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红裙妒杀石榴花 第十章 入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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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凤离昏迷了五日五夜,又缠绵病榻数日,待他病情痊愈,时令已经到了二月底。

天气变得暖和起来,夜风荡过,处处春意盎然。楼外栽种着一棵夹竹桃,枝丫延伸到了窗口,花苞累累,层层叠叠娇嫩艳丽,半开半合中,馥郁的香气扑鼻。

他负手凝立在窗畔,花影和灯光婆娑中,整个人如青竹般挺拔。妖冶的面具遮住了清癯的面庞,只露出一双俊目,眸光犀利如刀。他从袖中掏出玉笛,放在唇边。悠扬的笛音从窗子里飘出去,很动听,但却充满了冷峻肃杀,恍如金戈铁马的塞外沙场,残酷浓烈的杀气肆无忌惮、纵横驰骋。

夹竹桃上半开半合的花苞被笛音中的劲气所催,瞬间绽放,又顷刻凋零,化作一片片花瓣,如雨飞扬。

纳兰雪从外面缓步而入,看到站在窗畔的姬凤离,轻轻地摇了摇头。

“离,放弃吧!或许他真的不在了。”姬凤离从昏迷中苏醒后,便让他们带人秘密在禹都搜寻元宝。因为他不相信,皇甫无双真的会处死元宝;纵然处死,也不会那么残忍。所以,他坚信,元宝可能还活着,只是有可能离开皇宫了。然而,二十多日过去了,依然毫无消息。

姬凤离冷冷地瞥了一眼纳兰雪,眸光冷寒彻骨,纳兰雪立刻噤声,将手中铜手探回来的密报递了上去。

“聂相的千金被选为皇后,明日便要入宫了,果然如你所料,他们斗起来了,看来皇甫无双和那个老狐狸现在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接下来,你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姬凤离唇角淡淡地勾起一丝冰冷的笑,眸中散发出幽深孤冷的光芒。

“你这出假死的戏,演得真是逼真。到现在,那个三公主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人世了呢。就连婉儿也被你骗过了。”纳兰雪徐徐说道。

姬凤离沉默不语,沉吟道:“聂远桥不是只有一个十岁不到的女儿吗,这个年龄,是不该做皇后的吧。如今这个聂小姐是从哪里来的?”

纳兰雪摊手说道:“听说是自小寄养在亲戚家的女儿,最近才接回禹都。”

姬凤离看着密报,凤眸忽然一眯,凝声道:“宋绮罗从宫中悄悄去了一次聂府?”他负手站起身来,灯光点点射到脸上,容颜无瑕天成,狭长的凤眸中仿佛蕴涵了世间所有的光华,而那光华却是夺魂摄魄、幽深冷冽的。

“咦?元宝被处死了,可宋绮罗却没被处死,这件事很奇怪。而且,就算不被处死,也应该关在监牢里,怎么会到聂府去?她去找谁?”纳兰雪疑惑地说道。

姬凤离脸色忽然变了,拿密信的手不断地颤抖。有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就好似夏夜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他的心扉,其后便是隆隆的惊雷轰过。

可能吗?

因为在温泉见过她平板的胸,所以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此说来,他有可能是她?

他霍然从屋内站起身来,轻轻一招手,门口一阵轻响,唐玉从门外悄然走了进来。

姬凤离淡扫一眼,冷然问道:“带人去聂府!”

“主子,雷霆骑有异动,京中的禁卫军也有异动,一切都沿着我们预定的方向在发展,此时去聂府做什么?”唐玉不解地问道,纳兰雪也是一脸疑惑。

回答他的,是姬凤离快速消失的背影,以及衣袂飘动带起的冷风。

宏武元年二月三十,新皇纳后,满城轰动。这一日,圣上下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二更方过,鼓乐喧天响彻整个京师。

聂相府更是张灯结彩,位于聂府东北角的阁楼已不复往日的清静,一群群身着艳丽服饰的丫鬟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花著雨端坐在铜镜前任人摆弄,最后,为她梳妆的宫女在她额间轻轻点了点,最后一抹胭脂点到了朱唇上。透过流苏珠串望向铜镜中的女子,只见她一双如同秋水般清澈的黑眸在淡妆素抹下,看上去竟是流光溢彩、魅惑至极。

这还是自己吗?这分明已经不是自己,她从来不知,自己也有这样妩媚而又清绝的风韵。

丹泓走到近前,将大红嫁衣披到她身上。

一众服侍的人忍不住赞叹道:“小姐这样的人,天生是要做皇后的呀。”

花著雨唇角漾开一抹轻笑,绝色倾城,只是面色轻寒,眸光如冰,她缓缓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绮罗留下来。”

丹泓走到花著雨面前,惊艳地望着她,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和失落复杂地萦绕上心头,那个戴着银面具的西修罗,那个叱咤疆场的将军,从此只会是眼前这个婀娜清丽的女子了。忽然之间,以前对将军的深深痴恋,这么久都不曾放下的一腔深情,在这一瞬,全部转为女子对于女子的倾慕。她由衷地赞道:“将军,你真美!”言罢,眸中泪光盈盈,“你真的要嫁给皇上?”

“其实皇上对我很好,我嫁给他也不错。”花著雨静静说道。

“是真的吗,将军?你真的心甘情愿吗?”丹泓凝眸问道,“我怎么觉得,将军你并不快乐。我听安说,姬相死去那一日,你也差点……”

“丹泓,别说了!”花著雨心中生出一种尖锐的疼痛来,胸口好似被人刺开一个空荡荡的洞,除了疼,还有空,那种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的空。

她捂着心口,慢慢踱步到窗前,天空中流金碎玉,绽放不绝。皇甫无双对于这次封后大典,倒真是上心。

她望着天空中的火树银花,对丹泓说道:“丹泓,今日大典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惊慌。有一个人会带你走,自此,你再不用为了我,或者为了别人,做任何事情了。”

丹泓神色有些迷惘,怔怔地问道:“将军,你在说什么?”

花著雨回首一笑,牵着丹泓的手,让她也坐到妆台前,拿起胭脂膏子轻轻地拍在丹泓的脸上。丹泓疑惑地问道:“为何要丹泓装扮?你方才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花著雨笑道:“他是谁,大典上你就会知道。你要陪着我参加大典,自然也要好生装扮一下。”很显然,丹泓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或许就是因为丹泓对赢疏邪的痴恋深情,所以被派到姬凤离身边的人才是锦色而不是丹泓。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萧胤将丹泓带走,再不要她为任何人做任何事。

到了三更,皇宫中前来迎亲的队伍就快到了。聂府中一片鼓乐喧天。夹杂在喜庆的乐音中,有一阵杂乱的声音,花著雨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丹泓轻声道:“是皇上来迎亲了。”

可是,既是迎亲,怎么会有刀剑相击声?恐怕这些人是来劫她的。“丹泓,这些人应该是来劫我的。一会儿我若被带走,你就披上嫁衣,扮作我进宫,床榻上的包裹里还有一套嫁衣。”花著雨沉静地说道。原本她就打算悄然离开,由丹泓代她入宫的,但没有想到,有人竟找上门来劫她。所幸,她事先还准备了一套嫁衣,虽不及宫里御制的凤冠霞帔,却也极为奢华。

“那怎么行?”丹泓脸色顿时煞白,急急地抓住花著雨的肩头说道。

“记住,要聂远桥不要声张,你先扮作我去参加大典。快,找个地方躲好!”花著雨垂首说道,一把将丹泓推到床榻底下。

房门猛然被撞开,一个侍女踉跄着扑倒在地,透过洞开的房门,隐约能瞧见外面幽黑的夜空。

聂府的守卫们正和数十个闯进来的黑衣蒙面人斗在一起,这些黑衣人出手快捷,足下轻缓无声。聂府的侍卫们也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竟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几个黑衣人势如破竹,转瞬便闯到了阁楼内。

“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为还能顺利出城吗?”花著雨目光冷冽地扫过数十个蒙面黑衣人。

“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这你无须担心。”为首的黑衣人沉声说道,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花著雨回身从床边抽出一柄长剑,手中长剑挥出,直直地指向为首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冷冷一偏头,躲过剑势,伸指夹住剑尖,笑道:“聂小姐的花拳绣腿就不用在我们面前表演了,得罪了!”言毕,指尖微一用力,花著雨便觉得一阵强劲的力道顺着剑尖到了剑柄。

花著雨慌忙松开手中长剑,冷然道:“好!我跟你们走就是了,只是,你要放过他们。”她回身指了指门前的一众侍卫和婢女。

“我们只对未来的皇后感兴趣。”黑衣人冷冷说道。

花著雨蹙眉冷笑。她被这些黑衣人塞到了一辆马车下的夹层中,马车行得极快,在街巷间迅速穿梭。身后追兵的呼喊声隐约遥远,渐而不闻,很显然是被引到别处去了。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头顶上的木板掀开,露出一线光明。

“出来吧!”黑衣人冷声说道。

花著雨慢慢地从夹层中钻了出来,被黑衣人押着出了马车。

天色还没有亮,天空中繁星在眨着眼睛。眼前是一大片郊野农庄,几间青砖灰瓦的农舍矗立在夜色之中。按照行走的时间推算,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这里应该是禹都郊外的一处农庄。

花著雨被幽禁的房屋布置得还算静雅,黑衣人将她双手缚住,扔在屋里,便出去了。她坐在屋里,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奇怪,方才她刻意没有反抗,就是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要劫持她。如今想来,十几个人能闯入聂府将她劫持出来,岂不是太简单了?

花著雨心念急转,难道说事情是聂家父子做的?如此一来,这里就危险了。花著雨运内力将绑住手腕的绳索挣开——这些人大约都以为她失去了内力,才只用绳子缚住了她的手。

她悄然走到窗前,正要向窗外望去,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身甲胄的禁卫军统领聂宁威风凛凛地跨入屋内。

皇甫无双登基,聂家父子功不可没,自此聂宁便接手了京城十万禁卫军统领一职。温太傅尚在牢中,左相已经离世,朝中大权也掌握在聂远桥手中。如今,皇甫无双更是将她作为聂远桥名义上的女儿封为皇后,聂家一门可以说是荣宠到了极点。可纵是如此,他们竟还不满足。

花著雨撩开凤冠上的珠串,淡淡一笑道:“我说呢,禁卫军又不是吃素的,十几个人哪里就能如此轻易地将我从堂堂右相府劫走,却原来是聂将军。”

聂宁面无表情,眼波深沉地瞅了一眼花著雨,冷冷说道:“是我又如何?这还不都是因为你。原本我也高兴得很,白捡了一个国舅爷当。爹爹原本想让你在宫中当几年皇后,待小妹及笄之后,便入宫将你换下来。如今可好,你竟然是花穆军中的赢疏邪,居然和花穆有牵扯。花穆还隐在宫中,掌管着雷霆骑,我们怎么可能让和他有关系的你去做皇后,那我们岂不是自掘坟墓?”

花著雨目光一凛,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明明是自己有野心,却把缘由归到她身上。爹爹花穆果然隐在宫中,如今皇甫无双和花穆手中有炎帝留下的雷霆骑,聂家却掌管着京城禁卫军。没想到,绊倒了姬凤离之后,他们竟然斗在了一起。

花著雨摇了摇头,冷然笑道:“聂宁,你们这可是谋反大罪!”

聂宁仰天长笑道:“是又如何?有你在我们手中,倒还有些用处,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好,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花著雨话音方落,脚步一错,玉手一探,已经抓住了聂宁腰间的剑柄。

聂宁根本没料到她身有内力,眨眼间,腰间的剑已经被花著雨抢了过去。自从泰查出她被皇甫无双下了化解内力的毒药,她就一直在服用抵制毒药的解药。以前丢掉的内力虽然暂时补不回来,但至少不会再少了。剩下的这点儿内力,对付聂宁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在室内展开游斗,十几招后,花著雨的剑已经指在了聂宁的咽喉处。

“你……你竟然根本就没有失去内力?”聂宁脸色惨白地问道。

“不错!”花著雨冷冷说道,伸指点了他的穴道,“我不会杀你,我倒要看看,你和皇甫无双,谁可以胜?”

她提着剑从屋内快步而出,方才坐的那辆马车就停在院里,拉车的两匹马被拴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上。她飞身跨坐到一匹马背上,一弯腰便将缰绳解了下来,打马从篱笆上方蹿了出去。

外面天色微明,隐约可以看到麦田交织、阡陌纵横,马箭一般奔出。

前面,聂宁带过来的黑衣人正在和另一伙蒙面人缠斗,怪不得方才她和聂宁在屋内打斗这些人没有听见。

一个黑衣人看到她想跑,举剑冲她骑着的马砍来。花著雨反应奇快,猛然将缰绳狠狠一拉,马惊叫着前蹄扬起,躲过了削向马腿的剑光。

她策马飞奔,前面远山蒙蒙,近水幽幽,阡陌纵横,如同一幅水墨晕染的山水画。

一辆马车就停在水墨晕染的山水画中央,一个倨傲颀长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他脸上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花著雨认得这张面具,她知道此人是月氏小王子纳兰雪。

她不知纳兰雪何以和这些人搅在一起,现在她无暇理会。她一拉缰绳,骏马如同闪电般从马车一侧疾奔而过。

姬凤离从马车上一下来,便看到一道红影从身侧掠过。女子脸庞前的碎玉映着旭日的光芒宝光流转,碎玉下的如花容颜看上去如梦如幻。大红色嫁衣被风扬起,长长描金绣凤的霞帔和裙袂在风里飘扬如蝶翼,艳丽飘逸得几乎刺痛了他的眼。

也就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猛然回身,将拉着马车的马儿解下,纵身跃上马,策马追了上去。然而终究晚了一步,他只能看着前面的人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天边。

他慢慢地勒住了缰绳,寒眸微眯,唇畔笑容早已敛去,薄唇轻抿着。而胸臆间,心却剧烈地跳动着、喧嚣着,让他再也不能平静。

带人悄然到了聂府,才知悉聂伊人已经被劫走,又派人打探到聂伊人被劫到了这里。令他意外的是,劫持聂伊人的竟然是她名义上的哥哥聂宁。

“都回来,不用追了!”他冷冷说道。

“真没想到,这柔弱的聂伊人竟然会武功,骑术还这么好。”姬凤离的几个下属已经将聂宁带来的黑衣人尽数击败,围拢过来感叹道。

姬凤离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人人都觉得好似被一股莫名寒意贯穿,瞬间如坠冰窟,惶惶之下,忍不住垂首后退。

“新帝大婚之典快要开始了吧,准备一下,我要进宫去。”他淡淡说道。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个聂伊人到底是谁?

“主子,您要以什么身份进宫?纳兰王子已经以月氏小王子的身份去了,你如何能再去?所有的局已经布好,现今你进宫,会不会有危险?”

姬凤离听而不闻地淡淡说道:“无妨!”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要进宫了。

“主子,那聂宁如何处置?”

“放了他!其他的不要留活口,不要让他们知晓是我们做的。”好戏就要开锣,生旦净末丑已经准备上场,聂宁这个统领禁卫军的主帅如何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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