,长鞭如同蛇一般缠住了姬凤离的白袖。

黑鞭白袖,缠缠绕绕,竟有那么一丝缠绵的味道。然而,酣战的两人谁也不觉得缠绵,只觉得肃杀。

两人又过了几招,姬凤离忽然勾唇一笑,真气猛然一收,笔直的衣袖忽然变得柔软。花著雨心中一凛,电光石火间,姬凤离的手指已经从袖中探出,花著雨只觉得眼前一花,只听啪的一响,三尺长鞭竟被他手指夹住,以内力生生震碎。

劲力反弹回来,花著雨只觉得虎口一麻,有些收势不住。她慌忙伸手扯缰绳,力道极大,身下坐骑受惊,前蹄扬起,长长嘶鸣一声方才重重地落回原地。

马蹄落地,无数尘土飞扬。就在尘土漫天之时,姬凤离拨马从她身侧疾奔而过,耳畔飘过他如水清冽的声音:“你说得很对,再见面,便是你死我活!”

刹那间,空气里漾满了危险的气息。

待到尘土散尽,花著雨回首望去,只见姬凤离一人一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抬袖缓缓擦去唇角渗出来的血丝,衣袍在风里猎猎飞舞,一双寒眸却沉静犹如深潭。

“宝总管,你怎么样,没事吧?”尾随而至的侍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著雨勾唇扯出一抹笑,“没事!回宫吧!”

皇甫无双即位以来,虽只寥寥几日,但颇为勤政,事必亲躬,倒是和以前那个飞扬跋扈的东宫太子判若两人。正是因为如此,当花著雨知悉温太傅之事是皇甫无双耍的手段时,她觉得非常不能接受。

勤政殿内,皇甫无双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看到花著雨进来,他抬眸问道:“小宝儿,事情办得怎么样?”

“如皇上所愿,温太傅已经下到牢里了。”清澈的声音透着一丝寒冷。

皇甫无双抬眸瞥了一眼花著雨,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缓步走到花著雨面前,“谁又惹我们小宝儿生气了?”

花著雨敛下睫毛,良久说道:“皇上,温太傅真是你设计陷害的?”

皇甫无双剑眉微凝,若是旁人和他这般说话,他早就恼了。但是,不知为何,却和元宝生不起气来。

“小宝儿,自朕登基以来,朝堂上,那些朝臣对朕诸多非议。这些日子,朕承受了多少压力,尤其是温太傅和姬凤离一党。你也说过,左相不除,朕的江山便坐不稳,而温太傅不除,朕也不好对姬凤离下手。有些时候,权术是不得不用的。朕已经想好了,温太傅今日下狱,他日,朕还会放他出来重用他的。”

花著雨凝眸笑了笑,她倒是小看皇甫无双了,才登基不久,帝王权术已经玩得很娴熟了。

“皇上打算动左相吗?”花著雨淡淡问道,虽然说姬凤离此次北征,主要是借机拿到北方兵权,但不可否认,他确实也立了大功。在百姓心中,他声名鹊起。而且最关键的是,姬凤离的把柄很难拿到,根本就不好动。

皇甫无双抬眸笑道:“朕也想啊,但是还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应该也快了,小宝儿,你不是向翼王借了兵吗,只需屯兵在北方阻住王煜的兵马即可。”言罢,他回身坐到龙案前,继续批奏折。

日光透过窗棂,映照在他的衣衫上,明黄色的袖子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夺目。

腊月二十二,年关将近。

这一日上朝,右相聂远桥上了一道折子。

花著雨从聂远桥手中接过折子,呈到了皇甫无双手中。

皇甫无双接过折子,打开扫了一眼,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他将折子向龙案上一拍,冷然道:“右相,你这完全是诽谤。左相为了南朝,亲自到军中监军,将北军驱逐出我朝。左相对我南朝忠心耿耿,是国之柱石,你竟然说左相大人有谋逆之心,是何居心?”

皇甫无双的话一说完,群臣顿时一片哗然。

花著雨心中也一凛,抬眸瞥了一眼聂远桥,只见一向板着棺材脸的聂远桥唇角勾起一抹笑,高声道:“臣并非诬陷,臣有证据。”

“说!”皇甫无双冷声说道。

花著雨站在皇甫无双身侧,她知道这是皇甫无双和聂远桥早就定下来的计谋,如今两人不过是在演戏。只是,皇甫无双这么快就对姬凤离下手,难道已经有了万全之策?红口白牙说人谋逆,哪里有人会相信!

她抬眸朝姬凤离望去,只见他站在群臣最前面,冷眼看着聂远桥和皇甫无双一唱一和,唇角兀自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左相大人此番北征,明里将北军击退,实际上已经私下和萧胤达成了协议,所以北军佯装败走。左相姬凤离趁北征将兵权拿在手中,意欲回兵以谋南朝,届时和北朝瓜分南朝。皇上若是不信,臣有证据,因为左相大人的未婚夫人便是北帝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卓雅公主,陛下想想,若是左相没有和北帝达成协议,北帝如何会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左相。”

聂远桥此言一出,群臣更是哗然。

皇甫无双也倒抽一口冷气。

花著雨心中却是大惊。

聂远桥如何得知,锦色是萧胤失散多年的妹妹?

当日,自己带着锦色的挂坠到了北朝,被萧胤认出,以为自己是他的妹妹。那时候,她才知锦色是萧胤的妹妹。按说,她是第一个知道的,萧胤是第二个知道的,如今萧胤已经失忆,那么,这世间也就剩下她和锦色知道了。

聂远桥是如何得知的呢?

难道,是锦色说的?

这似乎不可能,若真是锦色所说,那么其实她也等于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再说,锦色对姬凤离明明已经深爱,怎么可能去害他?

姬凤离薄唇微微一勾,淡笑道:“右相对本相倒是很关心啊,只是不知右相从何知晓,本相的未婚夫人是北朝公主?”

聂远桥转首对姬凤离说道:“本相起初也不信,左相怎会做出谋逆之事,可是,事情由不得人不信啊。这件东西,相信你们可以看出来这是哪国的东西。”言罢,聂远桥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事高举在头顶。

花著雨缓步下去,将那物事拿在了手中。纵然花著雨身经百战,遇事极为镇定,但是看到这个物事,头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挂坠,是锦色戴在脖子上的挂坠。

花著雨拿着挂坠,手微微地抖了起来。

这个挂坠,当日在阳关,她被萧胤抓走后,以为锦色已不在人世,便将挂坠交到了萧胤手中。而萧胤此时正在北朝,这挂坠又是如何跑到聂远桥手中的?

花著雨压下心头的惊诧,慢慢地走到皇甫无双面前,托着挂坠,交到了皇甫无双手中。

皇甫无双眯眼察看了一番这个挂坠,好奇地说道:“这不是挂坠吗?有何特别?”

“皇上,这个挂坠可并非一般的挂坠,皇上可以看看上面镌刻的图腾,这可是北朝皇家祖传下来的图腾,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以佩戴。而这个挂坠,正是左相大人的未婚夫人佩戴的。”

“笑话,聂远桥,你拿出一个破坠子,就说是左相夫人的,谁能证明呢,我还说是你女儿的呢。”一个大臣在后面冷冷说道。

“这件事,宝公公可以作证。”聂远桥忽然转对花著雨道,“这个挂坠是不是左相未婚夫人的?宝公公据说是认识左相的未婚夫人的。”

花著雨凝视着挂坠,心中一阵波涛汹涌。她有些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在兴奋地叫嚣着,终于可以扳倒姬凤离了,她终于做到了,终于可以为枉死的将士们复仇了。可是,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感觉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她感觉自己似乎陷入到了一团迷雾之中,有些事情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原本喧闹的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望向花著雨。

这一瞬间,花著雨脑中心思急转,无数个念头闪过。

大殿内明明温暖如春,可是花著雨心中却被那些念头击得生出无边无垠的冷意来。这冷意似乎顺着肌肤,一直渗入心底,让她几乎要忍不住颤抖。她极力克制着,宽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才保持住面上的淡然不惊。

她抬起头,唇角刻意勾起一抹得意至极的笑容来,慢悠悠地说道:“不错,咱家确实认识左相的未婚夫人,而这挂坠,也确实在左相的未婚夫人身上见过。”

“你……”有几个大臣怒声喝道,无数道目光集中在花著雨身上,有嘲弄的,有愤怒的,还有憎恶的……

花著雨回望过去,清眸中带着一丝猖狂,但当她的目光从姬凤离身上扫过时,唇角的笑缓缓凝住了。

姬凤离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看着她,接触到他的目光的那一瞬间,花著雨似乎感觉到周围的人声都慢慢地淡去了。

他在笑!

很淡很淡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文尔雅,那样风华无双,然而他的目光却一分一分地凉了下去,那种凉比冷还要令人心悸,就那样隔着不远的距离,慢慢渗透了过来,凉透了花著雨的心胸。

“元宝,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可不能胡说啊!你怎么会认识左相的未婚夫人呢?”皇甫无双眉头一拧,沉声问道。

花著雨转首禀告道:“禀皇上,奴才并非胡说,奴才在战场上还曾为救左相夫人而违反了军规,左相大人甚至为此事罚过奴才。这件事,军中将领都曾亲眼见到,皇上一问便知。”

皇甫无双闻听此言,凝眉道:“此事可是真?”

几个上过战场的将领答道:“宝公公认识左相夫人确实不假,但,这也不能说明这个挂坠就一定是相爷未婚夫人的。请问,宝统领是男,相爷夫人是女子,怎么会让他看到这种贴身之物。”几人一番慷慨陈词,极其愤怒。

“好了!”皇甫无双忽然一拍龙案,冷哼道,“这件事朕会查个清楚的。来人,去左相府,传左相夫人进宫!”

“皇上,奴才愿前去传旨。”花著雨眉心微微一凝,转身跪下说道。

“元宝,朕这里还需要你伺候,派别人去吧。吉祥,你去相府传旨。”皇甫无双冷声吩咐道。

吉祥答应一声,率领几名禁卫军前去相府宣旨。

等待!

大殿内鸦雀无声。

在场的一众大臣,有的面色焦灼,有的暗自欣喜,有的心惊胆战……唯有姬凤离冷然站在大殿内。自从花著雨说认识锦色后,他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平静犹如湖面,似乎天大的事情也惊不起半分波澜。

花著雨站在大殿内,隐隐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这种压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吉祥执着拂尘,急匆匆地步入了殿内。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吉祥的身上。

“皇上,左相夫人不在府中。奴才问过左相府的下人,说是一早便去上香了,可是奴才派人寻遍了京城各处庵堂,均不见左相夫人的影子。”吉祥俯身跪拜后,细细禀告道。

吉祥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静静回荡,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让花著雨感觉到了巨大的震动。

锦色失踪了?!

如此,恐怕,姬凤离的罪名便要糊里糊涂地确定了。

“哦!不在府中?继续寻找!”皇甫无双冷然下令。

“皇上,她分明是知悉自己挂坠丢失,怕事情败露,所以逃走了。”聂远桥高声道。

“姬爱卿,你可有话要说?”皇甫无双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姬凤离上前两步,卓然凝立,目光极其冷峻地从聂远桥的身上移过,再转到皇甫无双的身上时,眸光收敛转为惶恐和悲凉。他躬身道:“微臣既没有和北朝串通,也没有谋逆,至于微臣的未婚夫人,虽然她身世不明,但微臣相信,她绝对不会是北朝公主。此事还请皇上明察,还微臣一个清白!”

皇甫无双长长叹息一声,沉声道:“好,左相大人不必惊惶。此事朕一定会彻查,不过,这段日子恐怕要委屈左相大人了。禁卫军何在?”

殿外早有禁卫军在恭候,闻言一对金甲兵士疾奔而入,为首一人正是聂远桥之子聂宁,他抱拳跪在地上道:“禁卫军统领聂宁在此听令。”

“将左相姬凤离拿下收监,待事情彻查清楚后,再行判决。”皇甫无双冷声命令道。

“末将听令!”聂宁扬声说道,站起身来,便向姬凤离走去。

“慢!”几名大臣闻言,快步上前,将姬凤离团团围护在中间。还有几个武将甚至快步上前,挡住了聂宁等人。

一时间,殿前寒光烁目,杀气逼人。双方皆是怒目相对,殿内气氛凝滞,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大胆!你们要造反吗?”聂宁冷声质问道。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寂静下来。

花著雨静静地立在皇甫无双身侧,垂眸望向殿堂下。

一殿的寂静无声。

“你们都退开,此事相信皇上一定会彻查清楚,还本相一个清白的。”姬凤离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响起,语气不疾不徐、轻若熏风,却分明带了一丝威严。

一众大臣闻言,不甘地退了回去。

姬凤离抬眸向皇甫无双望了一眼,跪拜施礼,随即蓦然回身,朝着大殿外快步而去,自始至终,再没有看花著雨一眼。

聂宁带领禁卫军快步跟了上去。

花著雨站在皇甫无双身畔,遥望着姬凤离那袭玄色朝服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眼前。

奇怪的,当看到姬凤离被带走时,她心底竟然没有一丝欣喜或者快|感。相反,一种浓浓的空落落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退朝!”皇甫无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花著雨猛然一惊,抬眸时,看到一殿的大臣三三两两地退出去了。

大殿之上,只剩下皇甫无双和花著雨。

“小宝儿,朕终于可以除去姬凤离了,你高兴吗?”肩头上忽然一紧,皇甫无双伸手拍了拍花著雨的肩头,唇角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花著雨淡淡一笑,凝眸道:“奴才实在没有看出来,皇上手段如此高明。姬凤离如今声名正盛,原本不好定罪。却不想,他的夫人竟是北朝公主,这是他自取灭亡,也怪不得旁人。只是,那女子是北朝公主之事,定是极其机密的,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皇甫无双勾唇笑道:“小宝儿,你真的很想知道?”

花著雨缓缓笑道:“奴才自然是很想知道,皇上也知,奴才和姬凤离原是有旧仇的,奴才早就想扳倒姬凤离了。对于那个相助之人,奴才也是极其感激的。不过,皇上若是不想说,奴才就不问了。”

皇甫无双仰首哈哈一笑,“你呀,明明很想知道的。也罢,此事也没必要隐瞒于你,我这就带你去见一见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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